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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午夜DJ 第一章
作者:煓梓
   
  四○年代流行的歌曲,飄散在這寬廣的歌廳內。

  遠眺歌廳的四周,紅色絲絨包裹著木板隔成的墻壁,看起來既輝煌,又帶著年華老去的落寞,教人不禁感慨。

  再看看前方的舞臺。

  寬闊的舞臺上,樂隊的成員正賣力使弄手中的樂器,吹奏出輕快的音樂。尤其是小喇叭的部分,更是吹奏得不亦樂乎,而臺上穿著復古式旗袍的歌手,亦踩著輕快的腳步,揮動著披在旗袍外的流蘇絲巾,手持麥克風高唱──

  “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艷麗,長夏開在枝頭上,玫瑰玫瑰我愛你……”

  歌手以恍若四○年代普遍流行的高亢嗓音,唱出屬于這個年代的歌曲。只見臺下的觀眾聽得如疑如醉,險些落淚。

  臺下的這些觀眾,多半是退休了的老兵,或是曾經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其中雖不乏喜愛三、四○年代歌曲的聽眾,但大致來說,仍以這些人為主。尤其是喪偶又沒地方消磨時間的老兵,最喜歡挑午夜時分泡在這種地方。一來可以殺時間,二來可以排遣寂寞,幫助他們度過漫漫長夜。

  唔,普遍來說,他們滿喜歡來聽紅包場的,尤其又碰到他們喜愛的歌手,聽到激昂之處,還會一起唱和呢!

  “心的誓約,心的情意,圣潔的光輝照大地……”

  你瞧,臺下此刻不正響起一陣唱和的聲音,鼓動臺上的歌手更加賣力?

  “心的誓約,心的情意,圣潔的光輝照大地!”

  年華已逝的老兵們,彷佛想和臺上的歌手訂定盟約似地,扯開嗓子大唱。紅光滿面的模樣,讓人不禁替他們擔心會不會就這么一聲不響倒下來。

  所幸,這一票觀眾都是老戰(zhàn)友了。除了在戰(zhàn)場上合作,換到紅包場一樣友誼堅強,手牽手、心連心地度過心臟病發(fā)的危機,個個聽得眉開眼笑,頻給紅包。

  臺上的歌手,一邊唱接下來的段落,一邊走下舞臺,接受一直遞過來的紅包。這家紅包歌廳的營業(yè)時間從下午三點到凌晨兩點,她負責唱最后一場,自然是唱得特別用力,也為自己賺得不少紅包。

  “給你,莉璇。”

  “來,紅包!

  臺下的觀眾爭先恐后的拿出紅包,塞進歌手的手里。歌手點點頭,一面唱歌,一面不忘感謝,然后從容的走回舞臺上,握緊手中的麥克風,準備和臺下的觀眾一起昂首高唱──

  “玫瑰、玫瑰,我、愛、你!”

  掌聲落下,臺下老兵的眼淚也跟著簌簌落下。不愧是他們心中的女神,人長得俏不說,歌也唱得好,活脫是他們那個年代最紅的歌星──周璇再世,聲音也那么甜美。

  “謝謝各位的捧場,今天的節(jié)目到此為止,再見!绷璩績牲c,紅包歌廳高掛起免戰(zhàn)牌,通知底下的觀眾,明日請早。他們這才依依不舍的離去,臨行前還回眸偷瞄他們心中的女神呢!

  只見女神臉上掛著笑,一只手扶住披肩,另一只手跟他們揮手道別。圣潔的模樣,就像剛剛歌詞說的那樣;照大地。

  “我們明天再來!”

  這些個死忠的觀眾,互相約定明天見,便一個一個魚貫地走出歌廳。臺上的歌手一瞧見人都走光了,馬上放下手,舒了一口氣,完全不復方才圣潔的模樣。

  “莉璇小姐!

  名叫莉璇的歌手,才剛能喘一口氣,就被一道熱情洋溢的聲音嚇著,差一點尖叫。

  “馬、馬伯伯!崩蜩@魂未定地對著叫住她的男人微笑,笑容有些勉強。

  但見姓馬的伯伯,不,是姓馬的老帥哥,用五指梳梳凌亂的發(fā)絲,梳完了后又甩一下頭的對著莉璇說。
  “別叫我馬伯伯,叫我馬大哥就行了!彼砸詾楹苡绪攘Φ匚⑿Α

  莉璇見狀也跟著微笑,但看起來比較像是苦笑,甚至可以說是哀嚎。

  媽媽咪呀!

  她偷偷瞄時間。

  歌廳收工后她還有另一樣工作待做,可沒空陪這不認老的青春歐吉桑瞎耗,偏偏他又是重要的客人,得罪不得。

  “馬、馬大哥有事找我?”莉璇努力保持微笑,一邊計劃怎么速戰(zhàn)速決。另一頭的工作要是給遲到了,那么她的廣播節(jié)目就得開天窗了。

  沒錯,這正是她的另一個身分;電臺的DJ。她的節(jié)目安排在午夜三點到五點之間,其中并開放半個小時接受聽眾call in。而從紅包場到電臺之間大約需費二十分鐘的車程,因此她通常是一收工,妝卸一卸、衣服換一換就跑,根本沒有時間留下來跟客人蘑菇。

  然則非常不幸地,今天正巧遇見了一位羅唆的客人。害得莉璇──呃,應該說是田心才對,沒辦法像以往那樣順利脫身,只能抿著一張嘴,像具木偶般微笑。

  青春歐吉桑卻被她這始終不曾掉過的微笑擊退好幾步,差一步陣亡。

  “其實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找你聊天。”馬老帥哥再一次梳理他那頭亂發(fā),似乎對他這個造型很滿意。

  田心痛苦地抽動面部神經。雖說她是主持午夜節(jié)目,難得訪問嘉賓。但記憶中她曾訪問過某個搖滾團體,其中一個團員的發(fā)型跟他很像,甚至還比他好看。

  “謝謝馬大哥如此看得起我,想跟我聊天!彼M可能應付。“但是夜深了,我想要早點回家,恐怕無法與馬大哥多談。”再談下去,她的另一份工作就要沒啦!

  “莉璇與家人同住?”聽見她要回家,青春歐吉桑的眼睛瞬間升起亮光,一副要跟著她回去的模樣。

  “不,我一個人住。”她嚇得連忙搖手,怕他真的付諸行動。

  “你一個人待在臺北工作?”

  “呃,對……”她吞吞吐吐。

  “真辛苦!鼻啻簹W吉桑的口氣充滿憐惜。“要不我跟你父母聯(lián)絡一下,說我會──”

  “不!”田心連忙出口阻止他!安槐馗腋改嘎(lián)絡,因為……因為……因為我是孤兒!”

  上帝請原諒她說謊,她在紅包場駐唱的事是秘密,除了她的好朋友麗麗之外,沒有人知道。

  “原來……原來你是孤兒,真可憐!鼻啻簹W吉桑的語調中有著濃濃的不舍,聽得田心更生罪惡感,直喊爸媽原諒我。

  她豈止不是孤兒,她還跟她父母住在一起,所以更不能讓他打電話,免得穿幫。

  “這么說來,你都是一個人孤軍奮斗!鼻啻簹W吉桑越發(fā)感慨!跋衲氵@么柔弱的女孩,實在應該找一個人照顧你一輩子才對。”

  青春歐吉桑越說越激動,大有自動報名之勢,看得田心膽戰(zhàn)心驚,而且她也沒有時間。

  “我該走了!痹俨蛔撸鸵t到了!案兄x馬大哥的關心,我們改天再聊!

  田心話一丟,腳跟一轉,便提著裙擺趕場去。反倒是不認老的青春歐吉桑還瞪著她柔美的背影發(fā)呆,半天說不出話來。

  人長得美,性子又好,聲音又很像周璇。

  青春歐吉桑不禁回想起少年時,每當看見周璇的照片,都會產生一股強烈保護她的沖動,而這股沖動一直延續(xù)到今天,延續(xù)到田心的身上。

  莉璇實在太可愛了。

  不知道田心真名的他,始終只曉得她的藝名。

  她外表柔弱,但內心其實相當堅強,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孤兒,他有義務保護她!

  青春歐吉桑當場下定決心,保護她到底。

  ※     ※     ※

  青春歐吉桑保護田心的方式很奇怪,他不是花大錢去請保鑣,而是選擇在半夜敲他兒子的門。

  “媽的!”

  被電鈴聲吵醒的馬倫,轉身用棉被裹住自己,就是不肯下床應門。

  “叮當叮當叮當!”

  偏偏門外的訪客,耐性出奇得好,打定主意就算按到門鈴爆掉,也非要對方開門不可。

  他投降。

  “一定又是老頭。”馬倫一邊下床,一邊找到睡袍披上,滿嘴都是詛咒的話。

  他穿越樓上的起居室,接著下樓穿越寬廣的客廳,最后才摸到大門的門把。

  “你最好是有正經事才來找我!眱礆埖拇蜷_門,面對一張笑得如同白疑的面孔,門外的訪客果然是馬倫口中的“老頭”──他的父親。

  “晚安,倫兒!瘪R倫的父親,也就是不久前糾纏田心的青春歐吉桑,帶著愉快的笑容走進獨生子的住所,邊走邊哼小調。

  馬倫直直地看著他父親走進來,又直直地看著他父親用手指撥開自己額前那撮亂發(fā),眼中的溫度霎時下降好幾度。

  “你什么時候去染了那頭金發(fā)?”馬倫忿忿地甩上門,抱胸質問他父親,冰冷的眼光幾乎要將他父親瞪成冰柱。

  “今天早上!鼻啻簹W吉桑顯然已經很習慣他兒子的態(tài)度,自我解凍的能力也不差。

  “好看嗎?”他又補問一句,差點沒把他兒子氣到吐血。

  “不倫不類,難看得要命。”這句話是從馬倫牙縫里擠出來的,其實他此刻最想做的事,是殺了他老頭。

  “你真殺風景,倫兒!鼻啻簹W吉桑深受打擊!拔易咴诼飞,還有好多人一直看著我,怎么說難看呢?”真沒審美眼光。

  “他們當然要看你!瘪R倫不客氣的戳破他父親的春秋大夢!半y得有一頭七十歲的金毛老獅王在街頭晃來晃去,你說他們看不看?”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年紀,還硬要跟人家假裝是年輕人,笑話。

  “我才六十九歲,倫兒,別把我說老了,我還很年輕!边有體力去夜店跳迪斯可。

  “不許叫我的小名!瘪R倫簡直快咬斷牙根!捌呤畾q雖然不算太老,但也絕對稱不上年輕,別笑掉人家的大牙!

  “不會的,倫兒,大家都承認我很年輕,不會笑掉他們大牙的!鼻啻簹W吉桑輕易將這個話題揮開。

  “隨便你怎么說。”馬倫懷疑他父親口中的“他們”,會不會就是那些把他當稀有動物看的路人。

  “這么晚了,你到底來干什么?”馬倫決定速戰(zhàn)速決,省得被他老爸活活氣死。

  “才四點,不晚啦!”青春歐吉桑揮揮手!拔覄倓偛湃ミ^紅包場聽歌,那兒有個歌手叫莉璇,歌唱得真好!

  語鋒一轉,青春歐吉桑立即將話題帶到馬倫最害怕的上頭去,馬倫趕緊又轉回來。

  “別跟我羅唆那些亂七八糟又無意義的事,我明天還要上班。”他知道他父親熱衷跑紅包場,但不想聽他那些廢話。

  “你真可憐,倫兒!鼻啻簹W吉桑搖頭。“難道你的人生除了工作以外,就沒有別的事了嗎?”

  人生多美好,除了工作,還有藝術,還有音樂,還有燦爛的陽光……

  “很抱歉,沒有。”馬倫冷冷打散他父親一地陽光。“為了收拾你丟給我的爛攤子,我已經三年沒有忙過自己的事,更別提過正常的生活。”經常受到他騷擾。

  “可是倫兒,這一年來,公司的狀況不是大有改善,我聽說還出現(xiàn)不少盈余!鼻啻簹W吉桑不懂他兒子在抱怨什么。

  “在我?guī)缀跛、吃公司的情況下,是的,公司的狀況的確是有改善,但我明天還是要上班!彼栽鐫L早好。

  “既然公司的情況已有改善,那你為什么還要去公司……”

  “因、為、”馬倫一個字一個字地打斷他父親!拔疫要賺錢供你揮霍,賺錢供你去紅包場,賺錢供你去聽那個叫莉璇的女人唱歌!”

  “別吼我,兒子。你的生活我也曾經歷過,那時我也沒對你吼!鼻啻簹W吉桑皺眉抗議他兒子不禮貌的行為,馬倫頓時安靜下來。

  “想當初我也和你一樣守在公司,每天拚命工作,賺錢讓你在美國念書。在臺灣幫你買好房子,買好車子。為了你的將來著想,我甚至還多開了幾家分公司,因而忙得沒有空交女朋友!

  青春歐吉桑這不是在抱怨,而是事實。當初他就像他兒子一樣拚命,想給他的獨子一個沒有后顧之憂的未來,結果因為太拚了,松懈以后反而成為一個老敗家子。

  但相對于馬倫來說,這就是抱怨。誠如他父親所言,他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父親給他的。這棟房子、雙B的車子,都是他父親用血汗為他預備的,所以他才能一直過著公子哥兒的生活。

  但他父親加諸在他身上的恩惠,馬倫其實已經還清。三年前他被緊急從美國徵召回國,接手當時岌岌可危的事業(yè),過了足足三年沒日沒夜的生活,才把公司從破產邊緣救回來,直至今日的小有盈余。

  即使如此,他還是虧欠他父親,虧欠他父親在他身上虛耗的光陰。

  “我又沒叫你不要交女朋友,是你自己不愿意續(xù)弦的。”馬倫其實滿感謝他父親,只是拉不下臉好聲說話。

  青春歐吉桑一點都不在意。

  “我知道,倫兒!鼻啻簹W吉桑吹起口哨!暗乾F(xiàn)在我改變心意,決定梅開二度,結婚!”

  “你要跟誰結婚?”馬倫用懷疑的眼光打量他父親,擔心他的腦筋是不是秀逗了。

  “跟莉璇!鼻啻簹W吉桑很得意的宣布。

  “誰?”他有沒有聽錯。“你說跟誰?”

  “莉璇,我的小黃鶯。”青春歐吉桑笑得合不攏嘴。“你知道她的聲音很像周璇嗎?活脫就是她的化身。”聲音有如黃鶯出谷,真?zhèn)是美極了。

  青春歐吉桑拚命的點頭,而馬倫已經驚訝到不會說話。

  老金毛獅王……不,是他的父親要續(xù)弦,而且對象還是一個歌女。

  “這位阿姨多大年紀?”鎮(zhèn)定下來后馬倫問,認定唱紅包場的歌手都是徐娘半老,有一定年紀。

  沒想到事實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兒。

  “大概二十多歲。”青春歐吉桑比出V字形手勢!安哦畮讱q歌就唱得那么好,尤其是結尾那首‘玫瑰、玫瑰我愛你’,更是把姚莉的味道都唱出來。難怪她的藝名叫莉璇,根本是姚莉和周璇的綜合體嘛──”

  “停,老頭!瘪R倫舉高手阻止他父親的業(yè)余評論。“你剛剛說她幾歲來著?”

  他怕他聽錯,最好再問一遍。

  “二十幾歲。”青春歐吉桑一頭霧水。

  “你要跟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結婚?”馬倫才放松的牙根又咬起來。

  “嗯!鼻啻簹W吉桑點頭!坝惺裁床粚幔俊蹦樕陕锬敲措y看。

  有什么不對?有什么不對他的父親為什么老是搞不清楚狀況呢?他一個七十歲的老頭,要去啃二十幾歲的嫩草,還問他這個做兒子的有什么不對?天理何在!

  “什么都不對。”馬倫額冒青筋的告訴他父親實話!澳阋呀浧呤畾q了,不該妄想去娶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女孩!蓖滩幌氯。

  “胡說,什么七十歲,我才六十九。”莫要把他說老。“再說莉璇也確實需要人照顧。年紀輕輕,就成了孤兒,真是可憐……”

  “被你看上才可憐,她到底知不知道你缺一根筋?”缺乏正常人的神經。

  “我的心臟是不好,也有些關節(jié)炎?稍谧月缮窠浄矫,還算不錯……”

  “誰管你的自律神經好不好了,老頭。我們現(xiàn)在討論的,是你要續(xù)弦的問題。”馬倫火大地打斷他父親的自言自語,懷疑他跟他裝傻。

  “你不贊成我續(xù)弦?”青春歐吉桑沒想到他兒子會反對。

  “不,我贊成你續(xù)弦,但是不贊成你和那個叫莉璇的女孩結婚。”馬倫說明他的立場。

  “為什么你反對莉璇?”青春歐吉桑看得出來他對莉璇有意見,因而追問他兒子。

  “因為我懷疑她是貪圖我們家的財產,才答應跟你交往!瘪R倫毫不客氣的指出他的疑慮。

  雖說馬家已經不如昔日,但還是很有看頭。光是貿易公司就開了兩家,另外還有一間工廠,和三家火鍋店。此外還投資了不少股票和房地產,雖說市值已大不如前,但幾億元還是有的。

  總而言之,馬家雖不算巨富,卻購得上是中上家庭,尤其對于一個無家無業(yè)的孤女來說,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你又沒見過莉璇,怎么就一口咬定,她是貪圖我們家的財產?”青春歐吉桑的意見顯然和馬倫不同,也比較客觀。

  馬倫霎時無話可說,只得瞪著他父親。

  “不是我要說你,倫兒。你的心胸太狹窄,對人永遠存著懷疑之心,這點要改!鼻啻簹W吉桑對他兒子說教,要他兒子胸襟放寬一些。

  “像老爸,”說到這,青春歐吉桑又抬起手撥撥他那頭刺眼的金發(fā),看得馬倫更加不爽。

  “像老爸,就覺得世界上沒有壞人。頂多只是因為一時糊涂,受到引誘,才會鑄下大錯。可是我們不能因此而不給人家機會,這樣社會只會越搞越糟,世界和平永遠不會有來到的一天,你說對不對?”

  青春歐吉桑反問馬倫,馬倫除了瞪他之外還是瞪他,不曉得如何才能把現(xiàn)實的因子,灌入到他的身上。

  這個世界上,當然有壞人了,廢話!他先前之所以會那么慘,都是因為他太容易相信別人、原諒別人,才會淪落到公款被卷、貨物被搬,差點連辦公室的椅子都被會計部主任偷偷賣掉的地步。要不是他及時回國搶救他的公司,恐怕早連椅子都沒得坐,還在跟他談論什么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之類的廢話?

  “我曉得了。明天晚上我就跟你去會會那位莉璇小姐,看她是否真的像你說的那么可憐!睉械迷俑赣H討論世界和不和平的問題,馬倫索性用實質的回饋,堵住他父親之后的長篇大論。

  “你真的要去看莉璇?”青春歐吉桑有些驚訝!澳闳粽娴娜サ脑挘f記得擺出好臉色。不要一副前去踢館的模樣,我怕你會嚇壞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趕快回去!瘪R倫一面點頭,一面請他父親離開。“我會擺出好臉色,現(xiàn)在你趕快回家睡覺,我明天還要上班。”

  “但是……”

  “快點回去睡覺!”

  啪!

  用力地關上門,上鎖,馬倫轉頭盯著墻上的掛鐘看。

  凌晨四點半,他已經被他父親干擾了整整半個鐘頭。

  ……真煩!

  重重地嘆口氣,拖著沈重的腳步坐回沙發(fā),馬倫的腦子產生片刻空白。

  一個七十歲的老頭跑去染金發(fā),還說要娶二十幾歲的小女孩,真不知他是造了什么孽,才會有這樣的父親……

  聽廣播吧!

  拿起桌上的遙控器,馬倫打開組合式音響,將音響定在廣播的位置。

  他按動按鈕,微調廣播的頻率,不一會兒,便找到他最喜歡的頻道。

  “晚安,各位聽眾!

  低沈慵懶的女聲,瞬間透過喇叭,流泄在寬闊的客廳里面。

  “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三十五分,不知道各位聽眾對于今天的節(jié)目,還覺得滿意嗎?再過二十五分鐘,節(jié)目就要結束了。希望各位聽眾多多來電或是傳真,給我們節(jié)目寶貴的意見。最后,為大家播放一連串爵士音樂。我是鍾情,謝謝大家的收聽,我們明天空中再見!

  接著,主持人慵懶的聲音隱去,更換上爵士音樂。

  馬倫有些懊惱地閉上眼睛,多少遺憾自己的動作太慢,竟只來得及聽她向他道別。

  事實上,鍾情是他最喜歡的電臺DJ。過去他時常工作到午夜,每次覺得困或是無聊的時候,都會聽她的節(jié)目。她的聲音低沈而慵懶,帶有一絲淡淡的挑逗,相當對他的味。

  算了,去睡覺吧,明天還要去見他父親的小黃鶯呢!

  一想起那個叫莉璇的女孩,馬倫箍緊的眉頭遲遲無法舒展,總覺得她必定是貪圖他家的財產。

  ※     ※     ※

  凌晨一點五十分,紅包歌廳正上演最后一場秀。

  身穿金色旗袍,肩披黑色流蘇披肩。臺上毫無例外又是由歌廳最紅的歌手壓軸,唱的還是四○年代流行的歌曲。

  “同是天涯淪落人,到處飄零,何必一見便鍾情,火熱水也深……”

  臺上的田心,用著那同樣細致的嗓音,唱出大時代男女的無奈。這首由莊宏譜曲,棟蓀作詞,逸敏演唱的抒情歌曲,道盡了那種在戰(zhàn)火下,造化弄人給愛情帶來傷害的創(chuàng)痛。

  “同是天涯淪落人,到處飄零,雖有滿懷不了情,忍淚兩離分!”

  唱到段落的結尾處,臺下有不少老兵的眼淚也跟著落下。遙想當年,他們也像歌曲中的男女主人翁那樣地充滿無奈,不得不在戰(zhàn)火下犧牲他們的親情、愛情,因此特別能體會這首歌的辛酸。

  臺下觀眾紛紛掏出預先準備好的紅包,準備待會兒塞進田心的手里,這場面看在馬倫的眼里只有一個想法──真好賺。

  抬起一雙嚴峻的眼,馬倫此刻的臉色,想必也和他的眼神差不多冷酷,嚇得臺上的田心差一點不敢下臺拿紅包。

  真恐怖,坐在那個青春歐吉桑身旁的男人究竟是誰?看她的眼光像仇人似的。

  田心額頭一面冒汗,一面硬著頭皮下臺收紅包。她每收一個紅包,就點一下頭表示感謝,好不容易收到馬倫這邊,一首歌也快唱完了。

  “多一重的牽惹,多一層的煩悶,恨造化在作弄,偏將那情絲纏身!碧镄娜缙缭V的唱腔,傾露出那個時代獨有的韻味兒。

  青春歐吉桑毫不猶豫地把裝有千元大鈔的紅包塞給她。馬倫也順手給了她一個紅包,里面只裝了一塊錢。

  田心瞪大眼睛地看著那只明顯輕盈的紅包袋,交握到她手上,就連他的笑容,都比這個紅包重。

  “待會兒見,莉璇小姐。”他的笑容,非常沈重,似乎她哪里惹到他似地不快。

  田心汗流浹背的轉身走回舞臺,想不起什么時候招惹到這號人物。平心而論,他人是長得不錯,還滿英俊的。可他臉上的表情,卻陰鷙得跟撒旦沒兩樣,破壞整體的美感。

  “同是天涯淪落人,到處飄零,雖有滿懷不了情,忍淚兩離分!”

  田心唱完最后一句后馬上收起麥克風,準備開溜。昨天她差點遲到,今天非提早幾分鐘到電臺不行,免得又挨組長刮,罵她不懂得敬業(yè)。

  “莉璇!

  她才剛把麥克風交給歌廳工作人員,她的身后絕無僅有又傳出青春歐吉桑充滿朝氣的聲音,害她不得不轉身應付一下。

  “馬、馬大哥!碧镄脑谛睦锇蛋到锌啵蛱焖褪且驗樗挪铧c遲到的,可別又再來一次。

  “你今天晚上的歌唱得真好,尤其是最后這首‘同是天涯淪落人’,更是說中了我的心事,讓我遙想起當年!鼻啻簹W吉桑想來也是感情充沛之人,才說不到兩三句,眼淚就嘩啦啦的掉下。

  馬倫立刻不耐煩地將他父親推開,用著更不耐煩的語氣,對田心自我介紹。

  “我叫馬倫,是這個糟老頭的兒子!彼斐鍪郑杏X上很有禮貌,但田心一點也不想跟他握手。

  “我叫莉璇!彼銖姲咽址胚M他的掌中,有禮的寒暄。

  馬倫銳利的眼光,瞬間有如X光似地掃過她的全身上下,讓她很不習慣。

  “大名如雷貫耳!彼幻娲蛄克幻胬湫。“就像姚莉和周璇的綜合體,不是嗎?”

  “馬先生知道她們?”田心十分驚訝地看著馬倫,他看起來不像是會聽老歌的那種人。

  “四○年代的紅歌星,我當然知道!瘪R倫點頭!拔疫知道你的聲音很像周璇,一樣都是尖尖細細的!狈夏莻時代的流行。

  “沒想到馬先生也對四○年代那么了解,改天再向你討教!毕肫鸾M長那張不悅的臉,田心直想脫身!昂軜s幸認識你,馬先生。時間已晚,我得走了──”

  “請留步,莉璇小姐。”馬倫趕忙叫住她。“我聽我父親說,你是個孤女?”

  馬倫突來的問句,迫使田心剛跨出的腳步不得不收回來,嘴上掛著僵硬的笑容。

  “是、是的,馬先生。我、我是個孤女……”天啊,她又扯謊了……

  “孤女……好藉口。”他若有所思的點頭。“既是孤女,那么你一定一個人住嘍?”

  馬倫忽又抬起頭,拋給她這個問題,眼中閃爍著天才曉得什么意思的訊號。

  “我的確是一個人住在一間小套房……”她好想流淚……

  “難怪我父親會擔心你的安危。”他忽地冷笑。“就這么決定吧!今天晚上,由我送你回家。”

  “什么?!”田心嚇得從自責中清醒。

  “我在請你給我這份榮幸讓我護送你回家,免得我父親擔心你單獨一個人回家危險,我對他才有所交代。”

  馬倫外表客客氣氣,舉手投足間都是文明的氣息,唯獨那陰惻的眼神,充滿了殺戮之氣,教人不寒而栗。

  “我想還是不用了,不必麻煩……”她雖不知道她哪里惹到他,還是快溜為妙……

  “我堅持。”想逃?沒那么簡單!拔覉猿治乙欢ǖ盟湍慊丶遥蚁敫赣H一定也是這么認為。”

  馬倫十分有把握他那過度天真的父親一定會點頭。青春歐吉桑果真點頭如搗蒜,舉雙手雙腳贊成他兒子的意見。

  “對啊,莉璇。倫兒說得對,還是由他送你回去比較妥當,我也比較安心!

  必要時刻,父子的炮火還是一致對外。雖然個人所持理由不同,但方向還是一致,目標是可憐的田心。

  “那、那就麻煩你了。”田心表面上微笑,其實內心在狂吼。

  天啊,救救她吧!她三點還得準時上節(jié)目,她要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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