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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水樓臺 第一章
作者:唐瑄
  啊,這個!小食指從天而降,對仙衣飄飄的插畫人物快樂地戳下去。

  “粉紅色玫瑰是拉斐爾,百合花這個是加百列……米……”小娃娃將書捧高,表情專注,小舌頭卻不聽使喚地打結了!懊住住

  舌頭“跳針”了五分鐘,眼睛跟著“斗”了五分鐘,終于,小娃兒累壞了。

  求救地向坐在左右的父兄各投一眼,結果讓她失望。在她長達六歲的人生中,兩個對她非常重要的男生,一個坐姿清閑,正研究著不斷飛掠而去的倒影;另一個嘴巴總是咬著鉛筆,永遠在埋頭苦讀。

  媽媽……小女娃揉著眼睛,懷抱最后一絲希望,轉向前座。

  “太太,太太,你要不要緊?要不要我找個地方停下來讓你吐?”司機老大吐掉檳榔汁,擔心他剛送洗的椅套就這么毀了!巴鲁鰜聿艜娣,你不要強忍,要不要我停下來?真的不要我停下來嗎?你臉色很難看哦!”

  “不用,就快……到了。”勉強答完,人又暈得奄奄一息。

  媽媽好可憐喔……女娃兒將書本攤開,擱在屁股邊。

  “司機伯伯,司機伯伯……”

  “哎喲,妹妹,你叫我伯伯好傷人哦,人家我十五年前剛退伍,大你哥哥又沒幾歲對不對?叫我哥哥就可以了嘛!”司機老大打趣地向后瞄去,這一瞄差點沒嚇死,趕緊減緩車速!懊妹冒。∵@段山路好危險的,你趕快坐下來,快點坐好!”

  危險的不是山路,是開車的人吧?經過司機老大的連番折騰,媽媽再顧不得大家閨秀應有的儀態,將塑膠袋緊緊一捏,姿態優美地向前趴。

  “太太,你怎么了?你要吐嗎?忍著點,太太,你很想吐嗎?太太,你要不要緊?”啊后面那兩個男的是死了喔?都不會互相幫忙的!

  “司機伯伯,我跟你說……”試圖站起的小娃兒朝司機老大的座椅撲去。

  后方一只瘦弱的手臂伸過來,搶在小下點栽個滿頭包之前穩下她。

  “妹妹!你快坐下!你會跌倒,會痛痛,會流血,我會怕怕!快點坐下,快點,你要乖乖的哦!”要緊張旁邊這個,要擔心后面那個,司機老大簡直快崩潰了。

  “司機伯伯,我還沒說完哦……”小娃兒拍拍蓬蓬卷毛。

  “伯伯就伯伯,老一點也沒關系。妹妹,你想站就站,要抓好哦。”

  “哥哥有抱住我,我不會跌倒啦。司機伯伯,我跟你說……”

  面容淡白的少年看膩一成不變的景色,將向前掙勁的妹妹抱緊,回眸掃了父母一眼,淡然眸光又繞回妹妹與司機老大身上。

  “有話等一下再說,車子要下坡了哦!”司機老大打開霧燈,對小嘴微張的小娃兒比了個噤聲手勢!澳阋⌒恼竞茫灰古!看到沒有,白白的煙愈來愈多,起霧了。這個地方常常起很多濃霧,很危險哦!伯伯暫時不能陪你講話了!

  “司機伯伯,我跟你說……”她還沒跟司機伯伯說,媽媽坐車的時候不能跟她講話哦,她會不舒服。

  “妹,過來!鄙倌陮⒚妹脫нM懷里;!皝硗婕舻、石頭--”

  “布!”小娃兒反射動作地比出五指,不幸碰上大剪刀。

  “哇,你慘了!鄙倌晔持腹雌,迅速斜過去叩她腦門一下。

  “不痛哦!”小女娃咯咯笑出聲,雙手還挑釁地護住天靈蓋。

  少年臉上的笑意更溫柔。長指賊忒兮兮地東晃一下、西晃一下,小家伙杏眸圓瞪,全神戒備,那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可愛又認真,看得少年哈哈大笑。

  右手虛晃一招,迅速掩至后腦勺,奇襲小家伙得逞。

  “不痛!”

  “不對,哥要你猜哪只手指!

  “食指!”小食指亮出。

  少年搖頭。

  “中指!”看著高高豎在他眼前的小指頭,少年忍不住噴笑出來。

  “媽媽,哥哥放屁!”小娃兒指著哥哥,轉頭告狀。

  “哥哥不是那個,嗯……放屁!眿寢寱灥蒙蠚獠唤酉職,不好意思地瞄了下司機老大,見專注于路況的人似乎沒聽見,這才安心了!皟鹤樱妹脮䦟W你,動作請別太大,也別那么笑,不雅觀!

  “什么是啞光?”

  妹妹不標準的童言,害少年又粗魯地噴笑出聲,這次的笑聲更響亮,連埋頭苦讀的父親都聽不下去了。

  “冬彥,你聽到媽媽的話了!

  “是。”少年笑容溫煦,將妹妹的雙手拉高,作投降狀。“妹,快說對不起!

  “爸爸對不起!”

  “也別欺負妹妹呀!备赣H哭笑不得。

  “知道了!”

  “妹真乖,哥最喜歡你了!眱深a戲謔而親匿地磨蹭不休。

  打打鬧鬧的聲浪充斥車內,司機老大卻聽而不聞,一雙帶血的眼眸瞬也不瞬,模樣異常猙獰。方圓數里杳無人煙,云霧忽隱忽現,樹影幢幢,背脊不禁滑過一股冷意。

  云霧忽自四面八方滾滾涌現,車子吃力爬上崎嶇長坡之后,車體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茫茫白霧間。云深不知處,山路原就偏低的能見度,瞬間消失,車內溫度陡降六度。

  不說點話不行,雞母皮都起來站衛兵了!疤,看你的樣子好像可以講話了!辈坏葘Ψ酱鸶,司機老大逕自疲勞轟炸:“你們要去的荒郊野外馬上到了,那里鳥不生蛋,你們是去那里度假嗎?那里有民宿嗎?”印象中是沒有。

  “妹,你幫媽媽回答!鄙倌戤斔强馨悴僮髦∈中∧_,

  “我們搬家,以后要住這里。”

  “住這里?!住在這里?!”她可怕的話讓司機老大驚吼出聲:“這里沒有超商,沒有量販店,沒有小吃攤,沒有辦法隨時買奶奶喝哦!”

  “我六歲,沒有喝奶奶了!”斷奶斷兩年才戒掉,小娃娃抗議。

  窮到連奶粉錢都沒有!司機老大悶不下去,惻隱之心嚴重在抽搐,眼中晃蕩著兩泡淚,難怪一家人都瘦巴巴像難民,他就覺得這個妹妹怎么看都不像六歲,那么小、那么瘦,像小猴子,說她四歲可能也沒人要信。

  “司機大哥,請將車子停在路底即可,謝謝。”媽媽勉強打起精神,收拾周身物品,柔聲叮嚀:“兒子,麻煩你幫妹妹穿上雨衣,我們到家了!

  家?!滂沱大雨淅淅瀝瀝,司機老大車子一停妥,火速搖下車窗,呆呆探頭望。

  山路盡頭,仍舊銜接著一座早該拆除的破吊橋。古橋此際屹立于風雨之中,煙霧飄漫,橋身銹蝕嚴重并爬滿了綠藤,如夢似幻。霧蒙蒙的橋面不寬,僅容一車通行,目前上了鎖。

  入口處左端的橋柱依然纏滿爬藤植物,青翠綠意中,一眼可見以碎石瀟灑拼接出來幾個斗大的字樣--私人產業,謝絕參觀;而石字底下,有人另以樹枝巧奪天工地附注四個大字,及一個強而有力的驚嘆號--外人滾蛋!

  滾什么蛋哪!有幾個臭錢了不起!

  中國字那么多,就不能撿有教養一點、客氣一點、好聲好氣一點的字來趕人嗎?莫名其妙!釘那些字的白目就不要讓他遇到,他一定讓他吃不完倒退走!這樣臭屁的,他車子還不是一樣開進來了,拿家伙來捅他!

  司機老大嘴巴雜雜念著,冒雨跳上八角亭,將兩袋行囊卸下在行李山之上,轉身又沖出去。坐在石桌前安分“看”書的小娃娃,聽到腳步聲,趕忙回頭。

  “司機伯伯,你不要跌倒哦!”小女娃心地善良的把媽媽叮嚀她的話,大方轉送出去。才喊完,回頭看她的壯漢不慎踩到濕泥巴,右腳向前一滑,碰地一聲,整個人摔個四腳朝天,“爸爸,你快看!司機伯伯跌倒了耶!”

  “司機大哥,你要不要緊?”身體不適的管家爸爸邊咳嗽,邊擱下整理到一半的紙張,撐傘跨下涼亭,腳邊跟了尊紅色小人兒。

  “別去了,司機老大說他沒事!惫芗议L子迎面而來,將失望的妹妹撈回原位,擱下兩只背包,收起雨傘,指著石桌上攤開的書本!懊茫@個字怎么念?”

  在亭口蠢蠢欲動的紅衣小人兒一聽,趕忙回身爬上石椅。

  “米……米米……”小眉毛皺得幾乎連成一線。

  “記不住就叫他阿米吧,妹。神愛世人,神不會介意你簡稱他們的下人!惫芗依洗蠛眯陌参恐囝^打結的妹妹。

  “天使不是下人,咳咳……”將寫到一半的碩士論文收進行李箱,管家爸爸偏頭咳了兩聲,委屈嘀咕:“有人翻成米凱爾,也有人翻米迦勒,不是阿米嘛!

  小女娃放下對自己而言太復雜的原文書,湊過去幫父親捶背。

  “爸爸,舒服點沒有?”關心的小臉自父親肩后探了出來。

  “爸爸好像又感冒了,你別靠太近!备赣H將寶貝獨生女抱起,隔離在石桌的另一端。“寶寶,你在這兒看書,也可以下去抓青蛙。你看爸爸指著的地方,籬笆那里有很多姑婆芋,池塘那邊有大王蓮,瞧見沒,你可以上去坐坐看!

  爸真粗心,這種地方大人都會滑倒,何況妹才六歲。不小心掉進池塘怎么辦?

  “妹,你喜歡里面哪一尊?”管家老大站在桌邊,有一下沒一下翻著書。

  小女娃被成功轉移注意力,興奮地將書拉過來,戳著彩色頁一尊金發天使!拔蚁矚g阿米!阿米是世界上最大最大最大的大天使,對不對?”

  “是呀,他長那么大!惫芗依洗笮θ輵袘校漤埋秋h飄、腳邊躺了朵紅玫瑰的天使。

  不是阿米!也不能這么解釋呀!父親在心頭哀泣。

  女娃吸吮食指,似懂非懂!澳菫槭裁刺焓褂谐岚蚰?”

  “可能因為他不是人吧。”管家哥哥云淡風輕。

  “冬彥,《天使學》我以后親自教小秀,請你別誤導妹妹了。觀念錯誤是很難糾正的,與其日后辛苦糾正,事倍功半,不如一開始就灌輸正確的觀念,事半功倍來得好!笔臍q的獨生子性情乖張,讓身為神話學界一員的父親好生無奈!皟鹤樱职职萃心闩浜狭!

  “我只說他不是人,沒有說他不是神。爸,我很尊重神界諸神,至少我知道天使翅膀不只有兩翼,也有三翼四翼,”抬起溫和笑眸,直視父親!昂投噙_六翼的叛徒,不是嗎?”

  管家爸爸敦厚慣了,此時他只覺得獨生子仿彿墮天使的代表性人物--路西法,六翼,人稱撒旦。

  “哥哥,阿米不是人,所以有很多很多我們沒有的東西嗎?”

  “也對,不去顧慮做人的問題,我們是可以要什么有什么的!

  “那我們可以向大天使要我們沒有的東西嗎?”

  “當然嘍,初次見面,送見面禮是基本禮貌!彼让忌颇浚膭畹嘏膿嵝∧X袋:“幫哥要一份哦!

  媽媽,快回來呀!管家爸爸深覺無助,拼命地張望救兵,

  涼亭外大雨漸斂,針般細雨飄旋于霧靄中,田埂深處輕煙裊裊,寒氣凍人。

  由白色石板砌成的八角亭建于池畔,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視野開闊。亭階正對的小路是此處唯一的聯外道路,可容兩車并馳。右方的竹籬底端,正款款浮現一柄向日葵花傘。

  老婆……回來了。望著熟悉而纖瘦的身影回轉,管家爸爸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忐忑的心情反應在不斷出汗的掌心,腦子漸漸空白。

  一轉眼,他前去探路的太太已裊立于亭階前,笑瞇瞇凝睇他。

  “老公,媽媽說你可以進去了。兒子也來,順便把行李搬進來。沒事的,她老人家快七十歲了,再沒力氣拿鐵耙趕你呵!闭煞驖M臉的不敢置信,逗笑了管太太。

  司機老大急步沖過管太太身側,將他們遺落車上的口袋書放桌上,瞄著晦暗的天空,邊喊:“太太,你們點一下,看有沒有遺漏的!睍r間差不多了,該走了,他要趕快回去掛號,啊腰好像閃到了。

  “司機大哥,這是一點心意,請你收下。”管太太笑容溫婉,不給拒絕地將司機老大應得的小費塞人他手中。“今天幸好有你幫忙,我們很感謝你,謝謝。耽擱你不少時間,真的很抱歉!

  司機老大低頭看著手上的大鈔,陷入天人交戰中。

  他們好像在跑路柳,這樣好嗎?還是別收吧……那個太太雖然很會暈車,可是很固執耶,剛剛那個車錢他“嘟”到快發飆,還是收下了。他不愛跑這條山路就是這樣,每次都做白工,偶爾還要倒貼人家。人家給錢又拿得不安心,厚!

  沒有辦法,他就是受不了人家命運悲慘,他的愛心就是太氾濫,他就是爛好人。這樣下去,他的未來可能會最悲慘。就算娶不到老婆,不必養家,開五十年計程車日拼夜拼,也一定存不到進養老院的錢……還是聽老張他們的勸告,以后看到面相帶衰的客人就、就拒載好了!

  司機老大心一橫,準備收起鈔票,忽然看見下面立著一尊小人兒。

  小人兒定定仰望他,頭上罩著紅雨帽,唯一暴露在外的小臉蛋天真無邪,有著初探世界、不知人心兇險的單純信任。

  司機老大霎時心生罪惡,手抽筋、心絞痛,鈔票無論如何都收不下手。

  “司機伯伯,我要跟你說話,你不要說話哦。”伯伯很愛不讓她講話,要趕快說!皨寢屨f衣服給你,趕快換下來,不要和爸爸一樣感冒了!北M忠職守的小人兒手向后一比,司機老大根據指示,看見石桌擺著件折疊端整的灰色運動外套,心中一股暖流抑制不住,汩汩地狂噴而出。

  那位太大設想真周到,真細心,他真的好冷,凍好久了,腰又好痛。

  “太太,謝--”司機老大轉身想道謝,人僵住。啊人咧?!大驚失色的男人邊吼邊沖出八角亭,紅衣小人兒趕緊踱著小雨鞋,跟著沖。

  “司機伯伯,我有話跟你說哦……”

  棄嬰?棄嬰!這些人這樣夭壽的,把沒有謀生能力的小娃娃丟在山里,給熊吃!他奶奶的,要丟不然也丟在孤兒院!找不到孤兒院地址,不然也丟在目標大一點的地方,像是總統府、各縣市政府前面都可以。∧涿,道理這樣簡單都不懂,喪心病狂!狼心狗肺!丟掉孩子不要緊,心腸還這樣壞!

  “喂,你誰啊?那里和這里都是禁止進入的,你不識字啊!”不耐煩的怒喝從遙遠的天空追殺過來。

  司機老大收起來不及跨開的腳,老臉作賊心虛地垂下。

  “不是叫你們滾開了,死觀光客,不煩!”對方咄咄逼人,毫不仁慈。

  司機老大忍著氣,有意化干戈為玉帛,好好解說原由。他轉身,小人兒正好抓著一把枯稻穗,汗流浹背奔抵他腳邊。

  “司機伯伯,這個送給你!”珍而重之將枯稻穗交出去,從雨衣口袋又挖出三塊寶貝石頭送出去!拔矣性捀阏f哦!爸爸說一定要跟你說哦!”

  “死老頭,有話滾出去再聊。這輛車是你的?”

  啊這個少年家吵死了,沒看到人家在聯絡感情啊?鬼叫鬼叫什么!司機老大抬起火大的眼,就看見矗立在計程車旁一座雄偉大山。不知打哪蹦出來的大塊頭少年家,濃眉大眼,表情挑釁地迎接他的注視,傲慢的下巴朝車子一點。

  “你的?”

  “你廢話!啊這里除了我還會有誰?”司機老大按捺不住臭脾氣。

  披頭散發,活像山里跑出來的少年郎磓了下車蓋,一屁股跳坐上去。車蓋支撐不住他可觀的噸位,嚴重下陷,司機老大眼看愛車就要被坐扁,火氣開始燒旺。

  山區溫度低,頂多十一度,少年郎炫耀體格過人一樣,只穿一件無袖黑背心,下搭破牛仔褲。他魁壯的身型與司機老大同樣,俱屬高大威猛的肌肉發達類,少年臉龐棱角分明,是當代油面年輕人少見的陽剛粗獷。

  “告訴你,老頭。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凡事都有代價。全票一張,兒童票一張,本少爺心情不爽,不給折扣!

  開計程車十多年,司機老人看人奇準無比,他頸背寒毛豎起,心知麻煩來了。當他瞧見大塊頭臭小子,拐杖鎖反手一拐,鎖頭朝往車窗玻璃猛然砸下時,司機老大滄桑的老眼眨也不眨,并沒有感到太驚訝。

  他要把這個憤世的不良少年揍個滿地找牙,直接送靈骨塔!

  “司機伯伯,看!”終于撲著一只耙自己一樣發育不良的紅蜻蜒,紅衣小人兒揪著蜻蜓翅膀,尾隨怒不可抑的大人往橋頭方向奔去。

  “妹妹,你去拔那種……那種……”司機老大絞盡腦汁,思索著如何簡化專有詞匯,好讓娃兒一聽就懂。“就是那邊那種,你看,那種莖好長好長,葉子好大好大,葉子上面有好多水,但是不是蓮花葉子的葉子,來給伯伯當雨傘,好不好?”

  小人兒轉頭看半天,回頭對解說得很辛苦的大人笑道:“爸爸說那個叫姑婆芋哦!汁會癢癢紅紅,不要摸到哦!”

  “就是它就是它,你怎么這樣聰明!快去拔一枝來給伯伯,啊不要摸到汁哦!彼緳C老大將小人兒往安全角落推去!暗纫幌虏窃诤湍莻長得很大很兇很不乖的怪獸叔叔玩……玩……我們在玩摔角!不是打架哦!你不要被嚇到厚,要乖乖,我們不是打架哦!真的不是,伯伯也不是壞人哦!知道嗎?啊你不可以學哦!”

  “拔一枝嗎?”

  “對,一枝,一枝就好。”死命點頭,只盼她趕快離開。“把蜻蜓放掉,年紀輕輕的不要殺生哦!要乖乖哦!彼类锇,敢對他嗆聲,也不去火車站探聽探聽……媽的,還砸!他要揍得這死小子叫不出阿娘!

  小人兒一奔離地雷區,司機老大立刻沖去,將逞兇少年揪下來,二話不說?迎面先賞他兩拳,打掉他不成熟的可笑氣焰,趁少年反應不及又賞他肚子三拳。

  少年掩面痛號,怒吼不絕,握起拐杖鎖就盲目攻擊。實戰經驗豐富的司機老大,右腿一抬,瞄準少年的左陘骨就猛踹兩腳,趁少郎仔痛得直不起腰,奪走他手上的兇器,扔進池塘里。

  五分鐘前姿態驕態的傲慢大塊頭,掩臉跪地,疼痛難耐地哭號著。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尊顏受創的一吼夾帶不服輸的怒怨,少年渾身血液逆沖,一跳起身就橫撞過去。沖力重力加上傲人的體魄,以及決一死戰的瘋狂意念,他如愿撞倒司機老大,殺紅了眼,拳頭掄起就是一陣狂揮猛打,

  于是火氣相當的兩人,在地上纏得比DNA雙螺旋更加難分難解,不時滾過來滾過去,血氣正旺的拳頭也忙得不可開交,在空中飛過來又飛過去。

  肅殺火爆的氣氛滾沸了許久許久,不甘中拳的獅咆與獸吼慢慢地飄入雨中。

  “啊噢!死囝!恁爸還沒娶老婆,你敢撞我下盤!恁爸跟你拼了!”碰碰!老臉中了兩拳。

  “媽的!你有資格抱怨嗎?”碰!出言不遜的下巴被一記鐵拳揍歪,鼻血噴出。

  天色,愈來愈晚了。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接近死亡,這就是瀕死狀態啊……少年鼻青臉睡,血流滿面,試著想要卻走不來一直線,身軀歪歪斜斜活像酒精中毒的醉鬼。猛力搖了下頭,他企圖將蒙朧的視線搖出一點清明,強撐了幾步路,膝蓋一軟,終于不支癱倒,直挺挺地躺臥路旁的草叢堆,一動不動的。

  ……臭老頭,挺能打的嘛……

  “老頭,你死了沒?”少年微扯嘴角,動作不敢太大,沒得到對方友善的回應,腫脹的眸困難地瞄向下方。

  躺在車子前面茍延殘喘的人,四肢抽直,宛如僵尸。

  “干嘛不吭聲哪,要本少爺叫人來收尸嗎?擺什么譜啊,臭老頭!

  “恁爸很好!”彈起頭吼完,司機老大掹抽一口氣!八类畎。、不要跟我講話!”噢哦,痛死恁爸了……

  “活該,死好!鄙倌陳炐χ碌糇炖锏难,瞥了眼腕表。

  才四點啊,天色真黑……不知道死掉的感覺是不是也是這樣,所有感覺都不是他的,身體不是他的,感官飄離,知覺飄離,意識迷蒙不清,雨啊,一直下,他現在的處境,還真像等待禿鷹完成天葬儀式的死尸。

  少年扯唇冷笑,合上眼,任由意識昏昏沉沉,享受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詭異寧靜。

  雨一直下,灰色的天空真是臟啊,不看也罷……雨一直下……哪唧唧唧……那什么聲音啊,很吵耶……不知為何卻讓人感覺心安……哈哈,原來等死的時候,他是那種怕一個人孤單掛掉的孬種,哈哈……打不贏中年臭老頭,他也孬得可以……到底什么聲音啊,那個唧唧唧……

  小雨鞋憂愁地沿著龐然大物跺了兩圈,停住。需要遮掩的面積超出小人兒所能負荷的龐大,巨人躺的位置又欠佳,無奈之下,只好借踩一下。

  “啊!”脫臼的手臂突遭外力襲擊,少年猛叫出聲。

  捏緊拳頭,瞪開惡眸,入目那枝搖擺的姑婆芋,讓備戰的少年郎一陣錯愕。

  葉子下方有一張他敢發誓,絕對不到他三分之一巴掌大的小小臉;小臉上有一對他敢發誓,他從沒見過可以瞪得那么圓的溜溜大眼睛——那一對圓得好可愛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又閃閃發亮的,倒映出一個該送醫急救的可怕身影。

  小人兒毫無防人之心,探頭探腦地俯望終于睡醒的大人,搖動長長的葉莖,她笑著邀功:“沒有滴到雨哦!”

  紅色雨衣,紅色雨鞋,紅潤的臉蛋,紅艷的嘴唇,這小不點紅得夠嗆,夠傷眼。

  “你迷路了嗎?小紅帽!笨粗戏綋u曳生姿的葉面,少年笑容燦爛,故意露出一口沾血白牙!澳慵野謰寷]告訴你,不可以隨便接近陌生人嗎?小不點!

  “叔叔,你等我一下哦!”小人兒轉身跳下手臂,很忙地向司機老大奔去。

  “叔、叔?!”少年激動過度,不慎扯中傷口。“嘶——”痛痛病痛痛痛,痛!

  “未老先衰,哈哈哈,噢哦……”

  “司機伯伯,這枝給你。”小人兒把姑婆芋塞給樂極生悲的人,轉身,準備再去與葉莖搏命以拯救另一位躺在路邊淋雨的落難大人。跑沒兩步,小人兒記起什么忽然折返。“司機伯伯,我有話跟你說哦!爸爸說橋要關了,要趕快走哦,會被打!

  少年聞言,曝出猖狂大笑。“他已經被本少爺揍過了,哈哈哈哈,嘶——痛”

  “活該!哈哈哈哈,噢哦……”

  小雨鞋唧唧唧地踩過抱頭呻吟的少年巨人身邊時,無故停下。

  少年側過頭,興味地望著背對自己的忙碌小身影。小小一點的她正半蹲著身子與小雨鞋搏斗,好不容易,她終于脫下一只“積水容器”準備將水倒掉,突然,單腿站立的小人兒一個踉蹌,身子不穩,又踉蹌,一直踉蹌。

  瞪著一步一步踉蹌跳來的小屁股,莞爾的笑意逐漸自少年臉上沒去,他皺起眉頭,愈看愈不對,打算先閃再說。無奈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身體太虛的人逃得又不夠快!

  “!”少年惡夢成真,瘀青腫脹的臉終究在劫難逃,被不長眼的小屁股用力坐到。

  戲情人間三四年,堅持男兒臉上有黃金,不輕易讓俏臀近臉,十八歲這年,終于意外嘗到這滋味,展力齊感受不到絲毫甜美,心中只有一個感覺——痛痛痛痛痛痛,真他媽的痛!斃!啦!

  “哈哈哈哈,惡有惡報啦!噢哦……”

  這天,雨一直在下著。

  雖然是記憶底層最古老的往事,但她記得初相識的那天,雨,一直下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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