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家武術館創立二十多年,從早期的門庭若市到晚期的空無一人,留下的除了親生女兒尤癡武外,就是單傳的徒童晃云。
童晃云入門時大約十三、四歲,年長癡武數歲。但聞道有先后,依入門時間,只能尊她為師姊。因為他是孤兒,所以吃住都賴了尤家,在外人的眼里,他們彼此的關系相當單純,是師姊弟,是青梅竹馬,是獄卒與牢犯的關系,也永遠停留在你追我跑的印象里。
窮追的那永遠是童晃云,而跑的,當然是癡武——
從十歲那年開始,尤癡武成了逃家慣犯,而每一次都被找回來,一直到北上念女校的前一年夏天,逃了百來次家的行動才宣告結束。
那一年,是十五歲的夏天哪——
模糊而青澀的年紀,天氣燠熱難耐,尤癡武拎著書包,匆匆忙忙地跑回家。
“快快快快!再慢就起不及了!”鑰匙呢?帶了帶了!把武術館鎖起來,免得遭小偷,那樣老頭肯定會恨死她一輩子。
跌跌撞撞地跑上樓,抽了幾件衣服塞進背包里,再一路滾下樓,滿頭大汗往門跑,自由的小鳥來敲門啦——
“癡武。”
要命的叫聲讓她腳底打滑,直接欲撞院里老樹,癡武往后一仰,翻了個漂亮的筋斗,轉身極度哀怨地瞅著那個可惡可恨的家伙。
“你回來啦?”她的聲音苦苦的,不甘情愿的。
那個家伙溫和的微笑,就像旭日東升般的清爽——這句話是班上同學說的。平常還真看不出那女同學這么有文學素養,癡武撇了撇唇,青春的眼看了倚在柱前的童晃云一眼。
他看起來悠閑自在,不像剛回來。
“我今天早上回來的!彼穆曇羟迩宓偷停瑵M好聽的。
癡武把背包扔給他,翻起身躍過木柵,跳進走廊。童晃云靜靜地注視她不經意間的俐落動作。
“我以為你是今天上午結業,至少老頭臨走前是這么說的!痹缍ê昧擞媱潱项^昨天晚上走,正巧她今天也結業,“包袱款款”打算學嘉慶君游臺灣。是誰這么說過的?讀萬卷羽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的時候還可以打打零工賺點小錢,會這么晚出發,是算準了童沒這么早回來的。
“我編了個謊!
“說家里有人重病在身?”在看見童不置辯駁的神態后,她的眼睜得大大的,掩嘴嗤笑了一聲!斑@種八百年前的謊話你老師也信?嘿,你素行良好他才會信你!”癡武說笑的捶了下他的胸膛。眉頭忽然皺起,又打了下,手指有點發痛。
“童,你多高?”劃了劃彼此的高度,她的個頭僅僅在他的胸前。什么時候開始,他的身高突飛猛進得令人咋舌?!
癡武后退一步,瞇著眼上上下下打量童。他穿了件白色的襯衫,中規中矩的塞進泛白的牛仔褲里,黑色的發絲也定期整理,健碩高瘦的身軀很斯文,在外行人的眼里看不出是練家子。而瞧瞧她,匆匆隨便套了件藍白格子的襯衫,是從他衣柜里扒來的,扣子扣錯了,露出里頭的小可愛;熱褲是白色的,獻丑的現出短短的腿,真的很短,相信她,從十二歲那年,她的成長就已經宣告停止了。
兩相比較,是云泥之差。
她嘆了口氣!拔也隆@個夏天,我得乖乖留在武術館里?”在氣勢上就矮他一截,難以想像這么惜言如金的家伙偏偏是她的克星。
“嗯!
落葉飄到她的發際,她的頭發始終維持短短的,卷卷的,因為懶得整理。常在大太陽下跑的下場是——沒染發,黑發里依舊占了一半的酒紅,臉蛋是紅紅的,白白的,很……青春。她不知道她的青春讓男孩側目,現在她只是沉睡中的嬰兒,不知紅塵情事。
舉起的手臂停格了下,才撥開她發上的落葉。她的頭發軟綿綿的,香香的,是橘子香。
“喏!笔钦J了命,在如來佛的掌心里沒逃過一次。從口袋里拿出皺巴巴的一張紙遞給他。
“家庭訪問?”
“是啊,我都跟她說了老頭不在家,不過老師指明你也可以,就你上場了,童!卑V武打了個哈欠,往屋里走。“睡覺了,睡覺了,這年頭沒什么壞事可以做。對了,晚上我要吃好一點唷,老頭在家時,只會兩道醬菜配苦瓜,現在你回來了,我就得救了。還有啊,晚上不要來偷襲我,要是弄出個什么來,你可要負責唷!彼ξ奶想A梯。
“癡武。”她的最后一句話讓童晃云驚得抬起眼。
沉睡中的嬰兒啊,何時才會蘇醒?
或者,一開始就是他錯估了時間?
從童晃云十六歲那年,直接進入南部山區一所極為偏僻的武術專校就讀后,除了假日回鎮上外,與鎮民的接觸頗少。而尤癡武仍然留在鎮上的普通中學,中學是附設小學的,幾乎境上每戶人家都讀過這所學校。
家庭訪問是為明年的升學做調查,女老師歷經十余年教學,頭發已然灰白。從進屋來,就端坐在塌榻米上,與少言的童晃云坐看兩不厭。
尤癡武搔了搔短發,陪笑道:“老師,如果沒有事……”
“癡武,你先出去吧。”童晃云塞給她一百元!叭ベI點……你愛吃的東西!
尤癡武看看他,再看看老師,點頭,站起身!袄蠋煟蚁茸吡,你們不必顧忌我,愛聊啥就聊啥,我很知趣的。”而后嘀嘀咕咕的:“還當我是三歲小孩,給我買吃啊,老套啦……”晃著鈔票蹦蹦跳跳的出去。
女老師姓蔡,差不多四十歲左右,眼角眉梢盡是皺紋。她嚴厲的臉龐難得微笑。“你是個好孩子,當你來到鎮上的時候,我們都預料你會往武術方面發展,而現在,如尤先生所期待的,你進入武術學校就讀,過得很苦嗎?”
“還好!蓖卧剖终酱鸬。才十九歲,尊師重道的心相當強烈。
蔡老師點點頭!澳蔷褪遣诲e了。癡武……也是個好孩子,不過她的成績退步得厲害……”眉頭皺起,像在思索如何措辭。
“她很聰明。”童晃云插嘴,靜靜的說:“從小,她就很聰明!甭斆鞯眠^了頭。自從上了武術學校,吃住都在那里,除了假日外,能見到癡武的機會并不多,而這些年街坊鄰居對她的評語他并非全然不知。
瘋瘋癲癲、傻里傻氣的。
如果沒前些年的相處,他幾乎會以為這些年的癡武是真的傻氣得緊。
沒跟人提過,從他被尤懦生帶回武術館之后,他的眼一直停在癡武身上。他看見了她身手的俐落,看見了因為她的聰慧在學校出盡了風頭;而后,像是一點一滴消失似的,隨著年歲的漸長,她不再練武,與生俱來的聰明像被上帝收了回去。她開始變傻了,旁人看不出,唯有他知道她在裝傻,有些瘋癲的,有些胡言亂語的,在學校,在鎮上不再是風云人物,她逐漸歸于平凡,甚至在某些人眼里,她是沒出息的孩子。
心知肚明這樣的果是誰造成。尤老師的重男輕女是部份原因,而他中途的插進拜師才是癡武改變的主因。
“癡武有她的主見,但以目前的成績要上臺北那所女校是團難了點。尤先生似乎不太管癡武,如果可能,我是建議這個暑假你讓她好好待在家里念書……”
“臺北女校?”童晃云瞇起了眼。
“普通女校!辈汤蠋焽@了口氣答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尤家沒人發覺尤癡武的志愿。會挑尤家當第一個家庭訪問的對象,是因為尤家難搞。
童晃云沒應聲,嘴抿著。
“我以為她會跟你走同樣的路,上武術學校!
“是的!彼鸬馈!霸,我也這么以為!痹诓唤浺忾g,她悄悄的轉身跑了,然后再也追不上了。
“看來,你們需要溝通。志愿表最晚可以在開學前交給我,這個暑假一、三、五我都空了時間,不管要不要上臺北女校,我都會過來看看有沒有課業上的問題,但前提是你必須守著癡武。你知道的,她的蹺課功夫一流,憑我這一身老骨頭,沒追到半路就得叫救護車了!
童晃云應聲點頭,沉靜的目光忽然鎖住女老師身后的某一點。
尤癡武咬著餅干,拿著喜帖站在門口。她才剛進門,就見到童板著臉瞧她,這通常表示事情大條了。可怕可怕!沒覓過童發脾氣,她可不想當第一個炮灰。
她吐了吐舌,無辜的舉起喜帖,討好地陪笑——“童,我剛拿到紅色炸彈了!
紅色炸彈的日子來得很快,據說是玩出火來。新娘的年紀尚輕,比起癡武大個二歲,當事人是鎮上的青梅竹馬,父母怕肚子大了難堪,倉卒間成就婚禮。
就算不想聽,陸陸續續的蜚短流長也會傳進耳里。她寧愿成天跟童窩在家里,天氣好的時候,看童在庭院練拳,她就坐在走廊上看書,下雨了,童待在房內泡茶給她喝。這樣的日子挺好,麻煩的就是童不太愛跟她說話。
“癡武!睒窍聜鱽斫新,是童的。
癡武嘴角下滑,連忙套上短衣,邊鮑出房邊咕噥:“你也就這時候才會跟我說話,可惡!贝掖颐Φ臎_下樓,朝童晃云堆起笑容:“童,我準備好了。”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短短的雙腿。
“短褲太短!
“童,你的話好像有點矛盾唷,短褲本來就是短的……”瞧見童冷淡的臉龐——過份,就會拿這種臉壓她,偏就被他壓得死死的,一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癡武擠眉弄眼;正經的收斂起笑臉。
“童,你不覺得我變胖了嗎?瞧,你才回來幾天,我就被你養得肥肥的,再繼續胖不去,我很有可能就被你當飼料豬給賣了,人家連裙子都穿不下了,只有這件短褲能穿嘛,嗚,我好慘!笨此粸樗鶆,直接跳進他的懷里!安恍拍惚ПЭ矗鸫a五公斤的贅肉,老頭回來大慨也不認識我了!
“癡武,不要鬧了!
“你沒抱抱看又不知道,是不……!”嚇了跳,童真的抱起她了。
“你很輕,癡武!蓖卧戚p聲說道,目光與她平行對看。
她咽了咽口水,臉好像有點熱。第一次這么接近看著童,都可以數出他的睫毛了。童的睫毛又長又密,眼神正直而堅定,看起來就像是正派人士,沉沉穩穩的……童又不會吃了她,為什么會心跳加快?
“童,”她撫了撫胸口!澳銍標牢伊!”他的力氣大得驚人,與當年他初來尤家時簡直是天壤之別。
童晃云看了她一會兒,才放下她!澳悴慌,癡武。去多加件外套,晚上還要去吃喜酒!
“童——”癡武笑咪味的撒嬌!拔覀兩衔绮蝗ダ蠋熂夷顣,到處走走,好不好……”話沒完,看見童拿起裝書的背包,就知道大勢已去。
童真是她的克星!她嘆了口氣,乖乖上樓拿外套,跟他一塊出了門。
平常是蔡老師到家里督促她念書,但今天臨時有了點事,所以地點改在老師家念,就不懂有了事不能放她一天假嗎?
午后,小鎮上的人疏疏落落的站在走廊上聊天,巷口的三姑六婆看了她跟童一眼,又低頭不知說了什么。
“童,我討厭這種感覺!
“嗯!
“你懂,是不?”癡武靠近他,抱住他的手臂,抬頭笑吟吟:“童,你一只手能不能抱起我?”
童晃云沒應聲,任她攬住他的手臂輕哼著歌。也難怪他跟癡武遭人指指點點,今晚喜宴的新娘是癡武學姊跟他過去在小鎮上的同學。同樣的青梅竹馬,一對奉子成了婚,那么另一對呢?尤其尤懦生出了國,屋子里只有他與癡武,孤男寡女的——
“一塊上武術學校不好嗎?”他忽然開了口。不愿她一直待在這樣的小鎮上,她應該有更大的空間去找尋自己的目標,但私心總盼她能在他的視線范圍里。
癡武嘴角下滑!巴覜]練武了,上武術學校我會很慘的。我想念普通的學校,過平凡的日子也是一種幸福啊,你應該了解我的,是不?童。”見童沒再吭聲,她吐了吐舌。笨童,就是愛鉆牛角尖,對武術不再有興趣也不成嗎?硬押她上武術學校,她肯定會根死他的。
拐了幾條街,便是蔡老師的家。很快就被招呼進屋念書。癡武被迫埋首功課,童沒離開,美其名是老師留他下來作客,但實則是監視。
“你好好念,如果五點我還沒回來,你們就先去喜筵吧!
“好!卑V武乖乖點頭!袄蠋煟阋兔?”
“是啊,幸虧是同個鎮上的人,要不新郎跑了就不好找!毕癜腴_玩笑的,老師看了她一眼,臨走前,忽然微笑:“你們也是青梅竹馬!
癡武怔了怔。在記憶里,老師不常笑,因為有個酗酒的丈夫吧,在鎮上人人都婉惜老師嫁錯了人。聽說,她十八歲就嫁給了青梅竹馬,幸福可期的日子卻在日后變了質。酗酒的丈夫毆打老師,她卻從沒抗議過。
青梅竹馬哪——
因為老師的一句話回頭看了下童。他靜靜地凝望她,讓她有點……不太舒服,在心臟的部位。
她的臉又微微發熱起來,連忙低頭瞪著書頁。
“想喝飲料嗎?”
“嗯!彼^也不敢抬地。童的聲音好像有點怪……
“我去買,你好好看書!
“好!泵髦粻帤猓褪遣桓姨ь^看他。聽見門開了又關,她才吐出一口氣,將有點發燙的臉靠在涼涼的桌上。
童哪——
想起他,就覺得心頭亂哄哄的,摸不出個頭緒來,唯有對他才會如此,好累喔。
迷迷糊糊地想睡了。瞇一下眼,童不會說話吧……半合了眼,神智飄忽了起來,“喀”的一聲,有什么驚動了她,懶得張開眼,是童回來了吧?童不會叫醒她,只會安靜的等她醒來……一股酒味嗆了鼻,是陌生的體味,癡武驚醒,睜開眼嚇了跳。
“師……師丈?”人嚇人會嚇死人呢,過份!
“你誰。窟@是我家吧?”猥瑣的男人瞇著醉眼,說出的話斷斷續續的,探出手想摸癡武,確定她是人;癡武連忙退后,閃開他。
匆匆忙地收拾書本,到外頭等童好了。對師丈一向沒有什么好感,尤其他又喝醉了,不明白老師怎會嫁給這樣的男人。
“你小偷嗎?”忽然抓住癡武的手腕。“跟我去警局。”
癡武皺眉,直覺撥開他的五爪!拔沂遣汤蠋煹膶W生,師丈,我先走了!笨觳阶呦蜷T,看見童拎著飲料袋從門口走來,她笑逐額開的跑過去——
“童!”
童晃云抬首循聲看去,吃了一驚!鞍V武,低頭!”連鞋也沒脫,疾步跑向前,將癡武拉進懷里,右手護佐她的頭,以左臂擋住來勢洶洶的臺燈。
“童……”含糊的聲音傳來,癡武想掙脫,卻讓童狠狠的抱緊。沒法呼吸了。
“師丈,請自重!卑V武的上方傳來壓抑的怒意。童……好像真的生氣了,沒見他生氣過,心里不怎么伯,因為童一向極具克制能力。
猥瑣的男人退了一步,瞪著解體的臺燈,再看看童晃云的拳頭,囁嚅地:“小偷……我打小偷……”愈退愈往后。
童晃云緊緊抿著唇,握緊的拳半晌才松開!白,癡武。”沒讓癡武回頭探個究竟,就硬拉著她出門。
“童……別氣別氣,師丈是喝醉了啦……”急急追上他的腳步。
“差點,你就被打中了。”童晃云停不來,眼瞳鎖住她。“為什么不閃?你能閃的,為什么?”
“我……我不知道師丈在后頭。”好兇喔,即使童說話沒抑揚頓挫的,依舊能感受到他的怒氣。但怒氣對她發,就有點不公平了。
“你差點就被打中頭了,癡武。”
“你說了兩次了,童!卑V武笑咪咪的跳進他懷里,賴著他。“可是你擋了,不是嗎?”她拉起他的左臂,上頭是有些紅腫,但沒見血!巴,你痛不痛?我們先回家上藥,好不好?”
“我沒事!
“真的?”見他口氣和緩了不少,她也松了口氣。“那我們別把剛才的事告訴老師喔!
童晃云看看她,點頭!耙院,要到你老師家念書,我會陪著你!币徊揭膊浑x的。
癡武吐吐舌!澳隳奶鞗]盯著我過?”她蹦蹦跑跑了幾步再由首,笑道:“童,我們帶飲料去看海,好不好?”
她愛笑,多數時候分不清她是在裝傻或是真傻氣了,童晃云靜靜追尋她的身影。是錯覺嗎?她明明可以避開的,就在她看見他之前,為什么不避?因為他在場?或者……真是他看錯了?
她的身體一日不若一日,將來沒他在身邊,如果再發生這種事,誰來護著她?
“童,快點啦!等你走到海邊都天黑了!”她的笑顏燦爛如星。
沉睡的嬰兒,何時才醒?可知他等得多苦……
當夜,喜筵是采流水席,就在當事人的家門口。
癡武蹦蹦跳跳地占了個位子,向跟在身后的童招招手!翱禳c快點!遲了就沒位子了,童!”
“癡武,你就懂得吃!”同班的同學過來敲她的頭!白呃,一塊去看新娘!
“哦——”癡武嘴角下滑!巴,你幫我顧著位子喔!北蛔サ搅,只好不甘情愿的被拖走。
她跟新娘的交情就像衛生紙那樣的薄弱,在鎮上僅僅點頭之交而已。一個品學兼優的高材生向來跟她扯不上關系。被拖進權充的新娘室里,歐巴?匆娝屠蘅尢涮涞。“還是癡武懂事,跟晃云青梅竹馬,也沒看見他們搞出什么!他要是真愛你,也不會弄大你的肚子還想逃避!”
“媽。”新娘淡妝的臉顯得有些尷尬。
“不說就沒人知道嗎?”歐巴桑擦了擦眼淚。在一個小小的鎮上,踩死一只螞蟻都能渲染成武松打虎了,還有什么不能傳的?原以為就算要發生什么的,也不該輪到自己優秀的女兒,起碼……起碼還有尤家女兒當墊底啊,瘋瘋癲癲的,將來也不會有什么大成就,憑什么她沒出事,倒是自家女兒出了問題!
癡武跟同學對看了一眼,搔搔頭發。
“我……我們先走好了!
“媽,你先出去!毙履锎叽俨磺樵傅哪赣H出去后,抬起臉看著她們。
“你今天好漂亮唷。學姊!卑V武的同學真心贊美。
“總有一天也會輪到你的。新娘微笑,轉而對上癡武的眼!拔疫^得很幸福的,癡武!
癡武怔了下,用力點了頭;“嗯!
“會比你跟童晃云還要幸福的。”她有些倔強的,在受了眾人比較之后!拔掖蛩阈輰W,為了寶寶。但幸福與否不論現在,而是將來。我們可以等著看!
“嘎?”童?這跟童有什么關系?因為都是青梅竹馬嗎?她喜歡童,沒有預設過將來彼此的立場。除了老頭外,童是最親的,不管將來發生什么事,他始終占據她心底最重要的那個角落,但青梅竹馬一定要走到像他們的地步?敏感的心緒忽而悄悄地鎖住了什么卻不自知。
退出新娘室,同學翻了翻白眼,用力推了下迷惑的癡武!澳銗炇裁窗?別管她怎么說啦,我們班上可是很看好你跟童晃云的,是她媽媽活該,三姑六婆老愛嚼你家的事,我媽聽了都受不了,F在好了吧,道人是非,到頭來是自己家玩起火來……”她叨叨念著,中途跟癡武分了手,回到她的座席。
癡武敲敲頭,想回去喜筵,卻往小巷子里走了去,坐著發呆。肚子有點餓,但心口亂烘烘的——
因為大伙都參加喜筵,小巷道冷冷清清的,巷口好像有什么聲音引起癡武的注意,她跳起來,遲疑地走過去。
是前來參加喜筵的老師跟師丈;老師換了衣服,是先回家過了吧。方才在席上沒見到他們,原來是在這里;癡武抿起了唇,黑色的眼里烙進青梅竹馬糾纏的身影。
在路燈微弱照射下,墻上映出毆打的黑影。男人踹打著女人,女人卻毫無反抗能力。她尊重的老師,被所謂的青梅竹馬給遭蹋到這等模樣;以往在學校時常看見老師貼著紗布教課,最嚴重的一次是請假了一星期、那時沒親眼目睹,只覺得老師好傻,為了一個男人,飽受身體的折磨。
而現在,她親眼看見了,那種震撼難以言喻。
“青梅竹馬的下場就是這樣?”癡武喃喃道,腦海不斷閃過一幕幕片段,有新娘的,有童的,還有老師的。先前迷惑而混亂的、心智忽然清明了,癡武的眼半垂著,瞧見了地上的竹棍,想也沒想地以腳勾起,靜靜的守在巷道里。
“癡武?”回到尤家,看見癡武睡在塌塌米上,外套翻卷在身上,露出一雙蜂蜜色的腿。
童里晃云脫了鞋,悄聲走進和室。門沒關,也不怕著涼,是在等他嗎?
在她身邊小心的蹲下,看了她的睡容一會兒。即使在睡夢里,她的嘴角依舊噙著小小的笑花,她愛笑,癡武一向是愛笑的。
他俯下身,靜靜的在她櫻桃似的小嘴上輕親了下,見她動了動睫扇,他嘆了口氣。
“童?”癡武半夢半醒張開服,有點愛困,但聞到香味,看見他的身影,瞇瞇笑:“童,你總算回來啦——”她揉了揉眼睛,爬起來!拔疫以為你會去鬧洞房呢……”眼角瞄到桌上的袋子,驚喜的,整個精神都振奮了:“你好好!還記得帶菜回來給我,我好餓呢。”
“癡武,你半途跑了!
“我去看新娘嘛。新娘人好漂亮……還有龍蝦!唔,你一定搶菜搶得很快,以后要吃喜酒,帶你去準沒錯。”
童晃云坐下,看著癡武埋首貪吃!拔伊袅宋唤o你,沒等到你!
“我不舒服,就先回家了。”癡武瞄到果汁,半張嘴!疤炷模氵摸了飲料回來,好強!边是原封不動的。她搶菜都沒搶過這么多,以后吃流水席一定要賴著他。
“癡武!
“唔?”她抬起臉,還咬著雞肉。
“你的臉受傷了。”
“是啊,”癡武嘴角下滑,口吻極為哀怨:“我跌倒了,好痛唷!
童晃云伸手欲摸,發覺癡武輕微地閃開了點。她的眼未眨!昂芡匆!彪S后咕咕噥噥地:“沒這么丟臉過,十幾歲的人了還會跌倒,丟死人了!
“你的師丈……被人揍了!
“。俊卑V武瞪大眼!澳膫師丈?”數了下,結婚的不多,會被揍的只有——“是……蔡老師的老公嗎?”
童晃云搜索著她的眼,點頭!氨蝗税l現在巷子里!
“誰打得?”她含糊不清的問,因為嘴里塞滿魚肉。簡直把童當神了,到底用什么方法把整條魚一塊不少的帶回家啊?真是。
“還在找!蓖卧破鹕,帶著急救箱過來。
“能不能等我吃完再擦?”癡武抱怨,但還是乖乖坐直,讓童上藥;有時候他的固執讓人氣結。
她的傷口是沾了點土,擦破皮所致。雙氧水讓癡武齜牙咧嘴!澳阆率趾苤,童!痛啊——”疼得眼淚都快溢出來了。
“不再考慮了嗎?”
“想都沒想!毙闹敲魉胝f些什么。青梅竹馬就是這樣嗎?心有靈犀的。“我怕痛,要我當你學妹,上武術學校,不如一拳打死我算了!
“好,有機會我會去看你!蓖卧旗o靜地說。
“?”意思是——“童你答應啦?”不敢相信哪,他這樣死腦筋的人。癡武興奮地抱住他。老頭不管她了,現在唯一管她的就是童了,他像她的監護人,雖然名不正言不順的,但總希望得到他的認同,免得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郵寄到武術學校。唔,好好啊,以后就可以脫離這個小鎮,當一個平凡幸福的女人了。
童晃云沒動,讓她抱著。她的身體軟軟的,香香的,尚屬于幼兒型的,但就是惹人遐思。兩人獨處的時間比誰都多,但從沒對癡武有過肉體的沖動,只想守著她長大。
他的手臂舉起,輕輕撫了她的短發,解放心頭想觸摸她的渴望。
就從今夜開始,癡武有了秘密,將他排拒在門外。
“謝謝童!”癡武眉開眼笑的退離幾步,雙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好餓,我要繼續享受了,你知道的,我差點以為你把十三道菜完整帶回來,哇……還有甜點,好棒!”她的背影小小的,與往常并無不同,但卻有了距離,模模糊糊的,開始劃了界線。
就在他沒陪伴她的那少許的幾分鐘里,沉睡中的嬰兒曾經短暫的張開的眼睛,那一剎那,她看見了什么,然后再度閉上,睡得更沉。
這是誰也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