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
袁茹茹小心翼翼地端起剛煮好的面,捧到客廳去,將滿布花葉莖枝的茶幾撥出一小角來擺放手中的碗。然后把報紙攤開,一邊吃面,一邊將雙眼盯在娛樂影視版上最新出爐的緋聞上頭。
一旁的袁母正埋在一堆花材里,興致勃勃的努力奮戰著。
“茹茹,紀康揚要從國外回來了!泵χ寤ǖ脑敢贿吿魭郎系幕ú,一邊閑聊似的開口。
“什么?誰回來了?”袁茹茹愕然的從面碗里抬起小臉來,晶潤的眼眸望著母親眨呀眨的,油漬漬的唇角還掛著一條來不及吸進嘴里的面條。
紀康揚?好耳熟的名字……
但他是誰呀?
袁茹茹茫然地搔搔頭,心不在焉地嚼兩下口里的面條。
坐在客廳茶幾前插花的袁母,回頭一瞥,瞧見女兒發愣的傻相,忍不住蹙眉提醒!叭闳,注意你的吃相!
袁茹茹回神!绑钡囊宦暎舸脚系拿鏃l,推開面碗,隨意抽了張面紙抹掉唇上的湯漬。
“媽,你說誰回來了?”
“紀康揚呀,十五年前住在我們隔壁,比你大兩歲的小哥哥,你忘了?”袁母放下花剪,滿意地看了看手中將近完成的插花作品。
隔壁小哥哥?
“沒印象!碧籼裘,袁茹茹繼續吃面看報紙。
十五年前?那時她才幾歲?這么多年沒見,會記得才怪。
“你小時候在公園曾經拉著他一塊兒玩,結果兩個人一起從溜滑梯上摔下去。我和你爸爸對紀家歉疚得不得了,結果,還來不及向人家賠罪,紀家一家人就連夜搬去美國了!
嗯……是有那么一點點印象。
袁茹茹含著筷子,腦海里出現了昔日的一個模糊影子。
那個男孩的臉,她早就忘了,只記得是一個媽媽不準他玩耍,且蒼白文靜得有些過頭的男孩子。
對于運動神經不佳、沒有強健體魄的男生,她總是有那么一點點的討厭。
她喜歡的男孩子,即便不須十項全能,至少也要是個體格強壯,喜歡打球、運動的健康陽光型男生。
她幾乎可以想像出那個男孩子現在的模樣,很可能長得就像一只營養過剩的都市肉雞,蒼白的臉上搞不好還掛著一副金邊眼鏡。
他們當年那么匆促的搬走,是因為她害他們的兒子摔傷嗎?這家人未免也太寶貝他們的兒子了吧?
想著、想著,袁茹茹的心里有一絲絲的不舒服。
但奇怪的是,紀家人既然不想和他們做鄰居,為什么不但沒把房子賣掉,反而聘請清潔人員定期打掃?
甚至在七、八年前她們家要改建的時候,紀家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竟還托了人來,說要和他們袁家一塊兒重蓋房子。
雖然他們住的這個社區安靜舒適、交通便利、離市區不太遠,屋外還有一片小花園,居住品質算是不錯,但是也不值得讓人花一大筆錢重建之后,還長期請人維護這棟空屋吧?
除非是紀家太有閑錢,才會做這種沒有經濟效益的花費。
然而,紀家要真是有錢人,為什么不在更高級的地段,買個別墅洋房什么的,反而是在這平凡的小社區里置了一棟三層樓的小樓房?
袁母見她不答話,以為她還是沒想起來對方,只好聳聳肩,逕自對著花盆忙碌地插插剪剪。
過了一會兒,袁母開心地喚她!昂昧恕H闳,你看、你看,我的插花作品怎么樣?”
袁茹茹抬起頭來,眼前突地一陣目眩。
“媽……”她眨眨眼,疑惑地看著那一盆前面聚成一坨、后面展成一排扇形,整個形狀怒張得嚇人,各種顏色全摻在一塊兒的……呃……“成品”。
“好看嗎?”袁母抱著花盆,期待的對她微笑,等著她的夸贊。
“媽,你的主題是……鳥?”茹茹小心翼翼地問,沒敢直接說那盆花形像只開屏孔雀,當她看到母親垮下來的臉蛋,頓時發覺自己還是講錯話了。
“我的主題是春回大地,跟鳥沒關系。”袁母的臉上罩了一層烏云!八懔耍粚W了、不學了,年紀大了,學什么都學不好!痹感箽獾厣焓窒雽⑴枭系幕ú牟鹣聛。
袁茹茹飛快的將母親的手給擋了下來。
“欸,媽,不會呀。這盆花插得喜氣洋洋的,放在門口很好看呢。等一會兒老爸下班回來,看到這盆花,也許會很驚艷哩。”她握著媽媽的手,盡力表現出真誠的表情,但是心里面卻非常的不踏實。
袁家老爸是出了名的嘴快直腸子,她實在沒把握老爸看到這一盆令人眼花撩亂的作品時,會做出什么反應。
袁母將她的話當真,喜孜孜的將花盆擺到玄關去。
袁茹茹低頭偷偷揉額角,只能暗自禱告老爸會識時務一點。
可惜,往往天不從人愿。你越是擔心的,它越是會發生。
下班后的袁父一進門便愣住。他先是表情怪異地看看那盆花,一抬頭接到女兒暗示的眼神后,他眨眨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馬上放大嗓門,刻意說給正在廚房里忙碌的妻子聽。
“哇,這盆花好特別哦!
不自然的稱贊語氣讓袁茹茹想翻白眼。不過,值得欣慰的是,老爸這次的反應很快,只看了她的表情一眼,便立刻會意了這盆杰作是老媽的心血。
袁茹茹給他一個贊許的眼神。
“真的好看嗎?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才插好的呢!痹赣鋹偟男δ槒膹N房門口探出。
看到女兒稱贊的表情、老婆喜悅的微笑,袁父的嘴咧得更開,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贊美辭——
“這只孔雀真漂亮,好生動啊。”
袁母的笑臉倏然垮下,消失在門后。
袁父困惑地聽見廚房里傳來重重的剁菜聲——一刀一刀充滿殺氣!
“不是孔雀?難道是一把扇子?”袁父認真地擰起眉,研究起那盆作品。
袁茹茹嘆息,掩面搖頭。
完了,接下來三天肯定要吃泡面度日了。
當袁茹茹打開門走出去丟垃圾時,眼一瞥,瞧見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在她家門口附近徘徊逗留,并且不時的左右轉頭觀探。
那男人身材瘦削,看起來還挺高的,臉上被落腮胡遮去大半,肩后掛著一只軟趴趴的布質背囊,十足十的流浪漢模樣。
起初,她并沒有注意到他,只是將他當成路人,慢慢地越過他到巷子口丟垃圾。當她丟完垃圾回來,看見那男人竟然還在,甚至在她家隔壁的門前站定不動時,她才開始察覺不對勁。
陌生男人的可疑舉止,讓她的警戒心瞬間高高升起。
難道那人知道隔壁紀家,是長年無人居住的空屋?
她不動聲色的緩緩經過他向家門走去,偷偷從垂下的眼睫覷探他的一舉一動。
她正懷疑地盯著他時,男人忽然轉過頭來,晶亮的眼眸與她相接。
四目相對的瞬間,那雙亮得過分的有神眼眸,讓她的心顫震了一下。
那雙眼眸,澄澈得不含一絲雜質。
接著,一團胡子底下的那張臉似乎在笑,白白的牙齒在須叢間一閃一閃地,像是在對她表示友好之意。
也許,那個男人笑習慣了。但,她袁茹茹可沒有跟陌生人微笑的習慣。
尤其是形跡可疑、在她家附近徘徊不走的陌生流浪漢,對她微笑的舉動更是令她頭皮發麻!
“你……”那名男子突然轉身,舉步向她走來。
袁茹茹一驚,立即沖進門,“砰”的一聲將大門關上。
“等一等……”
她當作沒聽到那人的呼喊,迅速的反手鎖上插鞘。
“小姐……請你開一下門好嗎?小姐……小姐?”門板上砰砰砰的敲擊聲,讓她心驚膽戰,嚇得六神無主。
怎么辦?怎么辦?難道那個流浪漢不但知道她家隔壁是空屋,還知道她爸媽出門去吃喜酒還沒回來,現在家里只有她一個人?不然他怎么那么大的膽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聲敲門?
“你做什么?我家人馬上就要回來了,你再敲門騷擾的話,我就要報警了哦。警察局就在三條巷子外,警察一來,你根本跑不掉。”她用全身的力氣壓住門,強裝鎮定地喊道。
天啊、天啊……她家這里是死巷底,唯一的鄰居長年來都住在美國,隔壁根本就是空屋一棟,如果他強行闖入的話……
“小姐,我只是想問一下,隔壁的主人是不是姓紀……”門外低沉的嗓音有些笑意,不過卻同時含著一些怪異的抖音,顯得極端虛弱無力,像是餓到體力不濟,沒力氣說話似的。
完了,外頭那個還是個很餓的流浪漢!
袁茹茹的心臟跳得更快,雙手也不自禁的越來越冰涼。
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最容易狗急跳墻、干下壞事的。不都說饑寒起盜心嗎?
“不是、不是、不是!你找錯了啦!”還來不及聽清楚,她馬上大聲的否認。
嗚嗚嗚——爸、媽,你們快回來呀!
接著,她聽到外面的腳步移動聲。
安靜了一會兒,她以為流浪漢已經死心離開了,正當放松的吁一口氣時,門板又突然被人敲了好幾下,惹得她幾乎要尖叫出聲。
“小姐……不對呀,我看了一下隔壁的門牌,明明寫著二十五巷一百八十三號,應該是這里沒錯呀……”流浪漢再度踅回來,隔著門板中氣不足地喊話。
“不是這里啦!你找錯了!”想借故問話、騙人開門嗎?他以為她沒看過大野狼和三只小豬的故事?
雖然把自己比成豬不是她原來的本意,但是故事里的小豬,打開門后的下場通常很慘。
咦?不對。故事里的小豬沒有開門,大野狼還是有闖進去……
那……那是大野狼跟誰的故事?三只小羊?還是五只?好像有一只躲進掛鐘里才沒被吃掉……啊——還有小紅帽的奶奶!
嗚嗚……不管是豬還是羊,連老人家都會被大野狼吃掉啊……
胡思亂想的袁茹茹簡直快哭了出來。
“這樣嗎?那么請問這里是不是姓袁……”流浪漢再接再厲的求證另一個問題。
“不是、不是,跟你說不是就不是,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你聽不懂?再不走我叫警察了!”天!他竟然連她們家姓袁都查清楚了?他到底要干什么?
袁茹茹的神經快要瀕臨崩潰邊緣。
那個流浪漢怎么還不走?
“小姐……”顯然門外的人還不死心。
“你再不走,我馬上打電話報警!”她受不了的尖聲叫出來。
門外突然一片靜默,然后,是一陣沉重到幾乎是用拖行的腳步聲,緩緩踱開。
沒聲音了,他走了嗎?袁茹茹先是屏息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接著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努力的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過了好幾分鐘,外頭依然寂靜無聲。
她不太放心,決定爬一下墻,看看那個可怕的流浪漢是不是離開了。
疊起幾塊空心磚在墻角,踏上去后,雙手一撐,將半個身子探到墻頭上向外張望。
沒人?太好了,這一次流浪漢是真的走了!
袁茹茹終于放松下來,從空心磚上向下一跳,越過小前院打算進到屋里去,但手才伸出去碰上門把,門鈴聲倏然應聲啾啾大響。
“哇啊——”她嚇得驚跳起來。
不會吧?那個人又來了?
“可惡!還沒走?死流浪漢、臭流浪漢,你以為我一個人就會怕你?我告訴你,女生不是好欺負的。”她咬牙切齒地抓起擱在院子角落的球棒,緊緊握在手上,充滿怒氣地,一步一步走向大門。
憤怒使她忘了恐懼,現在的她只有滿腦子的暴戾思想。
如果外頭還是那個流浪漢的話,她發誓她絕對要用球棒把他的頭敲得金光閃閃,媲美如來佛祖的造型。
“茹茹,你在不在。吭诰涂靵黹_門。”
聽到爸爸的叫喚聲,袁茹茹幾乎癱軟在地。
“爸、媽,你們回來了。”她將球棒一扔,飛奔到門口快速打開門,害怕地沖向爸爸懷里緊緊抱住。
“怎么了?茹茹?”袁父不解的低頭看著女兒、撲過來簌簌發抖的身子,一面伸手拍拍她的背,一面和老婆交換疑惑的眼神。
“我們不在家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袁母緊張地看看她,又看向大門里面,猜測女兒受到驚嚇的原因。
袁茹茹搖搖頭,有些說不出話。在爸爸的懷里,她感到無比安心。
不料一抬眼,看見方才一直糾纏不休的流浪漢,竟然就坐在隔壁紀家大門口的臺階上,還好奇的轉過頭,眼神直直的向他們這邊投望過來。
“爸,他、他……”她呼吸一窒,只能瞪著流浪漢。
那個人怎么這么大膽?想做壞事闖空門的人,一看到有人回來了,不是應該會馬上心虛的逃跑嗎?他竟然還敢大剌剌地坐在一旁觀看!
袁父、袁母順著她的視線,也發現了那個滿臉胡子的高瘦男子,正從地上站起,徐步向他們走過來。
“你好……”男人抓著背包,顫巍巍的靦腆一笑。向他們點頭打招呼的同時,腳步突然漂浮一下。
“爸、爸……他剛才……他……”袁茹茹緊張地拉著父親的袖子,結結巴巴地開口,想要雙親提防這個可能心有歹念的陌生人。
她還來不及說完,袁父、袁母也還來不及開口詢問,三人便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人忽然像棵樹似的,直挺挺地倒下去……
“這……這怎么回事?”
目瞪口呆地望著躺在腳邊的男人,袁家三口人全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