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去探訪老同學劉克,完全屬于心血來潮。
最近略為空閑,小郭又擅長胡思亂想,生活在大都會久了,他內心煩膩,妄想去到南極觀賞極光,消愁解悶。
那發出弧形光華的鮮艷霞彩,一直是小郭心目中代表至美至真的一種現象。
他的同學劉克,在大學里讀天文物理,他想起他,想把他約出來談談。
談甚么?
當然不是赴南極的行程,兩人都要找生活,怎么走得開。
生活生活生活,小郭咬牙切齒,折磨人的生活。
他撥電話給劉老克。
電話一直沒人接。
劉克是單身漢,同小郭一樣,沒有家室,為防萬一,通常留一條門匙在熟人處,故此小郭手上有劉克的門匙,劉克也有小郭的門匙。
中午時分,小郭有空,便離開辦事處,駕看他的黑色小房車,到郊外劉克的寓所去。
小郭停好車子,下車,剛走向那幢小小平房,私家行人路上迎面而來的,是一名少女。
她神色慌張,險色蒼白,腳步忽忙,最令小郭吃驚的是,少女雪白的襯衫上有一連串銹色的跡子。
憑小郭經驗與常識,一看就知道這是血跡。
私家路只通向劉克的家,莫非他出了甚么事?
慌忙間小郭頓生一計,他在電光石火間伸出一條腿,絆得少女一個踉蹌,險些摔跤,少女手中的皮包脫手飛出,落在附近,袋中雜物滾出。
小郭沒聲價道歉,又幫忙拾起地下的東西,塞回手袋,在該剎那,他已看到少女的工作證:朱梅,大豐銀行電腦室副工程師。
那少女心急如焚地站在一旁,搶過手袋,立刻奔到路邊,坐進一輛小跑車,飛一般的去了。
小郭連忙掏出鎖匙,開啟劉宅的大門,擅自進屋。
“老劉,老劉!”他大叫。
沒有人應。
小郭急了,用腳踢開書房門,“老劉!
他看到老同學坐在安樂椅上,面色像棄世廿四小時以上的死人,一只手臂有血液汩汩自傷口涌出。
小郭撲上去檢驗傷口,取起電話,對老劉說:“我要報警召救傷車,這是最快捷最安全的辦法,聽到沒有?你的大動脈切斷,有生命危險!
真是奇跡,老劉還會點頭。
血,到處是血。
小郭皺上眉頭,那股腥氣令他作嘔。
他嘗試為老劉護理傷臂,救傷車很快來到,老劉情況欠佳,但肯定有驚無險。
傷口可怖,長長十多公分的一道口子,縫了三十多針。警方人員前來病房錄口供。
小郭聽見劉克說:“我不小心用刀割傷自已。”
鬼才相信。
警察當然也不相信。
老劉說:“女友不肯嫁我,我以死相脅,弄假成真。”
小郭仍然不信,這么說來,老劉堪稱是本世紀最不怕痛的人之一。
他累了。
小郭與警務人員只得讓他休息。
小郭離開病房,老劉叫住他,“小郭!
小郭留步。
“謝謝你!崩蟿⒄f。
小郭說:“何用客氣!
“你救我一命!
“你大可自行報警!毙」f。
“我已沒有力氣!
小郭卻說:“不,你以不過想拖延時間,好侍兇手從容離去!
老劉一聽,面色變得像綠色的泥土。
小郭知道他猜對了。
是那個朱梅的女孩子。
她是兇手。
好狠心的女人,要剮這一刀,還真不容易,這一刀原本目的地分明是老劉的胸膛,他伸出手臂去格,才引致手臂受到重創。
朱梅要致劉克于死地。
朱梅是誰?小郭從沒見過她。
唔,到南極觀賞極光,暫時大抵沒有希望,反正有空,不如看看這位天物學家搞些甚么鬼。
小郭回到偵探社,他的拍檔兼知己琦琦,一見他使問:“你身染的是甚么?”
小郭換下臟衣服。
他問琦琦:“你會不會動刀?”
“不會!
“別把話說滿,別高估自已!
“我真的不會,我沒有敵人,不因我人緣好,乃是我立定心思不去恨人,不值得。”
小郭問:“為保衛國家呢?”
琦琦笑,“即使打仗,也改用核武了。”
“妒忌?”
“小郭,我說過了,我不會動武,我太愛自已,小郭,沒有人愛我,我更要自愛!
小郭凝視琦琦,“誰說沒有人愛你?”
琦琦笑了。
小郭說:“他們講,女人妒火遮眼的時候,甚么都做得出來。”
“小郭,你看艷情小說看得大多了!
“是嗎。”
他休息一會兒,喝杯威士忌加冰定一定神,便出去了。
他到大豐銀行去找人。
叫郭大偵探釘上的人,不容易走脫。
查到電腦部,傳達員同小郭說:“朱小姐今日告假。”
小郭點點頭。
大豐銀行有他的朋友。
譬如說,人事部的史蒂拉陳。
史蒂拉出來見到會客室沙發上的小郭,頓時嬌填地說:“赴湯蹈火了,也就該來找我了。”
小郭連忙暗笑說:“你氣色好到極點。”
“是嗎。”史蒂拉走到窗前,背著光。
“你穿絲絨最漂亮!
“小郭,有甚么事說吧。”
“我來請你喝下午茶!
史蒂拉搖搖頭,“我不相信。”
“我只能與你喝下午茶,陳太太!毙」嵝阉纳矸荨
史蒂拉嘆口氣,“之前有甚么事要我做的?”
小郭亦不再客氣,“朱梅是你工程部的同事?”
“啊對,她,大眼睛迷暈人!
“我相信你有她家里電話!
“當然!笔返倮植蛔栽。
“純粹是公事!
史蒂拉諷刺地問:“上一次你把公事與私事分開是甚么時候?”
真的,小郭完全承認他這個缺點。
終有一天,好奇心會殺死他這只貓。
史蒂拉翻一翻資料,繼而把一個電話號碼與地址抄給他。
“謝謝你!
“別客氣!
“那頓下午茶”
史蒂拉嘆口氣,“當我不再是陳太太時候,我會來找你,小心,看樣子離這一天已經不遠!
小郭離開大豐銀行,直赴朱梅寓所。
他不想打草驚蛇,沒有提出任何警告便找上門去。
來應門的人,正是朱梅。
史蒂拉說得對,朱梅的確有一雙美麗大眼睛。
如果她不是處于極端旁徨,驚布、不安的情緒下,小郭相信這雙眼睛會迷倒不少異性。
“朱梅小姐,我們今天中午已在劉克先生的家門外見過!
朱梅猛地想起,害怕地看看小郭。
“我是老劉的朋友,我可以同你說幾句話嗎?”
“不可以!”
她膨的一聲關上大門,把小郭隔在鐵閘外邊。
小郭聳聳肩,回到大廈樓下的停車場,生進黑色小房車內,等。
他不相信她可以不出家門。
小部有這個耐心。
等到七點半,正當郭大偵探肚子開始餓的時候,朱梅出現了。
他下車,迎上去。
朱梅看看他,情緒比稍早時略為鎮定。
“你要甚么?”她質問小郭。
“你放心,老劉無恙,由我親手把他送進醫院!
“我剛剛與他通過話。”
小郭說:“他一定有提起我。”
朱梅點點頭,“他說你十分多事好奇,叫我不要對你說太多話!
小郭留意朱梅的神情,知道他中午的推理結論不成立。
誰都看得出朱梅愛劉克,老劉也愛看這個女郎。
她不會傷害他。
那么,是誰?
“自表面證據來看,你很值得警方懷疑。”
“郭先生,”朱梅說:“幫幫忙,你不說出去,誰知道。”
小郭答:“我一向是個好市民。”
朱梅有點生氣:“劉克說,有必要的時候,你也會是個無賴。”
“嘿,這老劉,他哪一只眼睛看見我欺侮過女孩子?”
朱梅低頭,“郭先生,有很多事不足為外人道,你請回吧。”
小郭本來還想糾纏下去,沒料到朱梅忽然抬起頭來,大眼睛帶著淚光,充滿懇求的神情看看他,小郭即時吃了敗仗,心甘情愿的退下陣來,嘆一口氣,搔搔頭皮。
這倒底不是他家的事,又沒有誰委托他辦理這件案子,不宜過份。
他掏出一張卡片交給朱梅。
“有話想說時找我。”
小郭駕車離去。
他到相熱的飯店去飽餐一頓,回到家,也累了,倒在床上憩睡。
午夜夢回,小郭跳起來。
有第三者。
今早傷劉克的人,必定是第三者。
是誰呢,朱梅與劉克似乎齊齊讓著這個人。
這個第三者,是男是女?
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小郭還一直以為劉克是個不理世事的書子。
由此可見,想了解一個人,是多么困難。
在這件事之前,小郭還以為劉克是與他無所不談的老朋友。
但不,劉克內心收藏看許多許多秘密,正如小郭一樣,他也有陰暗一面,不想說出來。
第二天,小郭去看劉克。
他的情況穩定,但形容憔悴。
他對老同學說:“我知道你是好意,出于關懷,但朱梅是無辜的。”
小郭不響。
“她說她很佩服你,人海茫茫,居然一下子找到她!
小郭拍拍他老友的肩膀,離開病房。
他問看護:“有沒有人來探望過劉先生?”
看讓回答:“只有你!
連朱梅都沒有來過。
事情難道就這樣結束?
小郭總覺得不會這樣簡單。
琦琦問他:“你干嗎,精神恍惚。”
小郭說:“一個女孩子如果擁有一雙動人大眼睛,真是上帝賜給她最慷慨的禮物!
琦琦點頭,“原來為著大眼睛的緣故。”
“不不,你誤會了!
琦琦揶揄地說:“我再也不會弄錯的!
“讓我看看你的眼睛!毙〔看钣樥f。
琦琦連忙頑皮地蒙起雙眼,瞇成一條線,“對不起,我欠一雙大眼睛!
小郭沒好氣的說:“那你就再安全沒有了。”
那天晚上,小郭回家,一邊聽馬勒的音樂,一邊淋浴,痛快淋漓。
電話鈴可能響了很久。
直到小郭裹看毛巾出來,才聽見它。
小郭急急去取聽筒,剛拿,那邊卻嗒一聲掛斷,世事往往如此,造物主喜歡開玩笑,大大小小的機會都不放過。
小郭剛在斟一杯威士忌,電話鈴再度響起來。
對,就是要這樣奮斗,永不放棄。
“喂?”
“郭先生!
小郭馬上認出她的聲音,她是朱梅。
“你能不能來我家一趟?”她聲線十分低。
她有話要說了。
“我馬上來,你等我十分鐘!
小郭立刻套上球衣牛仔褲,搶過車匙出門,天從人愿,只遲到了兩分鐘,十二分鐘他就趕到目的地。
他掀鈴。
朱梅來開門,臉色灰敗。
頸子上纏看紗布,隱隱透出鐵銹色的跡子。
小郭暗暗吃一驚。
他表面上很鎮定地過去坐下。
他看著朱梅,朱梅目光呆滯,像是不知如何開口。
非得給她時間不可,不然嚇窒了她,更加不會說話。
當下小郭說:“血液能夠修理決口,是因為血小板的緣故!
朱梅的大睛眼落下淚來。
小郭不動聲色,說下去:“血小板一自血管流出來,便即時破裂,放出血小板因子與血漿凝血致活霉元,在鈣離子的幫助下,相互作用形成網狀固體纖維,這些纖維交錯重疊,終于堵住了決口!彼R煌,“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他的聲東擊西術生了效,朱梅乖乖地讓他把紗布拆開檢驗。
傷口很淺,不礙事,呈環狀,像是要把朱梅的頭顱切下來。
“還是給醫生瞧一瞧的好!
朱梅搖搖頭。
小郭不敢勉強她。
但是他忍不住問:“告訴我,這人是誰,為何不把他交給警方,為甚么一次又一次縱容他,你們若不停提供機會給他,別怪他終有一次嘗試成功!
朱梅看看小郭,“也許,你可以幫我們的忙!
“請說!
“多年前,有一對年輕男女山盟海哲,決意一生都要相愛!敝烀返穆曇舻偷偷。
小郭沒想到故事這么老套,大大失望。
“她辛勤工作,供他念書,畢業之后,他找到一份優差,漸漸他發覺她種種不足,差距愈大,交通困難,他提出分手,她不允,繼而糾纏不已,使他更加厭惡!
小郭不出聲。
他知道她說誰,她口中的負心漢是劉克。
男女主角都值得同情,也都不值得同情。
說到這里,朱梅問:“郭先生,那個男人,很可怕吧?”
小郭不答先問:“后來怎么樣?”
“他愛上了另外一個女子。”
小郭說:“那個女子,是你!
“對!
小郭沉吟一下,“人有權追求生活中更美好的人與事。”
“但是,他傷害了先頭的女伴!
“她必需接受事實,伴侶有權變心,感覺再壞,創傷再痛,也得忍耐,這種事常常發生,不能以暴力解決!
朱梅征征地說:“但是她為他犧牲這么多!
“自愿的付出就不是犧牲!
“你好像站在男性的立場說話。”
“非也非也,我覺得所有女性都應該在感情打擊之后站起來。”
“她也可以嗎?”
“當然可以,從慷慨幫助男友一節來看,她必定熱心忠誠,這件事持續數年,可見她克苦耐勞,有這樣的優點,一定可以生活得比從前更好。”
朱梅呆呆地看看小郭。
“她是誰?”
朱梅終于答:“她是我大姐朱櫻!
小郭一怔,這倒出乎他意料。
可愛的大眼睛,忽然之間,不那么可愛了。
小郭問:“那天刺傷劉克的人,是朱櫻?”
朱梅點點頭,“我們三人談判,沒想到她帶看利器!
劉克先逐朱櫻走,再放朱梅,在門口剛剛碰到小郭。
“你姐姐方才又來與算帳?”
朱悔不答。
“那傷口”
“是意外!
小郭很有深意的說:“意外太多了!
朱梅不出聲。
“我陪你去看醫生,來!
這時候,小郭看到睡房里人影一閃。
“誰?”他喝道。
朱梅轉過頭去,“姐姐,你出來吧。”
小郭凝神注視那一個角落,隔半晌,有人輕輕走出來,靠在門框邊,繞著手,看著小郭。
小郭沒想到朱櫻比朱梅長得還要漂亮,只是稍微年長幾年,多幾分風情。
這時,朱梅說:“現在我們根本不曉得該怎么辦?”
“看樣子你們需要忠告。”
朱櫻坐下,點著一技煙,吸一口,“郭先生可愿點醒我們?”
小郭大惑不解。
真是當局者迷,老劉哪里配這姐妹!
但偏偏她倆卻為他犯下奇險,鬧到今天這個局面。
他嘴里不方便說甚么,表情卻道盡他心中之意。
朱櫻按熄香煙,“我明白了,好,我走,我退出!
小郭看著她。
“一年多之前我就該下這個決心,我不該一拖再拖,一誤再誤!
小郭點點頭,說得好極了。
“郭先生,”朱櫻說:“勞煩你送一送我!
“榮幸之至。”
小郭竟撇下朱梅,陪著朱櫻睜開小小公寓。
在途中,朱櫻說:“郭先生,我們有位共同朋友!
“誰?”小郭詫異,“你指劉克?”
“不,我指琦琦!
“呵,琦琦。”
“現在你明白了,我干的是哪一行!
“職業無分貴賤,況且,你不但供劉克大學畢業,也栽培了朱梅。”
朱櫻訝異,“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不會變成這樣!
“我是一個愚人!
“不,你肯離開這個僵局,就是聰明人!
朱櫻凄涼的說:“試想想,我生平最愛的兩個人竟然背叛我。”
世事往往如此。
朱櫻茫然看看街外風景,像是忽然失去做人目標,下一步下一著不知道該怎么走。
“琦琦可知道這件事?”
“不,她不知道!
“我送你到琦琦家,你們或可談談。”
“謝謝你,郭先生,你是一個好人。”
事情已經水落石出,小郭呼出一口氣。
小郭一向把琦琦的家當自已的家,一進門,立刻往長沙發上一躺,琦琦看到朱櫻,一眼就認出來,把她拉到房內,從詳計議。
她們談了許久,小郭不知不覺在沙發上睡著。
待他醒來,看到的是朱櫻一張十分詳和的面孔,他知道她的思想經已搞通。
小郭安安樂樂的回家,是夜他睡得特別好。
他沒有再去探訪劉克。
這個人不久出了院,致電小郭,小郭不去理他。
忘恩負義的人,還真不配與郭氏做朋友。
這么些日子來,從未聽劉克提過朱櫻兩字,可見他早有棄她之心。
小郭也沒有再提起朱梅,這個女孩子太過自私,不講道義,生人勿近。
小郭還是覺得琦琦最可愛,她的雙眼睛也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他問:“朱櫻小姐近況如何?”
“到星洲找機會去了。”
小郭點點頭,“她應該從頭開始!
真的,琦琦說:“那么一個大美人,還怕得不到異性寵愛?劉君不知他損失是甚么。”
“像劉克這樣的人,朱梅得到也不用開心!
他們倆現在可自由了。
琦琦像是看懂了小郭的心思,“朱梅并沒有與劉克在一起,經過這次流血事件,她忽然醒悟,接受公司調派,出差到美國一年!
“你怎么知道?”小郭問。
“我?我跟師傅學習呀。”琦琦滑頭的說。
生活仍是悶,抗拒悶納,就得消耗精力,很快又變成累。
小郭有點幸災樂禍,好得很,劉克失朱櫻復朱梅,這樣的人活該有這樣的下場。
很多時候,小郭連眼睛都睜不開來。
琦琦說:“你看你,這時侯有件大案,看你怎么應付。”
小郭打個呵欠,“這個秋天真正靜,甚么大事都沒有,再下去,偵探社很難支持。”
琦琦笑口:“唯恐天下不亂!
“唉,混水好摸魚呵!
“你有沒有聽說劉克這個人最近怎么樣?”
“誰關心!
“他居然又找到了女朋友!
“誰?”
“大學里的一個同事,年紀很輕,冰清玉潔,恐怕配得他起有余。”
“恭喜他。”
“但是有人看不過眼,給他女友家人寫了封告密信,盡掀他的生活內幕!
“琦琦!”
琦琦,看看小郭,“是誰做這等缺德的事呢?”她笑。
小郭只余搖頭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