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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子 第六章
作者:嚴沁
  潘烈的一部新片,偶然中被人看中,報名參加歐洲一個國際影展。  

  也許是運氣,也許這原是錦上添花的世界,影展大會居然將最佳男主角獎給了潘烈。歐洲的報紙上說,他把那武士的孤獨、堅強、正直、公正演得極深刻。普通的武快片多重視武打鏡頭,少演技表演,而他令劇中人活生生地站在影片中,他的呼吸,甚至都給觀眾強烈的壓迫感,引起空前的共鳴。  

  潘烈本人當然高興有人賞識,但幾乎全人類都轟動了。他接到的賀電,鮮花都堆滿了柜子,甚至排到了公寓外面,而外面——更令他頭痛,—早就站滿了影迷,要他簽名,和他談話,并要求照相。  

  他在無法應付下,足足困在家里兩天,才由警方派車接他出來,送到酒店去暫住。當然,這酒店名字是保密的。  

  電影,帶給他名和利,但是電影能否帶他到達最終的目的呢?他不知道,他能做的是一步步往前走。  

  住在酒店極悶,只有電影公司的人和他聯絡,這兩天又不必拍戲,簡直如坐牢一般。  

  除了影迷找他之外,許多電影公司的人也打鑼敲鼓地找他,希望他為他們拍戲。他極想接戲,他的目的是賺錢,賺得好象龐逸一樣多,但目前辦不到,他必須等得獎這部片的人為他舉行記者招待會之后。  

  在這個時候,他心中依然是思嘉,思嘉知道他得獎的消息吧?她是否也替他高興?或者——根本不當一回事?實在想知道她的反應,忍不住打了幾次電話。  

  很不幸,每次思嘉都不在家,連龐逸也找不到,他們——又出去旅行嗎?  

  心中如火般燃燒,但他離不開這四堵墻,他不想被人撕成碎片。有這可能吧?他想起前天被撕破的衣服,心中仍在發毛。  

  終于,實在忍受不了孤寂,他打電話向伙伴許培元求救,要培元來陪他。  

  “怎幺想到我?”培元在電話里怪叫,“蘇哲呢?”  

  “蘇哲?!”他呆愕一下,怎幺說到蘇哲?  

  “見面再談,半小時到!迸嘣f。  

  半小時,培元果然來了,他看來容光煥發,身材結實,眼睛發亮,這是運動員應有的現象。  

  “咦?!你怎幺——這個樣子?”培元一進來就叫,“才不過—年多,電影如此折磨你?”  

  “你在說什幺?”看見培元,潘烈好開心,去年世運會的一切又兜上心頭,“我怎樣了?”  

  “看看鏡子,皮膚失去陽光,又憔悴,身上肌肉不像以前結實,讓教練看到啊,準罵一頓!迸嘣钢,“好在眼中光彩依然逼人,這是你得獎的原因?”  

  “別說得獎,外面有什幺消息?”潘烈問。他說的外面其實只是指思嘉。  

  “你沒看報紙嗎?”培元看看四周的報紙,雜志,“我又要工作,又要練空手道,所知道的不比你多!  

  “還想再參加一次世運?”  

  “不象你,得了金牌可以告老歸田,我——始終是意難平!迸嘣。  

  潘烈笑,什幺告老歸田呢?大家都是年輕人。  

  “我練氣功半年了!迸肆艺f。  

  “氣功?道家功夫?真有用?”培元睜大眼睛,“你相信這些?”  

  “我對中國功夫很有興趣,現在只不過開頭。”潘烈含笑地說,“氣功是根基。”  

  “練氣功怎能有你這樣的臉色?”  

  “我斷斷續續!迸肆覔u頭,“我拍片很辛苦,所有動作自己做,即使難度高的也不用替身!  

  “你做得到,你有運動底子,而且是世運金牌得主!迸嘣p描談寫。  

  “不為這個。替身可能打得不夠我好看,主要的,我要在電影里也表示真實,做得最好!  

  “你做到了,影帝先生。”培元笑。  

  “我沒有想到,也不介意,我的目的和希望是——”  

  “哦!蘇哲到處找你,問到我這兒來,”培元打斷他的話,“我把地址告訴她了。”  

  “我忘了通知她。”  

  “連她都忘了?你通知了誰?”培元打趣。  

  “只有你!迸肆野櫭,心中又浮起思嘉的影子。  

  “潘烈,這些日子你和蘇哲不是很接近?”  

  “是,我們一直都來往!彼f。  

  “我聽好多人說,她對你極好!  

  “極好?什幺意思?”潘烈反問;  

  “人家傳說她在追你!  

  “沒有這樣的事,我們是好朋友,”潘烈立刻認真地說,“真的!  

  “我不知道,聽人家傳的!  

  “下次人家再傳,告訴他們這不是真的!”他正色說。  

  培元凝視他一陣,招搖頭!俺齾s巫山?”  

  “你知道我的個性,”他說。  

  “我覺得很荒謬,這根本不可能,”培元再搖頭,“你怎幺傻得這幺厲害?”  

  潘烈不語,神色卻是肯定的。  

  “我相信遲早你會醒過來,”培元無可奈何地笑,“這種事你永遠不可能和龐逸爭。”  

  潘烈還是不響,心中的意志更是堅定。  

  房門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并傳來蘇哲的聲音。  

  “是我,蘇哲,能開門嗎?”她叫。  

  “來得這幺快。”培元去開門。  

  蘇哲進來就盯著潘烈,一副又氣又惱又好笑的樣子。  

  “連我也不給一個電話?影帝身分究竟不同了!”她說。  

  潘烈攤開雙手,苦笑一下。  

  “你知道我從哪里來的?”她又問。  

  “報館?”  

  “龐逸那兒。”蘇哲很仔細地觀察著潘烈神色,“他們剛從歐洲回來!  

  潘烈只是眼光—閃,什幺都沒說。  

  “他們去參加影展,雖然沒有片子參加,他們是嘉賓!碧K哲又說,“龐逸說因你得獎而驕傲!  

  “是潘烈得獎,又不是他!”培元插嘴。  

  “別小器,他們是朋友!碧K哲白他一眼。  

  “或是半友半敵?”培元捉狹。  

  蘇哲和他都笑起來,只有潘烈還是沉默在那兒。  

  “潘烈,怎幺不講話?不高興我來?”蘇哲問  

  “我——在想一些事。”他搖搖頭。  

  “他們問,可不可以請你吃頓飯?”蘇哲望著他。  

  “他們?誰?”  

  “明知故問,”蘇哲搖頭,“龐氏夫婦!  

  “不,只是龐逸!迸肆艺f得極肯定。  

  “你答不答應?”蘇哲再問。  

  “當然,為什幺不?”潘烈眼中光芒好燦爛,“你也參加,是不是?”  

  “我去,可是別拿我當擋箭牌!碧K哲笑。  

  “我寧愿自己是箭靶,總比全無感覺好!彼f。  

  “潘烈也學會了文藝腔。”培元大笑。  

  “他講的是真話!碧K哲點點頭。  

  培元扮一個怪像:“還是蘇哲最了解潘烈!彼。  

  蘇哲完全不介意,潘烈卻瞪他一眼。  

  “你預備把自己收藏到幾時?”蘇哲問。  

  “明天有個記者招待會。”潘烈說,“我希望公開見了所有人,以后就沒有麻煩了!  

  “別作夢,影迷起碼纏你一年半載!碧K哲很有經驗,“一直到他們的新偶像出來!  

  “有了潘烈,還能有別的偶像嗎?”培元夸張地說,“連好多大男人都欣賞他,潘烈不知走了什幺運。”  

  “說真話,你知道你的影迷最多的是哪種人?”蘇哲問。  

  “哪種?”他反問。  

  “男人,女人,多數在二十多歲以上。”蘇哲笑,“他們成熟了,所以能欣賞你的成熟和滄桑!  

  “潘烈才二十三,成熟和滄桑?”培元怪叫。  

  “他給人的感覺如此,思嘉也這幺說!碧K哲隨口就說了出來,完全沒經考慮。  

  潘烈眼中光芒突然大盛,他凝視著蘇哲,仿佛在問:“思嘉真是這幺說?”  

  蘇哲答不出話來,她已經在后悔了!  

  龐逸在一間最好的餐廳請潘烈,他們夫婦盛裝出席。  

  思嘉今夜看來有些不同,刻意的不同。她把頭發松松地挽了一個髻,斜插了一枝大粒珍珠簪,看起來比平日老氣很多,襯著她的黑衣,看起來就覺得礙眼,礙眼就在那刻意上。  

  她刻意打扮老氣來配合龐逸,使她和潘烈的距離更大。她是刻意的。  

  潘烈幾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涌上莫名的憤怒。是憤怒,就是這兩個字,他狠狠地盯著思嘉,不理一邊的龐選和蘇哲,氣氛似乎變得很僵。  

  “潘烈,”蘇哲扯扯他的西裝,“你怎幺了?”  

  潘烈把視線轉到她臉上,老天!眼睛里面卻是血紅一遍,他竟完全不掩飾自己。  

  “不要這樣!”蘇哲一邊笑一邊在他耳邊咬著牙說了一句,“你要有耐心!  

  潘烈這才不看思嘉,卻沉默地喝起酒來。  

  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喝酒的速度卻驚人,一杯一杯往口里倒,完全不需要考慮。  

  蘇哲很著急,又不知道該怎幺辦才好,明知勸不了他,又怕他失態,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好在思嘉什幺表情也沒有,—貫的淡漠,一貫的漫不經心,加上龐逸的風度極好,他依然那幺熱誠大方,仿佛對潘烈的—切毫不知情。  

  然而,他真的毫不知情?上帝!  

  “不知道潘烈的酒量這幺好,”他笑著,“我絕對不是你對手,絕對不是!  

  潘烈紅紅的眼中光芒連閃。  

  “我喜歡聽你這幺說!”他已有醉意了。  

  “別再喝了,”蘇哲趁機說,“喝醉了等會兒怎能跳舞?”  

  跳舞?!潘烈把視線移回思嘉那兒,突然間就放下了酒杯,再也不喝一滴。  

  “今夜他一定太興奮,”蘇哲努力打著圓場,“昨天那個記者招待會空前地成功,連社會版也登他的消息,這是前所未有的。”  

  “可見我的眼光一流,我是最早看好潘烈的。”龐逸說;“只可惜我們脾氣、個性太相似,沒緣合作!  

  “你可以以你的眼光再找好潛質的人,”潘烈不以為然,“可以制造另一個偶像。”  

  “有了你,我到哪兒能找到一個超越你的?”龐逸輕嘆一聲,“我這一輩子只看中了你一個人!  

  潘烈知道他說的是真話,而且這句話十分有分量,可是這句話由龐逸口中說出來,他又覺得諷刺。  

  這個世界上怎幺有了龐逸又會有他?而思嘉只有一個!  

  “有你這句話我覺得驕傲,”他揚一揚杯子作喝酒狀,“我相信——我們之間有一種神秘的、誰也講不出的聯系,或者可以說又是欣賞又是嫉妒,但也不太貼切;”  

  龐逸先是一呆,接著哈哈大笑起來。他并沒有再說什幺,但神情之間他是同意那句話的。  

  然后,他們開始用餐,這段時間很沉默,大家都不說什幺。餐后,餐廳的燈光變暗,開始了夜總會時間。  

  音樂開始響,潘烈突然變得緊張起來,緊張又興奮。他互搓著雙手,有點神經質地顫抖。  

  “吃完飯,最好的運動就是散步式的跳舞!饼嬕菡f。正待把手伸向恩嘉,潘烈卻搶先了行動。  

  “我想——請你跳舞!彼麑λ技握f。  

  他甚至沒想到這是不禮貌的。他該先問問龐逸,再請思嘉,而且也不該請第一支舞。  

  思嘉顯然呆住了,她看龐逸,龐逸點點頭,大方說:“你跟潘烈跳,我請蘇哲。”  

  今夜一直沉默的思嘉,這才慢慢站起來,隨潘烈走進舞池。  

  當潘烈的手接觸到她的腰時,他的顫抖連自己也感覺到。  

  她仍淡淡地,把臉轉向一邊,不接觸他的眼光。  

  沉默了一陣,他的手忽然一緊,沙啞的嗓子說:“請——望著我!  

  思嘉若無其事地把臉轉向他,輕松地問:  

  “你跟我講話?”  

  “你不必假裝什幺都不知道,”他說得咬牙切齒,帶醉的眼睛更加驚心動魂。他實在是個太好看的男人,二十三歲已成熟得有滄桑感!澳阍泴ξ议_出條件!  

  思嘉眉峰緊攏。  

  “那些條件,你做到了多少?”她故意問。  

  “我不知道多少,我一直努力在做,”他說得激動,“但是——你不能騙我!”  

  “我騙你什幺?”她反問。  

  “到我做到了你要求的所有條件,你不能反悔。”他又認真,又嚴肅地說。  

  她考慮一下,還是冷著臉在說:“我相信自己不是那樣的人。”  

  “很好,我們現在握手為誓,”他用力緊捏著她的手,他知道弄痛了她,他不理,“要是有人反悔,她——她——”  

  他說不下去,他根本說不出什幺惡毒的誓言,他愛她唯恐不及,哪肯傷她?即使是言語。  

  看他急紅了臉,她反而笑起來。這笑容,令黯淡的燈光突然光亮起來。  

  “其實——你不覺得整件事都很荒謬?”她問。  

  “不荒謬,上帝可證明我的誠心。”他認真地說。  

  “你覺不覺得這件事才真象一出戲?我們都在人生舞臺上扮丑角。”她說。  

  “不許你這幺說;”他脹紅了臉低喟,“我和你之間永不做戲,我要真實的一切!”  

  “這只是我的感覺!”她搖報頭。  

  “不要再說戲子,難道你和龐逸之間也是在演戲?”他率直地問。  

  她呆愕著,并變了臉。  

  “請送我回座位,我不想再跳!焙镁弥笏耪f。  

  “不,我不會放你回去。我講動了你的心事,你被我看穿,害怕了,是不是?”他笑得有點殘忍。  

  “不!我不怕任何人,我做事不論對的,錯的,我自己負責,與任何人無關!彼鷼饬。  

  “我喜歡聽你這幺說,與任何人無關,”他嘆了一口氣,“你今夜又何必故意打扮成這樣來刺激我?”  

  “我為什幺要刺激你?”她開始心虛。  

  在他那對帶血絲的眸子前,她覺得無所遁形。  

  “因為你在意我,你刻意這幺做!彼会樢娧,“你知道我會被刺激得老羞成怒!  

  “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幺。”她狼狽地說。  

  “你知道,你完全知道,為什幺不肯承認呢?”他說。  

  “潘烈——”她憤怒地脹紅了臉,“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這樣的男人,送我回去!  

  她想說“死皮賴臉”的男人,終是說不出口。  

  “說完了話,跳完了舞,我自然送你回去。”他盯著她看,一刻也不放松,“我只是努力在做心目中向往的一件事,我不是無賴!  

  “你——”她哼——聲,把臉轉開。  

  潘烈也不理,思嘉在她懷中,他已滿足,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打動他的心。  

  “請——別再等在我家門外,”她突然又說,“這很無聊,而且——別人也會見到。”  

  “我沒有其它方法可以見到你。”他坦白又老實。  

  “你也不一定要見我,”她說得無可奈何,“你可以去看我演的電影!  

  “我要看的是真真正正的你,不是戲里的!彼J真地說,“我討厭不真實的一切。”  

  “你也演戲?”  

  “這是唯一最容易賺錢的正當方法,”他說,“如果有人保證我跳進火山不會死,而給我龐逸一般的財產,我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火山里出來不死也——變了樣。”她輕輕說。  

  “變樣不要緊,外表我不在意,內心我還是我,我的心思意念不會變。”他肯定地說。  

  她似乎有些動容,但不能肯定。  

  “如果我說——那條件只不過是我隨口說的戲言呢?”她試探著。  

  “不,我當真的,永不是戲言。”他肯定得無與倫比。這反而令她不敢再胡亂說話。  

  “我不明白,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了解我多少?你只不過看了我的外表,就不顧—切地投下感情?”  

  “這是我的事,你所要做的只是——接受我!彼f。  

  她不出聲,柔柔的光芒在眼中掠過。  

  “現在已是第四首曲子,我們可以回座位了嗎?”她說。  

  第四首曲子?!他完全不知道!立刻帶她回座位,看見龐逸和蘇哲早已坐在那兒。  

  “談什幺事?這幺開心?”龐逸全無芥蒂。  

  “談拍戲!彼技蔚卣f。  

  蘇哲眼尖,竟看見她臉上的一抹紅暈。  

  “最可惜的是潘烈永不跟我合作。”龐逸笑。  

  “可能你這個人一生順境,想做什幺事都一定做得到!”蘇哲半開玩笑,“他想在你生命中加一抹遺憾!  

  “若這是遺憾,就未免太大了,”龐逸笑說,“潘烈,我找你拍戲的心永不死!  

  潘烈看思嘉一眼,忽然說:  

  “或者——會有這幺一天,不過那將是很多年以后!  

  “為什幺要很多年?”龐逸問。  

  “有些事必須經過時間才能促成,”他說得很飄忽。“時間是很重要的因素。也許那時我已不能賣座,你也未必想請我了!”  

  “我再說—次,我的邀請永遠生效。”龐逸誠懇地說,“你不是那種一閃而逝的明星,你會是個永恒的演員,一個超級巨星!  

  “你說得太好了!”潘烈自覺不好意思。  

  “我從不過分贊人,要那人真有那幺多料才行!饼嬕萦终f,“你演的影片我都借回來看過,有的拍得還可以,有的不行,但你的演技一直保持水準!  

  “大概他是天生的演員!碧K哲說。  

  “奇怪的是到如今我對演戲仍沒有興趣!迸肆倚。  

  剛才和思嘉共舞之后,他的心情看來已平衡。  

  “你拼命接戲,為的是什幺?”龐逸精明的眼光望著他。  

  忽然間,他就心虛了。  

  “我想超越你,建立和你同樣或比你更大的電影王國!迸肆铱紤]一下說。  

  “呵,呵!原來你的假想敵是我!”龐逸笑,“真好!  

  音樂在這時又響起來,龐逸沒動,潘烈望思嘉——猶豫一下,轉向蘇哲。  

  “我們跳舞!彼f。  

  仿佛思嘉眼光一閃,似是贊許。  

  思嘉的贊許,潘烈的心熱起來。  

  從餐廳回到家里已近十一點。  

  龐逸先沖涼,然后坐在床上看報紙。思嘉從浴室出來,他仍保持那個姿式。  

  “還不睡?”她用大毛巾抹著發根的水珠。  

  “今夜很興奮,完全沒有睡意。”他把視線移到她細致的臉上,“我們聊聊天!  

  她凝望他一陣,點點頭。  

  對今夜的一切,她莫名其妙地心虛。  

  “難得你想聊天!彼沧洗,和他平排而坐。這樣比較好,互相看不見對方的臉。  

  “是不是怪我冷落了你?”他看她。  

  “不,不,怎幺會呢?”她嚇了一跳,“我們各人有事業,有工作,怎幺叫冷落呢?如果認真說,我也可以算是冷落了你!  

  “不說這個——”他似在考慮,“我發覺對潘烈——越來越矛盾了!  

  “矛盾?!”她問。  

  “他是我最欣賞的一個演員,我一直想跟他合作,可是——我越來越覺得怕見他!彼f。  

  “怕見他?!”她心中一凜。  

  “很難解釋的一種情緒,”他淡談地轉開了臉,只望著虛無的前方,“他渾身上下發出一種無形的威脅力,而這力量是向著我來的。”  

  “哪有這樣的事。”她吸了一口氣。  

  “我和他不是敵人,但——他往往表現出一種要和我拼死活的氣息,我不明白!彼f。  

  他可是真不明白?思嘉不敢問。  

  “你覺不覺得?”他突然轉向她。  

  “我?!”她又被嚇了一跳,“不覺得,我覺得他和你相差太遠,沒有可能比較!  

  “錯了,我真是一日比一日感覺到他的威協!彼Φ煤芴貏e,“他對我好象——又恨又敬。”  

  “你太敏感,怎會有這樣的事!  

  “希望有一天能證實我的話。”他說。  

  她覺得恐懼,證實他的話——那豈不是要有事情發生?不,不,這很可怕!  

  “別胡思亂想了,他也只不過是個演員!彼f。  

  龐逸又思索了一陣。  

  “覺不覺得他對你——很特別?”他問。  

  “不——”她硬生生地壓住心中震動,“我平日不怎幺注意他,也很少交談!  

  “他總是望著你,那模樣——”他笑起來,“可能我太緊張,也可能我真是敏感,我——算了,別說了!  

  “那模樣怎樣?”她卻一定要問。  

  她不想這種暖昧的問題存在他們之間。  

  “我——沒辦法形容。”他攤開雙手。  

  “你一定知道,只是不肯講,”她認真些,“這樣對我不大公平!  

  “恩——”他再考慮,“好吧!說得通俗一點,他象要把你一口吃掉似的!  

  “哪有這樣的事?”她笑,其實心中震驚,龐逸精明的眼睛,早已把一切看穿了,“他只不過是個大孩子。”  

  “不要看輕他,”他正色說,“我甚至懷疑,他總有一天會超越我!”  

  她嚇了一大跳,超越,潘烈是這幺說過,但——怎幺可能呢?潘烈和龐逸相差太遠,太遠。  

  “你別嚇我,哪可能有這樣的事?”她小聲叫。  

  “世界上什幺事都可能發生,”他悲哀地搖搖頭,“而最重要的是,他還年輕,我卻老了!”  

  “怎幺會呢?怎幺會呢?”她很自然地擁住他,“如果你老,我也老了!”  

  “思嘉,我最遺憾的是你與我不是同一時代的人。”他說得很特別,“二十年是我們之中很大的鴻溝!  

  “我不覺得!彼f。  

  “騙不得人的,”他頗為感嘆,“你看看,我身上的肌肉都開始松弛了,你卻正當彈性。我雖然仍有沖動,有時也不得不承認,精神不行了!  

  “這些算什幺呢?重要的是感情!彼鼻械卣f,“我們的感情是緊密,融洽的,是不是?”  

  “是!彼c點頭,再點點頭,“緊密而融洽的!  

  “既然如此,其它的就不必談了!”她很快地說,“我不許你胡思亂想。”  

  “我不是胡思亂想,有的時候,”他停一停,猶豫一陣,“有時候我真感覺到潘烈在我四周。”  

  她呆楞一下,他果真看見潘烈等在門外?  

  “這——就不明白了!”  

  “我覺得他在附近,”他更清楚地表示,“他身上逼人的氣勢,我真的感覺得到。”  

  真有這樣的事?她覺得不可思議。  

  “或者——”他突然跳下床,掀開窗簾往外看,“他會在那兒?”  

  他看的就是潘烈時常等在那兒的方向,她緊張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沒有,他當然不在那兒!彼治⑿χ呋卮采希拔沂怯悬c神經質吧?”  

  “我不清楚,要不要請教醫生?”她只能這幺說。  

  “我又沒有病,請醫生做什幺?”他笑,“睡覺吧!或者我今天多喝了兩杯酒。”  

  他先熄燈,倒在床上就轉去他那一邊。將近一個月,他對她沒有要求了,他是——正常吧?  

  思嘉被剛才他的一些話擾得睡不著,心里亂得一塌胡涂,顯然,龐逸是看出了潘烈的一切。  

  剛才那些話——可是試探她的?  

  龐逸還不知道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吧?  

  然而——她想的又是什幺呢?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她根本可以完全拒絕潘烈的,不給他任何顏色,也不給他任何機會,但——她為什幺不這幺做?  

  不是不忍心,而是——她覺得這仿佛是一出戲,她是旁觀者,她也希望自己看到結局。  

  這是怎樣的心理呢?她完全不懂!  

  或者,該請教心理醫生的是她,是潘烈——  

  想到潘烈,她心中自然涌上一股熱。那個出色的、漂亮的男孩子,一心一意地對著她,即使她不接受他,心中的驕傲也是存在的。  

  潘烈那樣的男孩子,怎可能不驕傲呢?  

  她對潘烈是不是已動了情?  

  想到這里,她簡直驚駭欲絕,她動了情嗎?是嗎?怎幺會是這樣的?她根本不想如此,她只想做龐逸的好太太,過她幸福的下半生,她真的不想再掀起任何驚濤巨浪,她真的不想。  

  移動一下,碰到了龐逸的身體,她竟有強烈的犯罪感,她——可曾對不起他?  

  仔仔細細地想了一次,這才放心地透口氣,她什幺都沒做過,怎幺對不起他?  

  但以后——以后肯定不能再見潘烈了,潘烈是一堆烈火,她開始——不!她已知道,再下去很難令自己冷靜。她已怕面對他深情專一的眸子。  

  那眸子——也令她有犯罪感。  

  老天,這是怎樣的矛盾?  

  在近郊的一個外景場地,思嘉坐在她專用的太陽傘下休息。剛拍完一組鏡頭,要等工作人員打好另一組的光才能再拮。她閉目養神,深秋的陽光并不刺眼,只會令人懶洋洋地不想動。  

  專服侍她的阿嬸送來一盅茶,并輕聲問,“我削點水果,你吃嗎?”  

  “好!不用削,我吃青葡萄!彼f。  

  洗得干干凈凈的青葡萄立刻送到她面前,她悠閑地吃著。她喜歡青葡萄的顏色,不會象紫葡萄一樣弄污手指甲,而且味道也不那幺濃,她喜歡清淡。  

  是,清淡,連愛情也是,所以她選擇了龐逸。  

  淡淡的感情不會刺激人,也不會令人有負擔,她喜歡輕輕松松過日子,象目前一樣不是很好嗎?  

  龐逸是最適合做她丈夫的人,他從不給她任何壓力,即使是龐太太,她覺得和沒結婚時也沒什幺不同。  

  但是潘烈——一想起他,心中那股熱流就涌上來,想也壓不住。她無法解釋他們之間是什幺,但——壓力大得她透不過氣,大得令她想逃避。  

  若這是情——那幺“情”這一定該是煩惱的根源了。她吃幾粒青葡萄,忍不住輕嘆一聲。她隨時隨地都會想起潘烈,想控制都不行,他的影子會自動浮現地面前。無論如何,潘烈已強烈影響了她。  

  她很害怕,怎幺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她雖是明星,卻是規規矩矩的,別說外遇,即使男性朋友,她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只有這潘烈,他似一輛完全不受控制、不循軌道的火車,不分青紅皂白地向她撞來。她很害伯,怕自己終有一日萬劫不復。  

  萬劫不復?!她打了個寒噤,是這個字吧!她發覺如真是這樣,她現在已招架乏力了。  

  不遠處傳來一陣陣人聲,她把視線轉過去。  

  “另一組外景隊,”副導演在一邊說,“好象是潘烈來拍武俠片。”  

  潘烈?!這幺巧?想起他,他就出現了,這也是緣?  

  思嘉沒表示什幺,把自己視線收回。她自己才知道,驟聞潘烈的名字,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當然,她是不敢再往那邊望。面對潘烈,她不知道多辛苦才能令自己看來冷漠。  

  在銀幕上她是個好演員,現實生活中卻一塌胡涂,她還算戲子嗎?  

  潘烈他們的戲沒有開拍,只是工作人員開始預備,潘烈卻朝她這邊走來了。  

  他——知道她在吧!  

  她又開始緊張,開始心跳加劇,開始手冒冷汗,他過來了,身上穿的是戲服。  

  “思嘉!彼,就站在她身邊。  

  她抬頭——也真奇怪,就在這一剎那間,她竟掩飾好所有的情緒。  

  “噢!你!彼卣f。  

  “我來拍外景,想不到遇到你!彼矏偟暮陧汝柟飧。  

  “我還有幾個鏡頭就拍完了!彼p描淡寫地說。在潘烈面前,她始終是這樣——但是,她能不這樣嗎?  

  “龐逸沒來?”  

  “他從不陪我拍戲,就象我從不陪他上班一樣!彼匦χ壬钋锏木吧许嵨。  

  對著那笑容,潘烈呆楞半晌。  

  “我們可以一起回市區嗎?”他沖口而出。  

  “我們不會同時拍完!彼櫚櫭疾耪f。  

  “我只有一場打戲,拍完就走!彼纳袂闊崃移饋恚樢参⒓t,“你——可不可以等我?”  

  “不可以,”她搖搖頭,“除非同時拍完!”  

  他呆楞一下,立刻轉身就走,一邊定一邊說:“我立刻回去拍,可能比你先拍完!  

  望著他的背影,思嘉嘆了口氣。  

  穿著戲服的他又是另一番景色,另一番氣勢。也不過一件黑色衣褲,象所有江湖游快一樣,但他那正氣,那威武從每一個毛孔里滲透出來。只是造型,他已占了絕大的優勢,難怪他那幺紅,又紅得那幺快。  

  只是——他才二十多歲,臉上卻有了風霜,更特別的是,他眉心的滄桑。這是否出現得太早,而且事業一帆風順的他,又是什幺令他如此?  

  愛情?!思嘉震驚地想。  

  副導演來請她就位,她心不在焉地走過去,一站在那兒,她發現竟忘了臺詞。阿嬸立刻送劇本給她看,又給她送茶。十分鐘之后,正式開拍了。  

  思嘉從來沒有恍惚得這幺厲害過,居然聽不見男主角的臺詞,居然接不了下句。弄了半天,這場戲始終拍不成。她一下子就煩燥起來。  

  也不理導演說什幺,徑自回到太陽傘下。  

  “思嘉——”導演很尷尬,“休息一陣再拍——或者——你要不要先回家,我們改天拍?”  

  “不必,”思嘉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寧,“我等一下再拍,沒有多少戲,是不是?”  

  “是,沒有多少!睂а菖阈,“不必急,你什幺時候可以拍了告訴我就是!  

  思嘉吸一口氣,視線不受控制的移向潘烈那兒。他們已開始試戲了,潘烈很認真地在一拳一腳地比劃,看他全神貫注的模樣,他一定急于完成這場戲。  

  她有點感動,這男孩為了她可以不顧一切,達的確少有。而且他不是普通人,只要他肯,一定能找到比她更好的,但執著專一——  

  他執著專一,她的心又翻騰起來。  

  再一次拍戲,她終于勉強拍完那幾個鏡頭,并不滿意,她也算了。她知道,再拍下去,也不可能有更好的表現,而且她全無心情。  

  潘烈在不遠的另一邊。  

  看見她們這邊收工,那邊的潘烈急了,他也顧不得最后幾個鏡頭,迅速地朝思嘉奔過來。  

  “思嘉,請等我!彼麧M頭大汗,神情急切又動人,“只有幾個鏡頭,不會很久——”  

  她淡淡一笑,搖搖頭。  

  “我還沒下班,我不會這個樣子回市區!彼f。  

  “那是你肯——。 彼只仡^奔回去,“你等我!”  

  這樣孩子氣,這樣單純的請求,她又怎能、怎忍心拒絕呢?而且,她竟也向往和他同在一個車廂里的情形,那一定很溫馨。  

  阿嬸替她安排了鏡子、冷霜、紙巾,她就慢慢地對著下妝。她并不一定在現場下妝,有時為了趕時間,她也濃妝回家。  

  其實她自己知道,她在等潘烈。  

  她在等潘烈——她已不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很矛盾又微妙的心理,想見他又怕見他,又向往又害怕,她怕自己就要無所適從了。  

  洗干凈臉,她到外景車上去換了牛仔褲與薄毛衣,下車時見到潘烈奔跑著過來。  

  他已換好衣服——一身的運動衣。  

  “剛好趕得及,是不是?”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眼光之熾熱,思嘉覺得自己會燒起來。  

  她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沒開車來,你呢?”他問,仍是動也不動地望著她,專注得完全看不見四周的人。  

  事實上——四周的人都在注意他們,目前最紅的男明星和思嘉是朋友?  

  “我總是自己開車,”她大方地和導演揮手,然后回到她那輛跑車上,“你去哪里?”  

  潘烈剛坐上車,聞言呆了。  

  “我——沒想到,”他老實地答,“我以為你一定拒絕和我一起回市區!  

  “我該這幺做嗎?”她發動跑車,轟然而去。  

  “你一直對我有反感!彼齻让。  

  東方女性很少有她那幺挺的鼻子,那幺深輪廓的側面,她真美得——得天獨厚。  

  “不是反感,而我們不是朋友,也相處不來!  

  “沒有相處過,怎知處不來?”他問。  

  “女人對事對人總憑直覺,沒有原因、理由。”她說。  

  “今天你又肯帶我回市區?”他反問。  

  “剛才我們都在拍戲,面對面時的感覺就象在做戲,一切很自然!彼f。  

  “不是做戲,”他叫起來,“你不能一口否定一切——那幺現在呢?”  

  “不知道,反而好象有點怪,有點陌生!彼Γ枪室膺@幺說的,她對付不了自己的矛盾,“大概我已習慣做戲,真實生活中的一切反而假了!  

  “不可能!你沒說真話!”他決不同意。  

  “不要吵,否則我怕回不了市區!彼f。  

  “我寧愿回不了,”他完全不以為憾,“我更希望這條路可以永無止境地走下去!  

  她不出聲,臉色卻沉下來了。  

  于是他也不敢亂講話,他怕第一次的單獨相處被自己破壞了。他有的是時間,不必急。  

  “送你去哪里?”她再問。  

  “我本來打算——回去看一場試片,我的電影!彼f。猶豫半晌,又說,“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看?”  

  她思索了一陣。  

  “晚飯之前可以看完?可以回家?”她和自己在掙扎吧?  

  “當然,一定,我保證!彼吲d得幾乎跳起來。  

  “地址呢?”她終于說。  

  他認真地轉頭看她,突然之間,他仿佛看見黑暗中的一絲光亮閃動,再看清楚,光亮已消失。  

  但是——他是真真實實地看見了光亮,是吧?  

  小試片室里,只有兩個工作人員和他們。這原是潘烈要求試映,他沒有邀請任何人,除了思嘉。  

  思嘉專注地對著銀幕,對潘烈的表演看得十分用心,或者是每一個演員的習慣,她只是對著銀幕。  

  潘烈當然也看試片,卻一點也不專心。他不停偷看思嘉,他不相信她沒發覺他的注視,她怎能做到一點反應也沒有?真是對他無動于衷?  

  他不氣妥,只要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無論如何不能氣妥。他眼中始終有一抹光芒,那光芒就是剛才車中她給他的一絲光明。  

  雖只是這幺一線,他已滿足。  

  戲演完了,她透一口氣,他也是——他根本什幺也沒看到,但戲可以再看,和思嘉相處的時間卻不多,他能分別其中輕重。  

  “我得說——你是天生的好演員,”思嘉由衷地說,“你不演戲是浪費!  

  “我知道自己的長處,做戲時我完全投入,我當它是真實的,我在戲里也生活一次。”他認真地答道。  

  “所以你是演員,不是戲子。”她微笑。  

  “請別用戲子來分別我們,我們是一樣的人,我知道,我感覺得到!彼\摯又痛苦。  

  “感覺不一定正確!彼枪室獾膯?人不能如此冷血,“你不能猜測我!”  

  “思嘉——”  

  “我想回家了,”她站起來,“謝謝你請我看了一場精采的戲!  

  “我不請你你也看得到,主要的是——你肯跟我一起來看!彼浅U嫘恼\意。  

  “好戲總是先睹為快!彼卣f,一邊已開始往外走。  

  “我能不能再搭你便車?”他追上去。  

  “當然可以,我送你回家!彼稽c也不在意。  

  “如果我能送你回家該多好!彼f。  

  “你沒有開車!彼,好撫媚的笑容。  

  他看呆了,以至忘了走路,呆楞之后才快步追上去。  

  一直走到車邊,她才回頭看他一眼。  

  “你放棄運動完全不覺可惜?”她打開車門。  

  “不!彼隙ǖ卣f,“因為我知道我在做什幺!  

  “在運動場上你的光芒十分耀眼!彼诎凳臼茬蹎?  

  “我不需要那幺耀眼的光芒,”他想一想才說,“只要有一個人望住我就足夠了!”  

  “總之——很可惜!彼A艘幌虏耪f。  

  “并不,我仍運動,教一點學生,自己也保持狀態!彼笤诮忉尅  

  她眼中光芒一閃,象是喜悅。  

  “是嗎?我以為你只拍戲!  

  “不,今夜我就要練習——”心中靈光一閃,突然福至心靈,“你愿意去看看嗎?”  

  她很猶豫,終于還是說:  

  “可容外人參觀?”  

  “當然,只是我自己練習!彼奶婵裣玻裉斓倪\氣怎幺好得如此這般,“現在去!  

  “通常你不吃晚餐就練習?”她望一望天色。  

  “只能吃一些點心,否則不能運動。”他笑,露出雪白整齊又剛強的牙齒。  

  “不再需要教練?”  

  “我自己足可做教練。”他笑得陽光燦爛。  

  “其實——”她考慮一下,“我更欣賞你運動場上的表現,穿上戲服,你始終是劇中人,雖然你演得好!  

  他思索半晌,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  

  “演戲只是達到目的之手段,運動卻是一生一世的!彼苷嫘牡卣f。  

  她閉閉眼睛又笑一笑,他又看呆了。  

  天下怎有如此動人的女人?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能牽動人的心弦?  

  “這樣——很好!彼笸噶艘豢跉。  

  “你常說‘很好’,這代表什幺?”他望著她。  

  她沉默地看著前面的路。  

  “你還沒說運動場的地點!彼卣f。  

  “就在我們大學!彼f,“不過要先找家店買點心。”  

  “運動和拍戲都要體力,營養是重要的。”她說。  

  “是——我明白,我——”  

  “最近見過蘇哲嗎?”她不給他講下去的機會。  

  “沒有,她忙我也忙!彼麚u頭,“其實——我和她并不是很接近的朋友!  

  她笑,仿佛說他不必急于分辯似的。  

  “她人很好,很熱心,對你的事很緊張,也十分幫忙!彼f。  

  “是。我們相處有如兄弟姊妹!彼悬c著急。  

  她終于笑出聲音來。  

  “不必急急分辯,我并非暗示什幺。”她說,好象大人抓住小孩子的錯。  

  “事實上是——”他急得紅了臉。  

  “你可知道,這一年你看來改變很大,我是指外型。”她慢慢說,“你的年齡和外表不符合!  

  “我說過,內心里我是很成熟的人!彼⒖陶f。  

  她不置可否地笑。  

  “你為什幺不信呢?內心已超過三十歲,所以外表看來也如此,年齡——不重要。”他著急地說。  

  “我沒有看重年齡。”她說。  

  “這樣很好,”他高興起來,“年齡真的不能代表一個人成熟與否!  

  “我心理上有龐逸那幺老!彼谝淮翁崞鹫煞。  

  “不會,絕對不會,”他緊張地說,“你不可能有比年齡大二十年的心理!  

  “事實上是,所以我選擇他做丈夫,我們很融洽,很快樂!彼迫弧  

  “你根本不知道快樂是什幺,”他有點發怒,“就象你不知道愛情是什幺一樣。”  

  她眉梢一掀,想說什幺,終于忍住。  

  “或者我不懂,但這不重要,”她說,“有沒有愛情對人生影響不大!  

  “你真這幺想?”他詫異。  

  “當然,我一樣生活,一樣工作,而且平靜!彼f,“我此生最大的追求是寧靜!  

  “追求到了嗎?”他問。  

  “不肯定,至少——我目前快樂。”她說。  

  “快樂只是表面,你內心真快樂?”他大聲說,“你根本在替自己掩飾,不敢面對自己內心!  

  她望著他半晌:  

  “難道你比我更了解自己?”  

  “我了解,我真的了解,”他激動地說,“嫁給龐逸,你根本就放棄了一切的追求,你以為婚姻就是一切,然而是不是呢?你敢捫心自問嗎?”  

  “為什幺你總要懷疑我同龐逸的感情?”她有點變色,“你怎知我們夫婦間的事!  

  “或者你們有感情,但絕對不是愛情。”他肯定得無與倫比,“你可以比較一下!  

  “比較?!”她意外。  

  “你——”他脹紅了臉,又認真又矛盾又孩子氣,“你可以試著接受我。”  

  她的眉心慢慢聚攏。  

  “請別以外表看我,我的內心古老而傳統,”她吸一口氣,“我愿從一而終,永不二心!  

  “這并不是美德!”他怪叫,“沒有愛情而勉強在一起,這叫做——屈服于既成的事實,是東方女性最大的弱點,這——很不好,很可悲!  

  “我是很自信的!彼稽c也不激動,“我覺得,如果我們只象普通朋友,我們可以相處得更好些。”  

  “你以為——我能嗎?”他痛苦地說,“愛情是不受控制的,它來了,它發生了,誰能抗拒?”  

  “但是我——并沒有發生什幺!彼豢此。  

  “你扯謊!”他怪叫,那完美無瑕的男性面孔因極度痛苦而改變,“你為什幺不肯向我說真話?”  

  “我說的是真話。”她淡淡地說。  

  他猛然替她煞車,用雙手緊緊地捉住她的手臂,他那模樣——仿佛要吞噬了她。她吃驚而惶恐,她害怕發生的任何事——終于,他頹然地放開她,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總有一天,你必會認錯,”他咬著唇,“思嘉,你無法再騙我,你會承認。”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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