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免穩穩當當地落在京城一處暗巷中,拍了拍手想讓白云兒消失。
可是不知怎的,那朵白云愣是飄浮在半空中,怎幺也不肯乖乖離去。
牠氣得兔眼圓睜,叉腰伸出兔掌數落了起來,"你不回去還浮在這兒做什幺?給人瞧見了就麻煩了……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小白云像只不聽話的狗兒,任憑她怎幺威脅恫喝就是不肯離去,徑自穩穩飄在她腰處。
"咕嚕咕嚕蘿卜蘿卜……變!"她只得比畫著念咒。
可是咒語一念完,那團白云兒登時變成了狗大便狀,差點把她給氣死!
"是怎幺了?我的法術怎幺不靈了?"銀兔驚恐地看著那坨大……!不不,是白云,它依舊呈現著極滑稽的姿態飄在她腰處。
"怎幺會呢?我的法術一向精準,又不像實兔那三腳貓的功夫……怎幺會失靈呢?"
她狐疑地看著自己的兔掌。
咦,怎幺會這樣?
不管了,她還是先把這身兔兒樣變一變再說吧,一只兔子跟前飄著一團大……呃,白云,任誰看到不被嚇瘋也會給嚇得落荒而逃。
"咕嚕咕嚕蘿卜蘿卜……變!"銀兔搖身一變,化成了一個嬌小玲瓏、身穿銀色宮衫的甜美小姑娘。
雪白細致的臉蛋兒有多美就不用贅述了,可是那雙古靈精怪的眼睛溜來溜去的,倒有些賊兮兮的靈巧勁兒呢!
她滿意地打量著這一身打扮,忍不住沾沾自喜起來,"瞧我這法術……還是挺伶俐的,嘻!"
不過那團失敗的作品卻一直飄在她跟前,好似在嘲笑她。銀兔摸著額頭,吁了口氣,只得更加認真地念咒語。
"蘿卜蘿卜咕嚕咕!!"她很用力地朝白云一戳。
那團奇形怪狀的白云這才乖乖飛上天空。
"這京城的人一定會覺得很奇怪,怎幺天上飛來了一團大便?"她忍不住咕噥。
哎呀!總之她已經來到凡間了,現下最重要的就是撈錢……啊,不是……是幫嫦娥仙子找回定情物:蘭瑙。
銀兔邊走出暗巷邊掏出懷里的月光錦囊,就在她欲打開錦囊之時,一陣吆喝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來呀!來呀!發財不求人,撈錢看這邊……"一名大漢吼得聲嘶力竭,手里的銅鑼敲得震天價響。
撈錢?!
銀兔走比飛還快,沒兩三下就沖第一個,擠在人群的最前端。
她睜大了眼睛,興奮得幾乎按捺不住自己,"這是在做什幺呀?"
中國人嘛,就是愛湊熱鬧,尤其一聽到跟"錢"、"好處"有關,更是萬頭鉆動,舍我其誰?
眼看人潮簇擁過來,大漢滿意地笑瞇了眼,更是賣力吆喝--
"今天兄弟在下我在這兒擺下龍門,一來不是賣狗皮膏藥,二來不是吹噓騙錢,純粹要和貴寶地結個善緣。"他又"鏘"地敲響了銅鑼一記,直著喉嚨吼,"雖然當今天下太平,咱們百姓口袋里褫滿了銅板子,可我李大漢特意提供咱們京城父老兄弟一個發財的好機會,只要你有本事兒,這滿籃的銀角子統統都是你的啰!"
眾人一聽有財可發,分外熱鬧擁擠的隊伍都變形了,人人直著脖子想擠到最前頭去看熱鬧、討錢賺。
"你們喜歡銀子嗎?"李大漢中氣十足地問。
"喜歡!"
"你們想發財嗎?"李大漢直著脖子吼。
銀兔真是愛死這種熱鬧的氣氛了,她臉快樂得漲紅了,歡天喜地的跟著眾人瞎嚷,"想--"
"你們要發財嗎?"李大漢卯足全力,聲嘶力竭。
"要"銀兔渾身發熱,叫得最大聲。
李大漢眼見氣氛炒得差不多了,登時擺出一大藍的銀角子來,亮晶晶的銀角子閃動著燦燦的光芒,在陽光下,眾人的眼睛都給炫花了。
"嘩……銀子也,這滿滿一籃怕不止一百兩吧……"
聽見眾人的驚嘆聲,銀兔真是太高興了!她從來沒有這幺近、這幺真實地看過銀子呢……
"銀子也!"長得小小巧巧又翹翹的、通身銀白瑩亮,真是……太可愛了!
銀兔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李大漢暗暗偷笑,吼叫著:"想發財很簡單,只要三拳之內能把我打出這小圈圈外,這里的銀子就隨你們抓一把……打三拳得繳一吊錢,一吊錢卻能賺來滿把銀,你們說劃算不劃算哪?"
他站著的石板大路上已經畫上了一個紅圈兒,李大漢穩如泰山地站在里頭。
"劃算!"眾人眼睛都盯紅了。
怎的不劃算?揍他三拳只要一吊錢,既可以出出平時憋著的窩囊氣又有機會發財,這等好事是天上掉下來的,誰人不垂涎?
"我要打,我要打……"人人爭相將一吊錢投過去。
霎時,銅錢如雪花"叮鈐咚隆"地砸了下來,李大漢收錢收得眉開眼笑,就算被銅錢砸得渾身生痛也爽呀!
"來來來……慢慢排隊一個個來。"他面前的大籮筐聚滿了小山似的銅錢,李大漢拍了拍胸膛,示意第一個上前來。
擠在最前頭的是一個大胖子,一張雪白的胖臉像是饅頭鑲著兩顆烏豆、一顆蒜頭和兩條辣腸,辣腸嘴開聲吐氣還挺有那幺一回事兒的,眼見胖子掄起拳頭就往李大漢身上槌去。
"喝!哈!喝!"
三拳過后,李大漢瞼不紅、氣不喘,身子連動也沒動,胖子卻像砸中鐵板般抱著拳頭哀叫了起來。
"格老子的,是什幺古怪家伙?怎幺胸膛硬得跟鐵塊一樣?"胖子敗下陣來,嘴里咕咕噥噥地直叨念。
李大漢得意地一揚下巴,"來來來,哪位客倌再來試試?"
其它人紛紛摩拳擦掌,就是不相信打他不出--
于是乎一個個輪番上去打,可說也奇怪,這李大漢雖有時也給打出圈外,讓那贏的人興高采烈抓了把銀子離去,可是大部分時間他都是臉色如常,被打了那幺多拳連半點事兒也沒有。
銀兔身上沒有銀子也沒有銅錢,所以只能夠擠在一邊看熱鬧,她越看嘴巴張得越大,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種金剛不壤之身。
這李大漢……該不會也是什幺神仙下凡來撈錢的吧?喝!那她銀兔小仙豈能落人后?
"我來!"她忍不住沖口而出。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所有的人看到出聲的竟是這幺個小丫頭片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小姑娘,妳這拳頭比壽桃兒還嫩,沒打折了自己的手就了不起了,還想把人家打出圈外?"
"就是就是,看看熱鬧就好了,別真弄壞粉拳兒了。"
她別了眾人一眼,抬高下巴,"咄!別小看了人,說不定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他逼出圈兒外呢!"
眾人大笑起來,任誰也不相信,她這文文弱弱的姑娘有法子把大漢逼出圈兒外?
李大漢笑得最大聲,他索性好整以暇地抱臂看著她,笑嘻嘻地說道:"小姑娘,妳好大的口氣。『,如果妳能把我逼出這圈子外,無論妳用什幺法子,我無條件讓妳在這銀子堆里抓兩把,如何?"
銀兔眼睛倏地一亮,"是你自己說的喔!"
李大漢咧開嘴兒,"在場的都是證人,我絕不食言。"
"好。"銀兔偏著頭看了他幾眼,突然賊賊一笑,"我要開始啰!"
李大漢閑閑地站著三七步,一瞼我看妳能把我怎樣的表情。
銀兔伸出一只纖纖小指,迅速地往他胳肢窩下搔去--
"咕嘰咕嘰咕嘰……"
眾人俱是一愣,還來不及反應,李大漢已經怪笑著逃出了圈子外。
"哎喲!要命了,癢死我了……"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瞬間扭捏得跟個姑娘沒兩樣。
"嘩……"眾人看呆了,好半晌才發出充滿敬佩的贊嘆聲。
銀兔一攤手,得意地問道:"我可以抓兩把銀子了吧?"
李大漢滿瞼古怪羞窘之色,他訥訥地蹭回圈子里。"姑……姑娘--"
"你不認帳嗎?"她斜睨他。
李大漢見眾目睽睽,只得陪笑臉,"不不,怎幺會不認帳呢?來,姑娘妳任意抓兩把吧!"
銀兔歡呼了一聲,高興地撲向前去抓了兩把亮晶晶的銀角子。
銀子吶!銀子吶!
"各位,我們繼續--"李大漢話還沒說完,眾人歡呼著沖向前去,人人俱伸出一根手指頭往他腋下搔去。
"咕嘰咕嘰……"
"哇!你們不能這樣……哎喲喲…!癢死我了……哈哈哈……哎喲……"
聽著慘叫聲,銀兔抱著銀子笑開懷,緩緩踱出人群。
"真是太棒了,呵,我就說我這腦袋不用太浪費了嘛!"她沾沾自喜。
突然間,一個清雅的男聲傳了過來--
"姑娘果然聰明過人。"
銀兔怔了一下,舉目四望,最后目光落在前頭茶樓內、正憑欄飲茶的俊逸男子。
是他在跟她說話?
"你是誰呀?"她很直接地問。
卓爾不凡、溫文儒雅的男人輕輕搖著書生扇,烏黑含笑的眼睛頗富興味地瞅著她,似笑非笑。
銀兔的小心肝突然"怦怦"跳了兩下,隨即清醒,老實不客氣地問:"喂?你看什幺呀?"
"我看妳呀!"男人索性用手支著下巴,笑咪咪地打量起她來。
銀兔也不伯,她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里的銀子往袖袋里攢,慢慢地走向前去。
"拿來。"她伸出手。
俊爾男子愣了一下,笑容不改,"拿什幺?"
"看我是要收錢的。"她的小手絲毫沒有放下的意思。"嗯,隨隨便便算你一百兩銀子好了。"
他嘖嘖有聲,扇子輕輕在她手心上點了一下。"這幺昂貴?姑娘行情比京師紅袖招里的花魁還高呀!"
"古人有云:"非禮勿視",這一百兩是懲罰你不聽古人言的,"她小手粉嫩嫩地送上前去,直接攤在他眼皮子底下。"來,給錢。"
他看著粉嫩的小手,有股沖動想俯下頭來輕咬一口。
嚇?他在想什幺呀?
黎海瀾眼珠子一轉,立時將突然竄出的詭異念頭給壓下,依舊笑吟吟地看著她。
"姑娘,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妳……很缺錢用嗎?怎幺開口閉口都是錢?會不會俗了點?"
她睨著他,"你們凡人不是最愛銅臭味的嗎?嘿,奇怪了,我一不偷二不搶,你要看我就拿錢出來,此乃天經地義也,再說我可沒拿刀強迫你非看我不可。"
他噗哧一笑,難掩欣賞地看著她,"嗯,姑娘好口才,只是……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跟姑娘說。"
"我叫銀兔,別姑娘長、姑娘短的,你到底給不給錢?不給錢拉倒,我走了。"她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不知怎的,海瀾還真不想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走掉。他心念一轉,將此等心思歸咎于他是太無聊的緣故。
如今天下太平、四海無事,他這御封的逍遙侯爺還真是逍遙到快捉耗子來對打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這幺好玩的姑娘,怎幺可以三兩下就放人離開?
"好好好,我給!"不就是錢嘛,他逍遙侯府別的沒有,就是錢多。
海瀾自袖子里取出了一張五百兩銀票,笑咪咪地交到她手上。
"我可以多看妳幾眼了吧?"他這下安心地左看右瞧起來。
銀兔將五百兩銀票顛來倒去地翻看了好幾回,不太敢相信這錢會這幺輕易就到手……
她把銀票張大,舉到半空中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最后狐疑地問:"你這該不會是自個兒胡亂印出來的假銀票吧?"
雖然廣寒宮里用不著錢,可是她也細細研究過了凡間的金銀珠寶和銀票,一兩銀子就可以買一百顆菜包子呢!
那這五百兩銀票……咦?足足可以買五萬顆熱騰騰的菜包呢!
她緊張興奮得心兒怦怦跳,手上輕飄飄的銀票彷佛變得沉甸甸,她不敢相信地捧著它再左右細看。
"該不會是假的吧?"她忍不住再確定一下。
海瀾有種受到侮辱的感覺。喝,想他逍遙侯爺黎海瀾何等英雄?位高權重、家大勢大,豈會沒品到拿假錢胡亂唬弄他人,擾亂國家經濟?
"這是金錢莊寶號的鐵票,走到大江南北哪一處都兌得開的,妳不信的話可以還給我。"他大手一伸。
銀兔連忙把銀票塞進懷里,活像有人要搶她的心肝寶貝似的,一瞼防備,"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銀票一出手豈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小氣鬼!"
他睜大眼睛,驚嘆道:"我這還叫小氣?不過看妳幾眼就得給五百兩銀票,天下哪里找這幺便宜的好事?"
"天下便宜的好事可不少,"她比比后頭那群猶在"搶錢"的人們。"人家那位李大漢就豪爽得緊,一吊銅錢外加三拳就有機會抓走滿把的銀角子,而且說一是一,絕不啰唆,哪像你?"
海瀾望向她身后那堆猶帶癡狂的人,忍不住笑了。
"那籃子滿滿都是假銀角子,虧你們也不嫌熱,擠得滿頭大汗。"他爾雅微笑。
銀兔腦袋瓜登時"轟"地一聲,有如青天霹靂--
"什幺?!你再說一次!"
"這銀角子是鐵塊,外頭鍍上銀色罷了!"他微笑,"江湖混吃拐騙的把戲,難得這李大漢一身金鐘罩的外功練得還不錯,底子挺扎實。"
銀兔小臉漲紅了,氣呼呼轉身就要去理論。海瀾的手越過欄桿,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妳別沖動!"
她回過頭來,氣得咬牙切齒,"你別拉我,我要去找那個騙子算帳,做人怎幺可以那幺不老實?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法子騙錢,實在太過分了!"
他搖搖頭,大手依然穩穩地抓著她的袖子,"別生氣,妳先坐下喝口茶,我慢慢解釋給妳聽。"
她滿肚子火,哪還坐得下?
"你放開我啦!難不成就這幺眼睜睜看他騙錢嗎?"她義憤填膺。
太可惡了!想她銀兔雖然愛占便宜、愛得好處,可她過手的好處都是兩廂情愿的,就像神仙們教她仙術一樣,也是事先講得一清二楚,她可從沒有用陰險下流的法子拐騙人哪!
也不知怎幺弄的,海瀾只是大手一翻,握住她的手肘往上一托,銀兔就輕飄飄地飛向欄桿后的他。
她驚呼一聲,還來不及抗議,整個身子已經穩穩地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了。
銀兔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奇又敬佩,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頭。
"你……你怎幺弄的?"她結結巴巴,"難不成你也是神仙?"他勾魂奪魄的俊美眼眸逸出笑意,銀兔險些喘不過氣來。"我不是神仙,充其量只是個半仙……我的摸骨神算很準,要不要試試?"
她回過神來,"呸"了一聲,"大色狼,想摸姑娘家的手還找理由,摸一下五千兩。"
他笑了出來,"妳還真是不錯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呀!"
"你沒聽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嗎?"她理直氣壯。
他啼笑皆非,搔搔烏黑的發,俊眉一挑,"呃……這話……好象用得怪怪的。"
哪有人把自己的小手形容成"貨"呢?
"哎呀!總之我通身上下都是值錢貨,碰一下就要給錢的。"她想起曾由天上往下看時,小明月樓的柳花魁就這幺說過。
結果說完這句話后,當場花花大銀兩統統逃離主人的荷包,成群結隊奔向柳花魁的腳邊。
有效得緊呢!
他睜大眼睛,想笑又不太敢相信一個良家姑娘竟會口出此言,看著她得意洋洋的小臉……他假意扇了兩下書生扇,掩住了一聲輕笑。
銀兔睜大圓滾滾的眼睛,覺得他表情好古怪,書生扇頻頻掩住半邊臉,肩膀還微微聳動著。
她忍不住,"你在干嘛呀?"
他勉強擺擺手,嗆咳了一聲,揉著鼻子忍住笑聲。
不行不行,不行笑得這幺隨便,得維持他堂堂逍遙侯的形象啊!
"你到底在干嘛啦?"她小瞼湊近前去。
正所謂好奇心殺死小貓咪,更何況她這只銀兔小仙呢?
"你怎幺了?抽筋呀?"她揪揪他的袖子。
她的臉蛋兒圓圓的,眼睛圓溜溜、亮晶晶,嫣紅的鼻尖仰著,模樣俏皮好笑極了。
海瀾急忙捂住嘴,怪異地咳了一聲,根本沒有辦法回答。
他怕一出聲就會控制不住哈哈大笑出來。
銀兔問了半天,他還是那副陰陽怪氣的樣子,她也問到口干!看看桌上有茶、有小菜、有點心,索性老實不客氣地伸手就拿。
"借喝一下,我口渴。"她抬起那小得可憐的紅泥茶壺,疑惑地打量了一會兒。
沒杯子,這茶壺又這幺小……
嗯!
銀兔打開壺蓋,湊近小嘴邊咕嚕咕嚕就一口氣喝掉。
"喂喂,我的天山雪茉香片……"海瀾氣急敗壞地想阻止,可是哪還來得及?
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把茶水喝得一干二凈,還用手挖起小茶壺里的香片茶葉,高高興興地嚼起來……到最后,她心滿意足地拍拍小肚子,打了個輕嗝。
他眨眨眼,"我的香片……香片……"
此茶乃是天下第一名泉注入景德紅瓦茶壺,以紅泥小火爐精炭焙燒,精挑上貢雪山香片茉莉花,這才研泡而成的。
入口清香甘甜,余香繚繞久久不去,生甘津液,四肢飄飄然,精心慢飲,可比神仙逍遙云間哪!
可是……竟然……被她給牛飲一空!而且連"草"都嚼掉了!
"我的香片……"海瀾心疼地看著那空空如也的小茶壺。
他才泡第一泡呢,都還沒有回沖……
她抹了抹嘴巴,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在干嘛?"
"我的香片……"
"你不要那幺小氣好不好?不過是一壺茶嘛,再泡就好了。"她還嘀咕,"下回泡大壺一點,這幺小小壺的怎幺喝得夠勁呢?"
他大大跌腳,"真是烹琴煮鶴……俗!"
她一瞼彷佛在看耍賴小兒的神情,忍耐地嘀咕道:"不過是一壺茶,不然我還給你好了,多少錢?半個銅板要不要?"嘖!小氣鬼。
可是盡管罵人小氣,她自己還不是懷中的錢財拿了半天就是拿不出手……心痛呀!
"半個銅板?這相思紅豆樓的天山雪香片,半斤就要一百兩,這一壺至少也要五兩,哪有那幺廉價?"他深覺他的愛茶被污篾了。
銀兔怪叫一聲,揪緊胸前衣裳,險些喘不過氣來,"五百個菜包子?!"
"是五兩銀子。"他奇怪地別她一眼。
"騙人,這幾口馬尿就要五百個菜包,你哄我呀?"她杏眼圓睜。
"馬尿?"他氣得俊瞼扭曲,幾乎結巴,"妳……妳有喝過這幺爽口的馬尿嗎?"
"我又沒喝過馬尿,怎幺比?"她也生氣了,"不就喝了你幾口水嘛,有什幺大不了的?你五百兩都給我了,還計較那區區五兩?"
他恍然,索性大手往前一攤。"來,賠我五兩,我差點忘了妳懷里有錢。"
她緊緊抱著銀票,一臉誓死與銀票共存亡的悲壯,張牙舞爪地叫道:"不行!錢財入手哪有奉還的道理?不給!"
他瞪她,可從沒看過像她這樣死要錢的厚瞼皮姑娘。
想這偌大京城,哪個姑娘家見了俊俏的他不臉紅心跳的?沒想到她非但不做出羞人答答的表情,還為了銀兩跟他翻臉?
"妳是哪家的千金,這輩子從沒見過銀票?!"他的風流儒雅全被一激而空,忍不住氣呼呼大嚷。
"認真來說,還真沒見過。"她一揚下巴,"怎的?男子漢大丈夫,難不成你還想討回去不成?"
"妳……"意識到自己的大喉嚨引起了四周各桌的注目,他連忙壓低聲音保持形象,一口雪白的牙卻咬得死緊。"妳是女土匪呀?"
她哼了一聲,"非也非也,女土匪哪里會這幺客氣跟你攀談?早就二話不說殺人越貨了,還跟你在這兒五四三的?"
他又好氣又好笑,可是為了守住他京城"第一公子"的氣質,還是強自按捺下騷動不穩的情緒,優雅地一搖扇。"姑娘,黎某也不是小氣之人,自然不會真為了這區區一壺"名茶"就與妳計較,口渴了嗎?餓了嗎?要不要再吃點束西?"
她瞅著他,"真的嗎?"
她對他這幺兇,他還肯邀她一起吃東西,看來……還真不是很小氣……
銀兔嫣然一笑;沒想到這一朵乍然初露的笑意竟奪走了海爛的呼吸。
他愣住了,怔怔地看著她燦爛的笑容,心臟的跳動有那幺一瞬間的不規則。
銀兔笑了笑,開始認真地挑選起桌上的點心,忙不迭地把全桌看起來最可口、最名貴的點心往嘴里放。
"嗯,真是太好吃了。"這小糖心卷酥層次分明、入口即化,只比雪仙糯米團子略遜一籌……
對了!
她眼睛倏然亮了起來,興奮得呼吸急促,"你看起來像是很有錢的公子,不知道有樁買賣你愿不愿意做?"
海瀾斜睨著她,不明白她為什幺突然會這幺說?正所謂"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她突然這幺好聲好氣的,其中必定有鬼……
他保留地看著她,"呃……什幺樣的買賣?"
她小手沖動地包裹住他的左手,溫軟的觸感激得海瀾一陣悸動。"生意!鐵定賺錢的大生意!"
他享受著佳人觸摸的滋味,倒也不這幺急著搖頭反對,反而好整以暇、有模有樣地拖延時間,"是嗎?"
她精明的眸光發亮,"你提供資金,我提供技術,咱們來做一樁穩賺不賠的大生意。"
"是什幺?"雖然被小手握得樂陶陶,他還是沒有暈頭轉向,眼神銳利、腦筋清楚,依舊戒慎地問個清楚。
"做雪仙糯米團子。"她興匆匆,放開了手,比手劃腳地說道:"保證美味可口,教人一嘗再嘗、百吃不厭。"
海瀾防備地想了一下,表情有點奇怪,半晌后,抬起手來摸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奇怪?"
她抓開他的手,"你在干嘛啦?我又沒病。"
"雪糯團子是什幺東西?"
"是雪仙糯米團子。"她一個字、一個字訂正,"又稱麻糬,這可是月宮最有名的點心呢!無論是神是仙統統都愛吃,受歡迎極了!你真是不懂得欣賞,你才是烹琴煮鶴的大俗人。"
嘿!居然被這小妮子瞧不起了?
饒是如此,他還是沒有中了激將計,依舊笑咪咪,"原來是麻糬,這麻糬人人會做,有什幺了不起的?這相思紅豆樓的一味瑰香麻糬就獨步天下,妳想試試嗎?"
她不服氣地冷哼,"什幺龜鄉麻糬,我還魚香肉絲呢!你沒吃過我們月宮的團子你不明白,那種滋味可是妙絕天下,凡人做的算什幺?還要認明我們月宮三兔搗的才是真正的好團子。"
他聽出了一絲苗頭,俊眉微擰,"咦?方才……妳說月宮?神仙?三兔?妳是指……"
她眼兒一瞟,很得意地手叉腰。"沒錯,我就是廣寒宮里的銀兔小仙,了不起吧?
怕了吧?"
海瀾睜大了明亮的眼眸,直直盯著她,眉兒示意地往上一挑,月兔是妳?
她點頭,下巴一抬,月兔是我!
她正拽得二五八萬似的,海瀾卻是一愣,倏然間哈哈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驚動了上下左右人等,可難得他逍遙侯黎公子不在意,反而越笑越大聲,抱著肚子、扶著桌子,笑軟了腳。
"哈哈哈……"他揉著腸子喘氣,"哎喲……笑死我了……好半年沒笑得這幺痛快了……"
銀兔錯愕地看著他,沒有辦法忍受一個打扮端莊、長相俊俏的男人,竟然在她面前笑得跟瘋婆娘沒兩樣。
"喂!隔壁桌的都在看我們了!"丟臉死了。
她警告的低吼并沒能稍稍抑止他的笑聲,他反而笑得整個人趴在桌上直槌大腿。
"笑……笑死人了……"海瀾笑到眼淚都差點滾出來,勉強吸了一口氣,卻在看到她氣鼓鼓的小臉蛋時,脆弱的自制力又瞬間瓦解,"哈哈哈……"
"笑笑笑,活該你肚子痛。"她詛咒。
他擺擺手,搖搖頭,揉著小腹低低呻吟,瞼上笑意不減,"唉,我好久沒有這幺大笑過了。"
她瞪他,"活該我就要被你這幺取笑嗎?"
"我沒有取笑妳,只是……妳要說自己是月宮里的嫦娥仙子也行,可妳為什幺仙子不當要去當只兔子?"他又笑了。
原來他根本沒當真,從頭到尾只是拿來當作笑料聽?
銀兔氣炸了,鄙視地睨著他,"你壓根什幺都不知道!"
"我的確是不知道,妳人好好的不當,干什幺當只兔子?"他笑容可掬地打量她,"不錯,妳看起來也挺像兔子的,粉粉嫩嫩……"
她被笑得火大,從來就只有她銀免取笑人,幾時輪到旁人取笑她了?
她這幺聰明絕頂,豈能被當作笑料看待?
銀兔突然站了起來,暗自念了咒語,小手沖他一點。"咕嚕咕嚕蘿卜蘿卜……變!"
海瀾還是笑著,渾然沒發現烏黑的發冠上長出了一朵香菇來。
一個俊俏郎君頭上長了一朵香菇,這下子鄰座的客人非但驚異,更是忍不住偷偷笑起來了。
海瀾還不知情,他邊笑邊訝異地看著她,頭上的香菇隨著他的頭擺動。"妳要去哪里?"
銀兔露出邪惡的微笑,緩緩地往左邊跨一步。"我嗎?"
"妳要去哪里?"他的頭往右邊看去,香菇也跟著往右移。
銀兔又故意往右走了兩步,果不其然,他的視線緊盯著她,那朵香菇自然也跟著轉到左邊。
銀免噗哧一聲,急忙捂住小嘴……實在是……太好笑了!
海澗頭上頂著香菇,很誠懇地露出迷死人的笑容,"如果方才我太失禮了,那幺我跟妳道歉。"
她憋著笑,腸子都快打結了,四周的客人也都緊壓著肚子,還有一個一口茶打鼻孔噴了出來。
連店小二都張大了嘴,手里持著的大茶壺斜了,熱茶順著壺嘴慢慢地流到一個客人頭上都渾然未覺,還是被淋的客人燙得直呼疼,這才回過神來。
"唉唉唉……對不住哇!"
眾人達著了機會紛紛放聲大笑,海瀾詫異地轉過頭來看,也忍俊不住。
見當事者都笑得這幺開心,絲毫沒有不快的情緒,茶樓里的人哪還有客氣的?雖然嘴里不說,眾人都笑得東倒西歪。
不過幸好沒人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逍遙侯爺黎海瀾,要不他這銼樣沒半天工夫就傳遍整個京城,笑歪千萬百姓的嘴兒了。
到最后還是銀兔不忍心,強忍著笑拉了拉他的手臂,將丟臉的他帶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