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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光燦爛 極光仙子
作者:亦舒
一上飛機,我就后悔了,整整一年我為升學問題煩惱:港大、海外,海外、港大。  

終于選中了溫哥華,考上哥倫比亞的建筑系,一直以來,都彷佛心愿已償,十分滿足  

的樣子,但心里卻害怕。怕離鄉別井,怕人生地疏,怕學業艱苦。  

送飛機時母親紅了雙眼,我還能夠談笑風生地安慰她,姊姊塞給我一大疊中文報  

章雜志,說道:「下次看就得上唐人街買了。」我聽了心中打一個大突,唐人街!天  

啊,我要離開家了。  

飛機滑翔,升上啟德機場的上空,我蒼白著臉──應該留在香港的,龍床不及自  

家的狗竇,治安盡管壞,交通盡管塞,木屋再多,空氣再壞也還是我的家,真是的──  

毫不諱言,我是嬌生慣養的獨生子,二十年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放假除了打  

網球,就只會周游列國,不事生產,也許這也是父母鼓勵我上溫哥華的原因,我吞一  

口涎沫,大不了回去。  

回去?這是件大事,我回不去,男兒志在四方,自古有這個壓力;厝ザ燃僮匀  

是可以的,但放棄學業?張家盟,張家盟,我跟自己說:你可要放出勇氣來!  

到了溫哥華三個月,入了學,一切都彷佛已上軌道,我的心去仍然煩躁。整整六  

年,我要留在這里整整六年。  

晚上做夢一直看到咪咪的笑臉,我天天寫信給她,隔三天一個長途電話,甚至叫  

她也一起來溫哥華。咪咪是一個好女孩子,她勸導我:「過了這段過渡時期便會好  

的......你會習慣溫哥華的山明水秀……」  

山明水秀!整個埠像小鎮:潔凈、空曠,怡人,清秀,可是這一切與我無關,我  

想回家。  

我想念聽慣的電臺,常去的戲院:還有女朋友、最主要是咪咪,一切一切。  

后來咪咪生氣了,她拒聽我電話。  

也許她是對的,這里十多萬華人都習慣了,為什么獨獨我在呻吟呢?  

大學設備這么好,銀行里家中寄來的存款這么充足,即使寂寞一點又何妨?堂堂  

男子漢大丈夫,竟怕起寂寞來,說出去像什么呢?還想見人嗎?  

放學后我開始往啤酒館里泡,那里很熱鬧,也有點溫馨,是單身漢的好去處。  

酒館里華人很多,有學生,有自認是功夫老師的一群,也有唐人街餐館的侍役。  

我通常自斟自飲,找朋友難,我在香港時的合群作風不復見矣。  

六年。  

每當我想到六年二千多個日子,那種感覺像坐牢,不消說,功課在低潮心情影響  

之下,只能攀到平平程度。  

漸漸我學會了照顧自己:洗衣服到自助洗衣場,買礦泉水回宿舍喝,不愛吃飯堂  

便找中國茶樓,頭發長了找同學剪一剪。  

在這里,大部份人都是網球好手,我自認是球場英雄也無用武之地,香港的白馬  

王子頓時變了販夫走卒,我非常替自己不值,然而也只好在怨聲載道中沉淀下來。  

那日回校,發覺所做模型被同學剔去一角,非常憤怒,大發脾氣,取起球拍,將  

其它模型全部打爛,同學嘩然,要通報教授,我豁出去,沖出課室,坐在園中,用手  

掩住瞼,自覺已經失去控制,我怕自己精神崩潰。  

「嘖嘖嘖!  

我沒有松開手。  

有人在我身邊坐下,「嘖嘖嘖。」  

我抬起頭來,看到一個女郎,褐色的皮膚,明亮的眼睛,頭發挽一條馬尾,穿條  

白色的裙子,蹲在我身邊,注視我,臉上一派不以為然的表情。  

她年紀約有三十出頭,微笑的眼角有細細皺紋,我卻并沒因此感動,我問她:「  

你是誰?」沒好氣地。  

「別問我是誰,」她操流利英語,「先問你自己為什么因小事大發雷霆。」  

「他們搞壞我的模型。」  

「你把他們的模型也破壞無遺,他們也交不了功課!  

「記我大過,把我逐出學校好了。」我說。  

「如果這是你所愿,你干嗎不干脆退學呢?」她詫異地問。  

我掩往臉,「我不敢!  

「嘿!」她冷笑一聲。  

「你是誰?請勿騷擾我!  

「你叫張家盟,是不是?」她哄我,「來,我幫忙想個法子,你別氣餒!  

「我不要想法子!  

她笑,「你把心事告訴我,我幫你去修補那些模型。」  

「你懂?」我看她一眼。  

「你是高材生,你可以教我呀,」她聳聳肩,「兩個臭皮匠,或許可以湊成半個  

諸葛亮!  

「你到底是誰?」我懷疑。  

她眨眨眼,「神仙娘娘。」  

我笑。  

我與她到飯堂喝了杯咖啡,忽然之間,我把多月來的怨氣全部對她訴說,她默默  

聆聽,很好耐心。  

「對了,」我想起來,「你叫什么名字?」  

「極光仙子!顾。  

「見鬼!刮夜緡。  

「來,闖禍胚,快來收拾殘局!顾盐依M課室。  

老實說,此刻我已深深為我的魯莽而后悔。  

「怎么收拾?」我絕望的問。  

「拿出你的萬能膠水來!顾苡行判摹  

只見她這里動動,那里動動,一晃眼就收拾好一具,并且作出若干改動,使之比  

原來的設計更加完美。  

我目?诖,不甘示弱,也快快修理,不到一會兒就將七八具模型修補好。  

看表,原來已是晚上七時半,這幾個小時,過得好快。  

「喂,你倒底是誰?」  

「如果你感激我,以后就請你好好控制你自己!  

「喂,你也是本校的學生吧?」我說:「可能還高我幾年,老老實實的告訴我。」  

「嗯,」她笑,「真相你遲早會知道!  

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她深深叮嚀,叫我不要自暴自棄。  

那晚我第一次看到溫哥華的星空竟如此美麗。  

星期六我出去放了一整天的風帆,回來曬得通紅,同學們在宿舍等我,「多謝」  

我為他們修補模型,我更加慚愧了,只是訕笑。  

同學們都說修補部份做得最好,他們連忙把藍圖也改良了。  

我心中想念極光仙子。  

星期日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思念她,星期一我就會出去打聽她的下落,縱使溫哥華  

有十萬華人,尋找這么出色的一個才女,不是難事。  

星期一上午有課,我以最輕松的步伐走進課室,我忽然發覺自己對建筑系有興趣。  

時間到了,一個女郎走進來,同學們向她行注目禮──咦,極光仙子!  

她開口:「我叫美蓮翁,你們的一級客座講師,今天走馬上任,請各位多多合  

作!  

我立刻有被騙的感覺,豈有此理。天下的女人沒一個是好人,信然。  

我非常生氣不悅,決定不睬她。  

下課后她笑咪咪的走過來,我沒好氣的說:「咱們地位高低有別,你別來跟我說  

話!  

「你這個人脾氣比小妞還別扭,」她不在乎,「我索性遷就你到底!  

「你這個人是從哪里跑出來的?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華人在外,應當守望相助。」  

「好一項大道理!刮依湫。  

「你可以當我是朋友。」  

「你在哥大簽了合同?」我問。  

「你沒留心聽書,我不是講明自己是客串的嗎?」  

「以后呢?」  

「七級課之后打回原形,回到史賓沙事務所去做幫工!顾f。  

「你可有男友/  情人/  丈夫?」  

「都曾經有過,我去年離的婚!顾樕虾鋈怀霈F一絲滄桑。  

「多么可惜!刮艺f。  

她又恢復明朗,「你呢,你仿佛快樂得多了,我請你到碼頭吃海鮮去。」  

「太好了。」  

「咦,不是說地位有別,不理睬我嗎?」她故作詫異狀。  

她成熟懂事、知情識趣、又具學問,我們很快成為好朋友,我仍然嬉稱她極光仙  

子,伊比我大七歲,別具風韻,到我發覺一日不見她精神陷入恍然若失的情況中,事  

情已經太遲了。  

我墮入愛河。  

生活忽然多姿多采,周末我們往公園一坐老半天,看藍天白云,喂雀鳥吃面包,  

有時到海灘暢泳,有時往百老匯看電影,唐人街吃茶,一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娛樂,  

剎那間都趣味無窮。  

我的人生觀突然改變,對功課努力不懈,給咪咪的信,由三日一封改為一月一封,  

不再抱怨,行在路上吹口哨,每個征像,都證明我在戀愛。  

放學后我去接美蓮下班,她會做一個沙律與我共享,她是一個好廚師。  

有一天我跟她說:「我愛你!  

她聽了一怔。  

我問:「你不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她連忙說:「你們廿來歲的男孩子慣在愛河中游來游去,根  

本無意擦干身子。」  

「喂!」我大力抗議。  

「不要緊,終于有一天,你會見到你理想的伴侶,為她,你會上岸安憩。」  

我問:「你呢?你可愿意與我共享這份安寧?」  

她笑出來:「我好做你的媽了。」  

「聽聽這是什么腔調?」我說:「見你對我一見鐘情,才下了那么大的勁來討好  

我,嘿,如今見我對你傾心,你又把話反過來說了!  

美蓮笑得前仰后合。  

我悻悻然,「我不管,我愛你是愛定了!  

可是她約會的不止是我一個人,她把我當作好友,毫無疑問,但巧妙地與我維持  

一定的距離,她并沒有引我入歧途,她是一個正經人,我只是她的好兄弟。  

我一直覺得事情會有所改進,她會把我倆年齡差距問題消弭解決。  

當我看到那個風度翩翩的中年人自她公寓中走出來時,我自覺多月來的希望成了  

泡影。  

她還為我們介紹。那中年人姓關,兩鬢微白,極有風度,稱我為「小朋友」,但  

我對他有說不出的厭惡。  

美蓮事后責備我欠缺禮貌:「人家是溫哥華華人建筑師中最出名的一個,你對他  

沒一點尊敬!  

我不服氣,「我知道,那又有什么稀奇,將來我不但要比他出名,我甚至要比亞  

瑟艾歷遜更出名!  

「好極好極。」美蓮語氣有點諷刺。  

我氣極,「我也知道姓關的最近離的婚,有五個孩子,你打定心思去做繼母好  

了!」  

「你這個小子含血噴人,」她惱,「你無端端喝這個飛醋干什么?」  

「我愛你!  

「去你的!  

「美蓮!你老老實實說,你可愛我?」  

「我不可能愛你!  

「你不能愛我,還是不愛我?」  

「我呸!我哪有空跟你在文字上頭歪纏,不愛你就是不愛你,我一向把你當小弟  

弟!  

我說:「那你為什么常與我見面?」  

「朋友間天天見面,也稀疏平常呀,你發什么瘋?」她責問:「如果你覺得不見  

面好些,倒不如不見。」  

「這話是你說的!」我怪叫起來。  

「你這小子,我不跟你說了,給你纏得頭痛!  

我沖出她的公寓,彷佛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我一定要賭這口氣,她不來向我道歉,我就不去見她,管她跟哪個老油條一起走,  

她若吃了虧,也沒有人會同情她,她活該。  

回到宿舍,狂灌了一頓啤酒,心里略為平靜,她如此疼我,一定不會與我絕交。  

我的估計錯誤。  

美蓮一連失蹤兩個禮拜,我心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卻與姓關的進進出出。  

我終于投降,跑到她公寓門前去等。  

那夜天氣罕見的溫暖,我心特別煩躁,我買了半打罐裝啤酒擱在身邊,一直喝。  

等姓關的老頭送她回來時,我已經半醉,見到她倆我一語不發,撲上去對牢關老  

頭一記左鉤拳,把他打得后退三步。  

他不甘示弱,好家伙,站穩之后還擊,我左眼著了一下,頓時痛入心肺,嚎叫起  

來,金星亂冒,跌倒在地,后腦撞在地上,立刻昏迷過去。  

臨消失知覺之前,我聽見美蓮呼喚我的聲音。  

醒來的時候,我連眼睛都睜不開,痛的感覺如毒箭般貫通了我的心。  

美蓮就在我面前,我大聲呻吟,「發生了什么事?」  

她說:「你打了人。」板著臉。  

「明明我捱了揍,至少我傷得比那個人重。」  

「嚇壞人,差點把你送進醫院!顾D身走開。  

「我的眼睛可是瞎了?」我尖聲問。  

她自廚房出來,將一塊濕漉漉的東西搭在我眼睛上。  

「那是什么?」我問。  

「本來是我的晚餐,」她沒好氣的答:「八安士上好的韃靼牛排。」  

「能吸得了淤血嗎?」我問。  

「你少嚕嗦,」她說:「再煩我就把你趕出去。」  

「那老頭怎么了?」我問。  

美蓮睜圓了雙眼,我不敢再作聲。  

她對我說:「小老弟,我想我們該好好的談一談!  

我將臉埋在沙發墊子內,不出聲。  

當我「眼疾」痊愈的時候,美蓮對我益發冷淡了。  

天氣轉涼,楓葉開始轉紅,我們在一起,曾經有過好時光。  

為了她,我連暑假都未曾還鄉。咪咪的信充滿訝異:「……我以為一到六月三十  

號你便會撲回家,誰知你竟沒有回來,你不是恨惡溫哥華嗎?」  

在我生日那天,美蓮約我在溫哥華酒店的森林廳吃飯,那是個好地方。  

我知道她有一篇演辭要說。  

果然,酒過三巡,她開始了,先清一清喉嚨,她說:「家盟……」  

我很緊張,幸虧我一向具聽天由命的格局,眼睜睜的看牢她,聽她發揮意見。  

「家盟,從頭到尾,你誤會了!  

「我誤會了嗎?」我輕輕問:「我是那樣的一個蠢小子嗎?我不見得會胡亂愛上  

比我大的女人,我并不需要母愛!  

她詞窮。  

「……不外是你后悔了,」我說:「因為社會的壓力,你不想與一個少年戀愛,  

你的瀟灑是表面的……我原諒你,人不能單為戀愛而活。」  

她沉默。  

「美蓮,其實我倆大有可為,你何必為這七年的年齡差距而耿耿于懷?」  

她雙眼微紅,「你不是我,你不明白!  

我嘆口氣!改闶桥聦,是不是?將來當我三十五歲的時候,你已是老太婆  

了……女人就這樣,專門擔心虛無飄渺的事情,你應該好好把握現在!  

她說:「我要與關訂婚了!  

「那老頭子已有五個兒女,他不愁寂寞,你何必去插上一腳?要結婚,也不急于  

一時,慢慢挑個合襯的人物。」  

她一怔,「你忽然長大了,家盟!  

「是的,我也這么覺得,因你的緣故,我忽然長大了!  

她說:「我要與你說的話,到此為止!姑郎徴f。  

「喂,極光仙子,笑一笑,今天是我生日。」  

她哭了。  

我把她摟在懷里。一個女人總是一個女人。  

那天以后,她盡量避開我,我染上了吸煙的惡癖。我真的長人了,并沒有自暴自  

棄,仍然努力功課,課余也參加同學間的聚會,隨時可以結識大把女孩子,但總有點  

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  

我在給咪咪的信中提及翁美蓮,咪咪很了解。她寫道:「我與你之間始終有青梅  

竹馬,兄弟姊妹的感情存在,真正的男女間戀情似乎有別于此,你不必對我有責任感,  

我很樂意做你們的好妹子!  

我感動,誰說這世上沒有紅顏知己?  

我將信影印給美蓮,我加一句:「年輕的人也可以有成熟的態度!  

信如石沉入海。  

如果她嫁給老關,那么我注定要受失戀之苦。  

樹葉落得光光的,我縮在暖氣宿舍中看電視,有一套安東尼柏斯與英格烈褒曼主  

演的舊片,改編自沙崗的同名小說「你喜歡勃拉姆斯嗎」,女主角因自覺比男主角年  

長,始終提不起勇氣跟他走,我觀了此劇非常有共嗚,有苦說不出,深深的抽著煙。  

我知道美蓮是矛盾的,這是她的抉擇時分,我不應去騷擾她,但終于撥了一個電  

話過去。  

她居然在家。  

「好嗎?」我苦澀地問。  

她開頭沒把我的聲音認出來,后來覺察到,又呆了一呆,電話中一片死寂。  

「家盟?」  

「是我。」  

她松一口氣,「你好嗎?」  

「托福,過得不壞!  

「快到冬天了,寒衣取出來沒有?  

「全部堆在一塊,無所謂取不取出!  

「假期有沒有打算回家?」  

「想到紐約去!  

「我以為你很想回家!  

「回去又要回來,更多思念,無謂!  

「盡說些不相干的話!  

「紐約是個好城市!  

「是的,文化大都會,比較熱鬧,溫哥華與之相比,益發像個小鎮!  

「可是你不會愿意長住紐約吧?」  

「更加不相干了!  

「當然不,我開始有點愛上溫哥華了,公園中每一支圖騰木都有感情!  

她靜默。  

「一切都會習慣的!刮艺f。  

她說:「是的!  

「改天再聊吧,有空撥個電話來!  

她連忙說:「喂喂喂──」  

「什么事?」  

「你功課沒事吧?」  

「考了第一!  

「恭喜!  

「謝謝!  

「改天再聊!  

「好!刮曳畔略捦玻乙欢ㄒ獡屜缺人站,免得聽到那殘酷的「叮」一聲。  

原本我想問的是:你與老關如何了?甩掉他沒有?你到底回不回頭?你還否認愛  

我?有沒有看到電視上的長片?  

到頭來一句也說不出口,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很平靜,不像有創傷的樣子,而  

我,我自己何嘗不是?本想邀她同往紐約……她不會肯的,她太注重名譽,自離婚后  

她視男人如蛇蝎,專門就跟老頭子來往。也許我對她的了解還不夠。  

她始終沒有與我聯絡!我獨自上紐約玩了一個冬假,五彩繽紛的大都會令我目不  

暇給,心曠神怡,但是心中始終掛住美蓮。她是我的極光仙子。  

那一天當我獨自坐在校園內要抱頭痛哭的時候,她頭上戴著光環般出現,搭救我  

脫離困境,但不是因為這個我才愛她,她原本是個可愛的女人。  

在紐約我們家有親戚,忙著幫我安排節目,其中當然有女孩子參予。  

在她個口中,我是那個「孤獨、具氣質、漂亮的建筑系學生」。  

我仍然懷念美蓮。我不是說,我們應當不顧一切地戀愛,但現在兩個人都獨身,  

有什么顧忌?她偏偏要諸多留難,為我這個假期添多了一點閑愁。  

紐約之旅結束,我留了胡髭回溫哥華,最怕聽到有關美蓮的婚訊。  

一出機場我叫了出租車回宿舍,天氣寒冷,呼出白氣,這是我溫哥華第一個冬天,  

時間過得真快,說不定有一天要離去的時候,我會不習慣。  

宿舍大門有輛小小的汽車在等候,車內坐一個女郎,像極了美蓮。  

我苦笑,夜有所夢,日有所思,我不行了,我。  

我提起行李進宿舍,那女郎卻下車叫我:「家盟!  

我看清楚了,「美蓮!」真是她。  

她披散著長發,穿件厚大衣,面孔凍得通紅。  

「美蓮!  

她張張嘴唇,說不出話。  

「你在車上坐了多久了?凍僵你!」  

伊不答,「家盟。」她伸出手來。  

我一把將她拉過來,抱在懷中。  

美蓮不出聲,像一只受傷的小動物般伏在我胸前,動也不動。  

比我大七年,我感慨的想,簡直一點作用都沒有嘛。既然如此,她何必耿耿于懷。  

我倆訂婚之前,通知了父母親,把照片也寄了去。我并沒有著意告訴他們,美蓮  

比我大多少。這是細節,重要的是,我們相愛。  

懂事而可愛的咪咪寫信來恭賀我們。  

至于關老頭(好,好,其實他也并不是那么老),他送了很得體名貴的禮物給我  

倆。  

我承認不是每個故事都有我們這么愉快的結局,但是我們也曾苦惱過,美蓮為此  

不知道忍受過多少個失眠的晚上。  

她一直自卑,怕有一天有人會走上前來跟她說:「張太太,你丈夫像是你的兒  

子!  

而事實上人家覺得我們兩人很相配,誰比誰大壓根兒看不出來。況且我們活著是  

為自己,不是為別人。  

決定在畢業后結婚,這是美蓮說的,她要考驗這一段感情……不理她,女人善變,  

說不定過一兩年她會催我結婚,這簡直是一定的事──她在半年前還說要跟我斷絕來  

往呢,不必理她。  

至于我,我現在簡直不想離開這塊地方了,我的所愛在哪里,心也在哪里。  

呵哈,極光仙子,她自稱是極光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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