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年后
日本東京,穹鷹建設辦公室內——
“你說那老家伙寫了什么?!”
狂猛的怒吼聲,從大胡子冷云拓的口中,氣勢驚人的爆出,那宛如兩把大刀般揚起的濃眉下,一雙湛黑的眸子,迸射出幾欲殺人的目光。
而那道從左眼下眼皮延伸到上方隱約可見的疤痕,每到怒氣昂揚時便會發紅,使得他的神情看來更顯暴戾,簡直就像是黑社會的流氓一般。
更別提他高大粗壯,宛如健美先生般的龐大體型給人的壓迫感,那看起來,叫人相信他不是混黑道的都很難。
他這怒吼一出,在場所有的人頓時都不自覺后退了一步。
惟一動也不動的,便是方才拿資料給他的秘書,一個個子與他一般高,卻瘦削許多,長相俊美得宛如明星的冷簫。
只見他面無表情的繼續往下說:“我相信你看得很清楚,他的律師說,在兩個月的期限內,我們要拿回那棟位在臺灣房子的地契,否則東京這塊未來經濟價值最被看好的土地,就要捐給慈善機構。當然,這其中最將我們后路堵死的,就是那條規定所有跟我們云合集團有關的企業,都不得插手競標慈善機構拍賣的聲明。”
“可惡!死老頭!”猛地握拳,冷云拓砰的一聲打在桌上。
“我同意,他已經做古兩年了!
這樣說一點也不會不敬,因為那老家伙死時已經九十二歲了,是個老頭沒錯,而且死了也是事實。
冷云拓因他的話,而稍稍冷靜了下來。冷簫就是有這種本事,說出來的話總是冷冷的,沒感情到會讓人覺得自己的沖動跟怒氣很好笑。
他忍著想翻白眼的沖動,看著那面無表情的俊美小子。這跟他同姓氏,不知道是哪個幾表叔生的幾表弟,他真拿他沒轍。
“你可以不用回我那些罵人的話,冷簫!
“是!”冷簫冷冷回道。
雖然兩人才相差了四歲,但他是他臺面上排名第七十二的表弟,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那死老頭的女人跟兒女太多的緣故。
事實上,冷云拓就是他口中那死老頭的孫輩中,那個表面上看來最風光,實際上卻是最慘,而且根本就是慘到極點的大孫子。
而這最慘的大孫子定義從何而來呢?那就是——死老頭一死,所有名下的相關產業他都要負責,更甚者,還得擔起照顧這龐大家族的相關人等——包括一堆奶奶跟其下兒孫的責任,全都落在他的頭上。
照道理說,爺爺一死,責任應該是落在大兒子,也就是他的父親冷勝一頭上。
然而,他最大的不幸還不是有個到處播種的爺爺,而是有個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到處撒種的老爸。
導致今年已年近三十的他,竟還有個剛出生不到一歲的妹妹。
而那個沒死的老家伙,他的親爹,竟然就用那個娃兒當借口,跑去紐西蘭,跟新認識的美麗模特兒妻子,靠著他在日本跟東亞,辛苦賣力、賣命兼賣青春賺來的財富,在那里過著神仙美眷的生活。
他,冷云拓,不要說是天底下最不幸的有錢人了,根本就是被一大群姓冷的寄生蟲纏身,纏得不見天日的可憐人。
而現在,眼看著他們集團最具代表性的大廈就要開始動土興建了,卻冒出那個天殺的死老頭,那第二階段的鬼遺囑,說什么要他拿回一棟過去在臺灣留給舊情人的破房子房契,他們集團才能接手那塊號稱全東京最有價值的未開發土地。
真是他×的,你○的,我○的,又給他○○××!
而一旁始終事不關己,只負責當秘書的冷簫,只是一臉漠然的看著地,估量著他在心底罵完一連串臟話的時間,才又開口道:“還有一件比較不重要的事!
“什么事?”結束了一大串臟話,冷云拓沒好氣的問。
“冷婷妮在臺灣過世了,她的孩子需要人照顧!
“冷……冷什么?什么妮?”他聽都沒聽過!
“是大伯……也就是你父親……”冷簫好心的提醒他有個超級不負責任,愛到處亂撒種的父親,三十七年前在臺灣生下的女兒們之一,也就是你不知道排行第幾同父異母的妹妹,而她母親的名字叫……”“夠了!”
冷云拓揮起手來,制止他繼續說下去,一雙找不到目標渲泄的怒火之眸,已經把在場好幾個等待報告的人給掃成了木頭,大伙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注意到周遭人的害怕表情,冷云拓緩緩的吸了口氣,盡量緩和自己臉上那暴戾又粗獷的剛硬線條。
“我背不來我爸那堆情婦的名字,說重點!”
對他來說,她們的名字只有一個——要錢!
“重點是,臺灣方面的社會局特別來函,要求冷婷妮的父親:冷云拓……”
“父親?!”這次不只眼睛,冷云拓連嘴巴都要噴出火來了,“我……好,這下我知道了原來我在兩歲時又多生了個……冷……冷什么妮的?”
他××的,那是他妹妹之一呢!他竟然連名字也說不出來,那個死老爸真是太過分了。
“這要怪……只能怪當年的政府機構太過草率,隨便偽造個身份證明,就可以讓你這個幼齡的小鬼當人家父親。”冷簫就事論事的道,一點都不介意冷云拓老是打斷他的話。
“是!是啊!”冷云拓胸腔堆滿了翻騰滾動的怒火,“可惡,‘又’多了個孩子。”
沒錯!這已經不知道是該死的第幾個掛在他名下的孩子了。
“該死!”
那個生性風流,又生得一張桃花臉的父親,自從被他母親逮到第七次在外面偷腥,外帶偷生小孩的證據后,就聰明的開始偷用他這大兒子的名字在外面拈花惹草。
自從幾年前,老媽對老爸的經濟開始管制,讓老爸沒辦法匯出那么多錢去養那些不知生在哪兒、長在哪兒的小孩后,他三不五十就得應付一堆不知打哪冒出來,沖著他叫爸爸的年輕人。
然后,他就得乖乖拿出自己的血汗錢替老爸擦屁股,一切只為了不讓老媽太生氣。
唉!他不是提款機!
真的是有夠給他○○××的。
再次算準他在心里罵完一連串臟話后,冷簫才又開口,“所以臺灣方面認定您是她兒子的外公,要求您立刻到臺灣接手照顧她遺留下來的孩子!
“外公?!”
他冷云拓,才活了二十九年又四個月,卻已經有十三個明明該是自己弟妹,卻不幸成為自己兒子、女兒的孩子。
這已經夠凄慘的了,而現在,他竟然還○○××的成了人家的外公……微風徐徐,一個風清氣爽的好天氣,一向開朗快樂的藍儀凡,卻破天荒的連嘴角一點點肌肉都扯不起來。
太、衰、了!
她真的是太衰了!
唉!走在臺北火車站人潮中的藍儀凡,重重的嘆了口氣。她到底為什么會這么凄慘啊?她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么事情。±咸鞛楹我@樣對她呢?
難道……難道真的應驗了市場廟口邱大師說的,她家房子有嚴重的問題嗎?
吱,那房子可是外婆最寶貴的回憶呢!
打從在那房子出生后,她二十五年來從沒離開過,沒道理現在才開始衰吧?
可是換個角度想想,如果說,發生在她們孤兒寡母三代身上的事情,不是上蒼太不公平的話,那真的只有一個衰字可以形容了。
由自從外婆因戰爭死了老公,媽媽又因車禍死了老公后,她們一家三口就沒過過好日子,就算有一棟人人看了都羨慕的歐式古老大房子,但運氣卻始終沒好過。
外婆雖讀過書,卻得靠著幫人縫縫補補來養當時還小的媽媽,而媽媽是個小學老師,但不到四十二歲就得了癌癥過世,而跟外婆相依為命的她,又在私立大學畢業,好不容易考上教師資格那一 年,失去了被糖尿病纏身多年的外婆,接著又碰上臺灣歷年來最夸張的失業潮,連老師都跟著失業。
就在三個月前,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春天私立小學的導師工作,但又發生了今天這種事——“邱冷廷,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隔壁班的嗎?”
一大早,鐘聲剛響,藍儀凡一踏進教室就發現不對勁。
相貌俊秀的小男孩臉孔她并不陌生,但卻不是他們班的。
小男孩一臉倔強的低著頭,沉默不語。
輕嘆口氣,藍儀凡頭痛的想著,她最討厭應付隔壁班那個勢力眼的王老師了。
春天私立小學是臺北市有名的貴族學校,收費貴得不像話外,學校里的老師甚至是學生之間明爭暗斗,比誰家有錢有勢已數家常便飯,比狗腿也是夸張得不像話。
雖然她最討厭這種事,但為了工作、為了錢,她也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
她向來告訴自己,只要能管好自己班里的小孩,并且灌輸他們一部分正確的人生觀,那也就夠了。
可現在,顯然有人出了問題,而且出到了她的班上來。
“不是冷廷的錯!币慌缘男】蓯矍袢缣駪崙嵉拈_口,“是!”
“不關你的事!毙∧泻⒖跉鈨磹旱闹浦顾^續說下去。
“可是是那個林鈁寶太過分了,要是我,才不只是揍他一拳這么簡單呢!”邱如恬不顧小男孩的喝阻,義憤填膺的道。
“是吵架嗎?”藍儀凡關心的問。
三年級的孩子看似最乖,實際上卻最難教,因為他們正處于從天真不懂事的孩子,過渡到學習大人心思邪惡奸險的時期,這個時候一個教不好,未來在他們的心理跟人格上,都會有很大的影響。
面對老師的詢問,邱冷廷又是一貫的沉默,他緊抿著薄唇,低頭看著桌子下面,就是不肯看她。
藍儀凡輕嘆口氣,在他坐位旁蹲下身與他平視,“冷廷,老師知道你爸媽剛過世,你一定很不好受!
他還是一樣悶不吭聲。
“老師的父母也過世了,那時候我沒你這么小,可也難受的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我!
聽聞感同身受的話語,邱冷廷有些訝異的抬眼看著她。
“不過,飯還是要吃,水還是要喝,覺還是要睡,屎還是要……嗯……”在接著的那個拉字出口前,藍儀凡趕緊吞下了后面的話,可還是瞞不過機伶的孩子們。
“拉屎嗎?噗……”
孩子們聽到這么不雅的字眼,一個個都笑了出來。
而這帶動全班的一笑,讓邱冷廷那張英俊小臉溫和了許多,嘴角也忍不住跟著上揚了一點。
“好,不要管老師剛才說什么!彼脷庥趾眯Φ男表税嗌系膶W生們一眼,又轉頭平視邱冷廷的眼睛,態度認真而誠懇,“更重要的是,因為我們都要在這個社會上學著彼此接受跟相處,所以,好好的對人說話,表達出自己的意見,是最重要的一步。”
邱冷廷的臉抽動了下,心有不甘的神情出現在那雙漂亮的眸子里,“但是王老師不讓我說……”“那我聽你說,告訴老師,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藍儀凡鼓勵著他說,卻沒想到這一鼓勵,連自己的飯碗也給砸了!
因為,聽完邱冷廷的敘述后,她二話不說就站起身叫學生們自習,接著一個人沖進校長的辦公室,劈哩咱啦就是一串話。
“校長,這太過分了!”
氣憤不已的她,沒注意到角落沙發上坐著一個人。她直接闖到辦公桌前,對著校長道:“為什么要讓家長的權力影響到小孩,孩子間有紛爭應該由他們自己去解決,大人只需要在一旁輔導就好,干嗎還惹是生非!那是什么豬頭家長?以為是家長會會長就了不起嗎?
“王老師也太過分了,竟這樣助紂為虐,邱冷廷難道活該死了爸媽,就得在學校里任由家長跟老師踐踏嗎?他媽媽不是早就付清這學期的學費了?這種事情實在不應該發生……我要去找那個豬頭家長理論去,太過分了!”
一說完,她就看著一向神情柔和的校長,此刻正冷汗涔涔,且那雙小眼睛里的眼珠像抽搐似的,一直不停的移動。
“怎么了?校長,你眼睛不舒服?”
突然,身后傳來一個冷冷的女聲,“你要找我理論什么事嗎?豬頭老師!
聞言,藍儀凡整個人一震。不會吧?真的這么倒霉。
唉!難怪媽媽死前一直跟她交代,說她直腸子的沖動個性一定要改一改。
轉過身,面對著四十出頭卻保養有道的商業女強人,也是他們春天私立小學的家長會會長,藍儀凡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為了她教育小孩子的理念而奮戰。
而奮戰的下場就是……
看到校長那張苦瓜臉在她眼前無限的放大,“對不起,藍老師,我會幫你寫推薦信,要是聽到哪所小學有缺人的話,我一定……”嗚……下面的話,她已經聽不下去了。
這到底是個什么爛世界。
“這世界很美好喔!來一塊幸運餅干吧!”
突然間,一個好聽稚嫩的女聲,竄入了藍儀凡自憐自哀的思緒中,走在天橋上的腳步不自覺的頓下,在人來人往的人潮縫紐中,梭巡那個女孩的身影。
一瞬間,她忘卻了自自己的倒霉,天生的使命感讓她邁開腳步、排開人群,朝那個小女孩走去。
“什么幸運餅干?”
“就是很幸運的餅干!”看到有人理她,綁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笑得好燦爛,“阿姨來一塊吧!會帶給你幸運喔!”
小女孩朝她伸出嫩柔的掌心,將一塊看起來沒什么特色的脆餅,展現給她看。
“是嗎?你這是要賣的嗎?”
藍儀凡邊問邊打量著小女孩。她該是剛上學沒多久的年紀吧?怎么會站在這天橋上叫賣呢?看她整個人清清爽爽的,衣服也干凈,一點都不像平?吹綍诼愤吔匈u的孩子。
“不是耶!阿姨,送你吃!敝赡鄣哪樋滓琅f燦爛可人,仿佛她天生就是站在天橋上送人餅干一般。
她的笑容讓人忍不住想回應她,于是藍儀凡對她笑了笑,并忍不住疑惑的蹲下身來,親切的問:“你幾歲了?怎么不去上學呢?你爸爸媽媽呢?”
“嗯……”小女孩微皺了下眉頭,一絲不耐的神情迅速從大眼中流竄而過,接著又燦笑開來,“阿姨你先吃吃看嘛!吃完我再跟你說!
“嘎?這……”
藍儀凡遲疑了下、心里的困惑更深了。
這小女孩看起來也才六七歲大,怎么會這樣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站在天橋上送餅干呢?
她摸摸她的頭,接過她手上的餅干,“好,謝謝你,你住在哪里?阿姨送你回家好不好?”
唉!雖然她是泥菩薩過江,由自身難保,可是這么可愛的小女孩一個人在外面,實在太危險了。
“不用了,我知道路回家,阿姨你快點吃餅干嘛!會有幸運來喔。”
“這……”她有些為難的看著手上的餅干一眼,“這還是你自己留著吃!”
“快吃!”
小女孩赫然出聲打斷她的話,嚇了她一大跳。
看著小女孩一臉堅決的神態,再加上她那天真可愛的大眼睛,竟感到強勢得叫人無法拒絕,莫名的,藍儀凡有點心驚的感覺,“喔……好!”
她低下頭認命的把餅干放進嘴中,才咬了一口……“。∵@……是什么?”
詭異的口感讓她嚇了一跳,愕然的看向小女孩,卻早已不見那嬌小的身影。
這是怎么回事?她剛才不是還站在她前面的嗎?
她猛地起身,呆呆的抽出嘴里的異物,看向四周來來往往的人群,梭巡著小女孩的身影。
這……這到底怎么回事?
她困惑的看著手里被自己口水沾過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意外之財將從天而降,是幸或不幸,全在一念間!
這是什么。
藍儀凡愕然的看著手中的紙條,一陣寒顫倏地從腳底直竄上心頭。剛才她見到的,到底是人是鬼啊?
這種幸運簽,會有人寫得這么詭異嗎?
唉……意外之財。〉粝聛碓宜浪懔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