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那古老的屋子里到底有多少天了呢?司烈竟無法真確的算出來。也許七天,也許八天,他真的記不清,或許才六天。他的感覺是再不放他出來,他會瘋掉。
一直海闊天寬四海為家的他,怎受得了這樣圍困的折磨?那種精神上的束縛比肉體更難忍受。他真的不明白,什么人要對付他。
幾天前他已經知道,這絕對不是開玩笑,沒有人會這樣開玩笑的。
這些日子里食物不缺,每餐菜式還都不同,但他已越來越沒食欲。他不想入睡,也不敢入睡,那種虛幻與真實不能分辨的情形實在太可怕,太痛苦。他用盡了全力支持,他要清醒,他要保持清醒,但——他已疲倦得更難支持,他知道,每分鐘他可能入睡,他——他——
他又入夢了罷?
他又看見那古老的火車站,那條路,路兩邊疏落的房屋,路盡頭古老的大屋,樓花鐵門開著,走進花園,推開木門,看見屋里耀眼的光亮和類似掌聲的喧嘩。又站在那道高不見頂的木樓梯,莫名的恐懼往上涌,掙扎著想醒來,他已走在木樓梯上,一級又一級,終于到了頂,那扇好熟悉的木門。他曾經在真實上推開過門,看見里面已見過干百次的情形——門開了,紫檀木的供桌,桌上的鮮花,供果,深垂的深紫色絲絨窗簾。門邊有些檀木的雕花屏風,該看見邁進門的纖細女人腳,帶羽毛球的白緞鞋——不,不,沒有女人腳。他已站在供桌前。是,他已站在供桌前。第一次站得這么近,近得看見香爐里的灰。啊,墻上有男人照片,從來看不清的男人照片,驀然抬頭,他看見了照片中的男人——不不不,他聽見自己尖銳驚恐干澀的聲音,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那照片中的男人竟是他。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懼在剎那間捉住他,轉身欲逃去,看見門邊凝立的女人。女人——他看見纖細的腳,帶羽毛球的白緞鞋,滾墨綠緞邊的同色絲絨旗袍。視線不受控制的往上移,往上移,他看見那張臉——
那張熟悉的似在夢中出現千百次卻從未真正的面對的臉,那——那——
「愷令!顾致犚娮约旱穆曇簟D鞘浅錆M驚喜、意外、激動的聲音。
但是愷令臉上怎么會全無表情,怎么冷硬得像個面具?她眼中那像刀般的光芒劃過他的臉上,他竟覺得疼痛。
她是愷令?或是個像她的女人?
「愷令。」他向前一步。
像面具般的愷令突然起了變化,可怕的笑容一下子布滿面上,像爬了滿面的毒蛇。司烈只聽到那凄厲的笑聲,一陣又一陣,忽遠又忽近,意識又是一片模糊。
他掙扎著睜開眼睛,發覺依然在那房間里,依然坐在墻角的沙發上。
剛才那又是夢!不不,那可怕凄厲的笑聲仿佛還在空氣中。愷令那張臉的確是真真實實的,不可能是夢,夢不是這樣的。
夢境不可能真實成剛才——剛才他見到的那樣。是,剛才他是「見到」。
但夢中那女人怎會是愷令?
他想大概自己真的瘋了,美麗典雅高貴的驕傲的愷令怎么變成夢中的女巫一般?他不能這么夢,他不做有損她形象的任何事,即使夢也不行。悄令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他痛苦的抓著自己的頭發,他瘋了。
窗外又是暮色四合的黃昏,第幾個黃昏?他不必再計算,大概他會在這屋子里一輩子罷?困他的人是不是這么打算?突然他想起武俠小說中有人被困黑牢幾十年的事,是否與他的遭遇相同?書中至少知道困他的是誰,又為了什么,唯有他最冤枉,他一無所知。
又聞到食物的香味,他連動都懶得動。與其這么困死,不如餓死好些。他不想自己變成籠中被飼養的動物。
動物!是否有個人躲在什么神秘地方偷偷的在看他的一切呢?
璞玉。他又再一次想起璞玉。全世界的人忘掉他但璞玉不會,她該來找他,她該來救他,璞玉,她在哪里呢?
璞玉。是。她一定在努力找尋他。一絲希望在胸腔中升起,他勉強自己把食物咽下,否則璞玉來到,他連最起碼的體力都沒有,還有什么用。
窗外天空全黑,他又開始與寂寞、恐懼、孤獨搏斗。時間像勒在他脖子里的繩索,一分一秒的越勒越緊,黑夜,帶給他窒息感。
怔怔的望著窗。
這密封的屋子四面全釘死,連窗也不例外,但是,玻璃,他是否可以打破玻璃逃出去呢?他看過窗外,不能確定是二樓或三樓,這么跳下去會死嗎?
困住他的人不可能百密一疏,留一個去路給他。那么玻璃之外可是陷阱?
陷阱?真是有人要害他!
許是太疲倦,許是飯氣攻心,他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這次沒有夢,沒有打擾,睡得很香很甜很安適,是這些日子里從未試過的。突然間,鼻子里涌進一陣煙味。
煙味?有人吸煙?他驀地睜開眼睛,也以為有人來了,但但——只見門縫里不停不斷的有煙涌進來,越涌越多,越涌越急,越涌越濃,溫度也奇異的升高。
常識告訴他是火燭,天。這房子被火神光顧了?那他——他——他沖進浴室,用濕毛巾掩住口鼻,迅速沖向窗邊。他清楚的知道,若門外有煙有火,唯一的逃生處是窗,但窗外的高度——他戰栗,第一次感覺到生命受威脅,有人想謀殺他?!
謀殺?!這荒謬的兩個字永遠不可能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現在就在一扇門之隔的外面,可嘆可笑的是就算死了,他也是個糊涂鬼。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用手肘撞破玻璃,用酒瓶把碎玻璃全部敲開,濃煙已令他視線模糊。伸頭往外望,黑暗中完全不知道下面有多高,心中慌亂,回望屋中已有火舌卷進來,跳下去是唯一的生路。
他攀上窗臺,火舌的熱浪仿佛一只手向他推來,他涌身躍下,心中一片空白。
他心中只剩一片空白。
也許太心急,也由于陌生,阿尊開著車竟不能一下子找到愷令別墅的那條路。璞玉和他都清楚記得他們在陽光下曾經過那條路,可是越緊張就越走錯,一個急轉彎,他們轉進了一條古老的舊路。
阿尊重重的踩下煞車掣,在路邊停下。
「讓我下車問問路;」他推開車門!改沁呌袀小火車站。」
璞玉也推開車門,她鼻尖上沁出細小汗珠,內心的擔憂加上優慮,她情緒已非常的不穩。
「這兒哪里可能有火車站?」她不安的嚷。我們該到大街上云。
她走前兩步,突然就呆住了。
前面的確有個火車站,是古舊荒廢的那種,路燈無力的照著它,似乎想訴說什么往事。璞玉的心加速的跳動起來,一個模糊的意念在心頭轉動,舊火車站,舊火車站,司烈曾經告過她,在他「新」的夢中曾有個舊火車站。她霍然轉身,看到那條路。
「阿尊——」她顫抖著叫。
阿尊回頭,看見她帶恐懼又疑惑又驚喜的神情,他奔過來。
「你看!硅庇裰钢菞l路,臉色變白。
「什么意思?」阿尊問。
佳兒也下車,不明所以的望著璞玉。
司烈夢中的情景,她激動得無法自持!概f火車站,這條路,兩邊房屋疏落,如果夢境是真,路的盡頭就是那古老大屋!
「我們現在要找董愷令的新別墅,別理夢境,現實些,司列安全重要。」阿尊說。
「不!硅庇衲樕仙裆闷婀郑龍猿。「我們先去看看古老大屋,不會花很多時間!
阿尊還想說什么,佳兒輕輕搖他手臂。
「去看看也無妨,反正近!顾f。
再上車,沿著這條碎石子路前行,路邊沒有路燈,只靠疏落屋子里偶爾的光亮。阿尊把車頭高燈亮起,四周還是黑暗得異常。
「香港雖是彈九之地,但新界還是有大把地方待開發!拱⒆鹣肓顨夥蛰p松。
「看!硅庇裰钢懊嫘÷暯。
順著她手指望去,果然有棟古老大屋像沉睡的怪獸般靜靜的座落路的盡頭。高高的圍墻,古老的縷花鐵門深鎖,不像有人居住。
「果然——像他夢境中一模一樣,」璞玉喃喃說:「他跟我講過不只一次,我——不能相信,怎可能是真的?」
阿尊停車,熄燈,四周又恢復寂靜黑暗。
誰都沒再開口,璞玉的話仿佛帶他們進入一個神話的氣氛中,夢境與真實可能相同?
「鄉下地方或者有雷同之處。」阿尊說。這個念科學的博士,無法接受這么玄秘之事。
「要不要下車看看?」佳兒問。
「別的不怕,只怕野狗亂咬人!拱⒆鹫f。
「一點聲音也沒有,相信沒有野狗。」璞玉說著就要推車門。
「停,等一等——」阿尊突然捉住她手!肝铱匆娪悬c光亮!
「是。」佳兒神色怪異!妇驮诖笪輼巧!
一陣莫名恐懼涌上心頭,璞玉的臉色變得青白一片。
「是誰?這分明是間沒人住的大屋!顾f。
「等一等!拱⒆鹨采髦仄饋!肝覀冊俚纫魂,不要弄出聲音!
「或者我們該進去看看,」佳兒提議!阜凑锩妗灰欢ㄓ腥!
「怕被人當小偷。」阿尊搖頭。「下車看看,剛才——佳兒,我不是眼花吧?」
「絕對不是,我也看見,樓上轉角那窗,是不是?好像是燭光!
阿尊張望一陣,吸一口氣才點點頭。
「屋子是別人的,無論如何不能進去,」他說:「而且鐵門鎖著。」
「有人在里面怎會鎖?」璞玉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就推開車門下去!肝胰タ纯。」
阿尊和佳兒互相交換一眼,立刻跟著下去,璞玉已走到鐵門邊,并輕輕推開。
「是不是?沒鎖!硅庇耖W身進去。
「不——」阿尊來不及阻止,只好跟進。
「司烈說經過花園屋子里是雕花木門,我想看看是否真的。」璞玉邊走邊說。
「慢著,」阿尊更快的一把抓住她,他是絕對關心!感⌒模覀兯疥J民宅。」
「如果真如司烈所說,」璞玉轉身說:「即是他夢中的情景一如此地,我有個感覺,司烈在屋子里面!
「他瘋了嗎?在這荒蕪的無人屋子里!辜褍喊櫭。「有煙味!
「煙味?」阿尊用力吸一口氣!甘。有人吸煙,小心,一定有人!
「煙——」璞玉驚叫起來!搁T縫下有煙熏出來,你們看!
她的叫聲再起,更多的濃煙已涌出來,從門縫、窗縫,立刻,看到火光,像這一遍燎原般迅速蔓延。
「火燭,」阿尊捉住溪玉和佳兒!肝覀兛熳,去報警!
「不,里面有人,可能是司烈——」埃玉掙扎!高M去看看。」
「不行。」阿尊居然力大無窮。「煙這么濃,進去危險,必送死。佳兒,快到最近人家借電話報警。」
佳兒不愧女強人本色,轉身就跑。璞玉被阿尊拉到鐵門邊,濃煙一陣又一陣卷過來,熏得他們眼淚鼻涕都流下來。
屋子里的火頭已竄到二樓,有些窗戶已見火光。這火光來得突然,竄得迅速,幾乎是一發即不可收拾。
「有人放火!拱⒆鹧谥亲印!赶M狸爢T快到!
「來了怕也太遲,」璞玉的淚水如泉涌,不知是傷心或煙熏!肝遗率裁春圹E也燒光。」
「我們——」
突然,一陣清脆的玻璃碎烈聲清楚的從左側傳來,一陣又一陣,接著聽到有人大叫,砰然一聲重物落地。
璞玉一震,掙脫阿尊的手往左側奔去,她什么都看不見,但那叫聲——叫聲是不是司烈?她全身都在顫抖。
濃煙火光中,地面蜷伏著一大團黑影,她奔去,雙腿一軟,跪倒地上。
更快的,有人從背后越過她,抱起地上的人,更一把捉住她手臂,不由分說的硬拖著她退后。她來不及站起,雙腿就在地上磨著行,火舌從窗口卷出來幾乎卷到她臉,她覺得全身都在痛,心慌急亂之下連最后的力量都消失。若不是拖著她的人死命的不肯放手,相信她必被大火舌所吞。
定一定神,她發覺已退到鐵門處,阿尊放開她并把抱著的人放在地上。只看一眼,她驚喜,激動,狂亂的怪叫。
「司烈,他是司烈!」
是司烈。打碎玻璃從窗口躍下的司烈。
他滿面不整齊的亂胡須,衣服又臟又亂,昏迷著不知道傷了哪里。
「他真的在里面,」她回頭看那已完全被火包圍的古老大屋!肝覀兘K于找到他!
佳兒報警回來,跟隨著一些附近的居民,大家莫名所以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我們——是否先送司烈走?」阿尊思索著。「若不想事情鬧大的話!
「我留下!辜褍寒敊C立斷。「我報的警,你們送司烈進醫院!
「但是他昏迷,能不能胡亂移動?」
佳兒凝視司烈一陣,忽然間,司烈的身體動一動,緩緩的睜開眼睛。
「璞玉——」他張開雙手,緊緊的擁住撲過來的她!歌庇,我知道你會來,我知道——」
璞玉的淚水流下來,她已經全然不能控制自己。她找到了司烈,而且他看來傷不重,上帝,這是她一生中最貴重的一份禮物。
他們緊緊的擁在一起,在火光熊熊之中。
救火車、警車的聲音一陣陣傳來,近了,更近了,阿尊的聲音喊醒他們。
「你們先走,無論如何司烈要去醫院檢查一下,什么事慢饅再談!顾f。
璞玉再不猶豫的扶司烈上車,頭也不回的疾駛而去。他們甚至沒有回頭望別人一眼。
佳兒和阿尊目送著他們消失的車影,接著,消防車和警察都趕到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佳兒喃喃的問阿尊。
阿尊搖搖頭,再搖搖頭。把視線轉向火窟。發生在身邊眼前的事,到如今他也弄不清真幻了,十多分鐘前像沉睡怪獸般的古老大屋已變成火海,那沖天烈焰和無邊濃煙都告訴大家,這是一場無可拯救的災難;鹗窃趺雌鸬哪?似乎就在一秒鐘間變成了巨災,太突然了。
居住在那條碎石路上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都不明白為何空置已久的古老大屋會有火災。
混在人群中等待了很久,并沒有人來問他們什么。阿尊和佳兒都在考慮,結果是一致的,他們靜悄悄的離開。
除了司烈被困在大屋里之外,他們的確什么都不知道。走為上著。
或者司烈可以告訴他們,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什么事。
掃描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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