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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漉波煙 第八章
作者:言妍
  康熙四年,春,通州黃河、淮河交界處。

  “開壩啦!”幾個人拿著鑼四處敲響,把近午才剛沉寂的市街又鬧得雞飛狗跳。

  有人顧不得看店、有人顧不得買貨,午休的人被驚醒,打罵孩子的嚇停了手,全立刻穿上衣鞋,匆匆的往堤防跑去。

  這是入春以來,黃河第一次泄洪,積了一季的冰雪,在天暖之后,成了勢不可擋的大水,若不稍微疏導一下,將可能禍及附近民居鄉鎮,或誤了南北的漕運,對地方官而言,都是抄家的死罪!所以,春祭及開壩都是年初時的頭等大事。

  但對百姓而言,泄洪純粹是看熱鬧,五道閘門一開、滔滔白浪如五條巨龍般翻躍而出,丈高的水奔跳狂滾,景象多壯觀呀!因此,每一開壩,河岸及堤防皆處處擠滿人潮,爭著看大水,幾乎到了險象環生的地步。

  僅管官府不斷的呼吁,每年也都有人被推擠落水,但老百姓就是不怕,只要鑼聲一敲,眾人會就不顧一切地匯集而來。

  然而,仍是有人不趕這股風潮。在空曠的街道上,閑閑的走來三個和尚,年紀最長的身材中等,一臉斯文祥;三十出頭的那個,看起來器宇軒昂,青光的頭仍難掩其俊秀之姿;最年輕的,曬得精瘦黑黝,嘴旁常掛著笑。

  說他仍是和尚,其實也不太像,因為沒有飄飄的海青、沒有化緣的缽,有的只是一身短衫綁腿褲,一個包袱,看起來倒像是會武功的江湖人士。

  直到他們自稱是少林寺和尚,大家才恍然大悟。

  “這些店家也真不怕偷哩?”瘦黑黝的和尚說。

  “如果反清的行動有這么一窩蜂就好。”俊秀的和尚說。

  “到了通州,離北京就近了!币荒標刮牡暮蜕姓f。

  突然,靠河岸的人群起了騷動,一個橫天巨浪打來,在尖聲喊叫中,有人哭著說:“我的侄兒落水了!”

  三個和尚立刻往岸邊跑去,其中精瘦及俊秀的似乎深譜水性,連五湖四海都看透了,這點小小的浪又算什么?

  他們如魚般地在狂嘯的水波里沉浮,一會兒,四個跌進河中的娃兒就被快手快腳地救了上來。

  岸上的人鼓掌叫好,孩子的父母跪地感謝,其中一個頗有頭面的中年漢子,還拉著濕淋淋的兩人說:“我開的客棧就在河口,師父們若不嫌棄,就到我那兒歇歇,換了這身衣裳!睕]下水的和尚雙手合十說:“多謝施主盛意,我們乃方外之人,只適合住寺廟,沒有宿俗家之理。”“唉!我們這最近的廟還得走上半天路程,到時只怕兩位師父受了風寒!敝心隄h子熱情的說:“情況緊急,凡事都有通觸的時候嘛!”

  旁邊的人也跟著起哄,斯文的和尚問俊秀的那位,“月漉,你看呢?”

  在這三月天,雖說春暖花開,但空氣中只有一絲寒意。

  化名月漉的顧端宇點點頭說:“我們就暫時在這里歇息一下吧!”

  中年漢子自我介紹,說他叫做曹千里,他領著顧端宇三人來到“曹升客!,后面圍觀的群眾直跟到店門口方才閑散。

  曹千里為他們開了客棧中最好的房間,一看到墻上有掛畫和床上有絲被的擺設,斯文的和尚就說:“曹掌柜,我們出家人食住簡單,有個柴房、馬廄就夠了。”

  “不!你們是曹家的大恩人,救我一兒一女之命,我自然要奉為上賓了。”曹千里熱情的回答。

  “無名,我們就承情吧!”顧端宇說。

  曹千里一聽兩人互喚的名號,臉色立刻一變,極小聲地說:“月漉和無名……你……你們是指天為父,指地為母,洪福齊天,門楣光耀……”

  暗語一出,精瘦的和尚立刻關起門。

  無名間:“你是誰?”

  “我除了開客棧,還負責召集漕運工人!辈芮Ю锔吲d地道:“我早聽說你們在南運河的事跡了,就一直等著哪一天你們能北上山東及河南呢!”

  “你就是通州曾掌柜?”顧端宇微笑地說:“沒想到我們就這樣結緣了!

  “是呀!”曾千里對那位精瘦的說:“想必你就是天望了吧!聽說你生于海、長于海,難怪身手如海中皎龍!”

  “哪里!和月漉師兄比,我還差一大截呢!”潘天望謙虛地說。

  兩方同事相見,自然就熱切地談論起來。

  話說康熙元年,在永歷帝、鄭成功、張煌言、魯王相繼死亡,鄭經困于臺灣,定遠候失蹤后,內陸反清復明的活動幾乎已經沉寂。

  在這期間,游走于東南的一些江湖俠士及下層民眾,就慢慢形成秘密結社的方式,據說,領頭的就和幾個和尚有關。

  無名、月漉和天望三人從不承認什么,他們最初的目標只是在控制長江、黃河的南北運河,這運河可是全國經濟的命脈,主導南方之糧往北輸送,如果一斷,北京的民生及防衛皆成問題。

  他們最早由浙江開始,在運河重要據點和工人打成一片,為工人發起類似幫會的組織,以謀其福利,然后再小心地加入反清復明的思想,即天地會或洪門的主旨。

  當然,在清廷政權日漸鞏固時,這些都進行得十分艱難而緩慢,無名就常說:“我已不求朱家天下再興,只求漢人民族意識覺醒而已!

  顧端宇則只知道一直往前走,南明已不存在,滿清非我族類,所以,他像生活在地底的世界,帶著僧道的面具,一鎮又一鎮地飄泊,還包括被一個微笑所追趕。每當月夜,銀光曬滿地,那微笑就會出現,蠱惑他、啃咬他,他所打的坐或參的彈,就一聲聲化成“阿絢”。

  阿絢回京后過得如何?是否嫁給某公侯王爺,過著尊貴的福晉生活?顧端宇從不敢打聽,怕自己會揪心難受。

  沒有人曉得,那四個月和阿絢的種種糾葛,由敵對到相愛,已成為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在他最沮喪的時候,一直不斷地給他鼓勵及勇氣。

  而他也始終相信,他那年在原山寺的離棄是對的,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無牽無掛,阿絢也才能幸?鞓。

  他只是怕月夜,阿絢的笑會令他輾轉難眠,孤獨似乎變成人生最不堪的事。有時,他還真想停止飄泊,回到竹屋,而那兒有阿絢在等他?然而,他明白這是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成真的妄想。

  曹千里答應替他們引見附近幾個重要的船主后,便趕著下樓照顧生意。

  黃昏時分,旅客陸續上門,經過一天辛勞的人,也聚集在客棧中喝酒。掌燈沒多久,就有胡琴琵琶聲傳來,由于顧端宇本身熟悉音律,便很自然的堅耳聆聽。

  一曲又一曲,那帶著京音的姑娘唱得還真不錯。顧端宇繞過看書的無名和正在學運氣的潘天望,悄悄來到外面的走廊,隱身在木柱后,看著下面的熱鬧景象。

  在一陣掌聲后,聽眾又起哄:“大妞,你們剛由京里來,唱點紫禁城最時新的曲吧?”

  大妞鳳眼兒一溜,和胡琴老爹私語幾句,便對大伙兒說:“我就來一首‘格格曲’吧!這曲兒在黃河以北可流行了呢!”

  她一說完,使用細柔的嗓音,幽幽地唱道——

  年復年,此情莫言

  送復送,君心輾打

  長復長,妾意纏綿

  難更難,他生重見

  月漉波煙

  情深處,斷云殘水總相伴

  顧端宇一聽到月漉波煙,整個人就傻住了!全世界明白這典故的,除了他,就只有阿絢了,而這歌又叫“格格曲”,莫非真是阿絢做的?

  現場的人大聲說好,但也有人問:“這曲加此哀怨感人,怎么會和滿洲格格扯上關系呢?”

  “這是有故事的。”大妞一本正經地說:“相傳在多年以前,有一位格格……呃,我們當然不知道是哪個親王府的啦!那位格格愛上一個南明將領,他們男的英俊,女的美麗,彼此難分難舍,誓言要同生共死?上麄兩矸謶沂,被人活生生地拆散,那位格格被迫回到北京,痛不欲生,所以才有這‘格格曲’呀!”

  “這根本是瞎編嘛!格格和南明將領,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兩人間差了十萬八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嘿!都是你們說書、唱曲的在唬人!鼻芭庞腥瞬恍诺卣f。

  “那位南明將領怎么了?有沒有被殺?”另一個聽得認真的人問。

  “故事傳說,他就此失蹤了!贝箧せ卮。

  “當然是被處決啦!”有人做出砍頭狀,又問:“那位格格愛上逆賊,下場又如何呢?”

  “自然是很慘啦!”大妞一副很哀傷的樣子說:“大清家法極嚴,她任性縱情,犯了規矩,據說被判終生監禁,一輩子得待在那不見天日的地牢里呢!”

  “騙人的啦!既是終生監禁,哪還能寫詞給別人唱哩?”不信的人說。

  “唉!真可憐呀!”相信的人直搖頭嘆息。

  終生監禁?地牢?那些字眼不停地在顧端宇的腦海里回繞著,怎么可能呢?岱麟和芮羽不是會好好照顧她嗎?他們怎么會讓她待在地牢里呢?

  顧端宇整個人搖搖晃晃的,若非在二樓,他真會沖下去質問。不!沒有人可以給阿絢委屈受,她是他愛的人,應當幸福才對!他手握著木柱,木柱都出現裂痕了。

  有人在他的肩上輕拍一下,無名的聲音傳來,“傳聞多半夸大其實、不可以當真。像你明明在這里,沒有被處決,三格格當然也會好端端的待在她的府邸里,沒有被監禁!

  “萬一他們說的是事實呢?”顧端宇痛苦地問。

  “應該不會吧……”無名緊蹙著眉說。

  “你還記得阿絢那最后的一笑吧?多奇怪呀!她會不會做出什么傻事呢?”端宇看著他說。

  無名輕嘆一口氣后才回答,“你這幾年身在佛門,心里卻都一直惦記著她,對不對?”

  顧端宇沒想到他有此一問,也顯出自己的兒女情長,因為阿絢,再念佛千年,他的心也靜不下來。

  無名看見他神情,只淡淡地說:“反正我們都到通州了,你何不去北京看個究意呢?”

  顧端宇的的臉上滿是遲疑,真的可以看嗎?他只不過是要確定她是否幸?鞓妨T了,并沒有別的意思,如果她一切安好,那他就能夠放心地繼續浪跡天涯了。


  芮羽也聽到那首“格格曲”了,由月漉和波煙二詞,她知道是出自阿絢手筆無疑,但怎么會流傳出去的呢?而街坊間的說法也太離譜了,慘到南明將領被處死和格格幽禁地牢的結果,引出不少人的眼淚,然而,也因為如此,大家才不會聯想到阿絢。

  阿絢目前的情形是處在半幽禁的狀態,不過,那也是她自己要求的。

  三年前的春天,他們一路回北京,阿絢始終不言不語,身體極虛,臉上罩著濃濃的愁意,只有面對蘭兒和征豪時,才會露出一絲笑意。

  早在格格堂時,岱麟便和芮羽商量出一個能夠轉圜的方式,再往京上奏。說東南不靖,亂事頻生,耿仲明死,耿繼華傷,因此無力保護三格格,令三格格三次為逆賊所綁架,數月之間,身心皆受重創,已無能完成太皇太后指婚的美意,故遣送回京。

  奏摺一到,京師震動,而阿絢一回到忠王府,忠王爺和輻晉見愛女失神憔悴的模樣,都不禁老淚縱橫。

  芮羽也是淚流不止,這三次的綁架,阿絢不肯明說,誰也不清楚,只知道阿絢愛上顧端宇,而顧端宇為了躲她,竟剃發為僧。

  這種異族間相戀的苦,芮羽也曾經歷過,那是人間最無奈的痛楚。但男命與女向又有不同,岱麟愛上漢人,人稱他是英雄多情;阿絢愛上漢人,則極有可能被家法處置,這也就是為什么她極力說服岱麟要為阿絢掩飾的原因。

  進宮覲見太皇太后時,又是另一場驚心動魄的場面。

  慈寧宮中,年方九歲的小皇帝也在座,他一見阿絢便說:“阿絢,你怎么變成這樣?耿家是如何待作的?朕非要辦他們不可!”

  “皇上!”太皇太后輕喝道。

  在一一叩禮后,岱麟以奏摺為本,再將南方的情況說了一遍。

  小皇帝聽完后,像小大人般皺著眉說:“又是這批逆賊,他們到底什么時候才不會再鬧事呢?”

  太皇太后將目光轉向芮羽,“這批逆賊中,可包括你的兄長顧端宇?”

  芮羽一時無言,岱麟正要回答時,阿絢卻搶先柬奏,“回太皇太后的話,綁匪中有顧端宇,就是因為芮羽福晉的原故,他們才平安地放了我,求太皇太后不要因此而責怪芮羽福晉!

  “本官被弄得糊里糊涂的,還不曉得要責怪誰呢?”太皇太后看著他們三人,老覺得事情并不單純,但岱麟做事一向可靠,所奏之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現在耿府的情形如何?”

  “耿仲明已死,爵位懸虛,正等皇上定奪!贬拂牖卮稹

  “當然是收回爵位啦!”小皇帝說。

  “皇上,此法不可。臺灣尚有鄭氏逆賊,留下靖南王爵位,才能達到以漢制漢的效果!贬拂胝f。

  “皇上對東南局勢尚未研究透徹,回養心殿后,可要加緊功課!碧侍笾甘就,又說:“如今耿繼華不娶三格格,自然不能越過耿繼茂去襲承王爵。對了!佟太太一行人呢?”

  “還在福州待旨!贬拂胝f。

  “稟太皇太后,阿絢的奴婢霞兒已成了耿繼華的侍妾,還望太皇太后成全!卑⒔k說。

  太皇太后有些驚訝,隨即說:“這不是太委屈了霞兒嗎?她是咱們包衣府出身的,做漢人正妻綽綽有余了!

  “這正是岱麟的意思!贬拂氤藱C說:“臣斗膽有個提議,既然木已成舟,不如封霞兒為郡主,佟太太隨侍,雖然耿繼茂襲爵,但朝廷依然可以達到安撫及監視的效果!

  太皇太后點點頭,看著小皇帝問:“皇上以為如何?”

  “只要阿絢不要再去南方,朕都同意!毙』实塾謳┲蓺獾鼗卮稹

  “回皇上,阿絢不再去南方了!卑⒔k再度跪地說:“但阿絢有個請求,請皇上和太皇太后作主。”

  “你說吧!朕都會答應你!毙』实酆浪恼f。

  “阿絢命中不吉,三次指婚皆不得善果,實在有負圣恩!卑⒔k靜靜地說:“請皇上與太皇太后準許阿絢削發為尼,在佛法無邊中,解去前世冤孽,修來世福報!

  “削發為尼”四個字,讓所有的人都驚愕不已。芮羽首先感受那她那份癡心,可憐的阿絢,以為同人佛門,就能夠和剃發為僧的顧端宇離得更近嗎?

  “不!朕不答應!”小皇帝站起身說:“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都要出家呢?皇阿瑪生前要出家,結果就不在了,現在阿絢要當尼姑,會不會也不見了?”

  “皇上,你平日都好好的,偏偏看到阿絢,就沒上沒下的!碧侍蟀逯樋邹D向阿絢說:“不行!我們愛新覺羅家的格格,還沒有人當尼姑的!”

  “太皇太后……”阿絢叩首懇求著。

  “不要再說了!碧侍鬅⿷n地道:“我要再想一想,你們跪安吧!”

  結果,在阿絢的一再堅持下,太皇太后仍是遂了她的心愿,但是,卻定下兩個條件,一是阿絢只能帶發修行,以居士自稱;二是阿絢必須住在天寧寺后的尼庵,那是以芍藥、牡丹花聞名,太皇太后常去進香吃齋的地方。

  阿絢領了旨,給自己取了“波煙”二字。

  芮羽最初不解,以為是人生如波如煙,散即無蹤的意思,但阿絢卻微笑地對她說:“福晉博學多聞,堪稱我師,怎么唐朝李賀的‘月漉厲,波煙玉’會沒聽過呢?”

  芮羽這才恍然大悟,入空門是假,一顆心不變是真,阿絢分明是在等著顧端宇回頭。月漉和波煙,一南一北、一僧一尼、一漢一滿、一明一清,關關都是越不過的阻礙呀!三年過去,京城里會出現這首曲,表示阿絢在寧靜的外表下,愛情依舊,這使得一直和岱磷廝守的芮羽,除了心疼外,就是喟嘆了。

  紛擾思緒里,馬車來到天寧寺,晴朗的藍空下,嬌艷五彩的花令人賞心悅目,花香也沁人心脾。

  因為太皇太后常來,所以,這一帶管制森嚴,連要見阿絢也必須先通過復雜的手續,因此,說阿絢目前處在半幽禁的狀態下,也不無道理。

  領隊的長吏和寺中的知客僧打了招呼,交換文牒,馬車便穿過花間小徑,來到位在樹海中的尼姑庵。

  這兒的尼姑庵曾是明朝一些太妃養老之處,所以分為一間間別院,各有小尼使喚,非常幽靜舒適。

  阿絢已知芮羽要來,早將石徑打開,敞開大門迎接。也因為不是真正的尼姑,所以,阿絢不穿海青,身上罩的是月白無款的抱子,腰部以靛藍帶子系著,她長長的發不理不扎,只用藍方巾裹頭,打著粗結,垂在腦后。

  盡管鉛華褪盡,阿絢的美絲毫不減,應該說,因茹素念佛的關系,使得阿絢整個人更凝白如玉了,有一種素極之后的妍麗感。

  “稀客!稀客!”阿絢微笑地說:“不是才聽說小洵豪出疹子嗎?一定是沒事了,福晉才有心情來看我!

  洵豪是芮羽前年底生的第二個兒子,已一歲半,身子骨特別嬌貴,什么病都要染一下。芮羽嘆口氣說:“是真的把我累壞了,好在蘭兒和征豪都乖,沒給我添這種麻煩!

  阿絢仔細看她一會兒說:“你們江南女子真是耐老,經過這些折騰,仍是美麗如若,一點都看不來出生了兩個壯丁,難怪靖王爺恩寵不衰,立誓不納小妾!

  “靖王爺確實是為我付出許多,有時清晨起來,都還有恍如在夢中的感覺呢!”芮羽說。

  “你也是為他犧牲不少,我還沒見過比你們更相愛的人了!卑⒔k似有所感地說。

  小尼泡上清茶,阿絢再細心慮了一遍。

  芮羽主動說:“我聽到那首‘格格曲’了!

  “真的?真的傳出去了?”阿絢眼睛一亮。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現在外面傳唱得很厲害,還說是格格和南明將領的故事,他們是怎么知道的?”芮羽問。

  “因為我在一旁加個小注,寫了‘南明亡魂’四個字!卑⒔k說。

  “為什么呢?”芮羽又問。

  “這樣‘格格曲’才會往南方送呀!”阿絢說。

  “你真相信我大哥會因而來此嗎?”芮羽問。

  “我以前一直老猜不透端宇的心,就如你所說的,他的感情埋得極深極深,甚至連我們在原山寺的竹屋里時,我也不大確定,直到聽見他以‘月漉’為法號,我才明白自己沒有愛錯。他離開是為我,出家也是為我,而成為‘波煙’是我唯一能做的回報。”阿絢停一下又說:“我相信他會為我而來。”

  “然后呢?這不是又要置你們彼此于險地嗎?”芮羽擔心地問。

  “會嗎?我不再是三格格,他也不再是定遠侯,我們同是佛門中人,應該再無界礙了吧?”她的臉上有單純希望的光彩。見芮羽無法理解的露出驚愕之色,她笑笑又說:“好了,別煩惱這些了,你倒可以猜猜,我是如何將‘格格曲’送出去的?”

  “怎么送的?”芮羽真的很好奇。

  “風箏!卑⒔k的笑容更大了。

  “風箏?你一個居士,如何放風箏呢?”芮羽也覺得好笑。

  “半夜放呀!拿剪子一剪,‘格格曲’就隨風飛去,總會飛到某人的腳下。那只風箏,還是皇上送來給我的呢!”

  “皇上都十二歲,準備要行大婚了,怎么還如此稚氣呢?”芮羽說。

  “稚氣歸稚氣,他心里可清楚得很呢!我有預感,聰明的頂的皇上,將來必定有一番大作為!卑⒔k極有信心地說。

  皇上有大作為,就表示明朝的復興就越渺茫,芮羽已經很少去想政治或立場上的事了,只是她和岱麟、阿絢和端宇,錯綜復雜的關系,真的有達成融合和寧靜的一日嗎?

  她看著阿絢,在窗外芍藥、牡丹的襯映下,像極了一株遺世獨立的白海棠,若海棠花謝,顧端宇依然未歸,這沉重的惆悵又如何能了結呢?

  “唱一杯茶吧!”阿絢心平氣和地說。

  是的,就只能喝一杯茶了!芮羽聞著那茶香,默烈地在心底為原本該是她顧家嫂嫂的阿絢祝禱。


  顧端宇獨自趕路到京城,無名因為不愿觸景傷情,又怕身分受疑,所以和潘天望留在通州一帶。

  望著巍巍的皇城,顧端宇想起上回送芮羽來此時,已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之間,滄海成桑田,在幾番出生入死之下,唯一的真實,竟只有阿絢。

  要問阿絢的下落,找芮羽是最容易的方式,但因為個性使然,顧端宇很不愿意去打擾他這同父異母的妹妹,除非是到非不得已的地步。

  依著原山寺老住持的關系,他暫時棲身在西郊的護國寺,身上穿的當然不是行走江湖時的裝束,而是正正經經的袈裟。

  由于他玉樹臨風的模樣和慧健機智的談吐,很快的便和眾僧打成一片,他參加寺中的早課、晚課,平常便在京里巡游,找門路打探消息。

  然而,侯門深似海,不要說紫禁皇城,就連幾座王爺府,也高墻聳立、庭院森森,要以一般方式問尋,真是比登天還難。

  最后顧端宇混在天橋一帶,和忠王府的幾個奴仆搭上線,才知道三格格在三年前便自愿吃齋出家了。

  “我們府里鬧得可厲害了咧!三格格吵著要尋死,福晉才肯放人!逼渲幸蝗苏f。

  “三格格真可憐喔!兩個未婚夫婿,沒過門就死了;嫁到南方,又嚇得只剩半條命回來,現在一個人在尼庵里,得孤孤單單過一輩子嘍!”另一個人說。

  “三格格本來堅持剃發,但太皇太后不允許才改成戴發修行,還封個‘波煙居士’,如今就在天寧寺里咧!”第三個人說。

  波煙?阿絢竟然取名“波煙”二字?

  沒有監禁、沒有地牢,但阿絢也入佛門,就教顧端宇感到震驚了。他現在終于明自她那一笑的意思,那表示——榮華不要、富貴不要,你看破紅塵,我亦遠離紅塵。

  不是有一句“入我門來一笑逢”嗎?原來那一笑就是阿絢的笑,她期待兩人的再相逢,以今生盼、以來生盼。

  顧端宇紅了眼眶,不輕彈的淚又在胸臆中翻滾,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唯有阿絢對他最癡,而他落得孤獨,她也孤獨,這樣南北相隔,又是誰的錯呢?

  如果阿絢嫁了,有丈夫、有兒女,他也可以專心的去做自己的事;但如今,她的未來只是凄涼,他又怎能安心的掉頭就走呢?

  不能!不能!他走出過許多人的生命,沒有一絲留戀和遺憾,但阿絢不同,她根本把生命都交給了他,沒有他,她雖生猶死;憑心而論,這三年來,沒有她,他也不過是一具會吃、會喝的空殼罷了。

  天呀!他該怎么做呢?月漉和波煙……為什么上蒼丟給他的,總是一道道的難題呢?


  四月未,百花凋零,愛花的太皇太后特地選在天寧寺舉行花祭禮,京城里的各寺廟、尼庵,都會派人來超渡念經。  那一日,天寧寺內外整個開放,各府福晉、格格的車輦排成一列,說是車水馬龍也不為過。

  最美的是在風中飄揚的花旗,各具不同的色彩,有代表一月的蘭惠、二月的桃花、三月的海棠、四月的牡丹、五月的榴花、六月的荷花、七月的葵花……一直到十二月的臘梅。

  每面花旗下有花素宴,并有僧尼誦經,福晉、格格們經過,捻花、聞花、踏花,以誠心祈福。

  顧端宇本是游僧,沒有資格參加,但他臨時說服了護國寺的一名和尚,才在這祭禮中占了一個位置。

  在不斷敲木魚的動作中,他眼觀四面,希望能看到思念已久的阿絢。

  太皇太后的到達,是典禮的最高潮,但顧端宇的目光并不在那盛裝如金鳳、受眾人簇擁的中年貴婦,而是她身后,那名并不起眼的纖秀女子。

  是阿絢!她多美呀!那淺青色的衣裳和深褐色的帽飾,讓她有一種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風姿,不是那嬌麗的三格格,也不是清秀的民女阿絢,而是如瑤池仙女下凡的波煙。

  而這波煙是他的!在這法號及格格曲中,阿絢已經表明得很清楚,她……非他莫屬!原本顧端宇還有許多猶豫,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非帶她走不可了!

  只是數百群眾,又加上護守的禁衛軍,他要如何“偷走”一個人呢?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典禮也接近尾聲,正午鐘響,太皇太后賜百花素宴。

  僧尼們有了挪動的機會,顧端宇才悄悄地走向女居士和道姑聚集的長廊底。

  或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阿絢一抬頭,就看見站在陽光下的他,話語聲頓時消失,人影模糊,這大殿上,似乎就只剩他們兩個癡癡相對。

  真是顧端宇,他真的為她而來了!她一步一步朝穿袈裟的他走去,眼中充滿淚水,君心縛輾、妾意纏綿,她苦苦的呼喚,浪子終于回頭了!

  他壓抑住激動,只有眸子里吐露出思念的情緒。多危險呀!眾目睽睽之下,一個男和尚、一個女居士,如何接近,又如何互訴衷情?

  阿絢停在臺階上,手扶圓柱,嬌弱得似站不住腳!而顧端宇在另一邊,想奔向她,卻有太多人阻擋,兩人相隔咫尺,卻如面對一條浩瀚銀河,千言萬語無從訴起!

  突然遠方傳來一陣響動,人潮皆往他們的身旁流去,原來是十二面花旗要遠飚,繩一放,天空一片色彩繽紛,代表一切厄運的離去。

  沒有人愿意錯過這勝景,太皇太后、福晉格格們和眾僧眾尼,甚至威武不動的禁衛軍,全都屏住氣息,仰頭注視著蔚藍的天空。

  顧端宇一個箭步上前,來到阿絢的身邊,低聲又急促地說:“我來了,你愿意跟我走嗎?”“我愿意。”她哽咽地說:“我等你已經很久很久了。”

  嗩吶聲揚,十二四面花旗“啪!”地一放,迅速地如彩蝶般翩翩飛去。粉紅桃花、綠色榴花、艷紫牡丹、淺白臘梅……又像一朵朵上了彩妝的云,尤其是那海棠飄得最高最遠,也是它第一個化為零,消失在那無邊無際的天空。

  人皆揚手指指點點的,直到最后一面花旗再也看不到為止。當熱鬧逐漸平息,原本在長廊底的阿絢和顧端宇,早已不見蹤影,那斑斑的臺階上,空留一地碎亂的陽光。

  沒有人發現阿絢的離去,直到黃昏時,有人點名“波煙居士”,才發覺三格格再也無處可尋了。

  至于顧端宇,因是游僧,沒名沒冊的,他在天寧寺的來與去不曾引人注意,當然也就無從和三格格聯想在一起了。

  所以,阿絢在花素宴上的離奇失蹤,帶來許多的謠言及揣測。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她云游去了、有人說她被藏于某座佛寺中……最最不可思議的是,有人說她化為花魂,隨著十二面花旗,飛到渺渺的云海間……

  整個北京城,只有靖王府的岱麟和芮羽明白,阿絢是被自南方來的顧端宇帶走了。

  南方,一個煙雨蒙蒙,神秘難解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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