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了,及早治療,可以痊愈。"
"是什么癥?"
"不肯定,我并非專科醫生,需請教小趙。"
歐陽惻然。
"當事人毋須工作,又有人服侍,小病不礙事。"
"她從前是個最最健康勇敢的女子。"
醫生無言,隔一會兒才說:"人人病發之前都十分正常。"
過一會兒,趙醫生來了。
歐陽十分納罕,這些女西醫,如何一個比一個年輕漂亮。
她聽過病況,微微笑,"我想我會推薦心理科陸醫生。"
"不用做腦素描?"
"當然可以處理,但我看是心理問題。"
歐陽問:"陸醫生可否到這里來?"
"應無困難,但是病人有時出去走走,有益無害。"
"我怕唐小姐不肯去。"
兩位醫生點點頭,"我與小陸商量一下。"
當晚,清流發起高燒。
殷醫生非常謹慎診治,最后為安全計,決定把病人送往醫院。
清流并不反對。
殷醫生輕輕說:"我是你醫生,我會照顧你。"
清流坦然微笑,"我不害怕,或許,即將可以見到母親了。"
殷醫生無言。
萬幸病情隔一日便穩定下來。
陸醫生已經來過,與她談了幾句。
清流像是很喜歡與陸醫生傾談,她這樣同歐陽說:"醫生漂亮沉著,真是難得,十分智能,又有耐性,每日與她談上一小時,非常開心。"
能夠這樣清晰地分析醫生性格,可見思路還算分明。
天天到心理醫生處,變成她的主要節目。
漸漸陸醫生把話題引入正路。
她輕描淡寫地說:"我接到消息,余求深已經辭世了。"
清流猛地抬起頭,"誰說的?"
她本來躺在皮沙發上聽音樂,此刻反應激烈。
陸醫生警惕,仍然很鎮定地說:"他妻子叫人通知你,并且把用剩的款項還給你。"
清流霍地坐起來,大聲斥責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說些什么,我與余求深不過暫時失去聯絡而已,遲早會找到他。"
陸醫生取出一張文件,遞給清流。
"這是什么?"
"余求深的死亡證明書。"
清流一手掃開,拒絕接受,"你們弄錯了。"
"不,清流——"
"醫生,你怎么糊涂了,難為我還一直欣賞你,我想,以后我再也不必到你診所來。"
她一骨碌起來,取過外套手套就走。
陸醫生連忙追出去,清流已經走進電梯。
看護急急致電司機,司機跑到大廈褸下,剛剛看到清流出來。
只見她怒氣沖沖毫無目的地向前走,司機只得默默跟在她身后。
半晌,見她站停在櫥窗前,才敢上向說:"唐小姐,我們先回家去吧。"
唐清流居然沒有反對,聽話地跟司機返回寓所。
從此以后,她不肯到任何心理醫生的*所。
每月見到歐陽,聽完財務報告,就追問:"有無求深的消息?"
歐陽默然。
清流生氣,"都不知你怎么辦的事,再給你一個月時間,遲些我自己動手。"
歐陽只得去請教陸醫生。
"為什么一定要尋找余求深?"
陸醫生微笑,"余求深不過代表她一心一意追求的一些東西。"
"那又是什么,她現在不是什么都有了嗎?"
"或者是愛情。"
歐陽不以為然,"咄。"
"或是一點點她向往的,但從未得到過的柔情蜜意。"
"陸醫生,那余求深是一個——"
"那不重要,我也是女人,我可以了解。"
"唐清流必須從死胡同里走出來。"
陸醫生啞然失笑,"也許,你口中的死胡同正是她的避難所,正如你說,她現在什么都有了,不必擔心。"
"可是,人家會說她有精神病。"
"歐陽律師,普通人才患精神病,富人或有才華的人只不過是有怪癖。"
歐陽攤攤手,"你都這樣說,我還有什么辦法。"
會議解散。
一日,唐清流萬分火急傳他去見面。
這個時候,歐陽已經習慣她的習性,而且也不再介意,因為她對他絕對信任,而且,她那種小女孩般的倚賴,使他感動。
她在門口等他。
"歐陽歐陽,快進來。"
精神恢復了,體態半愜,比往日更加漂亮,她又喜歡穿凈色簡單的服飾,看上去清麗脫俗。
況且,又有身家,覬覦這可人兒的異性還會少嗎,可是,她一直維持清教徒似的生活。
清流熟絡地把手臂套進歐陽的臂彎。
她語出驚人:"我知道求深在何處了。"
歐陽看著她。
啊,尚未醒覺,他不禁一陣心酸。
嘴巴卻不得不敷衍道:"是嗎,在什么地方?"
"我們應該早就猜到。"
歐陽溫和地說:"你告訴我。"
"當然是在不羈的風上呀,他最喜歡那只船。"
"對,我怎幺沒想到。"
"歐陽,我們馬上買船票。"
"我哪里走得開。"
"噯你這個人最掃興。"
歐陽只得賠笑,"現在是秋季,不羈的風,應讀走加勒比線。"
"求深最喜曬太陽,他說,男人最佳化妝便是金棕色皮膚。"
是嗎,那不學無術,靠女人吃飯的軟腳蟹曾經那樣說過嗎,有什么值得唐清流津津樂道?他實在想不透。
"你如果想旅行的話,我叫碧玉陪你上船。"
"好極了,我要住那種兩房兩廳的大單位。"
"我去看,這樣急還有沒有。"
"歐陽最有辦法。"
歐陽不為所動,輕輕說:"我怕你會失望。"
"嘿,我收到可靠消息,余求深的確在不羈的風上。"
清流還故作神秘,歐陽暗暗好笑。
"那,盡管去看看吧。"
歐陽替清流訂好船艙,把這件事告訴陸醫生。
陸醫生不語。
"她怎么可能找到那人,那人已不在世上。"
陸醫生笑,"我的看法與你相反。"
"什么?"
"她要追求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她的理想,如果她愿意,一定找得到。"
歐陽呆半晌,終于也明白了。
他忽然輕輕問:"一個女子,長得像你那樣冰雪聰明,是否一種包袱?"
陸醫生收斂了笑容,略為欷虛,"所以,我打算丫角終老。"
"那倒不必。"
陸醫生又笑,"我是心理醫生,我明白自己的心理狀況,我一直希望有兩個男伴,一名滿足我肉體需要,另一名安慰我的心靈。"
歐陽震驚,"多么大膽的論調,唐清流比起你,還簡單得多。"
陸醫生笑,"所以,我才一直說,不用為唐清流擔心。"
"醫者可否自醫?"
"不能自醫。"
歐陽訝異地說:"那么,你承認有病。"
"人人都有病態。"
歐陽否認,"不,我挺正常。"
"歐陽律師,你利欲熏心而不自知。"
歐陽變色,拂袖而去。
從此之后,他也沒有再去見陸醫生。
清流對于這次旅行十分興奮。
管家替她收拾衣服,雖然陣仗不如劉太太,也足足三四只大箱子,一天換早午晚夜四套服裝論,十多天下來也得換近百件衣裳。
清一色幾乎都是乳白色衣服,這倒好,不用帶太多鞋子。
歐陽說:"高興就好,一個人最要緊高興。"
想起陸醫生對他的評價,郁郁不樂。
唐清流學著劉巽儀太太的排場,上船去了。
她更加年輕漂亮,因此,加十倍引人注意。
到了船上,她并沒有四處尋人,她悠閑舒適地,正式度假。
一早吩咐廚房吃全素,不沾葷腥,不與人同桌,整箱某種牌子礦泉水也提前準備好,床單需一日換兩次……
不像公主,也似顆明星。
船上人竊竊私語。
"你看她什么年紀?"
"廿馀歲。"
"不止了吧。"
"莫非是矯形醫生的杰作。"
"有人見過她游泳,身段的確只得廿歲出頭。"
"那么年輕,財富何來,父親是誰?"
"不知道。"
"后臺是誰?"
"還沒打聽出來。"即是肯定有其人。
"那么神秘,可見不是正派人物。"
嗤一聲笑,"那自然,名種馬連外公外婆,祖父祖母的名字都數得出來。"
"還有,畢業自哪間學校,讀的是哪一科,兄弟姐妹干什么,對象是誰,全部一清二楚。"
"光是錢,有何用。"
語氣都很尖酸。
唐清流坐在甲板上,一句也聽不到。
要令她聽到她不愿意聽到的聲音,或是看到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她的涵養忍耐功夫在這種時刻可以發揮至無限上綱。
背后必然有人說話,那是肯定的。
她不是不在乎,而且一點辦法都沒有,既然如此,不如放開懷抱,做她要做的事。
清流身邊圍滿各種年紀的男士。
年紀大一點的覺得他們也有能力提供來歷不明的資源,故不甘后人,中間一撮認為這位唐小姐成熟懂事,已過天真期卻仍然保有青春乃最最動人,至于在她身邊兜著轉的年輕人,可分兩批,一種純想接近她音容,另一種,是想撈點油水。
是,每只郵船都是一個小小的社會。
因此每只船上都有余求深。
所以,劉巽儀太太喜歡船,唐清流也喜歡船。
尤其是這只不羈的風。
假期愉快極了,不像劉太太,清流可不必坐輪椅,她年輕力壯,隨時可以跳舞到天明。
今晚請她到舞池的,是一名中印混血兒,皮膚黝黑,眼睛雪亮,跳起探戈來,得身應手,從舞池一頭滑到另一頭,不費吹灰之力。
他并非正經人。
"你叫什么名字?"
"菲臘查寧。"
"不,你叫求深。"
"什么?"
"求深。"
那菲臘是何等機伶的角色,即時聳聳肩,無所謂地答:"是,求深。"
可是清流隨即改變了主意,她又說:"不不,你不是求深。"語氣中有點失望。
那混血兒笑了,"你立定心思沒有?"
清流終于說:"你不是余求深。"
菲臘說:"好,我不是余求深,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余求深是什么人了嗎?"
清流仰起頭,"不管你事。"
若是換了普通人,早覺得唐清流有神經病,可是菲臘卻是司空見慣,繼續跳舞,領著清流滑到舞池另一邊去。
音樂停止,他斟酒給清流。
"來,我帶你去看月色。"
他握著她的手,拖她走到甲板一個冷角落,"看。"
月亮如銀盤般燦爛,他站在她身后,雙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輕吻她耳朵。
清流閉上雙眼,"求深?"
對方沒有回答,柔軟的嘴唇又接觸到她后頸。
清流微笑,陶醉地說:"求深,我們終于又再見面了,我一直盼望這一天。"
菲臘聽不懂中文,可是,他不需有語言天才,他抬起頭,雙臂抱住清流的腰身,下巴剛好扣在清流頭頂,輕輕說:"月色下你似一個仙子。"
任何女子都喜歡在欣賞良辰美景之馀聆聽這種甜言蜜語。
清流又說:"今日,我們兩人身份也已經不同。"
"唔。"
"有無考慮我的建議?"
"什么?"
"求深,讓我們私奔到合里島去居住。"
清流興奮地轉過頭來,在月色底下看清楚了與她溫存的對象,只見他鼻高眼陷,雖然英俊,但根本不是余求深。
她呆呆地凝視他。
菲臘卻會錯了意,以為她想他吻她,于是雙手輕輕捧起她的臉。
可是清流忙不迭推開他,受了驚似奔回船艙。
個多星期后她回到家里。
歐陽問她:"旅途還愉快嗎?"
"很高興,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找到求深。"
歐陽沒想到她會承認找不到。
清流嬌憨地嘆口氣,"已經很接近了,差一點點,下次一定可以找到。"
歐陽默然,這簡直已經變為一個游戲了。
"船上有無奇遇,說來聽聽。"
"有兩個人向我求婚。"
"才兩名?"
"我也有點失望。"
歐陽笑,"下次可能多幾個。"遲疑一下,才問:"船上可見到任天生君?"
清流卻反問:"誰是任天生?"
隔了良久,歐陽說:"下次,該環游世界了。"
"是否從倫敦開始?"
"不,自紐約一直往南駛,經巴拿馬運河,往里奧熱內盧。"
清流拍手,"我從未去過南美,好極了。"
"就這幺辦,我幫你去訂房間。"
碧玉在一旁聽見,笑問:"那盞收拾多少衣服?"
"非多帶一個人不可。"
那種非?隙ǖ匕研∈庐敶笫碌纳袂,像是一個人:劉巽儀太太。
清流伸一個懶腰,"倦了。"
歐陽立刻識趣,"我先告辭。"
他離開的時候,把大門輕輕掩好,他知道,從此之后,唐清流的世界,只有這么一點點大。
——十年后——
幾個年輕人一上船就互相交換國籍姓名住址熟絡得不得了,又約在一起用膳耍樂,把家長撇下。
其中蘇玉心與楊興亮尤其一見如故。
蘇這樣自我介紹:"父親是來自香港的上海人,母親是馬來西亞華僑,我今年廿一歲,大學剛畢業,假期完畢,馬上要找工作。"
楊興亮說:"我是加拿大土生兒,家人剛由多倫多搬到溫哥華,在大學讀土木工程,比你大一歲。"
"第一次乘船?"
"多次了,一年一度,陪父母。"
"我也是。"
"人一到中年,不喜探險,只圖舒適。"
"也不能怪他們,已經辛勞了大半生。"
蘇玉心笑,"家父老說,一想起過去幾十年的掙扎,不寒而栗。"
楊興亮很喜歡這個短發圓臉的女孩子,有意發展感情,誰曉得呢,也許將來可以告訴孫兒:"知道我在何處認識祖母嗎,是在一只船上。"
"你們住在幾號房?"
"九O三二。"
楊興亮了如指掌地說:
"啊,那是一房一廳,我們住八二三五。"
蘇玉心笑,"過得去啦,最豪華是一字頭房,只得四間,那才是真寬敞。"
"你參觀過沒有?"
蘇搖搖頭,"你呢?"
"我也沒看過。"
蘇玉心改變話題:"有無跑步的習慣?"
"風雨不改。"
"明早六時正在跑道見可好?"
"好極了,沒想到你是同道中人。"
"中午一起吃飯好嗎?"
"我同父母一起。"
"咖啡廳可以隨便坐。"
楊興亮想到了好辦法,"我陪他們吃第一道菜便來陪你。"
蘇笑了,追求時期,男生愿意犧牲許多來遷就女生。
那天中午,他們多了一個話題。
兩人手上都拿著一張考究的帖子,白色小小四折,深藍色中英文字。
"咦,一模一樣,你也有。"
請帖上寫美:"唐清流女士邀請閣下參加星期三晚十時香檳派對,地址一O三三艙房。"
蘇玉心笑,"我打聽過了,船上凡是十八歲至廿二歲的年輕人,都收到帖子,一共廿五個人。"
楊興亮訝異,"多么奇怪,這位女士是什么人?"
蘇笑而不語。
"你一定知道。"
"喂,別以為我是好事之徒。"
"好奇心人人都有,我也想知道。"
"那么,我說一說她的身世。"
楊興亮催她:"快講,別賣關子。"
蘇女壓低聲音,"她自幼是個養女,十分得寵,養父把大筆財產留給她,結果令養母郁郁而終。"
講完之后,非常訝異,原來說人是非有這樣大的滿足感,怪不得無分身份貴賤,人人好此不疲。
"可靠?"
"我也是聽人家說的。"
"這唐女士多大年紀?"
"現在怕有四五十歲了。"
"原來已經上了年紀。"
"他們說她更加不甘寂寞。"
楊興亮笑笑,"傳說歸傳說,要見到真人才知分曉。"
年輕的蘇玉心像是有點艷羨,"那幺一大把年紀,還可以如此風騷,真不容易,聽說她現在長期住在船上,很少上岸。"
"什么?"
"她以船為家,打通了一O三三及一O三五兩間房,永恒度假。"
"嘩,好不風流。"
"可是,日子久了,也會想家吧。"
"你不是說郵船已經是她的家了嗎?"
蘇女困惑地說:"那么,丈夫呢,孩子呢?"
楊興亮說:"真想見見這位唐女士。"
"我也是。"
"不是每天可以見到傳奇人物。"
楊興亮看著新女伴,這女孩活潑刁鉆,正是他喜歡的類型,可是過了廿五歲就需好好控制,如不,今日那值得原諒的好奇心將來演變成長舌多事可糟糕了。
這時,楊興亮才明白為什么華人如此重視女子性格中的嫻與靜。
在今日世界里,要尋找這樣的質素,也許會獨身到老。
他笑了。
"你笑什么?"
"將來才告訴你。"
"男人總有事瞄住女人。"
楊興亮打趣她:"你仿佛對男性心理甚有研究。"
這自然不是贊美,可是蘇女又不方便在現階段惱怒或是發脾氣。
來日方長,逮住了他之后,才慢慢炮制他。
她也微微笑。
星期三下午,船上的年輕人已經興奮地議論紛紛。
"據說今晚會喝最好的克魯格香檳。
"香檳不是以唐柏利儂為首嗎?"
"鄉下人。"
"船長說,我們每人會收到一份禮物。"
"一盒巧克力?"
"當然不是。"
"是名貴禮物?"
"總而言之,你會珍藏。"
"這可說是我們的奇遇。"
"我情愿是艷遇。"
"哈哈哈哈哈。"
女孩子們都打算打扮得花姿招展,男生也自然會修飾一番,這是看人,與被看的最佳機會。
真巧,楊興亮母親忽然覺得不舒服,他十分關懷,堅持陪母親看完醫生才去赴宴。
他事先關照蘇玉心。
蘇玉心表面上不做出來,"那我先去,等你來。"心中嘀咕:很少孝順兒子會是好男伴。
"抱歉。"
蘇女覺得掃興,叫她一個人進場,那多沒面子,這小楊不算識趣。
看完醫生,又安頓母親睡好,楊興亮才到一O三三房去。
在門外已經聽見隱約人聲與樂聲。
他敲敲門,有人把門打開,他遞上請帖。
他肯定是最遲到的一個。
大家已經在喝酒談天,氣氛愉快。
船艙竟大得令他詫異,簡直與一般大廈頂樓豪華住宅單位沒有分別!落地玻璃外是岸L燈火,此刻,船正停泊在日本橫濱。
楊興亮的目光沒有立刻去尋找蘇玉心。
他一眼看到女主人。
她正與幾個男生聊天,穿著黑色長裙子,笑容滿面。
身段維持得很好,化粒淡雅,意料之外地平易近人。
楊興亮略覺失望。
噫,如此平凡,十分正常,可見傳詛是傳說,真人歸真人。
想象中,唐女士應該長得像蛛蜘精,即使年華逝去,也該有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才是。
他噓出一口氣,自侍者手上取過一杯香檳,喝凈。
這時,他見到蘇玉心了,她跟一堆朋友在學最新舞步,一二三四,二二三四,非常起勁,沒有看到他。
楊興亮不想參加那一堆人,走到另外一個角落。
他索性到露臺去看星。
走到露臺,才發覺可通向書房。
他猶疑一下,那是私人地帶,不方便進去,可是隨即發覺房中有微弱亮光。
已經有人在里頭,誰?
他走近。
只看到一個背影。
一個妙齡女子坐在書房內,全神貫注對牢電腦熒幕正與人通訊。
那女子穿著肉色細網織釘亮片晚服,遠看像是沒有穿什么似,一個背影已經叫人心跳。
隨著手臂移動,亮片一閃一閃,似美人魚身上的鱗。
長發束在頭頂,唯一首飾是一頂小小鉆冠。
她赤腳,同色緞鞋踢在一角。
這是誰?
楊興亮心目中的女神正該是如此模樣。
年輕的他忽然傾心,不能自己。
心突突跳起來,噫,倘若她轉過頭來,四方臉、小眼睛,又該怎么辦?
他說,不,不,那樣的身型,一定也擁有標致五官,上帝造人,由來是偏心到不能再偏心。
他一動不動站在門口良久。
偷看美人,無論如何不覺得累。
奇怪,在船上好幾天了,怎么沒見過她。
也許她愛靜,竟日躲在船艙里。
楊興亮笑起來,可能嗎?
天公不造美,忽然下起雨來。
露臺有一半露天,他剛剛站在那一邊,左肩很快淋濕。
他把握機會,輕輕咳嗽一聲。
那女子察覺有人,放下手上工夫,輕輕轉過頭來。
楊興亮吸進一口氣,屏息看著她。
那女子的眼睛!
它們像明星似在黑暗中寶光流動。
楊興亮感動得鼻子發酸,這才堪稱是真正的美女呀。
她也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半晌,她先微微一笑,神情嫵媚。
楊興亮又咳嗽一聲。
她站起來,他才看清楚地全身。
他不明白怎么一直好象有一種光跟住她似,她是否地球上的生物?
她坐到沙發上去,拍拍左邊的位子,示意他過去。
年輕、貌美、動人,她是誰?
楊興亮除下外套,像個聽話的小學生,乖乖坐到她身邊。
他心甘情愿,毫無怨言。
將來,即使她有更復雜的要求,他也會持同樣態度。
奇怪,有些女子就有這個本事。
他輕輕自我介紹,"我也是今晚的客人。"
對方又笑了,斟一杯酒給他。
楊興亮看到電腦熒幕不住閃爍,過去一查,只見與她對話那人不住詢問:"別走開,快回來,告訴我該怎么辦"。
楊興亮忽然有點妒忌,沒有征求任何人同意,伸手一按鈕,關上電腦。
"喂你。"
她終于開口了。
聲音溫柔動聽。
年輕的楊興亮忽然沖動的說:"我想認識你,把你的事全告訴我。"
她有點訝異,不過并不怪他無禮。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輕輕敲門,接著,書房門推開,楊興亮看到剛才主持大局的唐女士一臉笑容探身進來,"可需要些什么?"
楊興亮連忙回答:"你太客氣了。"
唐女士這才發現他,不禁意外。
楊興亮接著說:"唐小姐,能夠做你的客人,十分榮幸。"
那位唐女士恍然大悟,笑道:"你誤會了,我不是唐小姐,我是管家碧玉。"
楊興亮一愣,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碧玉一伸手,"你怎么不知道,這才是唐清流小姐。"
楊興亮霍地轉過頭來,瞠目結舌地看著那神秘女子。
什么四五十歲,為人陰險,并吞養母財產……全部嚼舌根。
由此可知,傳言是多么不可靠。
只聽得唐清流說:"碧玉,勞煩你叫人拿多瓶酒進來。"
"是。"碧玉退出去。
唐清流轉過頭來,看住楊興亮,"你在說——?"
楊興亮完全遭到迷惑,呆呆地看著她。
"音樂多好,來,求深,來跳舞。"
她叫他什么?
他并沒有理會,輕輕擁她在懷里,隨音樂起舞。
"求深,你怎么到現在才來,我一直等你。"
她柔軟的嘴唇幾乎碰到他耳朵。
那輕微麻癢的感覺一路傳遍他全身,他忘記時間,忘記身份。
外頭客廳,宴會將散,碧玉正在派送禮物給每一位客人。
有人忙不迭將禮盒拆開來看,"啊,是一枚金幣。"
碧玉想,股市近三年來節節上升,漲了一倍有馀,再闊綽也難不倒唐小姐。
客人都散得七七八八,卻獨獨有一個女孩子還沒走,頹然坐在鋼琴旁。
碧玉走過去,"有什么事嗎?"
她嘆口氣,"我在等人。"
"可是,大家都已經回去了。"
"他囑我在這里等他。"
"他是誰?"
"他叫楊興亮。"那女孩正是蘇玉心。
碧玉立刻笑了,"不要再等了,回去吧。"
蘇玉心問:"為什么?"
"叫你等的男子,要來無益,趁早回頭。"
蘇玉心一想,果然如此,無奈、難受地低著頭離去。
碧玉送走最后一個客人,啪一聲關了燈。
只馀書房內,還有細細碎碎的音樂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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