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中午,微風里帶著點憂愁的氣息,淺淺地吹進每個人心里。然而狀似安寧的幸福社區(qū),在如此幸福安寧的氛圍下,似乎還透著一絲詭譎的不平靜,悄悄地引人難安。
“媽!媽!”一個綁馬尾的中學女生跑進屋里,沿路不斷喳呼著!靶¤b跟子厚又吵起來了啦!”
“什么?又吵了?”張玉娟由廚房里探出頭來,一雙手直在圍裙上擦擦抹抹。
“今天又是為了什么事?”擦掉手上的水漬,她連忙拉掉圍裙走出廚房。
“誰知道啊?”丟開書包,羅凱倩由餐桌上順手撈起一個蘋果,大口咬了起來,“那兩人每天吵個不停,上學吵,放學也吵,連踩到狗屎都要吵,天曉得他們今天又是踩到水溝還是怎的。反正只有一個結論就是吵!彼O果,模糊不清地說道。
“你這個做姐姐的,怎么這么說話?”張玉娟急呼呼地走到門邊,才摸到門把,像想到什么似的回頭又問:“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羅凱倩眨巴著眼,吞下口中的蘋果。
“他們兩個。 睆堄窬昵∷漂偭,都什么時候了,這丫頭還如此漫不經(jīng)心?她失控地大聲咆哮:“今天選在哪個地點吵?”
睞了母親一眼,羅凱倩涼涼地宣布今天的“戰(zhàn)場”!肮珗@喏!
如羅凱倩所言,羅凱鑒和閻子厚這兩個人一個像貓,一個像狗,現(xiàn)金個人一天不來場“貓狗大戰(zhàn)”,就仿佛這天過得沒意義似的。
像此刻,那兩人在公園里吵得翻天覆地,幾個好事的同學圍著他們,卻沒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因為爭吵的機率實在太過頻繁了,大家都懶得勸和了。
“你很奇怪唉,干么跟人家考一樣的分數(shù)?”留著妹妹頭的羅凱鑒兩手插腰,指著眼前的男孩大小聲,兇狠的表情跟她可愛的模樣完全不搭軋。
“你才莫名其妙咧!”閻子厚足足高她一個頭,他仰著下巴以睥睨之姿,站著三七步,兩手環(huán)胸睨著她,“要不是你跟我錯在同一個地方,老師也不會以為我們兩個作弊呀!”
他也很嘔!今天的小考竟然失去平日的準頭,沒在考卷上看到熟悉的三位數(shù),反而得到一個令人不甚滿意的九十八,偏偏跟這個妮子同分又錯在同一個地方,錯的答案還一模一樣,難怪老師會懷疑了。
“你還好意思說?”羅凱鑒兩只圓圓眼瞪得老大,不服輸?shù)乃烂ь^瞪他。“誰叫你要坐在我隔壁?你不會選人跟你一起坐啊?”無視于女同學們投遞而來的羨慕眼光,她就是不想跟這個討厭的家伙坐在一起。
“你以為我愿意嗎?”聽她這么一說,閻子厚可不爽了!罢l叫你的座號跟我連在一起,是老師規(guī)定我要坐你隔壁,又不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小女生拉起袖子,一副準備開打的模樣,“我們家先住在這里的唉,如果你們不搬來我們隔壁,誰的座號會跟你連在一起?”
由于他們學校分配座號的方式,是以門牌號碼來區(qū)隔,因此住在隔壁的兩人,座號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上下號,一點轉圜余地都沒有。
“我家隔壁是防火巷,住的是灰黑的臭溝鼠!遍愖雍窭淅涞剜托σ粔K!澳闶菦]有話可以辯了是不是?你們女生最小心眼了,幾百年前的事還拿出來講。”
當初他們家要搬到這個社區(qū)時,他還是不足一歲的小奶娃,半點“抗議權”都沒有,只能咿咿呀呀的傻笑或哭泣;要是早知道會遇上她這個“惡心鄰居”,冒著被當成怪胎的危險,他都要拼命地爭取“投票權!”
“什么叫做‘你們女生最小收眼’?”羅凱鑒氣得鼻翼僨張,差點沒像噴火龍般噴出火來!俺艉镒,你不是女生生的嗎?我不信你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的呢!”
“你說誰是臭猴子?”瞇了瞇眼,閻子厚一向冷靜的面皮逐漸剝落。
“當然是你閻大少爺嘍!”羅凱鑒得意地扯了扯書包,她就知道這個綽號對這家伙而言是“死門”!白雍、子厚,反過來念不就成了‘猴子’?看來閻爸閻媽早就看清你調(diào)皮的本質(zhì),才會給你取這種名字!
幾個女同學掩著嘴偷笑,因為大家在私下的確叫閻子厚“猴子”,不過不是羅凱鑒所說的“臭猴子”,而是“英俊的猴子”;因為以國小六年級小女生 的眼光而言,閻子厚的確長得“艷冠群芳”。
“你……不準你叫我猴子!”閻子厚當真被她惹毛了,原本冷靜有教養(yǎng)的模范生面具在同學們輕淺的嘲笑專聲下全然剝離,成了塊塊碎片擲地有聲。
“你管我?”羅凱鑒可樂了,她手舞足蹈地在草地上跳來跳去。“猴子猴子,閻子厚是只猴子!
“羅凱鑒!” 閻子厚賬紅了臉,握緊拳頭猛地吼她一句。
羅凱鑒被他嚇了一大跳,她頓住蹦跳的腳步,強自鎮(zhèn)定地問:“干么?臭猴子。”末了,還非得在口頭上占點便宜不可。
“你你你……”他簡直被她的挑釁氣昏了,結結巴巴地加以反擊!澳、你這顆大西瓜!”
所有同學哄堂大笑,被閻子厚脫口而出的咒罵逗得樂翻天。
羅凱鑒的得意立即崩塌,清秀的小臉上紅白交錯,多半是因為同僚的笑聲。
“你、你說誰是大西瓜?”
“誰的頭發(fā)像西瓜皮,誰就是大西瓜。”扳回一城,閻子厚的冷靜像一塊塊拼圖似的慢慢回到臉上。
他夠仁慈了,沒用“馬桶蓋”來形容她那拙斃了的發(fā)型,已經(jīng)算是給足她面子了。
“你你你……”這回換羅凱鑒結巴了,小臉上青紅交錯。“你憑什么說我是大西瓜?”
討厭討厭!都是媽媽啦!每次都將她的發(fā)修成西瓜皮,無論她怎么抗議都沒用,因為媽媽只會剪這種發(fā)型。她也要像姐姐那樣留長發(fā)啦!
“那你憑什么叫我臭猴子?”
“你本來就是臭猴子!”
“是嗎?那我也可以說,你本來就是大西瓜。”
“臭猴子!”
“大西瓜!”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也管了同學們的取笑,拼了命地嘲對方吼道。
“小鑒!張玉娟遠遠便看到一群小朋友聚在一起,不用也想,她立刻向那群小朋友們靠近,果然還沒接近”暴風眼“,就聽見一男一女的童音吵得不可開交!痹趺从指雍癯称饋砹?“
“都是他啦!“一見靠山出現(xiàn),小女生立即把握機會向母親告狀。”我就說不要留這種頭發(fā)嘛,你看啦,他竟然叫人家‘大西瓜’我會被同學們笑死啦!“
其他同學一見家長出現(xiàn)了,立刻很有默契地一哄而散,只留下兩個爭吵的禍首和張玉娟在公園的草地上“談判“。
“羅媽媽!伴愖雍裎艘豢跉猓瑤c赫色地向張玉娟問安。
“子厚,你們今天又為了什么事吵架?“同樣的問話,同樣的情景,只不過每天的場地都不盡相同,這就是張玉娟頭痛的地方。
“我才沒跟她吵呢!“皺了皺眉,閻子厚瞥開頭蹬踢著草地里的小石頭。
“還說沒有?“羅凱鑒紅了眼,死命地揪著媽媽的衣角!蹦忝髅骶土R人家大西瓜!“
“是你先叫我臭猴子,我才會叫你大西瓜!
“反正就是你對啦!”
“好了。”眼見兩人又吵開,張玉娟忙阻止兩人的針鋒相對!懊髂昴銈兙鸵龂辛,還像個小孩子這樣每天吵,會讓人笑話的!
“對不起,羅媽媽。“閻子厚低下頭,大有認錯之意。
“假惺惺!绷_凱鑒不屑地頂了一句。
“小鑒!”張玉娟不滿地拍了拍女兒的頭!拔医棠氵@么禮貌的嗎?不可以用這種口氣跟子厚說話!
“媽……”委屈地撇撇嘴,羅凱鑒狠瞪了閻子厚一眼。
“來,子厚!鞭D而拍拍閻子厚的肩,張玉娟今天還有“特別任務”!皨寢尳裉斓酵馄偶伊耍性捀阒v,下了課到我們家吃飯、做功課,等她回來嗎?”
“嗯!秉c了點頭,閻子厚有種“寄人籬下”的無力感。
“不要啦!我才不要讓臭猴子到我們家!”小女生又不滿了,討厭這個臭男生到家里停留。
“小鑒!”看出閻子厚的不自在,張玉娟這回可生氣了!皨寢層惺聲r,也是拜托閻媽媽照顧你們;鄰居本來就該互相幫忙,不準你再這么對待子厚了!”
“媽……”臭猴子,又害她被媽媽罵,這筆帳她記下了,等她有能力時,絕對要連本帶利,全部討個夠本!
“好了,什么話都不準再說了!币皇掷畠海皇掷愖雍,張玉娟無奈地緩步走往回家的路。
時光荏苒,轉眼間不覺越過幾個寒暑。羅凱鑒升上了大學,而羅凱鑒和閻子厚也分別考上不同的高中;見面的機會少了,卻仍是毗鄰而居,見了面仍舊吵個沒完。
將英文單字表放到外套的口袋,閻子厚踩著穩(wěn)健的步伐步入幸福社區(qū),遠遠便看到一個男孩將機車停在羅家門口,一個女孩由機車上躍下。
他蹙起眉,對那個女孩身影熟悉到不能再熟了,即使化成了灰,他都輕易可以認出的女孩。
她念的是女校,那個男孩是打哪兒來的?他的心里冒出疑惑。
“謝謝你送我回來,改天見啼,小陳。”女孩清嫩的嗓音了過來,讓冬季的黃昏更顯寒意。
“羅凱鑒! 男孩叫住她,拿出一個小方盒子遞到她手心!斑@個東西……送你!蹦泻⒛樕嫌芯靦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對羅凱鑒很有好感。
“不,我怎能收你的東西?”把方盒子塞回男孩懷里,羅凱鑒從不隨便收取她不該得的禮物,“拜!”天氣冷得要命,她最怕冷了,揚揚手,準備進屋去取暖了。
“凱鑒”男孩又叫住她,臉上浮現(xiàn)臊意!澳憧刹豢梢浴医煌?”
閻子厚的腳步頓了一下,。喲嗬!他不經(jīng)意目睹一場表白在會呢!
“我?”羅凱鑒眨了眨眼,她的鼻頭凍得發(fā)紅,張合的小嘴吐出白霧!澳阍陂_玩笑吧?小陳,我們哈蟆普通朋友,我對你沒那個意思!
不知怎的,她乘著風的回答令人心安,閻子厚的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腳步不覺輕松起來。
“怎么會?”男孩顯然無法接受她的說辭,臉色變得灰敗!澳悴皇谴饝,這個禮拜天跟我約會嗎?”
“我哪有說要跟你‘一個人’約會?”特別強調(diào)某些字眼,她可沒白癡到忘了自己的行程。“我的同學都會去啊,你們班上不是也很多人要一起去?”分明是聯(lián)誼嘛,啊用得到“約會”這么嚴重的字眼?“是沒錯,但是……”
“沒錯就好啦!”揮揮手,羅凱鑒開始不耐煩了,“如果你還想當我是朋友,就別再提這么不上道的建議。我想以學業(yè)為重,短時間內(nèi)不想交男朋友。”她明確地表達自己逐客的意思。
“你、不再考慮一下嗎?”男孩并不想那么快放棄。
“我想我說得夠清楚了,再見。!”她再次道別,不過不急著轉身進屋,她想目睹小陳走出她的“勢力范圍”。
任何男孩子被拒絕得如此堅定,難免覺得難堪,何況是血氣方剛的高中男生?只見他沖動的上前一把抓住羅凱鑒,緊摟著她就想“硬來”,已經(jīng)走到不遠處的閻子厚愣了下,聽見羅凱鑒的尖叫,馬上拔開腿就跑。
“你做什么你!?”該死的!她沒想到男生的力氣會這么大,抓得她的手都疼了。
“我都送你回到家了,好歹向你討點車錢!”小陳湊近自己的臉,意欲強吻她。
“你放開我!”羅凱鑒手腳并用的捶打他,正懊惱對他的侵襲毫無招架之力時,下一瞬間,他整個人被由領子提領起來,“唰砰”地一聲,竟被擊倒在地。
YES!羅凱鑒握拳暗叫一聲好,理所當然地拿閻子厚當擋箭牌。
“滾”閻子厚擋在羅凱鑒身前,冷靜地睨著眼前狼狽起身的高瘦男孩。
“你……”小陳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漬,兇狠地瞪著閻子厚。“我們男女朋友親熱,你管什么閑事?”他忿忿地叫囂著。
“我才不是——”羅凱鑒憤怒地在閻子厚身后跳叫著,卻讓他伸手擋住發(fā)言權。
“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子!崩淅涞貋G下話,他向小陳跨近一大步!澳愫么蟮哪懽,竟敢在社區(qū)里作怪;下次別讓我在這里看到你,不然有你好受!
感受到他散發(fā)出來的威脅,小陳的嘴角隱隱抽疼,似乎還能感受到剛才被他拳頭襲擊的猛烈力道,微微瑟縮了下,不甘心地狠瞪他一眼。這才跨坐上機車揚長而去。
“還好吧?一直到機車連人不見蹤影,閻子厚才旋身詢問發(fā)愣的羅凱鑒。
“開、開什么玩笑?我好得很!”她逞強地挺挺胸,不肯承認自己的確受到微微驚嚇!耙皇悄愣嗍拢乙蝗涂梢哉业盟乔嗄樐[。”意思是指他的拳頭還不夠看,要她出手,絕對比他的力道強上十倍。
“憑你的花拳繡腿?” 閻子厚挑挑眉,嘴角微微上揚。
“唉,臭猴子,你不要小看我的花拳繡腿喔!”不滿地戳穿戳他的胸口,咦?怎么這么硬?“對付那種小癟三綽綽有余!
這家伙什么時候高她兩顆頭了?害得她仰著頭說話,挺累的咧!
“我說過,別再叫我臭猴子,大西瓜。”嘆了口氣,他把帽子戴好,再次重申對那個綽號的嫌惡。
“你才是咧,別再叫我大西瓜!”很不幸的,偏偏她至今還蓄了個娃娃頭,只比小時候略長了十公分左右;她皺著鼻子,也對自己的綽號不屑一顧。
閻子厚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迎上她那帶笑的眼,兩個人忍不住在門前笑了起來。
“下次交朋友小心一點,別再不長眼,找上那種不入流的家伙!敝辽俚孟袼@般,功課好、長得又帥,還得會些修理人的拳腳。
“我不長眼又不是現(xiàn)在才發(fā)生的事!甭柭柤,她不以為意!白钌傥艺J識你了不是?”
閻子厚不敢置信地瞠大雙眼,漂亮的黑眸里滿是愕然!澳氵@么說是什么意思?”
這妮子,罵人不帶臟字!
得意地彎起眉眼,羅凱鑒露出得逞的笑容!澳阆胧裁匆馑,就什么意思嘍!”她可樂得跟他玩文字游戲。
“好啊你,也不想想剛才是誰救了你,竟然對救命恩人這么說話?”簡直得了便宜還賣乖。
“臭猴子,我可沒舉著牌子叫你來救我喔!贝炅舜臧l(fā)紅的鼻尖,她扯緊外套領口,頑皮地反將他一軍。
凝著她的舉動,他不覺伸手摸了摸她的發(fā)。
“你干么?”她愣了下,兩頰浮起可愛的紅云。
“呃……”奇怪,他怎么一瞬間忽然覺得她看起來好柔弱,極需要人保護的模樣?訕訕地收回自己的手,掌心仿佛還留著他發(fā)尖的余溫。“你老是這么怕冷,從小到大都沒變!
“怎么怕冷還會改善的嗎?”又不是她自愿的,她也很讓自己變強、不怕冷,哪像他壯得跟條牛似的。
一時沖動,他脫口而出!盎蛟S吧,叫羅媽媽幫你補一補!
“?”眨著大眼,她仿佛頭一天認識他似的!澳憬裉焓窃趺戳?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痹趺赐蝗魂P心起她來了?教人挺不習慣的。
“沒,大概吃錯藥了吧!鄙ι︻^發(fā),他也覺得自己今天挺不對勁的,怎么老是覺得她鼻尖經(jīng)營權通通的,看起來好可愛……
可愛?噢!讓他屎了吧!那顆大西瓜?嘖!
“好冷”一陣冷風直撲而來,她瑟縮了下,不覺往他胸口靠近了些。“唉,我不踴你聊了,冷得要命!”
閻子厚的眼黯了黯甩去鼻間屬于他的清香!斑M去吧,感冒了可不好!
旋身開了大門,羅凱鑒像想到什么似的。頓了下之后才緩緩地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怎么了?”不知怎的,看到她的眼,他速自己有點心虛。
“唉,臭猴子!毖_大大的笑容,她的書包滑向手肘!皠偛胖x謝你嘍!
心頭一陣激蕩,他隱隱有種陷落的無力感。
“快點進去。”揮揮手,他佯裝開朗地回給她一個燦爛的笑顏。“別讓你的西瓜頭著涼了,羅媽媽會罵我的。”
頭一回,他沒有因為喊她的綽號而惹她生氣,她也沒因叫他臭猴子而與他大聲開罵,總之,這是個令人回味的一個黃昏,在太陽落入遠方的那一刻——
在他們對愛情還懵懵懂懂的青澀歲月里,寫下有職現(xiàn)場采訪蘋果般酸甜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