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的陽光探出灰蒙云層,撒下熱情的溫度,融化了街道上的積雪、融化了樹梢上薄薄晶亮的寒霜,水氣氤氳于空氣中,泥濘了一地的濕漬。
臥室里刻意壓低的嗓音,擾醒了沉睡中的黎安,扭動了一下身子,她揉揉眼睫,幽幽轉醒。
“吵醒你了!痹谒殊祀p眼尚未對焦時,一雙有力的臂膀已將她攬近,薄略的唇在她如櫻的唇瓣上結實烙下一吻!皩,是明天下午三點二十五分、日亞航、成田到臺北。好,機場劃位!鄙圩屿V揚高一肩夾著話筒,修長的指卻忙碌于玩弄著黎安一經垂落于臉頰上的發絲。
他要回臺北了,是明天下午的班機!
眨著眼,邵子霽的話一遍遍回響于黎安的小腦袋瓜中,她又重復咬唇的動作,心里泛著她不明白的沉沉苦澀感。
放下話筒,他注意到她臉上的不自然!跋胧裁?”他拉起她的小手輕輕的啄吻。
“沒有!”她推開他的大掌,側身拉緊被單,閃避到床角。
沉默了幾秒,深吸了一口氣,她尋到被遺棄于一旁的睡袍,慌忙的套上后,她終于開口問:“你明天下午的班機?”
她知道,兩人都已是成年人了,就算有了親密關系,也未必真會在一起。
何況,這不是她一直希望的嗎?
他回臺灣去,距離會拉開一切,她不用再擔心他會纏著她、不用擔心他說過的那些諾言、不用害怕會背叛的心!
只是她的心為何會有被掏空的感覺?為什么?
“我們明天下午的班機!鄙圩屿V糾正她,他翻起身,由衣櫥里取出一件睡袍,緩慢的套上。
我們?他說我們!
“我們?”黎安詫異的看著他,纖細的小指比向自己。
邵子霽點點頭,由床頭柜邊的小抽屜里取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后,他深吸一口,緩步至窗邊拉開玻璃窗。
“我得回去了,你當然得跟著我走!鞭D回身,他凝視著她,說得理所當然。
“我、我不回去!”向后退了兩步,黎安小臉上溢滿錯愕。
不,她不能回去!
她知道自己還不夠堅強,還不夠堅強到可以面對幕仲揚,面對他懷里擁著其他女人出現在她的眼前。
所以她不能回去,更不想回去!
“記得我說過嗎?”捻熄修長指間的煙,他跨步至她面前!昂芏嗍逻t早得面對,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他有力的臂膀將她拉近,圈緊在他溫暖的懷抱中。
“何況你已是我的人了,你該有勇氣面對過往的一切,哪怕那一切只是假象!”他有型的下顎抵著她聰穎的小腦袋,深沉的眸中躍動著讓人猜不透心思的黠光。
經由昨夜,他大膽的臆測,黎安與慕仲揚的婚姻只是個假象,否則她不會還保有著純潔的身子。
至于其中的緣由,他不急著追問,他希望由黎安的口中親耳聽到,他要她自愿道出。
假象!?
他、他知道了!他知道了,連季嵐都不了解的真相!
知道她與慕仲揚的婚姻只是一場騙局、一出哄騙眾人的戲碼!但,自始至終她這個戲子,投入的感情卻是真實的,她投入了十三年的情感!
“別逼我好嗎?”顫抖著肩,她小臉溢滿乞求。
“你知道我不會逼你,永遠都不會逼你!彼似鹆怂男∧槪J利的眸光不放過她臉上的絲毫表情!澳愕梅砰_心,解開了心里的結后,你小小的心房中才能容得下我。”
他要的不只是她的人,他渴求的是完整的她,當然包括她那顆遺失了的心!
“我……”黎安無言。
她知道他對她用情至深,這認知使她無語。
“我相信你辦得到,我會幫你忘了他!”托起她的小臉,他深情的烙下一吻!拔視䦟⑺肋h逐出你的心房!”如今,他不允許她心里還有著其他男人。
邵子霽堅定的神情令黎安害怕。
“我……我不想……”她想反駁他、她想告訴他,她不想忘了慕仲揚,她不可能忘了他!
但,她終究沒說出口,她知道他的堅持一如自己。
天啊!誰來告訴她,她該怎么辦?
俯望窗外樹梢上漸融的積雪,她心亂如麻,思緒遠飄。
。
傍晚時分,車站里往來的人潮依舊,沒因圣誕假期而銳減。
角落的咖啡屋里擠滿了品嘗芳香的人群,吧臺里忙碌的女子,一邊不停的搖動手中熱煮沸騰咖啡容器中的木棒,一邊不時抬頭望向店外。
直到她熟悉的身影走入店內,她才霍然吁出一口氣。
“安安,還好你來了,我快忙死了!”季嵐抬頭,嘟起嘴、皺著臉,抗議著黎安的遲到!叭栕。”她將三杯拿鐵放到吧臺上。
習慣性的走向櫥藏柜,取出圍裙后套上!澳描F嗎?”聞著香味,黎安問。
聞香辨色即知種類,這是三個月來她在東京習得的另一技能。
季嵐看著她輕點頭,投出一個孺子可教也的眸光,而后她轉身將兩只空杯放至身后的濃縮咖啡機上。
將咖啡端至三號桌,黎安很快地又回到吧臺邊,“季嵐,我……”她想開口道出心里的困擾,卻讓季嵐給打住了。
“五號桌。”這次她轉身遞出兩杯濃郁的曼特寧。
黎安端起咖啡,無奈地送至五號桌。
“你昨夜上哪兒去了?”再回到吧臺邊,這次季嵐唇畔掛著賊氣的笑,她亮麗的黑瞳隱藏暗喻。
昨夜她由伊豆撥過電話給黎安,但黎安卻整夜沒有回到住處。
深吸了一口氣!八Y婚了!”黎安答非所問!白蛞埂!甭柭柤,她嘴角扯著勉強、且不協調的笑。
季嵐當然知道黎安所說的人是誰。
“結婚了也好,至少能讓你斷了心念!辈[起眼,季嵐搖頭,不過她靈敏的大腦中充斥著困惑,至少這回黎安能將此事道得自然,算是進步了不少。
“昨夜,你該不會躲在哪個男人的懷里哭泣吧!”她比了比黎安尚有些紅腫的雙眼,開玩笑的湊過頭來問。
她的問題拉開了一長串的寂靜,黎安沒有回答,只是垂低著頭。
“我、我昨晚跟邵子霽在一起。”深吁出一口氣后,她翦動亮翹的眼睫,看向季嵐。
“你跟誰在一起?”季嵐娟秀的臉顯出了錯愕。
“邵子霽!崩璋惨Т。
“你、你跟他,該不會發生了什么事吧?”雖然她對邵子霽的印象還不錯,但一個男人與一個女子單獨過夜,是有可能會發生一些事情。
何況,她知道邵子霽對黎安的情意,通常對雄性動物而言,愛就等于占有!
昨夜情緒脆弱的黎安,遇上深情強勢的邵子霽,她很難想像兩人會無事到天明。
低著頭,黎安只咬著粉唇,沉默不語。
“如我推測?”季嵐深嘆一聲,黎安的表情已肯定了她的揣測。
“我的天啊!”低哼一聲,她又喃喃自語:“他的動作可真快呀!”伸手輕拍了下額頭,季嵐看著臉上充斥著矛盾的黎安!拔胰羰悄,我會選擇忘了慕仲揚,然后全心地去愛邵子霽!彼竽懙钠饰鼋ㄗh。
至少她覺得前者對黎安,是無心又無情;而后者對黎安,則是情深至令人動容呀!
更何況就算比外貌、財富、家世背景,她相信邵子霽皆不亞于慕仲揚,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總而言之,一個女人一生若能遇上一個如此深愛自己的男人,則此生足矣!
被愛,總比去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好多了。
“他要我跟他一起回臺灣。”黎安的語調中猶豫不決,對于季嵐的勸言,她似乎是早已心知肚明。
只是,情感的事,若能以理智來評斷,即不是情感。
“回去吧!”思忖了一會兒,季嵐脫口而出!耙苍S回去,對你而言會是件好事!
就算最后邵子霽與黎安沒有完美的結局,但回臺灣對黎安而言,將有助于她擺脫慕仲揚的陰影。
不管結果如何,她贊同邵子霽的說法,逃避并不能解決問題,甚至會加深傷害!
“我……”黎安蹙起細眉。
“回去。你該給自己一次機會,別有遺憾!奔緧股焓峙呐睦璋驳募。“也許結果會不完美,但能治好你的失心癥也說不定!
“謝謝你,季嵐!本o抿的唇微微一綻,黎安在心里有了最后決定。
“什么時候走?”季嵐有點不舍得好友。
“明天下午的班機!被卮鸬暮芎唵,但她的眼底已泛起了淚霧。
“我、我明天還要開店做生意,所以……就不到機場送你了!”季嵐假裝世儈,嘴硬的說。其實她是受不了,送別時的感傷氣氛。
“語校的事拜托你了!笔S嗟囊恍┦掷m,她得麻煩季嵐。
“好!睌[了擺手,季嵐吸吸氣,緩和即將與黎安分開而浮上心頭的不舍感傷,待臉上恢復笑容后,她爽朗的答應。
“安安,聽我的話,邵子霽會是個好男人!”末了,她還是不忘提醒。
畢竟這年頭,好男人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我知道!崩璋不匾悦銖姷男Γ芤廊怀涑庵男念^。
兩人的對話才剛到一段落,季嵐抬頭即瞧見邵子霽壯挺的身影已踏入店內。
“他現在可將你看得真緊呀!”她提肘輕抵了黎安一下,下巴撇向邵子霽走人店內的方向。
順著季嵐的視線,黎安轉頭,木然地看著邵子霽走向自己,她皺起細眉,咬了咬唇。
雖是細微的動作,但卻無法躲過季嵐敏銳的觀察。
“安安,如果回臺灣后,你真的嫁給了他,我就回去當你的伴娘!”她輕握著黎安的手,透過掌溫傳來濃濃的友情,然后她抬頭,看向已走近兩人的邵子霽!按罄习,來探班嗎?我可沒欺負你的小情人喔!”她半哼笑著。
單手插在西褲里,邵子霽態度輕松的走近!敖裉焯嵩绱蜢群脝?我請吃飯。”聳肩一笑,雖是征詢的問句,卻有著不容反駁的霸道語氣。
他銳利的眸光掃過季嵐,很快的回到黎安身上,有力的臂膀一伸,將黎安拉人懷里,由身后輕摟著她。
“你的氣色不是很好,早點休息好嗎?我不希望你太累!
他的舉動已道盡了兩人的親昵。
黎安螓首低垂,咬唇動作不變,她沒推開邵子霽的大掌,只是靜靜地由他摟著。
季嵐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她在心里暗贊自己敏銳的觀察力,也許過不了多久,她真能當上黎安的伴娘。
“大老板,我開店做生意,不隨便打烊的!”手指微微搖動,她哼哼一笑,故意顯出一副世儈樣。
“我請吃飯,絕對讓你覺得——值回票價。”邵子霽嘴角淡撇一笑。
“那可不成,我可不是這么容易擺平的!”季嵐側首思考了下,唇邊飄起一邪氣笑紋!巴硪稽c要請吃飯也成,但,你現在得留下來幫忙打工!”
她由吧臺走出來,扯下身上的圍裙交給邵子霽。
“我先回去打扮、打扮,你得負責幫我照顧這兒所有的客人!”她識趣的將這小空間交給了眼前的兩人。
“記得幫我多吸引一些女客人呀!”已步及門邊,她還不忘回頭沖著邵子霽開玩笑。
“謝謝你,季嵐!鄙圩屿V轉過身,回以簡單的唇形。他知道在他與黎安之間,季嵐是扮演著極重要的紅娘角色。
季嵐撇頭一笑,身影很快的消失在咖啡屋里。
邵子霽套上圍裙,拉著黎安在一旁坐下,而后他走入吧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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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黎安而言,搭飛機是一件痛苦的事。
比起超高的摩天輪,飛機的飛行高度更容易使她緊張,尤其是起降時氣壓的不穩定,讓她神經緊張的直抓著邵子霽的手。
“能不能給我兩顆頭痛藥?”看著空服小姐走過來,她急忙開口。
商務艙的寬闊舒適對她而言,似乎絲毫起不了作用,忐忑著一顆心,她就是無法放松心情。
她需要好好的睡一覺,否則三個小時后飛機下降時,就有得她受了。
“給她一顆吧!”劑量被減少了。邵子霽對著空服小姐說,一只大掌仍舊交握著黎安的小手。
他知道她有點懼高,但卻不知搭飛機會使她神經緊繃到極限。
“還有,麻煩給我一條毛毯!彼诳辗〗汶x去前又急忙交代。“耳朵還是不舒服嗎?”視線由雜志上拉回,他側過頭看著黎安,空出的一手隨意將雜志一放,探手輕撫她的小臉。
咬著唇,黎安點頭。
嗡嗡的耳鳴聲,對她而言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我不知道你這么討厭搭飛機,下次我們改搭船好了。”他寵溺的又在她小臉上一撫,抬指比了比咽喉,要她張口嘗試著吞咽口水的動作,以減輕耳壓造成的不適。
黎安朝著他勉強擠出一笑。“我從來不自己一個人搭飛機,因為我對氣壓適應不良!彼刈⒁饬,連吞數次口水,但耳鳴依舊。
不自己一人搭?
“距離上次你搭飛機有多久了?”瞇起眼,他嘴角扯開一抹好看的笑,好奇于她是如何到東京的。
“三個多月前。”她屈指一數,無奈聳肩,皺皺巧挺小鼻,又緩緩道出:“季嵐回臺灣,陪我一起搭機到東京!
低頭看著雙掌,她的思緒飄回三個月前——
當初除了搭機恐懼癥外,她還因慕仲揚的事,傷心欲絕,所以季嵐才會放不下心,專程由東京趕回臺北陪她,甚至在辦好就讀語校的所有手續后,押著她一道搭機回東京。
“看來,我又得好好的感謝季嵐一次了!”邵子霽低念一聲。若不是季嵐,他相信應該不會有機會在東京認識黎安。
“什么?”黎安沒聽清楚邵子霽低念的話語。
嗡嗡的耳鳴聲又在她內耳深處響起,嚴重影響著她已不良的聽力。
邵子霽看著她,聳肩一笑不再多語,視線隨之瞥向朝著兩人走近的空服小姐。
空服小姐親切的將一顆頭痛藥、一杯水和一件毛毯遞到邵子霽手中。
“謝謝你!”他簡單的道謝。隨之將藥和水杯交到黎安手中,攤開毛毯,覆上黎安嬌小的身子。
“把藥吃了,睡一下,下飛機前我會叫醒你。”他的手輕撫過她嬌嫩臉蛋,在她額角印下一吻。
黎安將藥吞下后深深地合上雙眸。
她感覺邵子霽移動了一下身軀,而后她的頭輕枕在他寬闊的肩上,身上的毛毯又被人拉高了些,她的眼皮越來越沉。
一股暖流包圍著她,溫暖了她孤寂多年的心頭,再由心的深處緩緩擴散開來。
彎唇一笑,睡夢中,笑意在她嫣紅唇瓣高掛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