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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美人 第九章
作者:章庭
癡心不悔
  
  
  瞑色延山徑,高齊次水門;
  薄云延際宿,孤月浪中翻。
  鸛鶴追飛靜,豺狼得食喧;
  不眠憂戰伐,無力正乾坤。
  
  ——宿江邊閣·杜甫
  
  
  “曇小姐小產了。”
  
  “真的?那么王爺不就少了一個子嗣了?”
  
  “啐!那才不是王爺的種哩!而是……”
  
  璋嘯王爺的兩名侍妾立在獨孤曇房中,幸災樂禍的說著。
  
  “太吵了!”
  
  隨著這句陰陽怪氣的低語,璋嘯王爺雙掌同時出招,兩名侍妾登時氣絕,往后倒地,一滴血也未見地被結束了小命。
  
  “拖出去喂狗!”他頭也不回的命令著。
  
  下一瞬,綠芙和紅蓉已然現身并執行命令。
  
  璋嘯王爺一臂撐在枕邊,大半個身軀低俯,黑發長長垂落在慘白的芙蓉面上,他的表情仿如噬人的妖魔鬼怪。
  
  “張眼,我知道你是醒著的,張眼!”
  
  她張開的眼空洞了無生氣,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饒是天地無懼的璋嘯王爺,此刻也幾乎忘了呼吸,打從心底戰栗起來。
  
  “看著我!”他終于受不了地要求。
  
  這句話,有著雙關的含義,獨孤曇知道。
  
  “你只能看著我……否則……否則我寧可毀了你!”
  
  掏出始終珍藏在袖內的“月下美人”高舉起,他的威脅是無比認真的。倘若真得不到她,他也絕不會給別的男人!
  
  “或者,你要我現在就下手殺了他?”
  
  獨孤曇一震,非常、非常遲,非常、非常慢,但終究是有了動作,轉首看向他。
  
  那雙眸子里什么都沒有,仿佛已失了魂。
  
  “你該死!”感覺被羞辱了,璋嘯主爺陰冷著臉,陡然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想收縮使力,卻怎么樣也辦不到,頹然放松。
  
  他不殺她了嗎?
  
  獨孤曇感到失望。
  
  生,不如死!
  
  極淡極冷的,她再次鎖起自己的心,與一切感官知覺。
  
  七情六欲太苦了!品嘗的風險太高了!她已經害怕再付出其他代價。
  
  她決定任憑璋嘯王爺擺布。
  
  或許在旁人眼中,她這叫得了失心瘋。
  
  的確,失去了心,哪能不瘋呢?
  
  ☆     ☆     ☆
  
  失去了心,哪能不瘋呢?所以皇帝壽宴那一日,李昕發火了。
  
  一場皇帝的壽宴,如三兄弟所預料的,轟轟烈烈也雞飛狗跳,成為許多年后都不住被人拿來說嘴的大事。
  
  計中之計,璋嘯王爺反被將了一軍。
  
  當他帶著一批敢死隊由青龍門沖入,團團將當今皇帝一舉包圍欲誅弒時,卻錯愕的發現李旭非但沒輔助他,在玄武門處接應,反而見一身黑的李昕手持長劍佇立在禁衛軍面前,劈頭就是這么一句——
  
  “把小美人還給我!”
  
  “你……”璋嘯王爺驚訝又駭然。
  
  怎么可能呢?他素來最瞧不起的浪蕩子,竟會有這等王者之風的威貌,過往他是瞎了眼了嗎?怎么會以為李昕會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把曇兒還給我!”說完,李昕想起來地又補充道:“還有,想必戰驍也在王爺府中‘做客’吧?”
  
  一確定璋嘯王爺在領軍前往皇宮的途中,李昕立即命人至璋嘯王府察探,手下回稟日前是有一人被關進王府的囚房。
  
  “看來本王爺是上了當,小覷了你們!
  
  病懨懨的大皇子、陰森森的二皇子,再加這個好色滑頭的三皇子……
  
  璋嘯王爺仰首狂笑,怎樣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敗在這三人的手中。
  
  “看來本王爺是輸了這一局!彼贌o抵抗,手中長劍隨意扔棄地上,可一雙邪魅的黑眸卻在等待,看著李昕趨近。
  
  下一瞬他掌風忽出,動作極疾,一掌才劈出,腳下就是一記橫掃。
  
  李昕并未如他所預期被勾絆倒地,反而笑笑的借力使力,纏住他的下盤,手中長劍劈了下去。
  
  璋嘯主爺仰腰弓身,險險地被削去一截黑發,他順勢擊去一掌,趁李昕一閃開,這才脫了困。他暗驚在心,對李昕是個非武的軟腳蝦,陡然有了大大的改觀。
  
  高手過招,豈容分心。下一瞬間,璋嘯王爺就被劍刃刺穿肩頭,血流如注。
  
  “呃!”他緊繃著臉咬牙閃身,離了李昕丈許,隨手擊斃蜂擁撲上的士兵,挑起一柄長劍,開始在這人海戰術中殺出一條血路。
  
  可是,老天爺似乎存心要和他開玩笑,他再一次對李昕有了大不同的觀感。
  
  李昕從容不迫地追上了璋嘯王爺,出手招招狠厲,快速的刀光劍影中交手無數回合,氣勢不分軒輕,一時之間,眾人甚至都無法靠近兩人。
  
  “當!”
  
  就在愈來愈快、愈快愈瞧不分明的劍影白芒中,一截斷刃半途斜飛而出,鏗鏘墜地,兩道糾纏激戰的人影倏然一分。
  
  “呼……”強克制住粗重的喘息,璋嘯王爺右肩早已是一片腥紅。
  
  不再戀戰,他倏然回身繼續殺開血路逃亡。
  
  “還想跑?”李昕笑看著欲殺出士兵群的叛臣,大聲命令,“追上去!”
  
  ☆     ☆     ☆
  
  失去了心,哪能不瘋呢?
  
  “跟我走!”
  
  自玄武門一戰匆匆回返王府,璋嘯王爺先到國房找戰驍,問他對他的提議考慮得如何。明知大勢已去,他卻無法阻止自己做困獸之斗,執意要得到戰驍的答案。
  
  如意料中,戰驍堅決不肯,還豁出去般的對他出手,肩上負傷再加上外頭有人大喊曇院失火,他一時失神,竟教戰驍狠狠擊中心口。
  
  到頭來,一切都是他癡心妄想!
  
  他視而不見追來的李昕,也不理會他的調侃,渾身浴血的他走過一處處火海紅光的廊道,來到剛被火波及的曇院。
  
  他終究是舍不下獨孤曇……是他的“月下美人”啊!
  
  “不!”獨孤曇抬眼淡淡地看著他,“我不走。”
  
  沒了以往對璋嘯王爺“您”的尊稱,她坐得端正筆直,美眸炯然望著他,她不再對他恭順馴服,亦無恨、無愛、無喜、無怒,整個人平靜得仿佛沒了魂。
  
  不!他無法接受。他已經失去一切,就連他的“月下美人”都……
  
  “你膽敢不聽我的話?”
  
  不知是氣了、急了,抑或是怕了、火了,璋嘯王爺的情緒激動得無法分辨。
  
  她不言不語,任憑他扯亂了衣裳,扯痛了手臂,扯倒了整個人跌在地上。
  
  “你該死!”
  
  極怒與恨氣匯集成太過強大的情感巨流,徹底沖散璋嘯王爺的理智,但遠處傳來的廝殺吶喊又重新提振他的精神,瘋狂亦益發深沉。
  
  他一把拉起獨孤曇,面對著面,然后深深吻下去。
  
  他的唇熾,她的唇卻寒。
  
  “你是我的!
  
  他怪笑著,劈掌打暈她,將她抱回床上。
  
  “誰都不許跟我搶……”他喃喃,最后一次親吻那張冰冷的唇,不待外頭的火蔓延到此,自己揮袖一把打翻桌上的燭臺。
  
  火舌起先是跳著小小的舞步,接著開始四處竄燒……
  
  “哈哈哈哈!燒吧!燒吧!燒掉一切吧!”
  
  他大聲狂笑,將袖中的“月下美人”取出,與獨孤曇緊擁在一起……
  
  ☆     ☆     ☆
  
  “痛……”
  
  一只被烈焰燒殘的柔荑顫抖舉起,旋即被一雙大掌小心又輕柔包攏。
  
  “不痛、不痛!小美人,不痛、不痛……”李昕仰頭合眼,強壓下滿腔熱淚,才又一臉笑意的湊上前。
  
  “痛……”
  
  皮翻肉爛,已不復昔日美貌,一股難聞的燒焦味,隨著她的聲聲呻吟飄散,任誰看了都會害怕地逃得遠遠的。
  
  哪來的小美人?躺在床上的根本不像個人啊!
  
  “痛啊……”獨孤曇聽不見任何安撫勸慰,直喊著疼。為什么她會這么痛?
  
  破爛焦黑的臉上,一雙混著血絲的眼轉動著,然后沒有焦點地凝在半空中某處。
  
  “小美人!小美人——”
  
  李昕緊張的大叫,想狠狠地將她摟在懷中,好確定她的存在。
  
  “小美人……”
  
  修長有力的一雙大手,此刻卻是抖著、顫著。最后,他受不了的大叫一聲,掉頭就朝門口沖了出去。
  
  “三弟!”欲前來探望的李昊險險被他拉個正著,眼睜睜地瞧他如旋風繼續往前沖。
  
  我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了!
  
  赤著眼、抿著唇,李昕在御花園中“大開殺戒”!掌風呼呼摧殘樹株,盆栽一一破裂,就連小草也難逃辣手。
  
  眨眼間,整場便滿目瘡痍。
  
  “三弟,”小心地,好不容易追上來的李昊,對他的“即興表演”膛目結舌!澳銢]事吧?”
  
  “沒事?對!我沒事。”李昕哈哈大笑,笑得苦,笑得澀,笑得令人眼紅耳酸。
  
  “為什么該死的、沒事的人是我?如果可以,我多么想代她烈火的身。∈俏液α怂,大哥,是我害慘了她!”
  
  在他追逼至璋嘯王府時,他先下令放火,并在第一時間到囚房救戰驍。放火的用意是要逼璋嘯王爺投降,哪里知道獨孤曇竟也在府內……他一直以為璋嘯王爺會將她藏匿在別處……
  
  天底下有什么樣的愧疚,會比知曉是自己親手害了愛人來得更加強烈劇痛?
  
  事發之后,從御醫乃至從民間、關外等地請來的大夫,看過被火紋身的獨孤曇后,無一不搖頭嘆息。
  
  再有名、再有把握的大夫,最后都直言不諱她已無藥可救,甚至她能茍延殘喘至今已是大幸。
  
  獨孤曇身上的燒傷,看了便教人害怕,除了強迫的命令,宮內無人敢主動靠近床榻一步。
  
  “小美人乖,我喂你喝些水喔!”
  
  再一次壓下滿腹哀慟,李昕收拾起悲傷的情緒,他強顏歡笑地回到床邊,拿著茶杯湊近獨孤曇唇邊,一點一點哺水入她口中。
  
  這一幕,讓李昊眼眶一紅,并深深氣惱起自己的學藝不精。
  
  天若有情,何苦磨人如廝?
  
  ☆     ☆     ☆
  
  夜闌人靜。
  
  一雙眼眸幾經難受掙扎,終于吃力地慢慢睜開。
  
  獨孤曇清醒了。
  
  “啊……”
  
  這就是她的聲音嗎?沙沙啞啞、微微弱弱的……為什么這般難聽呢?
  
  “啊……”她更加努力的發聲,卻驚覺喉嚨的潰爛緊縮,甚至連這聲“啊”也是勉強吃力到需要花上全身所有的力氣。
  
  “小美人?”
  
  或許是心有靈犀,在一旁桌幾小睡的李昕突然清醒,聽見她在掙扎的呻吟。
  
  “你醒了?”喜出望外,他奔至床榻前,雀躍萬分。
  
  “啊……”微微偏過臉,獨孤曇看見了他!鞍 痹趺戳?我是怎么了嗎?
  
  “不不!別說話,小美人,你睡了好久、好久,難免會沒力氣,你可貪困得很,害我喚也喚不醒你,霸了我的床這么久……”他故作輕松愉快,卻在不知不覺間哽咽,“你可想死我了!”
  
  “啊……”她好痛、好痛、好痛……一股非常的直覺,令她恐慌不已。她是要死了嗎?
  
  “不!”立即讀出她眸中的懼色,他不由得加重語氣,卻又無比輕柔申誓,“小美人,你不會死,我可還想同你玩親親,玩一輩子的親親……”
  
  他渴望地俯下身,卻不能真正貼上她的唇,因為她不能容許有一絲實質的親呢接觸,那對她來說都是傷害。
  
  她快死了!她立即明白他眼神中的害怕與絕望。“啊……”
  
  “。堪“““!”李昕也高高低低的發聲,故意同她玩起聲音游戲,順便扮個五五的鬼臉。
  
  “啊……”好想笑!獨孤曇唇角欲扯,但撕裂般的疼令她喘息又開始短短急急,身子痛得弓起又躺平,發出駭人的嘶啞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才頹然放棄。
  
  “啊啊……”獨孤曇發出疼痛的呻吟。
  
  普天之下,莫過于這種火焚之苦最是恐怖而疼痛。
  
  “小美人乖乖,只要再一會兒,我就會找來最優秀的大夫為你主治,解去你的疼痛……乖呵……”
  
  但是,李昕這種承諾根本無法實現,已經沒有大夫肯再前來一試,有人甚至索性大膽而直率諫言——
  
  “請三是爺就為她準備后事吧!”
  
  “把他給我趕出去!”
  
  李昕總是如此勃然大怒,到最后,沒有一個人敢再吭聲。
  
  老天爺!你在看嗎?你真的有長眼睛嗎?
  
  李昕披頭散發,握拳朝天際怒氣相向。
  
  該苦該難的,該我非她呵!你是聽見了沒?
  
  原本晴朗的天空陡然烏云密布,電閃雷劈——
  
  它聽見了!
  
  ☆     ☆     ☆
  
  暗香。
  
  奇異的氣息,悄悄地在夜里擴散,彌漫在人的心底。
  
  那是一種只屬于暗夜里的嘆息,很輕、很慢,卻清楚異常。
  
  當李昕從盹睡中清醒并張眼,一股奇異的沖動在他全身上下鼓噪著。
  
  來吧!來吧!
  
  “哪里?”不自覺地脫口,李昕環顧四下,周遭卻毫無人影。
  
  這里。
  
  在聲音的引導下,李昕來到長安城的某處偏僻巷弄。
  
  是的,就是這里。
  
  就是這里?
  
  李昕怔怔地看著一道微不起眼的破舊木門。
  
  幾番猶豫之后,他輕輕推開門,低頭矮身進入。
  
  正當伸手不見五指、一片黑時,一簇焰光亮了起來。
  
  “三皇爺,有失遠迎!”帶笑的老聲傳來,“您的大駕光臨,使‘女媧天’蓬篳生輝。”
  
  “女媧天?”李昕重復了一次,黑眸好奇地四下梭巡,很快就發現,觸目所及之處均是光耀璀璨之極,完全不輸宮中的鎮國庫,即便是隨便的一巾一鐲,都令人驚艷得目不轉睛。
  
  “有緣必相逢,三皇爺!睖嫔Φ睦下暠平,語氣和藹,“您是為了什么而來?”
  
  為了什么?“小美人,曇兒!崩铌坎患偎妓鞯牡莱,原本無精打采的他,精神重新一振,“為了我愛的小美人。”
  
  下意識中,他就是斷定這聲音的主人必然知曉些什么,也能幫他。
  
  “是啊!‘月下美人’。∷墒敲诘┫δ!”老聲似是若有所思著,“她也真是命運多舛,我本以為她該跟著那名邪惡男子一塊兒死去并陪葬,豈料她除了原主子外,又意外接受了你的血,所以現在仍活著。這對她而言,是福還是禍呢?”
  
  老聲的喃喃自語,聽來無理頭卻又清晰無比。
  
  “我不懂您在說些什么!崩盥犝f道。不,或許他早懂得的,但他不會承認。“我不管是福是禍,我就是要我的曇兒伴我一輩子!
  
  “即便她拖著殘傷焦敗的破身子,又痛又苦的過完一輩子?”老聲輕輕地反詰了一句,“這樣,你是真的愛她還是恨她?”
  
  “不!我只是……只是、只是——”豆大汗珠涔涔直流,李昕的額角青筋暴跳,緊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如果獨孤曇是那般模樣伴他一輩子……
  
  說不介意,是自欺欺人吧?他當然會介意,真的,如果她是這般苦痛難當地煎熬一輩子!
  
  “您該仁慈些,三皇爺!崩下曈挠囊粐@,“塵歸塵、土歸土。您不如就讓她……”
  
  “不!”他否定得激動又強烈,“我不會放棄她,決計不會!她是我的!我的!我的——”
  
  老聲陡然噤聲。
  
  “我……我甚至還沒有告訴她,還沒……”
  
  他們的結緣太匆促、歡愛太短暫,就連離別……也合該這般無聲無息嗎?
  
  不!他就是不能接受。
  
  “那只能怪他早了一步,你卻晚了一步。 崩下暡坏貌蝗绱烁袊@。
  
  即使人再神算,天意卻更棋高一著地難以捉摸。
  
  “來,三皇爺,您瞧!
  
  一面銅鏡平空出現,平平穩穩落到李昕的掌心。
  
  “這便是‘月下美人’,也就是獨孤曇的正身。璋嘯王爺以自己的血喂養這面曇花鏡子,因此,在他死去時,她是該跟著殉葬的。豈料,您先前陰錯陽差也用自己的血哺了她一些,所以‘月下美人’僥幸至今未死,但其元神被摧毀得體無完膚,若要愈合,需要長時間的休養……”
  
  “所以說,她還是會好起來羅?”聽見了重點,李昕露出欣喜。
  
  “是!崩下暃]騙人、可是還有但書,“但是,要等‘月下美人’休養夠,不知要多久。更何況真的恢復了,也不會再和以往一般。”話中意有所指。
  
  “只要她能伴我一生,我不在乎!”李昕昂然回答。
  
  “那好!
  
  一道極刺目的光襲向李昕的眼睛,剎那間他緊閉上眼,再睜開時,他發現手中除了銅鏡,還多了一柄匕首。
  
  “割開你的皮肉,將血涂滿鏡面,試著讓她接受你的元神之氣來彌補她自己的,然后就得看上蒼如何安排了!
  
  李昕沒有半絲猶豫,立即以匕首割腕,立現一道又紅又深的血口,血液如水流般染上銅鏡。
  
  半晌后——
  
  “這樣夠嗎?如果還不夠……”
  
  “夠了!
  
  聽到這聲回答時,李昕便昏厥過去……
  
  ☆     ☆     ☆
  
  “三弟!”
  
  “他醒了嗎?”
  
  “三皇爺醒了!三是爺醒了!”
  
  醒了?他睡著了嗎?他怎么沒有印象呢?
  
  朦朦朧朧的,李昕看見兩張在他眼前放大的臉龐,是李昊和李旭。
  
  “你是怎么回事?”李昊難得這等嚴厲、近乎斥罵的口吻。
  
  “什么……怎么回事?”好累又好痛,李昕幾乎不能思考。
  
  “好端端地,為什么到外頭的花園自殺?”
  
  自殺?“我哪——”他突然住口,想到昨晚那似真又似夢的經過。
  
  他急忙想起身,卻因抽疼而倒抽一口氣,低頭發現左腕被包扎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這回換李旭在問了,他的表情比往常更陰戚戚。
  
  “我是——”
  
  對了!“女媧天”!獨孤曇!李昕緊張地察看四下,卻發現這里不是獨孤曇休養的房間。
  
  “大哥,小美人呢?”忍著痛,他還是坐起上半身!拔乙タ纯此!
  
  昨夜那是夢一場嗎?如果是,又該如何解釋自己腕上的傷呢?如果不是……
  
  “你要做什么?”比他更快,李旭一下子便攔在跟前,不想讓他下床榻!笆芰藗秃煤眯蒺B。你放心,我們會把暗襲你的刺客揪出來的。”他對李聽腕上的傷是做這樣的解釋。
  
  “不——這不是——二哥,你別攔著我!”李昕一心想去看獨孤曇,本是不以為意地要側過李旭準備下床,沒想到他一個動作,就連李昊也緊張兮兮地湊上前來。
  
  “不——呃!三弟,你最好好好休養身子,曇姑娘你就別擔心,我們會好好照料她的!
  
  不對勁!“讓開!”李昕盡最大的力氣,一把推開兩名兄長,腳步踉蹌的跑出去。
  
  沒有人來得急阻止他,他跑入獨孤曇休養的房間時,卻只看見一張整理得干干凈凈的床。
  
  人呢?
  
  “你放心,三弟,我們會盡快查出帶走曇姑娘的刺客。”
  
  以為李昕的沉默不語是受刺激過深,李昊與李旭立即來到他身旁,暗暗憂心他會不會因為刺激太大,下一刻就昏過去。
  
  但李昕沒有露出飽受刺激的神情,也沒有昏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相反的,他笑了起來。
  
  如果昨晚他經歷的事是真的話,那獨孤曇就有救了,而他只要耐心等待就成了。
  
  是的,他會等待的。
  
  ☆     ☆     ☆
  
  光陰匆匆。
  
  一年接著一年過去,人事物皆在改變。
  
  老皇帝崩殂,李昊繼位,李旭當上輔佐的左丞相,李昕為右丞相。
  
  天下太平,人心和樂。
  
  這一段盛世,在三兄弟的同心協力下,維持了好長一段歲月。
  
  “皇叔!皇叔!”
  
  好幾個稚嫩的孩童尖聲地叫喊著,小腳步跑了過來,團團包圍住一個衣著錦華的男子。
  
  “皇叔,抱抱!”率頭領先的女童伸出一雙小手臂,大聲地要求著。
  
  “是,月兒!崩铌啃兄鴰追职詺獾男≈杜,懷疑溫柔過度的大哥怎么會有這么一個女兒。
  
  “皇叔!背吨陆堑,是一個羞羞怯怯的小女童,她很害躁地對李昕一笑。
  
  “瓊兒,你的身子近來好些了嗎?”李昕溫柔地抽出一只手來撫著她的臉頰。這孩子天生身子骨較弱,但長相甜美可愛。
  
  “皇叔!皇叔!”
  
  其他的小男童、小女童,也吵著要求李聽的注意力。
  
  天下人皆知,右丞相李昕至今未娶,這在皇室中是個相當特殊的例子。
  
  十年前,李昕便將自己府中的姬妾全數解散,一改以往的風流浪蕩,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
  
  不少皇親國戚主動向李昕提親,將自家美貌青春的女兒送到他的眼前,但是他看也不看一眼。
  
  他的瞳眸里,已經盈滿一道深刻的倩影,婀娜多姿得令他永遠留戀。
  
  他宮苑的花園與眾不同地只栽種曇花,讓在半夜里綻放的郁香伴他入夢,讓他在夢中尋找佳人。
  
  這一夜,他如往常般坐在園內涼亭中,品酒望月,一邊等待著。
  
  他正等待著曇花綻蕾,短短的時間是何其珍貴。
  
  曇花一現,錯過了便沒了下回,那般的短暫,也美得令人心碎。
  
  就像獨孤曇。
  
  十年了,他已經沒有把握她還活著,也沒有把握有朝一日她會再回他懷中,不過那已經不重要,因為她會一直活在他的心中,有關于她的回憶將會伴他一生。
  
  啊!花開了!
  
  舒展一瓣瓣潔白,曇花向著月光,盡情展現優雅風姿。
  
  曇花本色為白,但他聽聞西域有一種紫中帶金的品種,便派人至西域一帶尋覓,回報卻是一種夢幻之花,人間并無蹤影。
  
  但是他沒放棄,就如對獨孤曇的情愛,也如對獨孤曇的心痛與掛念——
  
  “呵呵!三皇爺,您一個人在喝悶酒嗎?”
  
  突然有聲音在半空中飄蕩,很輕又很清晰,李昕似曾聽聞……
  
  “我給您送個伴吧!如何?”
  
  隨著話語,一只物品從天而降,李昕急忙伸手接個正著。
  
  “這……”
  
  這不是十年前,那面他曾經目睹過的——
  
  激動地看著雕僂精致美麗的銅鏡,他緩緩地撫摸著,剎那之間,花香陡然濃郁起來,隨著一陣輕風卷起,一道娉娉婷婷的倩影模糊出現。
  
  李昕張了口,卻無法發出聲音;他心跳加速,卻無法思考;他站起身子,卻無法邁開腳步。
  
  他看著,等著,緊張著,恐懼著,興奮著——
  
  “小美人!”
  
  ☆     ☆     ☆
  
  大唐史冊中,有著這么一段非正式的記載——
  
  三皇子李昕,二十五歲前并無甚多建樹。新帝登位,封相,遂推行新治,仁德澤被于百姓。終身未娶,性喜蒔花異草,獨鐘曇花。
  
  野史傳言道,三星子被曇花花妖所迷,遂于夜夜相逢幽會,其心足矣。但鄉野傳聞,不足為信也。
  
  李昕死后,一面名為“月下美人”的銅鏡為主要陪葬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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