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勞斯萊斯高級房車后座,鉅野沙沙子一臉恬靜笑容的聆聽著身旁老婦絮語。
對方是她將嫁夫婿的親奶奶,也是江家在幕后掌著實權、說話最有分量的人物,換言之,討好了她便等于在江家的地位穩(wěn)固了大半。此外,加上日本女子自小所受的傳統(tǒng)教育所致,脾氣溫婉、說話得體的沙沙子第一眼便得到了李云鳳的心了。
“你和浩兒小時候見過面吧?”李云鳳肅著嗓問,她的脾氣素來古樸而冷淡,即使心底對這未來孫媳滿意之極,卻依舊吝于給予太過和善的臉色,以免將來這孩子自恃熟稔而逾了當有的規(guī)矩。
“見過幾次,”提起江浩,沙沙子驀地紅了臉,“小時候他和江爺爺曾到我家和爸爸談過幾次生意,甚至有一回,他和爺爺還在我家里過了女兒節(jié)!
沙沙子的父親鉅野太郎和江家有著多年的生意往來與友好關系,對彼此的身家背景都有著深刻的了解。
她知道江浩父親離家多年,也清楚江浩母親身體的孱弱。
還有一點,打小她就對這長相英挺不凡但性子冷傲的男人芳心暗許了,是以在得知江家奶奶和父親有心將她和江浩湊成雙時,她的心緒就始終快樂而高昂,江奶奶會來鉅野家商討親事,想來江浩對她也當有幾分意思吧?!
沒想到……沙沙子的甜笑發(fā)自于心底,她多年暗戀竟真能有美夢成真的一天!
“我接到了消息,”素來漠顏的李云鳳臉上出現(xiàn)了幾許黯色,“浩兒的父親死在國外,雖然這些年來江家的產(chǎn)業(yè)早就是浩兒在打理的了,可父喪畢竟是件大事,這下子也更確定這孩子下半輩子責無旁貸的責任了,我們中國人的習慣是父喪百日內(nèi)就得婚娶,否則還得再等三年,所以我才會這么急著和你父親說妥這件親事,并將你帶到臺灣來敲定最后的細節(jié)問題。”
看著她,李云鳳刻意柔了嗓,“沙沙子,你不會怪奶奶太心急了吧?”
“當然不會了,奶奶!
一聲奶奶喊得得體而貼心,也更柔化了李云鳳的唇線。
“兒女親事向來就該由長輩做主,更何況,”她溫婉的垂下柔美的螓首,“江大哥是個那么出色的人,能和他共結連理,”她嗓音低到不能再低,紅酡著腮,“那是沙沙子的福氣!
李云鳳點點頭。“浩兒出色你也不差呀!否則我又怎會選上你當江家的孫媳?能在瑞士那所專司培育優(yōu)秀新娘的女子學校里樣樣得第一,茶道、女紅、家政項項精通,會商又懂醫(yī)理,身體又健康,比我那弱不禁風的兒媳婦不知強上了幾倍,”她露出得意滿滿的笑容,“能娶到如此賢淑的妻子,那才是我們家浩兒的福氣呢!
言談之際房車已滑進了江宅大門,突然,一個小黑影和一個大黑影陸續(xù)落下跳到了車子的引擎蓋上,瞬間一聲刺耳的煞車響起,車子頓停,李云鳳瞪大眼,沙沙子則是趕緊趨近幫她拍撫著胸口。
“老江!”李云鳳瞪著老眼,“怎么回事?”
“對不起,老夫人,!對不起,鉅野小姐!”老江急急回頭拼命道歉,“小小姐突然從樹上跳了下來,我來不及閃又怕傷了她,”他急著探視后面兩人,“有沒有傷了你們?”
“小小姐?!什么小小姐?”
李云鳳困惑地出了車外,冷眉掃著那正由引擎蓋土跳下來,懷里還抱了只小松鼠、渾身野氣的少女。
江浩給她的電話里只提到了江睿影的死訊,并沒有提到江睿影還遺留下個女兒,所以,李云鳳并不知曉有江歡這號人物。
“老江,這是哪里來的蠻丫頭?門房睡著了是不?怎么會容著她在這里像個野猢猻似的跳來跳去?”
蠻丫頭?
野猢狹隘似的跳來跳去?
江歡原是友善的甜笑在瞬間斂下,自從那天江浩用野蠻兩字冠在她身上后,這兩個字已然成了她的新禁忌。
“搞清楚點,老妖婆!”她揚高了鼻一臉挑釁!笆俏液托∷墒笙仍谶@邊玩的,而你和你的車子才是真正的闖人者,我并沒有像猢猻似的跳來跳去,倒是你,該去好好照照鏡子,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才真像極了只河東獅!
是氣惱的情緒刺激了腎上腺的分泌才會讓江歡失控的,否則她實在該看出這個“老妖婆”曾出現(xiàn)在爹地的照片里。
“你!你!你!”
李云鳳被氣得半天擠不出聲音,活了這么大把年紀,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樣當面堵得她說不出話的。
轉(zhuǎn)過身,她對著老江下命令,“老江,還不快將這野丫頭給我趕出去!”
“趕不得的,老夫人!”
老江卡在中間,一邊要安撫拼命做鬼臉的小小姐,一邊要安撫氣嘟嘟的老夫人,豆大的汗水珠子不斷由他額心滑落。
“為什么趕不得?”李云鳳很恨然惱啞了嗓音,這輩子她還沒有遇到過什么趕不跑的瘟神,這個小丫頭又有什么趕不跑的?
“因為小小姐也姓江!崩辖诶钤气P的火瞳下囁嚅著嗓音,“她是睿影老爺死后托李律師送回的……”他吞了口口水,“女兒!
江家大廳,環(huán)坐著眾人。
一個,是在公司里被江媽用急電召回的江浩。
一個,是今天沒Cs駘在家睡大頭覺,這會兒被叫醒窩在沙發(fā)里玩指甲的江穎。
還有穿梭著倒茶遞水,試圖安撫怒火騰騰的李云鳳的江媽、懷中抱著瞪大眼睛看熱鬧的小松鼠,臉上猶是不馴的江歡,以及掛著恬雅笑容卻忍不住幾回紅著臉偷覷著江浩的沙沙子。
而沉坐在雕鳳檀木椅里,不怒自威的,自是瞇著冷眸的李云鳳。
“怎么?我才幾天不在,這個家就亂了?”
“亂了?”江穎伸長纖纖十指,再打了個淺淺的呵欠!澳倪厑y?若真亂了那也只是江媽的錯,奶奶吩咐一聲就是了,有必要這么敲鑼打鼓的全家到齊嗎?”
“穎丫頭,別打混戰(zhàn),在這里的每個人,”老眼緩緩掃了一圈,尤其在江浩身上停佇良久,“都該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蔽戳,她將目光冷冷釘死在江歡身上,“老虎不在家,連野猴子都住進來了?”
“又是老虎又是野猴,”江歡出聲硬頂了回去,“怎么,江家不是人住的地方?”
沖意滿滿的一句話惹得李云鳳青筋再爆,江媽急急遞茶,而江穎則是借著掩唇遮呵欠的動作擋住了竊竊的笑意,她很少笑的,可在看見這天外飛來的妹妹膽敢如此和老太婆唇槍舌劍時,頭一回,她對這向來沒啥好感的妹妹少了幾分敵意。
“反了、反了!”李云鳳一個虎掌拍在椅子把手上,“還有投有規(guī)矩?這家里竟然有人敢這樣和我說話!弄清楚點,你這只野猴子不過是我那不肖子的一個野種,你以為他死了硬將你塞到這里,我就非得收下不可了嗎?”
“又是野猴子又是野種,”江歡抬高了下顆,“也不想想野種的源頭來自于何處?難道,就不是由你這野老太婆生出來的嗎?”
“你……你……你……”她氣顫了食指,再度被江歡堵得連不成字句。
“江歡!住嘴!”江浩終于出了聲。
聽見江浩沉威的嗓音,江歡將小松鼠抵在下巴,別過臉望向窗外,不愿再出聲音。
她可以忍受老妖婆的謾罵,可以忍受侮辱,可她不想被趕離江家,不是怕無家可歸,只是,她不想離開他。
沉默死寂間,屋外傳來了車聲,片刻后出門探視的江媽笑盈盈的領進了小萍和夏雪。
“媽,你怎么回來了?”
江浩起身迎接母親,憂心地審視著她臉上的神情,所幸按眼前所見,她似乎已然回復正常。
“媽!薄O难┫蚶钤气P怯生生打了個招呼,像老鼠見到了惡貓。
“坐下吧!”李云鳳指了指沙發(fā),“聽下人說你病又犯了?”
“沒事的,媽,”她垂首向眾人囁語,“不好意思,讓大家擔心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那老毛病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這事兒大家伙兒全知道該避的,卻偏有只野猴子,”李云鳳冷哼,“弄不清楚狀況!
“這事兒不能怪歡歡的。”夏雪難得在婆婆面前應了聲音!斑@幾天我在醫(yī)院里想了很多,”她悠悠一嘆,用感激的眼神投向江歡,“這孩子有些話說得沒錯,我就是被保護得太好,才會動不動就叛離現(xiàn)實,隱遁于虛無的世界里,而事實上,”她用著飽含歉意的目光腺著她的一雙兒女,“我真的并不如自己以為的那么弱不禁風,為母則強,有些事情,我做得真的很失敗!
李云鳳冷哼,“聽你這么說,我們保護你還做錯了嗎?”
“媽,”夏雪再度垂了頭,“媳婦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她冷冷掃睨眾人,“這會兒我已無心追究,而對這只野猴子的去處安排也不是我這會兒最重要的事情。沙沙子,你過來!”
在面對著沙沙子時,李云鳳明顯放緩了臉色,溫婉的沙沙子乖乖來到了她身邊,只見她將手慈和地攏握了握這個日本女孩兒的手,放聲宣布——
“這次我?guī)成匙右坏阑貋,最主要的,就是為了談定浩兒與她的婚期瑣事!
婚事?!
眾人聞語均大吃一驚。
而江浩即便也領受到了震驚,但瞳影里卻依舊沒有波動。
“結婚?!”怪笑的是江穎,她吹了吹指甲皮笑肉不笑的,“恭喜你嘍,大哥, 日本新娘都很卡哇依也都很聽話的,娶了這樣的老婆就跟娶了萬能機器人沒兩樣!
沙沙子微微白了臉,這未來小姑的話究竟是褒是貶?
江家其他人對于江穎的話倒沒什么反應,江家大小姐說話向來喜歡夾槍帶棍的,眾人早已習以為常。
“穎丫頭,”倒是李云鳳說了話,“沙沙子日后就是你的大嫂了,長嫂如母,你說話要當心!
她冷笑聳肩沒在意,反正家里已多了個野猴妹妹了,再多個機器人嫂嫂實在也算不得什么。
“成了,”李云鳳拍拍掌做下結論,“今天正好大家都在,連浩兒的母親都難得出席,這樁事咱們就這么說定了。因著父喪,這樁婚事得趕在百日內(nèi)完成,有很多事情要速戰(zhàn)速決……”
她話沒完外頭又是嘰嘎的一聲煞車響,眾人眼神朝外,李云鳳只得冷眉暫止了聲音。
片刻后,進門的是急抹著汗的李安雄。
見是他,江歡臉上總算重添了笑意跳近,“李叔叔,你是為了送目Brandy過來的碼?”
他漾著慈笑,“送Brandy是附帶小事,今天李叔叔來是另外有件重要的事情,”偷偷遞給她一只鐵盒,‘他覷了李云鳳一眼壓低聲,“乖,這會兒千萬千萬不要打開!
江歡點點頭,將上頭開了小洞的鐵盒子收好了。
“李大律師,”李云鳳向李安雄點點頭,“今天怎么這么有空?”
“江媽媽,你好。”
他和江睿影是多年老友,自然對這老友母親的脾氣摸得分明,瞧眼前這大堂會審的陣仗多半是在處理家務,只希望他來的別不是時候。
“今天來是因為上回處理的事情還有小紕漏,這次是來亡羊補牢的。”
“什么意思?”出聲的是冷著盾心的江浩。
“是有關于你父親遺囑的事情!崩畎残鄄缓靡馑嫉纳ι︻^,“今天江媽媽和嫂子也在正好,小浩,事實上你父親留給你的遺囑有兩份,我給你的只是一張隨著歡歡來的便條紙,那天這封被封緘的文件竟然被我那粗心的助理搞混在別人的檔案資料夾里了,幸好讓我及時發(fā)現(xiàn)匆匆抽出,也是為了這事,我才快快結束了巴黎的會報日夜兼程趕回臺灣,你知道的,”他不好意思地笑,“別人的事兒搞砸了不打緊,睿影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若把他的事情弄砸了,將來可怎么向他交代?”
“安雄,”李云鳳開了冷嗓,“你們律師都是論鐘點計費的,你通常都是這么用廢話來灌水收錢的嗎?”
“江媽媽,你快別跟晚輩我開玩笑了,”他澀笑著在眾人面前撕開了那封遺囑,“好了、好了,不浪費大家的時間了,現(xiàn)在,我就趕快來宣讀這封遺囑,也好讓你們可以快點繼續(xù)方才被打斷的事情!
他戴上老花眼鏡輕咳了咳。
“浩兒,歡歡不是我的女兒,我收養(yǎng)她,有部分自私的因素是為了你,她是我為你擇定了的妻子……”
什么?!
眾人瞪眼挖耳張鼻孔,對于李安雄后面的話語,似乎都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