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浩廷很早就醒了,只比太陽公公還晚一點。
桌上躺著一顆白色藥丸,讓他坐在桌旁發呆了許久,開水早就倒好了,他卻還不能下定決心;閉上眼,他想到雨藍那副愛哭的樣子,終於嘆了口氣把藥吞下。
雖然喝了開水,藥丸很快就通過喉嚨,但他胸口卻像梗著什麼似的,始終無法暢快的呼吸。
快出門去吧!他告訴自己,只要能遇到雨藍,能有些事情做,他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就在走廊的轉角處,他聽到了雨藍的聲音,那根本不需懷疑,除了她還有誰是這樣充滿活力?
「阿姨早!」
「雨藍,你這麼早就來啦?」
這聲音讓白浩廷猶豫了一下,然後很快就想到嚴玉伶,她是飯店的人事主任,也是母親昔日的同學。
接著,雨藍嘿嘿笑了幾聲,「阿姨,我讓白浩廷那家伙笑了耶!」
「真的嗎?」嚴玉伶微微詫異的睜大眼,她對雨藍本來就很有信心,只是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快。
「你不相信?」雨藍鼓起雙頰,像個要不到糖果的孩子。
「我相信!箛烙窳婷晁{的頭發,「那你說,你想要什麼愿望呢?」
這下換成雨藍詫異萬分了,「耶?你真的可以答應我一個愿望?」
「怎麼阿姨相信你,你卻不相信阿姨了呢?」
「我當然相信羅!不過……這愿望還需要一點時間,等我準備好了再告訴你!」
這丫頭看起來頗有詭計,但嚴玉伶還是爽快的答應,「好,那就由你決定,阿姨全力配合!可以吧?」
「耶~~萬歲!」雨藍樂得像個小印地安人,手舞足蹈。
「好了,我要去忙了,再見!」
嚴玉伶離開後,雨藍的腳步聲逐漸接近,白浩廷連忙躲到安全門後,果然她是去敲他的門,但敲了幾分鐘都沒人應聲。
「這小子跑哪兒去了?真是的!」雨藍嘟著嘴,不太開心的離去。
這時,白浩廷才緩緩走出門外,感覺自己的胸口越來越窒悶、越來越難以呼吸,仿佛隨時都要昏倒了。
原來,這一切只是場賭注;原來,他們根本就不算是朋友!
為什麼?老天爺總要讓他聽到不該聽的話?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有憂郁癥、如果他不知道雨藍是為了打賭而接近他,現在他應該是個最快樂的人。
☆☆☆
開車兜風了一整天,白浩廷說不出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麼,只是漫無目標的往前,任由寂寞公路伸展,任由強勁風沙撲打。
天黑了很久之後,他發現自己正前往白砂灣的方向,那是雨藍第一次帶他去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找到感動的地方。
今晚的白砂灣,只有月光如水,星星們都躲起來了,不再眨眼對他說話。
終究他還是孤獨的,想起生命中曾出現的人們,竟沒有一個他可以談心的對象,從小到大的榮耀并未帶給他平靜,只逼著他不斷挑戰、不斷突破,以更高的成績獲得眾人的掌聲。
當掌聲停了,幕落了,他一個人站在陰影中,找不到迷宮的出口。
他默默數著海浪的拍打聲,在第三百二十六次浪花拍上岸時,某個腳步聲也接近了。他并沒有刻意躲開,或許他也有感應、或許他也在期待。
沒多久,有人從背後打在他肩上,「喂!你怎麼失蹤了?害我找你找了一整天。」
又是那熟悉的大嗓門,又是那拍肩的招呼法,白浩廷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但他就是堅持不做任何反應。
「你干嘛不說話?」雨藍才跑到他面前,他卻又把視線移開。
不會吧?他這是在跟她冷戰嗎?她可受不了,急性子的她會因此抓狂的!
「喂~~我到底做錯什麼事了?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別像小女生一樣鬧別扭好不好?好歹咱們朋友一場,拜托你就行行好告訴我吧!」
朋友!朋友!就是這兩字最傷人,她又何必再次提起?浩廷握緊了雙拳,緊閉了雙唇,還是不愿意吭聲。
「白浩廷,你給我好好聽著!」她乾脆捏住他的臉頰,硬逼他對準她的視線,「我趙雨藍就算有一千一萬個缺點,你都可以批評我、糾正我,甚至想跟我打架都行,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但是你這樣跟我斗氣,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如果你一定要判我死刑,也得先宣布罪名吧!」?他被她的手勁捏得臉疼,但沒有什麼比他的心更疼。
張開了口,他好委屈、好痛苦的說:「你……你為什麼要我笑?你自己心里明白!
雨藍愣了幾秒,放開雙手,突然想到早上的那場對話,原來這就是導火線!
「你聽到了?所以你生氣啦?」
廢話!這還用問?他根本懶得回答。
糟糕,說來這還真是她理虧呢!她抓抓後腦,不太好意思的說:「哎喲!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這小女子計較嘛!」
她以為嬉皮笑臉就可以朦混過去嗎?他轉過身,只想一走了之。
「你要去哪里?喂!別走哇!」她當然不能放過他,整個人跳上去抱住他,就算是死纏爛打吧!不管怎樣,她一定要化解這番危機,為了嚴阿姨和阿坤叔,為了她做人的原則,也為了他這個奇特的好朋友。
白浩廷只覺得背後一個重物襲來,他連哀嚎都來不及,就被推倒在砂灘上,「五體投地」不說,還吃了滿嘴的貝殼砂。
「啊哈——被我抓到了吧!」雨藍跨坐在他的背上,像個海盜抓到了人質。
這、這是什麼狀況?他心中懊惱不已,怎麼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被小自己四歲的女孩壓在背上,甚至還像只烏龜般動彈不得!
聽到他咳嗽的聲音,還夾雜著一點咬牙切齒,她善性大發,幫他轉過身來,但還是堅持坐在他的腰上,否則事情是無法解決的!
就這樣,奴隸白浩廷被迫躺在砂灘上,任由女王趙雨藍發落了。
「我承認,一開始是我不對。」她直接道歉,毫不猶豫,「因為嚴阿姨說,如果我可以讓你笑一下,她就會答應我一個愿望,所以我才三番兩次的去接近你,這確責非常欠缺朋友之道和江湖義氣!
他冷冷悶哼一聲,對於這種小人行徑,他不屑發表意見。
雨藍雙手擦腰,繼續說下去,「但我的出發點也不是為了自己,我是希望能撮合嚴阿姨和阿坤叔,他們兩人年紀差不多,都沒結婚,也沒對象,我覺得他們挺來電的,只是誰都不好意思采取主動。如果嚴阿姨答應了我的愿望,我就會要求他們兩人去約會!
原來如此!他沒想要懷疑她,他還是相信她這雙明亮的大眼。
「好啦!現在把話題轉到我們身上,雖然我的動機不良,但認識久了,總會有感情,我是真的把你當成朋友,也真的希望你的病能好起來。為了證明我對你的友情,明天我們一起去找嚴阿姨,我要取消之前的約定,不管你笑幾百次,我都不會要求嚴阿姨做任何事,這樣你氣消了沒?」
他撤撇嘴,無話可說,心想,要是這樣就氣消了,不就顯得自己很容易上勾嗎?不行不行,他今天哀怨了那麼久,豈是她幾句話就能打發的?
「喂!」她用力拍在他胸前,「別得理不饒人嘛!我承認我錯了,也做了補救措施,還對你這麼低聲下氣的,你是個男人的話,就別婆婆媽媽的了!」
他幾乎要笑出來了,讓她這麼一說,好像受害者是她似的。
「到底怎麼樣。勘竟媚餂]多少耐性的!」
她才剛閉嘴,就被他乘機反攻,一瞬間,白色砂粒飛揚,當她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躺著,而白浩廷正好壓在她身上。
「小人,居然玩陰的?快給我起來!」向來只有她踩在別人身上,豈有讓人壓在身下的道理?
總算她也有今天,他得意極了,「誰小人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看到他嘴角微微的笑,她試探性的問:「你不生氣啦?」
「我可沒這麼說!股頌槟凶訚h大丈夫,他決定還是先「矜持」一番。
「小氣!」她伸出雙手,像貓爪一樣抓在他肩上。
「好痛——」他整個人跳起來,飛也似的逃開去。
「別想跑!」她可是從小就在沙灘上賽跑,誰也比不上她。
白浩廷,二十六歲,患有憂郁癥,長期休假中,此刻正被一名二十二歲女子追逐,這非常丟臉也非常可恥,但天曉得為什麼,他竟然覺得暢快無比。
「被我抓到了,還想逃?」
「救命。±桥霈F了——」
浪花四濺,笑聲如鈴,就在這溫柔的月光下,他們再次找回了純粹的感情,以及歡笑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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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物都無法阻擋時間的前進,即使憂郁癥也一樣,當白浩廷眼睛一眨,才發現自己的假期已經進入第十天。
看看鏡中的自己,從「白人」曬成了「紅人」,頭發也被陽光染黃了些,然而最不一樣的是,他眼中開始有期待的光芒。
吃過藥,走出房間,他習慣性的來到大廳,乖乖坐在沙發上等待。
「喂,」雨藍從背後打在他肩上,「發什麼呆。孔甙!」
就知道她會來找他的,這份熟悉讓他覺得好安心,因此,他任由她拉著他的手,也不問要去哪里,只要跟著她走,去哪里都好。
雨藍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嚴玉伶,原來是在主任辦公室里,剛好四周都沒人!
這下她可以很快解決問題了。
「阿姨,跟你借個五分鐘好不好?」
「當然好啦!」嚴玉伶一打開門,看見雨藍牽著白浩廷的手,兩人就像一對小情侶似的,這讓她暗自驚喜,卻又得裝作若無其事。
雨藍不想拖拉,開門見山的說:「阿姨,之前我跟你約定說,只要我讓這家伙笑一個,你就會答應我一個愿望。」
「沒錯!箛烙窳纥c點頭,發現白浩廷并沒有任何反應。這麼說來,他也知道了?但是他卻不生氣?其中必然有隱倩羅!
雨藍指著身旁的白浩廷,手指用力戳在他胸前,「可是呢!現在他變成了我的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就不能互相利用,所以我想取消約定,就當沒那回事!
「哦——是這樣!」嚴玉伶點點頭,卻不認為這兩個孩子只是好朋友。
雨藍又拍拍白浩廷的腦袋,得意地道:「反正這笨蛋已經會笑了,阿姨你的希望也達到了,這結果還算皆大歡喜吧!」
白浩廷一直沒說話,雖然他被打來打去的,又被稱為「這家伙」或「這笨蛋」,但這就是他所認識的雨藍,也就是說——他是自找的。
「我懂了。」嚴玉伶走出辦公桌,含笑道:「我很高興看到你們變成好朋友,但既然你幫我達成了希望,我當然也要回報你一個愿望羅!」
「阿姨,我都說不用了嘛!」雨藍急得直跺腳。
嚴玉伶搖搖頭,嚴肅的說:「不行,你都可以對朋友有情有義,我又怎麼能對你言而無信呢?」
「可是這樣……我就變成在利用這傻瓜啦!我不要啦!」雨藍又捏捏白浩廷的臉,把他當黏土人似的。
眼看情況陷入僵局,沉默已久的白浩廷終於開口,「阿姨,其實雨藍的愿望并不是為了她自己,她是想要撮合你和阿坤叔去約會,關於這一點,我也很贊成,希望阿姨能夠實現諾言!
雨藍立刻抗議道:「喂!你怎麼這樣?我不是說過了我不要欠你人情的嘛!」
白浩廷可沒被她的大嗓門嚇到,依舊平靜地道:「我了解,但這有什麼關系?嚴阿姨和阿坤叔對我都很好,我也想看到他們在一起!
「可是……可是……」雨藍嘟起嘴,「你好討厭,害我說什麼都不對了啦!」
「那就別跟我吵了!拱缀仆⒗鹩晁{的手,擅自作主說!「阿姨,我們的結論就是這樣,我們會叫阿坤叔來約你的,請你一定要賞光喔!」
「呃~~沒問題!」嚴玉伶暗自叫苦,但既然說都說出口了,看來也只好硬著頭皮去面對了。
「那我們走了,再見!」白浩廷不讓雨藍有機會發言,就拉著她往外走。
當嚴玉伶要關上門時,走廊上還傳來兩人的斗嘴聲。
「喂!你干嘛拉我的手?」
「好朋友為什麼不能手拉手?」
「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姓白就真的那麼白癡呀?」
「那你剛才還不是拉我的手?還打我的頭、戳我的胸、捏我的臉?」
「沒想到你這麼會記恨,告訴你,我想怎樣就怎樣,你管不著!」
呵呵……嚴玉伶暗自想著,說不定雨藍和浩廷會摩擦出某種火花喔!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她答應了要和阿坤約會,那她也該去買件新洋裝才是,還有頭發也要整理一下……哎呀!她的煩惱可真不少呢……
☆☆☆
「什麼?嚴小姐要跟我約會?!」
自從白浩廷和雨藍來到冰果室,三言兩語說明了事件原委後,劉旺坤就陷入一種極度的震驚和恐慌。
「怎麼辦?怎麼辦?我這下完了!」劉旺坤對著鏡子發愁,「我不知道幾百年沒約會過了,我連什麼時候該牽手、什麼時候該接吻都忘了,我死定了啦!」
原來年過半百的男人也會像個小男孩!雨藍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沒想到阿坤叔也有這一天,真是大快人心!」
「臭丫頭!」劉旺坤忿忿的瞪她一眼,「等你嫁給這小子的那一天,看我怎麼大鬧你們的洞房!」
「誰說我要嫁給他的?門兒都沒有!」
「你不嫁他還嫁誰?你以為除了他,還有人會那麼傻?」
「自己娶不到老婆還敢說別人?羞羞臉!」她用手指刮刮臉頰。
白浩廷被吵得耳朵都發疼了,趕忙插話道:「阿坤叔,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嚴阿姨?好確定什麼時候去接她才方便!
「哦……說得也對,我……我這就打!箘⑼ぐl抖的拿起電話,其實那號碼他早已熟悉,卻硬是撥錯了好幾次才撥通。
「喂!我……我想找……嚴玉伶小姐,我是……那個……劉旺坤……」
雨藍湊到電話旁想偷聽,白浩廷卻強拉她走出店外,「別這樣,阿坤叔會說不出話的,我們就讓他自由發揮吧!」
雨藍哼了一聲,嘟著嘴乖乖地跟他走到大樹下,開始算起舊帳,「我說白浩廷,你今天很搶鋒頭喔!什麼都讓你作決定,真看不出來你有這種本事。」
「你看不出來的地方還多得很。」他站到她身旁,替她擋住剌眼的陽光。
「嘿嘿!」她輕笑了起來,「總而言之,事情還挺順利的,算你有一半功勞,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他想了一想,又問:「嚴阿姨和阿坤叔真的互相有意思嗎?我怎麼一點都沒感覺到!
「哎呀!你不懂啦!他們雖然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但緣分這種事情是很難說的,有時候就算你不喜歡也沒辦法,反正碰上了嘛!」
「是嗎?」他從未真正談過戀愛,就經驗法則來說,確實沒有資格發言。他只好撇撇嘴問:「那你喜歡怎樣的男生?」
「我呀?我喜歡運動型的男生,又高又壯又黑黑的,樂觀開朗、風趣活潑!
她轉過頭問:「那你呢?」
不知為何,白浩廷覺得心頭酸酸的,故意說:「我當然是喜歡溫柔的女生,最好有一頭烏溜溜的長發,善解人意,又氣質高雅!
「是喔?」她皺皺鼻子,不屑的說:「那種女生很假耶!我不喜歡!
「我喜歡就好了,關你什麼事?」
「你很吵耶!剛開始都悶不吭聲的,現在說話比我還大聲喔!」雨藍敲敲他的腦袋,轉身走進冰果室,「阿坤叔,你搞定了沒?要不要我幫你求求情呀?」
劉旺坤剛放下電話,滿臉都是甜蜜燦爛的笑,「小藍、小廷,你們要吃什麼、喝什麼,盡管自己動手,千萬別客氣!」
「哇靠~~超嗯心的!怎麼一談戀愛就變成這樣子?」雨藍做出嘔吐狀,趕忙沖向門外,「這種地方我待不下去了,還是先溜為妙!」
「阿坤叔,祝你成功,再見!」白浩廷揮揮手,跟著跳上吉普車。
「再見!你們小倆口可要恩恩愛愛的喔!」
「先搞定你自己再說吧!」雨藍哼了一聲,她自由自在過了二十二年,才不會笨得跳進戀愛陷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