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瑪是好是壞關系著育幼院的存亡,所以她的性命比任何人的都還要來得重要,包括他自己的。
有了這層體認與覺悟,要雷龍書做什么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包括走進便利商店買衛生棉,他也能硬著頭皮完成。
雖然他還買了一堆零食飲料,然后將那包女性用品埋在零食堆里抱回公寓。
一回公寓,他就看見艾瑪在廚房忙,當下怒火中燒了起來。
"你在做什么?"他不顧顏面的幫她去買衛生棉,可不是為了讓她得空下廚房煮東西吃。
艾瑪翻攪著鍋子里的咖哩,面容仍稍嫌蒼白憔悴。
"快中午了,我又沒什么胃口,只好煮咖哩了。你不討厭吃咖哩飯吧?"
"你馬上給我回房里躺下!"他命令道。
"我的肚子不痛了,不需要休息了。"
"去躺下,直到你不再流血為止。"他毫無轉圈馀地的要她出去。
"這是正常的好不好?"她試圖跟他講理。"要是我每次好朋友來都要在床上躺到結束,那我的人生有四分之一的時間是在當廢物耶!"
見她說不聽,他干脆走過去咱答一聲關掉瓦斯爐,搶下她手里的湯匙丟進流理臺里。
"你現在跟廢物也沒多大的差別,去躺下。"
"不要。"艾瑪的火氣也升上來了。
雷龍書額頭上的青筋冒了出來。
"你別以為我是在關心你,你的死活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冷冷的瞧著她。"要不是你在臺灣的這些日子我要負責照應,要不是你的安危關系著育幼院的生存,要不是為了育幼院里那些無辜的小朋友,你想我有可能他媽的厚著臉皮去給你買衛生棉?我的犧牲是為了確保育幼院能繼續營運,你懂了吧。懂得就回房間去給我躺平!"
艾瑪面無血色,一雙漆黑深邃的大眼睛直楞楞的看著他。
"我不知道這些事……"她真的不知道,為什么她會跟育幼院的命運連結在一起?
"你當然不知道!一個在皇室保護中長大的公主,懂得什么人間疾苦?我懶得跟你多廢話,回房里去,幾餐吃便當不會死的。"他轉身走出廚房。
"為什么我會跟育幼院的命運牽扯在一起?雷尼爾先生并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呀!"她跟著他回到客廳。
"你不會自己去問他。"雷龍書穿上外套。
"你去哪里?"她焦急的問。
"宰了我自己,省得看到你心煩。"他甩門出去。
他一出門,艾瑪一個人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一會兒。
半小時后,雷龍書提了兩個便當回來,公寓里早就空空如也,人兒芳蹤已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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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坐在客廳里,聽著雷亞書說話。天晴玩累睡著了,天翔則一如往常安靜的坐在她身邊。
"我不知道萬老是怎么跟大哥說的,可能是因為他不想當你的接待人,所以萬老威脅他,說要取消給育幼院的資助,大哥很重視育幼院,只好接下這件事。不過你放心,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既然答應了,你在臺灣的這段時間,他一定會盡心盡力照應你的。"怕她難過,雷亞書又補了幾句。
這下艾瑪全弄清楚了。
"難怪他一直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原來背后還有這么一層原因,我都不知道我在這里是給他惹麻煩。"她嘆了口氣。
她想起初來乍到的第一天上個惶惶不安的女人來找雷龍書,現在想起來,那女人應該是育幼院里的人才對。
難怪他對她的態度、水遠是那么惡劣……那位萬先生做的事真是適得其反。
"你別想太多,他對人一直都是這樣的,認識他這么久,我只看他對小珍珠好過,而那還是在他八歲的時候。"
"小珍珠?"那是雷龍書的小女朋友?
"以前曾待在育幼院里的一個小女娃,她被丟棄在育幼院門外,被大哥發現,當時他才只有七歲,把小女娃抱進育幼院后,他就親自照顧她,疼她疼得像命根子一樣,不準任何人碰一下,連我也不行,當時我才五歲,他就防我防得跟賊似的,小珍珠這名字還是他自已取的。"
"小珍珠當時幾歲?"
"已經兩歲了,但走路都還走得歪歪斜斜,不過倒是個很漂亮的小鬼,美得可以去當奶粉廣告的代言人了。"想起小珍珠黑又亮的圓眼睛,微卷的黑發和白里透紅的粉嫩圓臉,當年的事猶如歷歷在目。
"就跟天晴一樣可愛。"天翔連忙扯了下艾瑪,像在炫耀,也像不讓她忘記還有天晴。
艾瑪疼愛的拍拍他的小臉。
"嗯,就跟天晴一樣可愛。"她笑說,再望向雷亞書。"那后來呢?小珍珠怎么了,還在育幼院里嗎?"
"才沒有,這才是最氣人的。"他爬了下頭發。"小珍珠三歲時就又被人帶走,當時大哥說什么也不肯,可是他才八歲,怎么可能對抗得了大人?最后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小珍珠被帶走。"想起這事,他又忍不住義憤填膺了起來。
"誰帶走了小珍珠?她的家人嗎?"
"誰知道,除了萬老外,就是一些外國人了。"
"萬老?!外國人?"這是怎麼回事?
"那些外國人就是萬老帶來的,結果那天他也看上了大哥,領養了他,將他帶出育幼院,后來還送他到國外受訓之類的,我也不太清楚,再見到他已經是我十五歲,離開育幼院住進高中宿舍時,當時他剛從英國回來過暑假,暑假結束后,就把我也給強制帶到英國去,然後又到美國,在兩年前回到臺灣,大哥進了萬老的公司當保全組組長,我則四處混。"他給了她一個迷人的微笑。
"你還沒說那些外國人是誰?"
雷亞書聳聳肩。
"不知道,大哥也問過萬老,但萬老死都不說,還說有緣的話,他自然會跟小女娃再見面。唉,他說的真輕松,都十幾年了,再見面時認得出來才有鬼。"萬老根本就是唬弄他們的。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對人那麼不友善?我是指雷龍書。"
"也不能這樣說,心愛的人被人搶走,他會變得不友善也是可以理解的,加上他干的行業,不狠一點怎么行。"
艾瑪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一時安靜了下來。
"想不想看小珍珠的照片?"為了讓她打起精神,雷亞書冒險的提議。
艾瑪驚訝的睜大眼睛。
"我想看!"先回答的是一旁的天翔。
"我也想看。"艾瑪也連連點頭。
雷亞書對他們調皮的揚揚眉。
"等我一下,大哥的房間里有他跟小珍珠的合照,我去拿。"他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上樓。
不一會兒又跑下樓,手里拿了個木邊相框,遞給艾瑪。
她接過,天翔的大頭擠了過來。
相框是新的,但夾在玻璃中的照片卻已經泛黃。
照片里頭有個理平頭的小男孩,濃眉長目,依稀有著現在的雷龍書的輪廓。他的懷里抱著一個笑瞇了眼的小女孩,兩個人站在陽光下,拍了這張照片。小女孩臉上的笑容就像是掛在天空上的太陽,燦爛又耀眼,精致如洋娃娃般的五官惹人愛憐,抱著她的小雷龍書一臉的滿足與欣喜。
這還是艾瑪頭一次看見他笑得這麼開心。
有點惆悵的是,這笑容已鎖在他七歲時的照片里了。
"然后他就沒再笑過了嗎?"
雷亞書點點頭,艾瑪將照片遞還他,半途卻被天翔一把搶了過去。
雷亞書瞧見他的動作,頭皮一陣發麻,隨即斥了他一聲。
"小心一點,要是摔碎了,你雷叔叔可是會要了我的命。"
這張照片對雷龍書來說,可是比任何黃金珠寶來得重要,從他不斷的更換相框可看出他對照片的寶貝程度,要是有任何閃失,他就得準備逃命去。
"小珍珠有點像艾姊姊耶!"天翔像有了奇異的發現。
雷亞書先是皺了下屆,搶過照片,在照片與艾瑪間來回瞧著。
"還真的有點像。"他附和天翔的發現。
艾瑪搖搖頭。
"不可能的,從我有記憶開始就是住在摩納哥,雖然我不是一出生就是個公主,但我很確定自已沒來過臺灣,更不可能會被丟在育幼院前呀。"
"你不是一出生就是公主?"雷亞書不解的問。
"嗯。"艾瑪承認。"我是長大才被雷尼爾先生賜予公主頭銜的。"
"那你之前的身分是什么?"
"平民呀,住在皇宮附近,有專人照顧我。"
"專人?你爸媽嗎?"
"我沒見過我爸媽,不過照顧我的婆婆說,我媽媽是皇室里的人,我爸爸她就不知道了。"她口氣平平淡淡的,彷佛沒見過父母親的不是白自己般。
雷亞書驚訝不已,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
"你被賜封公主後,沒試著問過雷尼爾先生你的身世嗎?"
"問過,但雷尼爾先生說我長大就會知道。"所以她也就沒再問了。
天翔扯扯她的衣袖,一臉堅強的模樣。
"艾姊姊沒關系的,我跟天晴是你的家人,我們會在一起的,我會一直照顧你,你放心。"
他以為艾瑪跟他們一樣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艾瑪揉揉他的頭發。
雷亞書耳尖,聽到屋外的煞車聲。
"大哥回來找你了,你先應付他,我把照片拿回去擺好。"他邊說邊跑,一下子就消失在樓梯口。
他一消失,雷龍書便像頭蠻牛般把大門撞了開來。
艾瑪從沙發上站起身。
一看見她,雷龍書的焦慮感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熾的怒焰。
他沖過去一把抓住她瘦弱的肩膀,使勁的搖晃她,然后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長嘯,其聲之大幾欲震碎屋頂。
天翔嚇得捂住耳朵。
雷亞書飛快的沖下樓,把雷龍書的手從艾瑪身上拉開,并將他整個人推倒在沙發上,艾瑪也跟著跌到地上。
"你冷靜一點!"雷亞書大吼道。"你到底是怎么了?真要殺了艾瑪不成?"
雷龍書坐在沙發上,痛苦的狠揪著自己的頭發,渾身肌肉債張。
艾瑪驚愕的從地上爬起。
"我為什么要受這種罪?!"沙啞的低咆聲從他兩手間傳出。"為什么我得負責她的安全?她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受夠了、我受夠了!"他像發狂一般的大叫。
他真的受夠了!天知道當他搜遍整間公寓仍然找不到她的影子時,內心那要了他的命的倉皇是從何而來的,那種無助感就像當年小珍珠被強行帶走一般的巨大且令人難以忍受。
夠了,她不是小珍珠,她只是個與他毫無干系的人,憑什么讓他承擔如此龐大的無助與失落感?沒人知道他對這種情緒有多深惡痛絕,他絕不再讓它有機會擊敗他一次。
聽到天晴的哭叫聲,天翔立刻抱著她跑走。
雷亞書憤怒的朝雷龍書伸出手,被艾瑪制止。
她看著雷龍書因極度焦躁而隱隱顫抖的身軀。
她不怪他,只為他所承受的感到心疼與不忍,見他這樣,她就覺得好難過,難過得又想掉眼淚了。
她哽咽的道:"你別擔心,既然你不希望我待在這里,我會走,我也會打電話給萬先生,要他不要再為難育幼院。"她怯怯的伸出手,將之放在他僵硬的肩頭上。"謝謝你對我還有天翔、天晴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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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育幼院大門前停下,雷亞書將引擎熄火。
車內一片沉默,只有天晴吸奶時發出的嘶嘶聲。
"你真的想住在這里嗎?"雷亞書忍不住開口了。﹁大哥不想收留你,你可以到我那里去住呀,連天翔、天晴一起,雖然擠了點,但還是住得下的,我再努力多接一些案子,生活不成問題的。"
艾瑪失落的搖搖頭。
"不行的,既然育幼院的命運跟我連在一起,我還是住在育幼院里的好,這樣萬先生想不資助都難。我也打電話回摩納哥說得很清楚了,拜托他們別為難你大哥跟育幼院。"
皇室里的那些人當然不是那么好說話的,她費了好大一番工夫,甚至連公主的頭銜都抵上了,才說服他們,聽說雷尼爾先生為了她的決定好像還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不過她現在管不了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
她開門下車,打開后車門,抱過天翔懷里的天晴。
雷亞書無奈的拎著他們的行李跟在他們后頭,幾個半大不小的小朋友早就迫不及待的跑出來,亞書哥哥、亞書哥哥的直叫,興一局采烈又七手八腳的幫他把東西提進育幼院。
育幼院里的老師們已為艾瑪他們準備好了房間,房間不大但很干凈,他們三個人暫居一室。
曾經到過雷龍書家的那位戴眼鏡的女老師走到艾瑪身一刖。
"艾瑪小姐,真對不起,因為萬先生臨時通知我們,所以我們匆忙之中只能先清出一間房間來,你們先委屈一下。"
"請叫我艾瑪。"艾瑪釋出善意。"一間就夠了,他們習慣跟我睡在一起,謝謝你們的幫忙,給大家惹麻煩了。這是天晴,這個小男孩是天翔。"
"我是張美芳老師,負責育幼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有事情的話可以找我。"她蹲下身子,對緊靠在艾瑪腳邊的天翔微笑,"天翔,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好嗎?"
他羞怯的點點頭。
張美芳摸摸他的頭,直起身子。
"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先休息,晚餐時我再叫小朋友來通知你們。"說完,她朝房門走了兩步,忽然又停頓下來,回過身,"對了,你對吃沒有什么禁忌吧?例如吃素或不吃豬肉之類的。"
"沒有,我不挑食。"
張美芳笑著點頭,然后離去。
艾瑪將天晴放在舊但牢固的嬰兒車里。
"艾姊姊,我們不會再回雷叔叔家了嗎?"天翔低聲問。
艾瑪的心揪了一下。
"應該不會了吧。"她坐在床沿逗著小天晴,感覺有些落寞。
天翔呼了口氣,坐到她身邊。
"那就好,他常對你兇,我不太喜歡他。我在以前那個家里時,只要陳長發一喝醉酒,我就趕快抱著天晴躲到閣樓里。"
"為什么?"她不解的問。
"他會打我跟天晴。"他摸著腿上以前被揍所留下來的傷痕。"天晴還小,我用身體擋著她,陳長發就打不到她。我很高興雷叔叔救了我們,可是他那么兇,我怕他會跟陳長發一樣,心情不好時就打你還有我們。"
看著他的傷痕,艾瑪忍不住心痛,眼淚掉了下來。
她將他摟進懷里,"以后不會有人再打你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跟天晴。"她一再保證。
"還有雷叔叔他不會打人,畢竟他救了你們不是,還讓我們一起住在他家,只是他不習慣這種變化,所以心情才會不太好,他不會打人的。"她努力想撫平他心中的陰影。
"就算他打我也沒關系,只要我跟天晴能一直跟艾姊姊在一起,被打也無所謂。"他天真的說。
"天翔,艾姊姊告訴你一個故事,從前有個人叫尚萬強,他小時候因為做錯一件事,結果被抓到牢里關起來,等他出獄后,他就決定做個大好人,后來還因為保護別人而死掉了,雷叔叔就像尚萬強,他雖然很兇,可是他心地還是很好的,他只會保護人,不會打人,就算真的打,打的也是壞人,你要明白這點才行……"
艾瑪緊緊的摟住他,淚掉得更兇了。
他太小,還不明白什么是分離,而她總有一天是要跟他分開的。
學會離別,也是勇敢與堅強的一部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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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突然變得好安靜,讓雷龍書有些難以適應。
不過安靜總比嘈雜好,他這么想,一把拿過遙控器,打開電視,安靜的室內頓時充滿笑鬧聲。
但他又覺得這笑鬧聲太煩人,又轉開,一連轉了幾十個頻道就是找不到自己想看的,干脆又將電視給關掉。
屋內又恢復了安靜,安靜得可怕。
他坐起身來,打算出門去繞繞。幸好這種無聊的情況將到今天為止,明天他就可以恢復上班了,他的生活將回復到那女人尚未來到這里之前的日子,平順自然,每天上班下班,無憂無慮。
吃不到女人親手做的家常菜無所謂,便當也很好吃,誰不知道臺灣的便當美味是一等一的,別人說不定還沒有他的好運氣呢!
晚上也不用聽小嬰兒哇哇大哭的吵鬧聲,沒有小孩子晚上不睡跑來跑去的踏地聲,更不用擔心她哪里不舒服,得三更半夜跑醫院,而最值得慶幸的是,他再也不用一個大男人跑到便利超商去幫女人買衛生棉了。
現在的日子簡直就是天堂,只要他飽就全家飽,他衷心期盼這樣的日子可以就這么一直持續下去。
才要出門,電話鈴聲響起,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過去接起。
"喂?"他的聲音充滿期盼。
"阿書,是我。"萬九蒼老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雷龍書的期盼一下子落空,語氣也就不耐煩了起來。
"你回不回來呀?在那邊當米蟲讓你樂不思蜀嗎?"他不客氣的損道。
"拜你所賜,我的逍遙假期提前結束了。"萬九的語調帶著責備。
"那很好呀,干么還特地跟我報告?如果你是要數落我關於艾瑪公主的事,我就沒辦法了,她要搬出去,我總不可能把她綁起來不準她離開吧?"休想將這件事怪到他頭上來。
"你這蠢蛋!"萬九突然罵了起來。"你真不知道艾瑪是什么人?她沒有讓你聯想到什么嗎?你就這樣把她逼走,我真的沒見過比你更蠢的人了。"說完后又連咳了數聲。
"我管她是什么人!她讓我聯想到什么?聯想到精神分裂!她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經!而且不是我逼她走,是她自己要走,干我屁事!不說了,我沒你那么得空!"他摔上電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