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他推進書房后,她這才注意到他陰郁的神色。
她說得太忘形了,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所以她立刻閉上了嘴。她打死也不承認自己是個沒有骨氣的人,可是……想到她在耿府里呼風喚雨,現在卻像是失聲的麻雀似的,她就不甘心。
“為什么不說了?”李君霖冷淡的問。
“我還想要我的腦袋!闭讶莨緡伒恼f。
“若我真要砍你的腦袋,你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我砍!
聽到他的話,她的嘴一撇,似乎不以為然,但又不敢反駁。
“你識字吧?”
“當然!”昭容理直氣壯的說:“我可是個大家閨秀!
李君霖不以為然的瞄了她一眼,他還真沒見過一個女人成天把大家閨秀四個字掛在嘴邊。
“既然識字,就幫我寫封信吧!彼牡。
“我為什么要幫你寫信?”她不解的問。
“因為我要你寫!”他有些不悅的回答她,“身為一個丫頭,你實在很多話。”
“丫頭就該沒有嘴巴嗎?”她不以為然的坐在桌案后,并開始磨墨,“今天你受傷的是腿,又不是手,為什么我要幫你寫信?”
“一句話,寫不寫?”
“我可以不寫嗎?”她哼了一聲,依言幫他寫了封信。
看著她將信給封好,他漫不經心的說:“這是要送到邊關給我二哥的。”
“邊關?!”聽到這兩個字,昭容的眼睛一亮。
李君霖點點頭,“若你乖一點,等我傷好了,或許我會愿意帶你去一趟!
“真的?”一時之間,她忘了自己等他傷一好便要離開的打算,興匆匆的問。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聞言,她興奮得差點跳起來。要不是他總強迫她做些她不想做的事,她真會覺得他是個好人。
“你想去?”
“當然!那里有很多好玩、好吃的,誰不想去!
“通常姑娘家都會覺得邊關是可怕的地方!崩罹夭桓抑眯诺目粗。
“我可不是普通的姑娘家,我有武功,稱得上是個俠女!
“俠女?!”
“現在的我當然不像嘍!”她此刻穿著絲綢的衣物,當然不像俠女,“我現在的穿著像個大家閨秀,等改天換件我娘織給我的衣服時,我就像俠女了!
“你以為只要穿著改變,就可以成為俠女或大家閨秀嗎?”李君霖感到有些好笑的問。
“當然!”
這丫頭果然天真得緊。他移到窗邊,拿起筆在紙上作畫。
昭容也跟在他的身旁。
“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久久,她才意會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心不住的狂跳。
“你說什么?”
“不要裝傻!彼贿吥弥P,一邊打量著窗外的老榕樹畫著。
跟她說話竟然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嘴一撇。
“說話。”開口的同時,他的眼光還是沒有移到她的身上。
見他仍不看她,她賭氣的拉了張椅子,大剌剌的坐下來,捶捶站了一天的膝蓋,敷衍的回答,“沒有。
“說謊。”他淡淡的反駁。
“反正我喜不喜歡你,對你來說應該不重要才對,不是嗎?”
李君霖抬起頭,瞄了她一眼,“當然不是!
她側著頭,看他仔細的連葉子的脈絡都勾勒出來。
“你可不要指望一個被你強行擄來的大家閨秀會喜歡你!
又是大家閨秀四個字?
“你當真是大家閨秀?”他的口氣有著懷疑。
“當然!闭讶莸男友蹐A瞠,“我爹可是當官的。”
“那官肯定不大,不然為什么會放你一個姑娘家在荒郊野外出現?”
說到這個就有氣,她站了起來,“因為我爹是個老糊涂,所以我要去邊關找我娘!
“你可知興安城到邊關這一路上并不平靜?”
“我才不在乎!彼湴恋脑谒媲氨犬嬃藥渍,“反正我有功夫!
“功夫?”單憑這幾招花拳繡腿便稱得上功夫?他冷眼看著她舞弄,心中不以為然。
“對!”昭容又踢了一腳,但因重心不穩而重重的摔在地上。
李君霖見狀哈哈大笑。
她的雙頰漲紅,連忙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這是意外,”她趕緊解釋道,“我可以做得很好。”
“既然你有功夫,當初我抓你時,你為何不逃走?”
“因為你們人多勢眾,有道是雙拳難敵眾人之手,我當然得識趣一點,這是我娘教我的。”
他點頭,表示接受她的說法,“那現在呢?我坐在這里,雙腿不良于行,你又為何不走?”
“我這個人是很有良心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行走江湖重的是信義,我既然答應你照顧到你傷愈,就得做到!
行走江湖?!他看著她的眼光中有著取笑。
“不要瞧不起我!彼行┥鷼獾谋硎。
“我沒有!眽合滦σ,他低下頭繼續作畫!澳銜嫯媶?”
“當然!”昭容點頭,“我可是個大家閨秀。”
李君霖瞄了她一眼,“別總是把大家閨秀四個字掛在嘴上!
“為什么?”她反問,“我本來就是個大家閨秀!
他嘆了口氣,不與她爭辯。
“你仔細聽我說來。說到這個畫嘛!”她背著雙手,在他的面前走來走去,一副老學究的模樣,“我個人比較不擅長工筆畫,像你這幅就不是我的風格!
“為什么?”
“拜托!”她不認同的指了指他栩栩如生的畫作,“只是畫畫罷了,連樹葉的脈絡、小鳥的羽毛都要畫得入木三分,你有沒有算過那要花多少時間、精力?”
“老實說,沒有!碑嫯嬤要算時間,他真的沒想過。
“原則上,我比較喜歡寫意畫。”
“寫意畫?”他微愣了下!澳愕囊馑荚摬粫悄欠N只有畫的人才看得懂的畫吧?”
“當然不是!寫意畫不該這么定義。”攤開另一張紙,她隨意揮毫,不久,一幅山水畫躍然紙上。“我覺得山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水長這副德行就是這副德行,不錯吧?”
完成后,她退了一步。
李君霖瞄了一眼,微微一笑,看來她當真有那么一丁點的本事。
“你家鄉在哪?”
“津州。”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她是在津州出生,但還在襁褓中時便移居來到興安城。
“津州人士?家里還有什么人?”
“爹和他那一票的妾和妹妹、弟弟!
“聽起來,你爹挺風流的。”
她聞言鼻子一皺,“若要我說,我會說下流!
看樣子她對男人的三妻四妾十分的不以為然,他在心中微微一笑,“那你娘呢?”
“她受不了我爹的行徑,所以早早下堂求去,但是我爹礙于面子,硬是不承認他被我娘休離,所以自我懂事以來,我爹娘便分開了。小時候我跟著娘,七歲時就被安排回我爹那,而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像只折翼的鳥。”
“你不快樂?”
昭容看了他一眼,“我快不快樂不關你的事!”
“我允許你在私下對我如此無禮,但若有他人在場,我希望你能恪守禮數!彼f這話其實是想要使自己的尊嚴能多多少少被尊重一下。
她看著他,奇怪他對她講話的口氣怎么變得那么和善,害她想否定都不能,于是她乖乖的點頭。
“我希望你快樂,若跟著你爹你會不開心,不如就待在這恭王府里,肯定你不會受欺負。”
“我在我爹府里也不會受欺負啊!”她不欺負人就萬幸了,真是可笑。
“那快樂呢?你在這里會不會比較快樂?”
他看著她的目光很溫柔,溫柔得令她不知所措。奇怪,明明是個野蠻人,怎么短時間內便轉了性?
“不會!”昭容連忙甩開這不解的迷咒。
“為什么?”李君霖的臉色一變。
“那么簡單的道理你會不懂嗎?”她不悅的反問,“我是你的仆人,你要我開心到哪去?”
“原來你說的是這個!彼巳坏牡溃昂冒!從今天起,你搬到綺云園去,你覺得如何?”
綺云園是恭王府里最美麗的一處院落,當初是李君霖特地建造,作為太后來此休憩時的住所。
“真的可以嗎?”她的眼睛一亮。
“只要我說可以,有什么不行的?”
她興奮得只差沒跳上跳下,“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他與她擊掌,立下了這個約定。
她高興的未去思索他這么做背后真實的原因,滿心只想搬進那座尊貴的宅院里住個幾晚。
李君霖看著她的笑顏,不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昭容搬進了綺云園,李君霖還賞給她六個婢女,這下,她在這里還當真是走路都有風。
不過她還是有工作──陪伴李君霖。
他對她的態度突然有了極大的轉變,他變得很溫柔,對她好到令人稱羨,她的婢女們個個都說她好福氣,讓她心里甜絲絲的。她搞不懂為什么他要對她那么好,不過既然他要對她好,她也沒道理不接受。
她常想,真希望這種被他疼寵的日子永遠不要結束,不過,這恐怕不太可能……
“丫頭!”一日,欲前往詔齋的途中,昭容意外的被人攔了下來。
一看到來人,她不禁拉下了臉。
“為什么見到本王就嘟著一張嘴呢?”李君淮輕佻的拿扇子點了昭容的下巴一下。
“你這個登徒子!毕胍膊幌耄讶莩鍪直憬o他的左眼一拳,這還不夠,她腳一掃,硬是讓措手不及的他跌了個狗吃屎。
“宗王爺!”跟著昭容的婢女──芊芊和蓉蓉大驚失色,慌亂的扶起他。
“我……我……”他捂著自己的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怒視著他的昭容。他竟然被打了,長那么大,他第一次被打,而且還是被一個小他一個頭的丫頭打,他的面子要往哪擱。∷谛闹邪Ш。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她氣憤的將裙擺一甩,“若你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就打掉你的牙!
他聞言倒抽了一口氣,連忙用扇子擋住自己的嘴。
看著她走遠,他不禁呆愣在原地。
“宗王爺,請大人大量原諒我們小姐。”芊芊和蓉蓉忙不迭跪地求饒。
“小姐?!”他一時忘了痛楚,“為什么稱那個丫頭為小姐?”
“小姐深受王爺喜愛,特別賜住綺云園。”
“綺云園?!”想也不想,李君淮邁開步伐往昭容消失的方向走。這可好玩了,他倒要看看三哥會如何教訓自己所喜愛,卻對他這個宗王爺不敬的丫頭。
※ ※ ※
連門都不敲,昭容用力的將門給推開,門撞到墻壁又彈了回來,準確的彈到她的鼻子。
“哇!”她捂著自己的鼻子蹲了下來。
李君霖和管事劉堯意外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容兒,沒事吧?”忍著笑意,李君霖看著蹲在地上的她,關心的詢問。
“要笑就笑。”她捂著鼻子火大的站起身,“反正我今天諸事不順!
李君霖的手一抬,讓劉堯下去。
“怎么了?誰那么大膽敢惹惱你?”他還以為府里上下都得敬她三分呢。
“你弟弟。”
“弟弟?”李君霖不解的搖頭。
“三哥!”
“說曹操,曹操到。”聽到門口傳來的聲音,昭容繞過李君霖,背對著門口坐了下來。
李君霖疑惑的看著昭容的反應,再回頭看向弟弟,“咦,你的眼睛怎么了?”他注意到李君淮的黑眼圈。
“被一個美麗的姑娘打的。”他用傷心的口氣道。
李君霖嘆了口氣,“你又去輕薄哪家的姑娘?”
宗王爺的風流名滿京城,令每個大戶人家都把家里的閨女給護得死緊,就怕他不顧禮俗,壞了閨女的名譽。
“三哥,你怎么這么說話?”
“不然還能怎么說?”李君霖眉頭一皺,“可有向人家賠罪?”
“要是賠罪有用,我就不會被打了!崩罹创蜷_扇子瀟灑一揮。
“看來事情不易解決。”
“是有點困難!
“要不……娶了人家!崩罹亟ㄗh道,反正女人嘛,給個名份應該就會息怒了才是。
“娶?!”李君淮十分意外的瞠大眼。
“你不是已有好幾房妾室了嗎?再納一個也不算多吧!”他實在太了解這個弟弟了。
“有理!崩罹磳⑸茸右皇眨叩秸讶莸拿媲,“丫頭,回房把行李收拾、收拾,跟我回蘭州去吧!”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想也不想,昭容又給他一拳,但這次李君淮聰明的躲過。
揮出去的拳撲了個空,她一怒的站了起來,接連出手。不打到他,她耿昭容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李君霖有些意外的看著眼前的變化。
李君淮神色自若的閃過昭容的花拳繡腿,剛剛是因為沒有防備才會被她打中,現在可不了。
“子!”李君霖大如洪鐘的聲音響起。
“干么?”李君淮分心的看了他一眼。
昭容的腿乘機用力的一踢,他不禁痛呼一聲,整個人跪了下來,這還不夠,她又給他另一只眼睛一拳。
他用雙手覆住臉,“不要打我的臉,我這張俊臉可是我最大的本錢啊。”
“油嘴滑舌,該打。”想也不想,昭容又給了他幾拳,而且全落在他臉上。
“三哥──”
李君霖一點都不把他的求救當一回事,冷眼旁觀的看著她使潑。
“夠了!容兒!本驮诶罹凑屑懿蛔∏,李君霖推著輪椅來到她的身后,一把拉住了她。
昭容的手被拉住,但腳可沒有,她氣不過的又踢了李君淮一腳。
“你有沒有搞錯?我可是宗王爺耶!”李君淮跪坐在地上,看著此刻已坐在李君霖左腿上的女人。
昭容還未開口,李君霖便先出聲,“那你又有沒有搞錯?你動的可是我的女人!
李君霖冷淡的語調讓李君淮閉上了嘴。
“他對你怎么了?”李君霖將昭容的頭轉向他問。
“他輕薄我!”昭容忿忿不平的回答。
李君霖犀利的目光射向李君淮。
“我沒有。”他連忙喊冤,“我不過是拿扇子碰了她下巴一下罷了!我也是看她漂亮,才會……”
“閉上你的嘴!崩罹夭粣偟恼f,“貴為王爺,你該恪守你的禮教。”
聞言,李君淮的下巴差點掉了下來。他一向風流,他們幾個兄弟誰不知道,而現在三哥竟然指責他。
“若再讓我發現這種情況,我一定進宮面圣,順便告訴母后,就說她養子不教!
“子旭,”李君淮連聲兄長也不稱,直接叫著李君霖的字,“事情有那么嚴重嗎?”
“你說呢?”
李君淮仔細的看著他。看來這次三哥是放了真感情,這下好玩了,到時玩出了火,要進宮面圣的不知是誰啊?
“好吧!我道歉。”李君淮對昭容行了個禮,“對不起!皇嫂!
“我還不是。”昭容沒好氣的說。
“還不是?那就代表終有一天會是嘍?”他試探的目光在抱在一起的兩人身上梭巡。
“這事不勞你費心。”李君霖瞪了他一眼。
“丫頭,看來我三哥還不是挺喜歡你的,畢竟他不敢給你承諾啊!”
“子恕──”他警告似的開口。
昭容一愣,然后看向李君霖,她的目光有著疑問。
“我說的是事實,不是嗎?三哥,難不成你真想娶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為妃?我想,這丫頭充其量不過是個妾吧!”
“這不關你的事,給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李君淮不以為意的揮了揮手中的扇子,“丫頭,若這恭王府你待不下去,可以派人傳個訊給我,我可以帶你一塊兒回蘭州。蘭州可好玩了,有美麗的山水,俏麗的佳人,美味的佳肴……”
“再不出去,我就叫人轟你出去了!
“別叫、別叫,我走就是!崩罹醋R趣的溜了。
此刻,詔齋里只剩兩人,沉默的氣氛彌漫在空氣中。
“容兒……”
“你先別說!彼D頭面對他,“若我當真是個來路不明的丫頭,你會不會娶我為妃?”
“名份不是那么重要。”李君霖用四兩撥千金的口氣說。
“如果對我很重要呢?”她不死心的追問,在事情還沒太復雜前,她一定得問清楚。
他考慮了許久,緩緩道:“我們現在先別提這個。”
“你在敷衍我!彼龘u搖頭,離開他的懷抱,“其實你跟一般男人沒什么兩樣。當年我娘也是死心塌地的跟著我爹,最后我爹卻是如此傷她!
“我不是你爹!”
昭容嘆了口氣,“但你無法給我承諾!
她低垂著頭走了出去。她原本該討厭他的,可是他對她那么好,好得讓她舍不得離開他,然而他卻無法給她承諾,只因為他以為她是個來路不明的丫頭,這么看來,他并沒有她所以為的那么喜歡她,不是嗎?
這個事實令她難過得心都痛了,或許等他傷好了,她真的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