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亨凡的另一灘生意就在朗園。
但由于閃到腰,走路姿勢不良,衣服又有些給他臟臟的,他干脆選擇席地而坐,就坐在朗園的大門前,等朗飛出門。
閑閑沒事,干脆先閉目養神。
突地, “泊”地一聲,好像有小石子打到他的腳,他不以為意,但突然又有“叩叩’,兩聲響起,而且聲音離他很近。
他好奇的睜開眼睛,居然看到他的身前多了三顆碎銀子!
然后,一個又一個的人走過他面前,或扔或蹲下身子給了他一些碎銀,他眨眨眼,困惑的看著他們帶著憐憫的眼神,不會吧?
他們將他這個奇人當成乞丐了?
他還沒來得及解釋,一群剛逛完年貨大街的人經過,個個手上大包小包的,眾人一看到他,相互交換目光后,大發慈悲的開始施舍予他,或糖、糕餅,甚至是年糕、帽子、衣服……
沒一會兒工夫,他頭上、身上多了一堆衣物,腳邊吃的、用的甚至是銀子也有三座小山高。
他大概可以開個雜貨店丁!
太平盛世不見乞兒,再加上離過年還有三天,在這年終歲末多積些善德吧!
此時,朗園的大門開了,是被甘旭青、胡聿嵐勸出門的朗飛,三人打算到年貨大街走走逛逛。
其實,朗飛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干嗎不好?顧以茗懷孕要嫁人,就代表以后她不會老往自家跑,他也落得清閑。
但事實卻相反,他莫名其妙的老瞪著那被她砍得亂七八糟的大樹干,腦海浮現的是她清雅脫俗的美麗臉孔,更讓他氣得胸悶的,只要他想到是某一個男人占有了她,他便腦袋空空,什么事都不能做……
“哇塞,這是什么啊?”胡聿嵐一眼就瞧見活像一座被裝飾過的小山,他好奇的走上前,上下打量。
朗飛跟胡聿嵐也繞到前面仔細的看著,只見長相應該是清風道骨的五旬男子,臉上臟臟的,右臉頰還淤青紅腫,整個人看來有些狼狽。
藺亨凡看到朗飛,忘了自己的狼狽相,摸著八字胡,對著他道:“朗少爺,你紅鸞星動,喜事近了哦!
“噗——噗——噗——”胡聿嵐抱著肚子,噗哧幾聲,大笑出來,“哈哈哈……一個乞兒居然當起了算命仙,拜托!”
“我本來就是咦?”藺亨凡低頭四處找了找,卻沒見到他那面藺半仙的旗子,再細看,才發現那面旗子早被百姓們施舍的東西給掩蓋了。
他連忙撥開那些東西,露出那代表神算的三個字。
胡聿嵐挑起一道濃眉,護笑說:“你這個算命仙的話如果能信,我隨便你。”
“年輕人,話別說得太滿!彼匝劢怯喙饷樗
“本來就是,如果你算得準,怎么沒有算到你會跌倒受傷?”他意有所指的看著他的臉。
“咳咳——”藺亨凡馬上嗆咳了起來,臉隨即漲紅。唉,丟臉,那算意外吧。
“你——”他顧過氣,看看眼前少年的面相,隨即勾起嘴角一笑,“你的好事也近了,不過,你的洞房花燭夜只能睡在地上,哈哈哈……”
“你這個臭乞兒,要過年了,還觸我霉頭!”他握拳作勢要捧他。
“誰叫你要惹我!彼挪慌滤,藺亨凡不僅瞪回去,也做出握拳狀。
朗飛拍拍好友的肩膀,跟他搖搖頭,“別跟老人家計較!比缓,再從懷中拿出一張銀票放到藺亨凡的手上,“請這位相士離開吧,你在我朗園前乞討總是不好!
他看起來真的那么像乞兒啊?藺亨凡心想,待會兒他得照照鏡子瞧瞧,但現在辦正事要緊,“朗少爺,我可是為了等你!
他微皺眉,“等我?”
“是啊!”藺亨凡邊說邊站起身,將身上的東西全拿了下來,這才正視他道:“你應該聽過這種說法,就是今生姻緣前世定,也聽過做夫妻是因為相欠債,隔壁女娃兒還欠你一個很大的債,對不?而你欠她的則是情債,了解嗎?”
朗飛錯愕的看著他,他怎么會知道顧以茗欠他一個很大的債?
“你如果不想來世讓她當你的老婆,你的債可得討清楚些。”
“那她這輩子呢!”這句話他還沒細想就脫口而出,意外的,他發現自己居然是屏息以待!
胡聿嵐爆笑出聲,“不會吧,朗飛,你真的以為他是神算——”
“聿嵐,你看朗飛。”甘旭青連忙拉拉他的袖子,再使使眼色,胡聿嵐的笑聲剎地停止,錯愕的看著朗飛俊臉上的認真神情。
藺亨凡個性似頑童,有捉弄人的機會自然不會錯過,所以他口是心非的答道:“她的喜事也近了,這幾天若沒人阻止,很快就嫁人啦,不過,她若沒還完你的債,下輩子她就是你的了……”
他邊說邊走,而朗飛也沒有喊住他,他想,如果沒有人阻止,顧以茗很快就會嫁人了!
甘旭青兩人難以置信的看著對乞兒算命仙的話認真了不說,居然還陷入沉思的好友。
“我想回去了!崩曙w突如其來的道,轉身就上了自府階梯。
他們連忙將他拉住,“你不是要跟我們去走走逛逛?我們才踏出你家門口,你就要回去了?”
“有沒有搞錯,我們可是費盡唇舌才勸你出來,結果就只走這么幾步?!”胡聿嵐簡直快瘋了,他揉揉眉心,“你到底哪里不對勁?怎么會因為那個算命仙的幾句話就……”
“我回去了,再見!彼鏌o表情的甩掉他們的手,徑自進入朗園。
甘旭青跟胡聿嵐被他搞迷糊了,這到底是什么狀況?
。
就在朗飛回家不久,位于盛管北巷里的一家茶樓內,也有一個人正大發脾氣,怒氣沖沖的要擺脫兩名友人,打道回府去。
顧以茗氣呼呼的甩掉兩個笑得下巴差點沒掉下來的友人的手,快步的離開茶樓。
“以茗,等一等嘛!”
“以茗,對不起!”
范柔潔跟黃小珠邊克制住笑意邊拉著裙擺往樓下跑,好不容易迫上正氣急敗壞要去參藥店辟謠的顧以茗。
只見她一張小臉蛋氣得漲紅,忍不住噗哧一聲又笑了出來。
“是啊,真好笑,我這幾天被那個惡劣的人困在他家當伐木工人,燕爺爺卻在他的店里口沫橫飛的說我是大腹便便的沒臉見人,而你們卻連幫都沒幫我說一聲,更離譜的是,我爹娘以為我天天到朗園是跟那個惡劣的人呃——在一起,然后太過激烈弄得滿身是傷,所以用了一堆藥膏,你們更沒有替我澄清!”
氣壞了的顧以茗連珠炮的說了一大串,這些對她而言是相當難堪的事,但她們居然將它當成笑話的說給她聽,叫她怎么不生氣。
兩人忙將她拉到一條小巷內,壓低聲音,看著外頭似乎個個都在豎直耳朵竊聽她們說話的鄉親父老,小聲的反駁,“是你自己要我們保密你縱火的事,我們能怎么幫?又怎么澄清?”
“你們可以說我的肚子沒大!”,
“那藥膏的事呢?你自己都不敢給你娘看你的手傷,難怪她亂想!狈度釢嵎磫査
顧以茗好想哭,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倒霉。
“所以,不是我們不幫,而是我們不知道怎么幫,你得體諒我們。”
她不知道了啦,她覺得好累,只想回家!“我要回去了!
“我們陪你——”
“不必了,再見!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沿途看到的都是喜氣洋洋、張燈結彩的歡樂畫面,而她呢?
她這一年想過個好年好像有點困難……
愿上蒼保佑她!
。
翌日,天空灰蒙蒙的,云層厚厚的,下起了間歇性的小雨。
今兒個是農歷二十七了,過兩天就是除夕,家家戶戶忙著大掃除,但天雨路滑,濕濕黏黏的,讓想將床被拿出來曬曬太陽的婦人有些失望。
好在,下午過后,天空放晴了,陽光露了臉,雖然天氣仍冷,但在陽光的照耀下,大家開始忙進忙出。
顧以茗昨天跟上蒼請求保佑,可能有某個沒放年假的神明聽見了吧,下午時,阮鳳英就興匆匆的到她的房間告訴她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有人愿意入贅咱們家了,他待會兒就會過府來!
好消息是她有丈夫了?為什么她一點都提不起勁呢?
“那我也可以瞧瞧嗎?”她有氣無力的從床上起身。
阮風英皺眉,“不是說好讓奶奶安排的?”
她嘆了一聲,“總得看得順眼吧?要不,”她瞥了后頭的床一眼,“要在同一張床上睡覺、生子,看不順眼豈不煎熬?”
阮鳳英想了想也有道理,便應允了。
但就在此時,外頭居然傳出打斗聲。
祖孫倆連忙跑出去,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顧以茗的迷糊哥哥,正握拳怒打朗飛!
“哥,你在干什么?”顧以茗想也沒想的就沖過去擋在朗飛前面。
沒想到,朗飛一把拉開她,回敬丁顧展峰重重的二拳,正好打在他的右眼。
顧展峰痛呼一聲,捂著眼睛倒地,頭冒金星。
“哥!”她難以置信的瞪了右臉頰因挨拳而有些淤青紅腫的朗飛一眼,飛快的跑到顧展峰身邊蹲下,關切的看著他,“沒事吧?”
“沒事才怪!”他放開掐住眼睛的手,不必看也想象得出那一定有個大黑圈,與熊貓眼無異,他眨眼又閉眼,神情痛苦。
“你到底在干什么?!”她氣呼呼的問向面無表情的朗飛,
阮鳳英也一臉不快,“你憑什么打我的孫子?”他只剩那張俊俏的臉還能見人呢!
“老奶奶,是展峰先動手的。”他冷冷的回答。
阮風英皺眉,自己剛剛看到的的確是孫子先動手。
“哥哥,你干嗎打人?”顧以茗邊說邊扶起他。
“我怎么不打他!我高高興興的從山上回來過年,卻聽到街坊鄰人說他對你始亂終棄,你的肚子……”他憂心的將目光移到她平坦的腹部。
顧以茗抿抿唇,“哥,你要打人之前先問清楚好不好?不是他弄大我的肚子的!
“不是他還有誰?從小到大,你只繞著他轉!”他的腦袋也許不靈光,但眼腈卻很好!
“全京城又不只他一個是男人!”顧以茗講的顯然是氣話,她撇撇嘴角,“不說那么多了,你回來得正好,待會兒你的妹婿就來了!
“妹——妹婿?”顧展峰差點沒口吃。
朗飛聽到這話,濃眉一蹙,臉上更冷了,但只有他一人最清楚,他的心臟正莫名其妙的失速狂跳,喉間還泛著酸澀。
“我們進去吧,我拿個冰袋讓你敷一下!鳖櫼攒鲋櫿狗遛D身要走。
“等一等,我有事要跟你談!崩曙w上前一步,擋住他們。
阮鳳英立即不悅的蛞了出來,“如果你后悔了想娶茗兒,抱歉,沒機會了。”
“我沒有要娶她,但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談。”
“不娶有什么好談的?我們顧家不歡迎你,走!”顧展峰認識朗飛也一、二十年,兩人間的情誼不錯,雖然這幾年他都在山上茶田,兩人間的交集少了,他一直很欣賞他。
可這些已全成了過去,從現在起,他再也不會欣賞他,而是唾棄他!
“哥,等一等,我想知道他要跟我說什么!鳖櫼攒雷约汉苌担褪菬o法控制自己。
才短短兩天沒見,她已經開始想念他了,雖然他根本不值得她想,但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可以體會這樣的思念之情。
阮鳳英思忖一下,點點頭,“算了,你們去談清楚,免得藕斷絲連!
“謝謝老奶奶!崩曙w跟她點頭。
兩人移身到花園中庭,白梅朵朵綻放,一些樹木嫩芽初冒,透露早春的訊息。
過年就要到了,家家戶戶桃符換新,御茶行也不例外,東廂、西廂的房門都貼上了春聯,看來喜氣洋洋。
“你要說什么快說,我待會兒還得去見客人!鳖櫼攒此路鹬活欀p花賞景,忍不住出聲提醒。
朗飛其實是在調整自己的呼吸,他不知道自己跟她獨處時居然會這么緊張。
他這幾天來的反應實在太奇怪了!
再暗暗的做了一個深呼吸,轉頭凝眠著在白梅樹的陪襯下,更顯得晶瑩剔透的芙蓉面,一身潔白綴著兔毛的綢緞長袍讓她的纖弱更可人。
不可諱言,她的確是個傾城傾國的大美人,他以前怎么會只看燈籠?
“你說的妹婿,就是你未來的丈夫?”
“那當然,我想趕快嫁人,管他是娶或入贅都成!”
“那么急著嫁,不是因為你肚子里的孩子,而是想逃之夭夭吧!”
逃?“什么意思?”
“你還欠了我一筆債,難道不還了?”他說這話好像少了以往的冷意。
她錯愕的瞪著他,“不會吧?你難道真要我刻一個燈籠還給你?”
“那當然!”他點點頭,
“我不可能做得到的!彼樕粣。
“做不做得到是你的事,不過我相信,如果我將你在我家做過的‘好事’告訴你的家人,我想他們不會反對讓你繼續來我家完成你未完成的事!
極有可能,因為她闖的不是小禍,若是朗飛要鬧大,將這事上達廟堂,那她小命可能休矣!
可是……她困惑的看著朗飛,“為什么一定要我還這筆債呢?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根本沒有能力完成它!
“沒完成也不成,昨兒個我碰到一名鐵口直斷的算命仙,他可說白了,如果你這輩子仍跟我有債務未償清,那下一輩子,你極可能就是我妻子!
不知怎的,他這么一說,她立即想到那個“你很煩”扮成的算命仙,不是他故意到他面前胡扯吧?
“我認為下輩子我肯定還是個燈籠癡,自然不會想要一個會燒我燈籠的妻子!
她錯愕的瞪著他,他剛剛說了什么?是她耳朵壞掉了,還是他說了——
“我——你、你是擔心下輩子會討我當娘子,所以這輩子一定得看著我完成燈籠是不是?”她的美眸竄起兩簇怒火。
“是,所以待會兒來的人也就沒有見面的必要了。”他說這句活時異常的舒服。
“為什么沒有必要?反正我先看看,等還了你的債后再嫁總成吧?”
天,她說的是什么傻話?難怪好友老說她面對朗飛時就成了笨蛋!
”就怕你還了債后,已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誰敢娶?”
這活真是一針見血,也說到她的痛處,她哪有天分可以將大樹干刻成一個可以提掛的燈籠?
朗飛也很清楚啊,這不是擺明了他就是要將她留在朗園留成老姑婆?!
“不成,我一定要去看看,至少跟某人訂下婚約,先占個名額也好!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他利用那個算命仙的話為借口,就是要她不許嫁給別人,而她沒有意會過來,還想要占名額?!
他火大了,“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
“我只是先看看,順不順眼還很難說,嫁不嫁也是個未知數!
“不行!”
她咬咬牙,“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那我是不是連基本生活的吃喝拉睡也不成?因為我還沒還完你的債,所以什么都不能做!”
她這么說讓他不禁語塞,的確有些不近人情,他抿抿唇,“那好吧,你看人的時候我也要跟著看。”
她愣了愣,“你?”
“是啊,事關你能不能繼續還債,我當然得去看仔細,或許還可以幫你挑個孔武有力的男人,至少要挖空那些樹干會容易點!
說來說去就是為了他的燈籠!顧以茗氣炸心肺,但也懶得跟他白費唇舌,“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但別忘了,我的肚子是會大的!”
這是他最不想面對的一件事,但他另有對策,反正,他心底好像有個聲音在提醒他,絕對不能讓她嫁給別人……
見他臉色沉了下來,她原本還想再問他,如何要她以這有孕之身去當伐木工人時,一手拿著冰袋敷右眼的顧展峰走近。
“以茗,你說的妹婿來了。”
顧展峰沒理朗飛,一說完話就跟著顧以茗往東廂茶廳走,可沒想到朗飛居然也厚著臉皮跟上來,他毫不客氣的要他立刻滾離顧家。
“哥,沒關系,是我同意他留下來的!鳖櫼攒臎Q定讓坐在另一邊的顧俊華和慕巧蕓的一臉錯愕的看著她。朗飛也在,這不別扭嗎?
阮鳳英也覺得困惑難解,但人已經連同兩位長輩落坐,此時將太多的焦點放在朗飛身上反而不好。
“沒關系,就要過年了,鄰居還不是四處坐坐拜年道恭喜!
阮鳳英沒想到自己這么說讓朗飛留了下來,就像自己拿了塊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顧以茗對眼前的李少郎看得可仔細,長得是眉清目秀,但帶點寒酸氣,也瘦弱了些……
心中雖然不是很滿意,但朗飛就坐在她身旁,于是她故意說,“很好,不錯!
朗飛沉默了好一會兒后,開始發言,且出乎意料的對這名鄰里來的二十歲少年郎百般刁難。
又要他吟詩作對,又要他談未來抱負,聽他說完,緊接著問他說入贅顧家后還有何抱負可言?
頂多就是賣茶,而且還得做個現成的爹,讓人戴綠帽子……
顧以茗咬牙切齒的瞠視著他,對他的再三挑釁感到火冒三丈,這到底是誰的家?而他又是她的誰?她的爹娘都沒說話,他卻說了一大串?
但朗飛的說功確實了得,原木就是被愛慕虛榮,希望能跟御茶行攀親的父母半推半就的押來入贅的李少郎,在聽完他的話后,頻頻道歉的拉著父母離開了。
朗飛面對顧家好幾雙帶著怒火的眼眸,完全不以為意,反而心情暢快無比。
“天黑了,我先回去了!
眾人看著他起身離開,難以置信的互相交換著目光,他居然敢在破壞這碩果僅存的入贅人選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但能如何?人家就是走了!
待眾人回過神來想去痛罵他時,人家已經回到隔壁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