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這邊的安雅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打了電話到公司去,得到的回答一律是總經理出差去了。出差的話,也該給她個電話呀!莫非出了事?如果出了事,鐘憶一定會聯絡的;蛘咚龅搅耸裁蠢щy?還是--他打算撂開一切?-- 一想到此,安雅的背脊微涼,森森然的,一股寒意襲上身。畢竟,鐘威要改變心意是很容易的,這兩地相隔萬里,有什么是靠得住的?安雅坐在爐邊,愁緒萬千?v有再多的情愛又哪禁得起時間空間的考驗?何況他們之間那么脆弱,隨便一個理由,都足以教他放棄的。她愈想愈覺得灰心。
鐘威在醫院里一久,愈來愈不耐煩,他發脾氣,摔東西,怒責護士,大罵醫師。他意識到自己的腳似乎有問題,但是沒有人肯告訴他實話,最后逼得鐘臨軒只得找來張大夫,還是照實向他說了。
鐘威聽完,一臉木然,也不再咆哮或生氣,只是一徑兒發怔。他就這樣不言不語,不吃不喝足足一整天,直惹得秋華又傷心又害怕,求他:
「鐘威,你不要這樣子。只要動個手術,以后還不是又完好如正常人了?」
鐘威冷冷一笑,心想:完好無缺?不會的,不可能的,我將是個殘廢,癩著腿,一拐一拐的,天啊,怎么可能還會像正常人呢?
若蘭抱著初生的寶寶來看他,臨軒給她取名叫俊文,頗有男孩子的味道,求孫心切的心態表露無遺。
「你看文文會笑了!
秋華抱著孫女,湊向前去,鐘威忍不住看她一眼,心一軟,微微牽動了嘴角露出難得的一笑,卻說:
「干嘛把她抱到醫院來?」言下似是責備之意。
「我馬上抱她回去!谷籼m連忙補說,唯恐惹他不高興。
「好吧,若蘭妳先回去;仡^,我讓鐘憶留著陪他。」臨軒交代了之后,又說:「我到公司一趟,晚一點回去,秋華,妳自己再叫出租車。」他看了鐘威一眼,「我走了!
鐘威面無表情,沮喪與灰心正一吋一吋啃噬他的心……
***
幾周后,安雅下班回來,在信箱里發現一封從臺灣寄來的信,筆跡揮灑,似是陌生又覺眼熟,她顫抖地拆開信,惦著心徑在門口看下去:
安雅:
這一向可好?
前些日子我出差到日本,是以全無音訊,望妳原諒。
年初三,喜得一女,取名俊文,模樣甚為可愛,儼然鐘家的靈魂人物,若妳見了,也必然喜愛。
回想過去種種,一切如夢;縱然我滿懷歉疚,卻是無從說起,希望妳原諒我所做的一切。
我何德何能?能夠擁有妳?安雅,妳的條件那么好,如果有好的人選,不妨考慮,我不值得妳等待。
我只希望妳得到幸福,而我,根本沒有資格給予。安雅,以妳的聰慧美麗,應該得到更好的人。忘了我吧,我會永遠把妳放在心里,祝福著妳。唯有離開我,妳才有幸?裳浴
安雅再也看不下去,她冷冷地把信丟棄在院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一滴結冰的淚珠猶在閃閃爍爍。她抬頭看看黃昏的天幕,這一個異國的天空,雖然一直是漠漠的,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般的高垂著,卻也伴她走過了廿個年頭,她想,她還是有能力再走過下一個廿年,卅年,四十年……
。
春天悄悄地在樹枝上抽了新芽,悄悄地在天空灑下新雨,遠方天際起了驚蟄。安雅在工作與生活之中,漸漸地營造了自己的空間。沒有人會認為她是個憂郁的未婚媽媽,看起來她是那么自信美麗動人,在丹尼爾電子信息公司,她被昵稱為「東方的白玫瑰」,因為她習慣一襲白色的長裝,挽著長發,自信的神采充分流露。
她的肚子漸漸大起來,琳達每次來總是先和它打聲招呼:
「哈啰,最近好嗎?媽媽的肚子里舒不舒服?要不要趕快出來。俊
從那一天來看安雅,在院子里無意中看到鐘威寄來的信后,琳達絕口不提他了。她看到安雅若無其事地上班、逛街,看戲和開玩笑,也就漸漸釋懷了。
「子襄的論文快寫好了。等他寫完,他就會來。琳達,妳可得好好把握。」安雅瞅著她,在身上試著一件新衣。
「好了,別看了。真是嫉妒死人了。別人大肚子是又肥又腫;妳挺著肚子也能把那些小伙子迷得七葷八素。怎樣?前幾天那個高鼻子的希臘男孩還在站崗嗎?」
「我和他喝了一次咖啡,坦白告訴他沒有希望。后來他很大方地表示放棄了。都是露西大嘴巴,說我被人甩了,那個希臘男孩同情心大發,勇氣百倍,想要接收我。唉,」安雅自我解嘲地說:「琳達,要是他再長個十歲,我想我會愛上他的!
「去妳的!妳會愛上他?妳不會愛上別人,妳是自戀狂,每天照鏡子,一副陶醉的樣子……」
「妳不知道,我希望當我兒子出生時看到的是一個美麗的媽咪,總不成教他跟一個黃臉婆住在一起吧?」
「兒子?妳又知道了?搞不好是個漂亮的女娃兒,一出來,看見妳就大哭:『哇,我的媽咪怎么長得這么漂亮?那我還有指望嗎?』搞不好,人家好不容易交了個男朋友,就被妳迷走了!
「呸,瞧妳瘋瘋顛顛胡說八道!拱惭琶亲,很有自信地說:「我說『他』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妳等著瞧吧!」
。
鐘威把門用力摔上,推著輪椅往外走,憤怒地大罵:
「哭,哭,每天就是哭,妳能不能叫她不要哭!」
原來小文文生病了,不好睡,整夜哭鬧。若蘭委屈地抱起她,頻頻安撫。
「乖乖,文文乖。媽媽抱抱……」她不禁微有怨言:「小孩子哪會知道?她不舒服當然哭,不然妳教她干什么?每次莫名奇妙,亂發脾氣!
鐘威明知自己不對,偏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出了院后待在家里整整兩個多月,他足不出戶,把自己放逐在一個毫無秩序的世界里,莫名奇妙的發脾氣、突如其來地壞心情,沒有一件事情是順眼的,也沒一個人能夠討他歡心。他徹底變了,變得頹喪,變得粗魯,毫無過去的一點樣子。若蘭忍耐著,而那耐性漸漸地、漸漸地被他磨蝕殆盡。
「哥,你這樣子,安雅看了會多傷心!」
鐘憶見他如此自暴自棄,終于忍不住,搬出了他最恐懼的名字。當初他知道了自己的情況之后,斬釘截鐵地吩咐鐘憶不準告訴安雅,之后就再也沒有提過她的名字。
「不許提那個名字!」鐘威狠狠地瞪著她:「我這樣子-- 我這樣子-- 她能看嗎?她敢看嗎?」然后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
鐘憶曾想,或許只有安雅能救他。但是,她怎么能夠叫她來呢?安雅若是來了,若蘭將如何自處?于是她放棄了。
中恒仍是常常和她見面,關于此事,他比較站在安雅的立場,「鐘憶,絕對不要再去打擾安雅了。妳何苦讓她再回來蹚這淌混水?如果她能就此忘了鐘威,不也是她的幸福嗎?畢竟,妳哥是有家室的人!
他們沉默不語地走在街道上,煩惱不只一樁:鐘臨軒不曾對中恒更改過態度,他不準鐘憶出來,更是命令陳媽看著她,怎奈這早已是一個自由的時代了,又豈是他阻止得了的?但他費盡心思地替鐘憶安排門當戶對的對象,逼著她相親,把她弄得啼笑皆非。
「我爸仍是沒有覺悟。像我哥和大嫂這種婚姻,不是很可悲嗎?近來,他老人家疲于奔命?整個鐘氏企業又因為我哥而亂成一團,你說,怎么辦?」
「能怎么辦?就只得看妳哥了。暫時坐在輪椅上也不是什么大恥辱,即使將來一條腿不是真的,也無損于他的聰明才智,他為什么這么想不開?我不懂!
「你錯了,他的問題不在那上面,而是在余安雅。」鐘憶回頭定定地看著他:「一定是的。我相信,是出在安雅那里,中恒,你試圖和安雅聯絡好不好?我想了解她的近況!
于是在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里,安雅和琳達在中央公園席地而坐,讀著中恒和皮蛋的來信。高大的梧桐樹梢春意繚繞,碧草柔軟如茵枕著無數游人的歡笑。
「是誰呀?瞧妳看得那么開心?」琳達遞給她一小塊三明治。
「皮蛋,李中恒,上回我不是住在一個朋友家嗎?就是他們兄妹,好久沒來信了,這會又突然想到我,真沒良心。」
「信上說什么來著?」
安雅伸伸懶腰,微微一笑:
「問我好不好,哪時候可以回臺灣?還有,皮蛋說她認識了一個大個子,兩人站起來足差了卅公分,挺嚇人的。還問我,男朋友有幾個?每星期輪一次還是每個月才輪得到?」
說完,她的眼睛有些薄霧,凄凄清清的聲音竟有點微微的感傷。
不行--不能讓她去想那個人。琳達拿起照相機,突然按下快門,偷偷拍了照片,嘻嘻地笑了:
「給妳留個歷史鏡頭,來,笑一個,我的技術不賴的。照得好,還可以順便參加比賽。安雅,肚子挺一點,對,就是那樣子,吸呀,美極了……」
安雅給中恒皮蛋回了信,信中約略提了自己在紐約的工作,很簡短,寥寥數語,不經心似的。
六月,鐘威動了第二次手術,結果還算順利,醫師估計他可以不用拐杖,但是行動不能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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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襄來到紐約,此行他終于是為琳達的戲劇首演而來,停留了兩周,在這段期間,琳達「竭盡所能地誘惑他」,這是后來她告訴安雅她怎么釣上徐子襄的話,終于把他擄獲了,臨行,他鼓起了勇氣在琳達唇上印上一個長吻,告訴她他會盡快再來。
安雅若有所失,挺著肚子,有些恍惚。琳達急了,忙問她:
「是不是舍不得徐子襄?妳早說,我就不敢搶了,F在妳說一句,我立刻無條件把他還給妳!
安雅瞪她一眼:「瘋丫頭!」自顧自往前走,步履有些蹣跚,「誰希罕妳的徐子襄?好啊,我要妳就還給我,這么大方?敢情人家徐子襄是件東西,讓妳丟來丟去呀?」
「我見妳不開心呀,以為妳不高興!沽者_似乎十分受委屈的表情把安雅給哄笑了。
「這么說,我連不高興、不開心的權利都沒有了?真有妳的!
琳達面對著她,倒退著走,比手畫腳:
「人家書上寫,孕婦不可以生氣,不可以嘆氣,否則將來小孩子會長得丑,妳好歹替妳寶貝孩子的一生著想,開心一點,多笑一些。」
。
鐘威手術后,終于跨出了第一步,柱著拐杖到公司上班。第一天,他幾乎做不了什么事,心里的障礙未除,老想別人會留意他的腳;第二天,他捺著性子看了公司一些財務報表;第三天,他招了財務部門,糾正了一些錯誤。就這樣,他重新投入了工作,以著不可思議的熱誠,早出晚歸,幾乎把全部的時間精力都投注其上,借著工作來遺忘某些事情。
若蘭自己帶文文,整天悶在家里,不知道是不是太煩了,她也變得暴躁不已,又加上鐘威陰晴不定的脾氣,他們幾乎互不招呼,偶爾必要,才淡淡地交談一下。
若蘭的心漸漸冷卻,她自認為該做都做了,卻依然改善不了狀況,于是心灰意冷起來,有時候干脆帶著文文回娘家,一住就是一個星期。
鐘威并不是不愛孩子,但是他總覺得每當他抱起文文的時候,就有一種椎心刺骨的疼痛,提醒他,他在享著無比幸福的天倫,而把一個女孩拋棄在遠遠的地方。
七月底,安雅提早生產了。她還在上班呢,突然覺得肚子開始陣痛,丹尼爾發覺情況不對,忙著送她到醫院,又打電話給琳達,琳達才趕到,一個紅冬冬的胖小子就被護士抱出來同他們打招呼了。
琳達把安雅生產的順利與快速,歸功于她平日的督導有功。
「要不是我每天逼著妳散步啦,做體操啦,哪有那么容易?妳沒看到別人的慘狀,呼天搶地的,還有人咬破舌頭呢!」
安雅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說道:
「妳少臭美了。那是因為他跟我旱建立了感情,我們說好了,他乖乖地出生,我賞他好吃的棒棒糖。當然啦,要等你長大后,」安雅忍不住輕輕地吻了他一下:「妳瞧他長得多么俊!
「跟他--跟他媽咪一個樣!沽者_本來是說跟他老爹一個樣,一見苗頭不對趕快改口。
丹尼爾在一旁看得很有興趣,說:
「我第一次看到剛出生的小寶寶,真好玩!
琳達把眼一翻,啐他:
「什么好玩?走走,丹尼爾,我們去買些東西給安雅吃。」
于是拖著丹尼爾往外走。護士笑著過來把嬰兒抱回嬰兒室。
安雅一時有些難過,偌大的病房冷冷清清的。也許因為產后的疲乏,使她倍感脆弱,不禁強烈地想念著鐘威。她始終不相信鐘威真的會放棄她,可事實就在眼前,她再不曾接到他任何一通電話。既然他忍心如此,我又為何不能冷淡視之?她想,為何不能呢?為什么呢?
。
余家希,也是小杰西,就這樣正式地加入她的生活。白天上班前,她把他托給附近一個保母,是丹尼爾介紹的。一個越南人,會說一點英語,個子嬌小,但是動作利落,非常稱職可靠。安雅給她不錯的酬勞,安娜也非常用心地照顧小杰西。
「杰西會笑了吔!」琳達像發現什么大秘密似的!「子襄,你快來看!
這時徐子襄非得趕快跑過來應付她的召喚不可。
「嗯,是啊,小杰西居然會笑了!
子襄搬到紐約來已經好一陣子了,他來紐約讓麗華很不諒解,但是徐浩比較明理。
「難道妳希望子襄討不到老婆?琳達的工作不能換別的地方,可子襄的研究工作可以調呀!
麗華對琳達這個準媳婦雖不滿意,但是可以接受。想來想去終于也想開了。
安雅工作忙,有時候走不開,就只好拜托琳達和子襄去把杰西抱回來,琳達不亦樂乎,
拿杰西當她的實驗對象,不斷地用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色彩和物品來逗他。
「琳達,拜托妳別折騰小杰西了。妳鬼叫鬼叫的,會把他嚇壞了!棺酉迦滩蛔√嫘〗芪骺棺h。
「什么人鬼叫?」安雅抱著一大堆紙尿布、奶粉、和食品推門進來。
「從實招來,誰又在拿我們小杰西當實驗了?」她放下東西,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嬰兒床,抱起杰西,親了一下。「我的小寶貝,你說,以后要不要叫琳達阿姨。她老是欺負我們小杰西。等我們長大,她老了,也拿她當實驗!
「喂,妳公平一點,我是替妳在訓練他呢。搞不好,經我這一啟蒙,小杰西會是一個天才呢!
「是啊,有妳這天才阿姨,他哪能不天才呢?」子襄附和著調侃她。
「好啊,你竟幫起安雅來了。徐子襄,看我回去怎么治你!
安雅徑自抱著杰西,逗著他,一面看著他們打鬧,笑得燦爛如煙火。
***
這時的鐘家卻是另一番景象。
鐘威一早趕著上班,若蘭也是,她悶不住了,吵著要到外面工作,只好把文文丟給秋華帶。這一天,文文感冒了,哭鬧不休,黏著若蘭不肯放,若蘭一看時間來不及了,把文文一丟,只顧著要出門,秋華哄不下文文,忍不住埋怨:
「好好的上什么班?家里又不缺錢用!
「媽,我要把文文給人家帶,妳又不肯,她每一次哭,妳就抱怨一次,我都聽煩了。我干嘛不上班,不然,窩在家里干什么?」若蘭一時氣不過,遂頂了秋華。
鐘威聞言,回頭問她:
「妳為什么用這種口氣對媽說話?她要不是心疼文文,她何苦自己帶?也不想想,妳上班對誰有好處?我們鐘家需要妳去上班賺錢嗎?」
「誰規定我得在家里帶小孩?她心疼想帶那是她的事,她帶也不見得比保母好,不是感冒就是拉肚子的!谷籼m嘀咕著,猝不及防鐘威一個箭步走過來,拉起她的手,招得死緊,生氣地說:
「妳說這是什么話?向媽道歉!」他逼視著她,不留余地。
若蘭回瞪著他,心中一陣反感,倔強地緊閉著嘴。
秋華抱下文文,跑過來,拉開他們:
「你們干什么?我說話了嗎?鐘威,上班去;若蘭,妳也走吧!
鐘威憤而一甩手,摔門而出。
若蘭恨恨地瞪視他的背影,瞪著高跟鞋,也出了門。
這一晚,她和同事們一起去喝酒跳舞狂歡,直到午夜,才滿身酒味地回來。
鐘威冷冷地看她搖晃著身子摸進房間,陡然開燈,說:
「妳倒是回來得早啊,才凌晨兩點而已。」
若蘭不理他,徑自倒頭就睡。
「我警告妳,妳愛怎么樣,我管不著,但是妳最好不要給鐘家丟人現眼!拐Z畢,他拿著枕頭,徑自到書房。
他們正式分居,各過各的,互不干涉。若蘭心中有怨,只能從感官上去發泄,喝酒跳舞是經常的事。后來,又學會打牌,有時竟不回家了。
鐘威終于向她提出離婚的協議。若蘭聽了之后,忽然狂笑起來,她陰側側地對鐘威說:
「你終于提出來了。這不是你一直盤算著、計劃著的事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怎么了,余安雅和你又死灰復燃了?嘖嘖真沒想到她居然這么偉大,居然還要你?」
鐘威沒有想到她竟然知道安雅和他的事!錯愕之余也無言以對。
「怎么了?說不出話了!我還以為你這腿一瘸人家就琵琶別抱了,敢情真是濃情蜜意剪不斷!」
「林若蘭,妳不要信口雌黃,胡說八道!圭娡嵍プ∷氖郑瑩P起右手--
「你敢?你別以為打了我,我就會和你離婚,讓你稱心如意。鐘威,你作你的大頭夢,我們耗著吧,我看,你的余安雅會等你到什么時候?」
鐘威一陣愕然,若蘭掙脫了他的手,拋下一個冷哼,徑自出了門。
她居然知道!但是,猜得多么離譜!「我的余安雅」?安雅還可能是我的嗎?他頹然地跌坐在床上,望著自己的腳,覺得無比的頹喪與哀傷。安雅安雅,我居然活成這副模樣,妳見了會作何感想?
***
子襄和琳達在紐約結婚了,安雅是伴娘,丹尼爾是伴郎。當天,眾賓云集,賀客盈門,琳達的父親母親分別從加拿大和歐洲趕來,為她能夠嫁徐子襄這樣的乘龍佳婿而驚愕不已,從此對她刮目相看。
小杰西咿咿呀呀地發出聲音了,在婚禮上成了最搶鏡頭的小帥哥。大家都交頭接耳問那個抱著孩子的漂亮女人是誰?
「是余安雅。琳達的好朋友。還沒有結婚就生孩子!」說話的人特意把聲音壓得低低的,「聽說她老板想娶她,卻被她拒絕了。沒有人知道她腦袋里在想什么!」說完又很神秘地補充:「丹尼爾知道他肯定被三振出局,所以勉強撈個『杰西的教父』,『家希的干爹』來做過過癮;徐子襄娶了琳達,表示了他壯士斷腕、過河卒子的決心;余安雅這個女人!誰知道她在想什么?」
琳達和子襄結婚的消息同時也在臺灣注銷,周告眾親友。鐘威看到時,驚愕不已--那個徐子襄,他竟然放棄了安雅?為什么?這一刻,他突然有個沖動,拿起電話,猶豫了半天,又頹然放下。鐘威,你想干什么?他猛地一震,登時清醒:我憑什么再去打擾安雅?也許她早已忘了鐘威這個名字了。
「哥,這個案子你看一下!圭姂浨昧碎T徑自進來,見他發楞,又喊了他一聲:「哥,你發什么呆。俊
鐘憶畢業后,一時沒找到合適工作,就在公司里幫忙。
「什么事?」鐘威如夢初醒,問她。
「關于這一套新的軟件,丹尼爾公司答應授權給我們,有一些細節部分不太周全,小張他們對于整個行銷計劃有意見。是不是要等丹尼爾那邊的人來了以后再磋商?」
「先讓小張他們擬好更改的條文,屆時我們才好做事。他們幾時過來?」鐘威拿過卷宗,快速地批閱。
「下個月吧?日期還沒確定!圭姂洿。
***
安雅看著桌上的數據,一陣怔忡。「鐘揚信息」!這一次的銷售軟件計劃當中也包括了鐘揚信息。當丹尼爾要她一道到臺灣接洽時,她猶豫了,考慮了一些事情之后,她豁然開朗為什么不去呢?這是她的工作,她義不容辭;再說,私事歸私事,公事歸公事,她不能因為不想回去面對鐘威而讓丹尼爾蒙受巨大的損失,再怎么說,他對她仁至義盡,竭其所能了。她不能忘恩負義,拋給他一句話:我不想去,而讓他平白失去一個大客戶。
可是她又放不下小杰西。丹尼爾想了半天,建議她一起帶到臺灣。安雅想,如果有機會,讓外公外婆看看也好。
可保母呢?
他說,叫安娜跟著去呀!
可旅費呢?
他把眼一翻,說:「我們各付一半吧!」又頓了半晌改說 「還是由我付吧!誰教我是小杰西的干爸呢?」
「噢!丹尼爾!拱惭鸥屑さ卦谒樕衔橇艘挥洝!肝揖椭滥闳俗詈昧!
「妳發瘋了!」琳達正在地板上做體操,聽安雅說要去臺灣的事,馬上停止了動作,以著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她,叫了起來:「天哪,妳還想帶著杰西一起去?」
天氣又轉涼了,安雅這屋子又冷颼颼的,她把小杰西放回床上,替他蓋好了被子。
「我放不下他,又有什么好辦法?」
「余安雅,」琳達霍地跳起來,瞪著她,一派不信的表情。「妳老實告訴我吧,自首無罪。究竟妳肚子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我能有什么鬼主意?難不成妳以為我會帶著小杰西去搖尾乞憐?還是去哀求鐘威收留我們母子?琳達,用妳的腦子想想,若我想做,何必等到現在?」
「那妳想干什么?」
「很簡單的一件事:丹尼爾在臺灣接了一大筆生意,要我隨同前去。我答應了,卻放不下小杰西,丹尼爾慷慨解囊替我出安娜的機票款。就是這樣!」安雅頓了一下,然后嘆了一口氣:「恰好,丹尼爾的客戶包括了鐘揚信息,很不幸地!
「好哇!這才是重點。」
琳達抓到了辮子,乘機刮她。
「什么恰好,什么很不幸地。安雅,我以為妳已經痊愈了,沒想到妳根本病入膏育。妳帶小杰西去干嘛?等不及去獻寶?人家未必在意啊。你他媽的拜托,留點尊嚴好不好?」
琳達氣不過,口出穢言。
「琳達,妳太小看我了。余安雅真是那樣不要臉的人嗎?我去,免不了和鐘威一見,我倒要看看他怎么面對我,同時,我更要看看他的婚姻有了一個女兒會幸福多少?琳達,妳可知道我多么不能平嗎?我滿以為自己穩穩地握住他,沒想到卻失算了。我得去看看,究竟什么力量比余安雅更大,竟然讓他那么心平氣和地撂下我。妳懂嗎?必要時,我要讓鐘臨軒看看,他有個姓余的孫子,卻不會開口叫他,絕不會!
「這樣,妳又有何好處?」琳達把手一攤,十分無奈。
「我不知道。琳達!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非得如此做不可。我一直不信,鐘威會放棄我。琳達,假如妳能給我答案,那我就不去了。妳能告訴我嗎?」
安雅定定地看著她,以著美麗絕倫的哀傷。琳達這才如夢初醒:她在意的!她居然騙了我,這天殺的女人。
安雅帶著小杰西、安娜隨行,丹尼爾之外,又加上兩位軟件工程師,在十一月份飛到臺灣。一路上,小杰西在飛機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咿咿呀呀的聲音時大時小,一會兒叫,一會兒鬧,一會兒又笑得吱咯吱咯地,在他們手中輪流游走,誰見了都不免驚嘆:哪里來的漂亮寶貝?!到了臨近臺灣時,小杰西已經打進了機上每個人的心中,有對年輕夫婦硬是要了安雅的住址,打算和小杰西交上朋友。
。
「鐘揚」派來接機的人員不免一陣驚詫,都以為是老板丹尼爾的眷屬,一方面為安雅的美貌所震懾,一方面也為她的攜子同行而驚訝。后來搞清楚了狀況之后,不禁充滿疑惑。他們又怎么料得到眼前這個咿呀可人的小男孩會是鐘揚負責人鐘威的兒子?
他們被安排下榻在來來飯店:安雅和安娜帶著小杰西一個房間。他們到達后因為時差的關系顯得疲憊不堪,「鐘揚」的人沒有多打擾,只說晚上總經理將設宴款待,在二樓悅賓樓。
安雅費了大把勁終于把杰西哄睡了,安娜在一旁也累得頻頻打盹,她遂交代安娜也先休息一下。她徑自梳洗去了。
由于即將面對鐘威使她無法平靜,她料想鐘威必然大吃一驚,但會有什么表情呢?她拿出化妝箱很仔細地開始化起妝來。生完杰西后,安雅稍稍豐腴的身材又因為這一陣子的忙碌而恢復瘦削,幾乎看不出懷孕過的跡象。反而平添了一股成熟迷人的韻味,較之過去的清麗更加令人;。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只想到--鐘威。
準七點,丹尼爾來敲她的房門,并且替安娜叫些東西之后,趁著杰西末醒。他們從容地下樓去。
「妳好美!」丹尼爾露出贊賞的眼光。
「怕『鐘揚』的老板一見了妳就暈頭轉向,那我們可就萬事OK了。」他忍不住調侃她,為自己的眼光獨到而沾沾自喜。
安雅出了電梯,幾乎一眼就看到了鐘威!他偏著頭正和屬下交頭接耳,臉上一副沈思的表情。大概是屬下提醒他丹尼爾他們來了,他揚著眉,望向他們,倏地楞住了,臉上的表情凍結在驚訝與不信之間 但是他畢竟是商場上的老手,瞬間壓下了吃驚,定定地朝安雅他們走去。
。 ?安雅吃驚地看著他走路的樣于,明眼人一瞧都知道那步履多么僵硬和不自然,他出了什么事?
安雅臉上的驚訝惶恐深深刺傷了鐘威,他伸手和丹尼爾寒暄,以著非常流利的英語:
「歡迎到臺灣來,懷特先生。我是鐘威。」
丹尼爾微笑地謝了之后,把兩位工程師介紹給鐘威,然后特別以著親密的口吻介紹安雅:
「余安雅,我最美麗聰明的助理,相信你會贊同我的話!
安雅伸出輕微顫抖的手讓鐘威握了一下,一電流倏忽傳達到全身,她定定地以著清晰緩慢的中文說:
「久違了,鐘總經理。」
鐘威僵僵地一笑,避開她的灼視,淡淡回答:
「妳好,余小姐!
然后,鐘威以著主人的身分招呼丹尼爾入席,故意不去理會安雅。
一陣難受梗在喉間,安雅殿后注視著鐘威走路的姿勢,她的腦子不停地旋轉,企圖去聯結各種想法。
鐘憶匆匆趕到,迭聲說對不起,一個抬眼,猛然看到安雅,呆住了。
「安雅,妳怎么來了?」
鐘憶的聲音太大了,丹尼爾不免一陣詫異,看看安雅,安雅低聲向他說了一句。他旋即點點頭,雖有滿腹疑惑,也暫時壓著。
鐘威沒有忽略他們的交頭接耳,親昵的舉止,臉上一陣抽搐,旋即又恢復平靜。他照例介紹了鐘憶之后,盡情地招呼丹尼用餐。
席上全是出名的中國料理,丹尼爾睜大眼睛,胃口大開,為了迎合他,席間都以英語交談。偶爾,鐘威不經意問了安雅:
「怎樣?味道可以嗎?」竟也是以著不經意的英語。
鐘憶深思地看著安雅,審視她和丹尼爾的關系:竟看不出所以然。在這種公開的場合,她也不便多和安雅說什么話。
安雅的態度很自然也愉悅,她老早有著心理準備,是以淡淡然一抹微笑掛著,不時和丹尼爾俯首交談,笑靨如花……
當席罷,鐘威交代屬下和鐘憶招待丹尼爾一行去卡拉OK消遣時,安雅起身徑向洗手間走去,鐘憶眼尖,快步跟上。
「安雅,妳怎么回來了?」鐘憶追上她,急著問。
「我不能回來嗎?」安雅反問她,臉上一抹變幻的神采!哥姂洠瑠呍趺匆膊唤o我消息了?」
鐘憶對安雅的來意完全不清楚,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鐘威,他的腳怎么回事?」安雅覺得身體一陣虛弱,乏力地問她。
「怎么回事?安雅,任何人一看都知道他瘸了一只腳,妳應該也看得出來!」
鐘憶心想:聰明的安雅,妳應該比誰都清楚。
安雅啊地一聲,電光石火般地念頭一閃而現,她的腦子登時雪亮了。
「鐘威他,他 --」她拋下鐘憶,急步跨出,奔回宴席,鐘威已先行離去了。
她怔怔地退回原處,向丹尼爾推說不舒服,想休息,于是,自己默默地回到房間。
杰西醒來了,喝過了牛奶,正躺在床上和安娜玩耍。安雅抱起杰西,難過地哭了起來,鐘威的腳,這竟然是他拋棄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