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妮和亞哥回到舊金山時已經薄暮,薇妮在木屋門口下馬車,送走走亞哥。她從眼角瞥見田家的窗簾輕輕晃動,曉得有人在困丁著她看,可是她并不在意房東到底在于什么,聳聳肩,很快地走進木屋。
門一開,莎梅就迎上來,食指一豎,示意她安靜下來!澳銒寢寗偹拢彼÷曊f,滿臉笑容!澳愕淖沲自趺戳耍俊
“完全好了,溫家的大夫好謹慎,就是有點啰蘇!鞭蹦菪χ鴵碜∩!皨寢寷]替我擔心吧?”
“亞哥來通知我們以后,她就放心了。林大夫說溫家的人都很好,你一定會受到很好的照顧!
夜涼似水,莎梅扶著薇妮走到爐旁坐下,幫她端來晚餐。她們小聲交談,免得吵醒隔房的病人。
“媽媽的情況怎樣,莎梅?我就擔心她。”
“時好時壞,’“莎梅聳聳肩,哀傷地搖搖頭!拔覔牡牡共皇悄隳赣H的病,問題是她缺乏求生的意志。亞哥告訴我們,說你沒有到達你父親的礦坑!
“沒有,不過我會再試,我答應了媽媽!
薇妮一直都沒有動食物,莎梅索性舀了一湯匙食物,舉到她嘴邊!奥齺恚蹦,我們現在有刻不容緩的問題!
“錢,”薇妮一語道破!拔覀兊腻X快用完了!
“沒錯,為了買藥!
“媽媽知道我出了意外時,情況一定更糟!
“起初她很傷心,不過亞哥再三保證你沒有問題。而且就像我剛剛說的,林大夫也說溫家是加利福尼亞的世家,他告訴你媽媽,溫家一直是加利福尼亞歷史上最重要的家族之一。
“他們是我碰過最仁慈且好客的人,他們讓我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這些加利福尼亞人本來就以好客出名。據說第一批歐洲人跨海而來時,西班牙人竭誠歡迎他們。西班牙人早就不滿腐化的墨西哥政權。這是他們的國家,不過多數人都愿意給美國人一個機會,希望他們能擁有更好的環境。”
薇妮細細地咬了一口肉,嫣然一笑!拔铱茨愕墓φn做得很好。我們才來沒幾天,你就把這里的歷史都摸熟了。你真了不起!
莎梅不以為意地笑了!笆且驗槟,我才常常體會生有涯而知識無涯的道理!彼帐捌鹂毡P子站起來!搬t生常常帶報紙來給你母親看,因為你不在,都是我念給她聽,多少也熟知了一些歷史!
薇妮疲倦地把頭靠在椅背上!拔也恢牢覀円趺崔k才好,莎梅,我們快沒錢了。要不是媽媽在生病,我真想搬到礦坑去,繼續爸爸的工作!
莎梅拎起爐上的熱水壺,深思地看著火光在薇妮臉上跳躍!拔也幌朐鎏砟愕臒⿶溃墒怯植荒懿蛔屇阒,情況恐怕更糟了。兩天前你母親碰倒了一瓶藥,我只好再買一瓶,這一來就把我們所有的錢都用完了。等我們吃完屋里的食物,也沒有余錢去買吃的。而且田先生今天才告訴我,不到一個星期我們又得繳房租了!
薇妮覺得好像四面墻一齊擁向她!皨寢尣粫缘眠@回事吧?”
“不!我瞞著她。”
薇妮攤開手掌,放在火上烤著,心中沉甸甸地仿佛承擔了全世界的重量。“我得去找工作,或許我可以去學校教書!鞭蹦萋犚娚返顾吹拥穆曇簟
“這里沒有小孩。別忘了這里是淘金區,那些礦工不會帶著全家來,你要教誰呢?”
“不然我就去當裁縫!
“住在舊金山的女人不是在沙龍工作,就是像田露珍那樣的女人!
薇妮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拔視闹挥刑,只怕舊金山沒有我用武之地!
莎梅把最后一個碟子丟進肥皂泡沫中!拔以缇拖氲竭@一點了。我曾去過附近的水晶宮酒館,找他們老板賈泰利。我說我可以當舞娘,他卻很客氣地告訴我,我的年紀太大了。”
薇妮凝視跳躍的火舌,失望地想著她們的窘境!拔抑缓妹魈烊フ姨锬翈熒塘,也許他能答應等我找到工作再付房租!
“他自稱是上帝的使者,可是我不喜歡那個人。你要小心一點。
薇妮也不喜歡他;匚鳡柡孟駥幙山倘讼碌鬲z去,也不愿教人對上帝的愛。她真怕去向他求情!澳氵有多少錢,莎梅?”
“四塊錢!
“我有五元。我們得給媽媽買肉吃,醫生說她需要營養。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莎梅!
莎梅走近火爐,添了一塊木柴;鸹ㄋ臑R的時候,她的眼里也籠了一層煙霧,是她在預測未來時常有的神情!皠e怕,薇妮。你會找到方向……明天你就會知道該怎么辦了!
“如果你知道會發生什么事,請你告訴我,莎梅,”薇妮求道。“我需要這點憑借!
莎梅只是搖搖頭。“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告訴我,該妮,你有沒有遇見黑眼珠的男人?”
“有,你預見了嗎?”
“是的!
“他會不會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一個角色……或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現在他是不是在為你尋找什么東西?”
“沒錯,他說他會幫我找尋父親,”薇妮的聲音越來越興奮!罢埜嬖V我——”
“別問我問題,薇妮。知道太多未來不是好事,順其自然吧!”
“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已經走到盡頭了,莎梅。如果你知道父親的命運,你會不會告訴我?”
“當然會,問題是我不知道。我并不能看見未來所有的事。只能看到一點點。你媽媽堅信他還活著,我相信她的感覺。”
薇妮幫媽媽洗了頭,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系上一條綠絲帶。然后她喂媽媽喝了一匙藥,才在她身邊坐下來,握住她瘦削的手。
“薇妮,你總算回來了。都是我的錯,害你碰上那種危險。”
“胡說,我根本沒有危險。”薇妮望進母親柔和的眼睛,那里面是她永不凋零的美麗!澳阏婷溃瑡寢,我可以想見爸爸為什么會愛上你。”
貝芙蘭執起女兒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芭疄閻偧赫呷,為了你父親,我要永遠美麗。等他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要完全好起來,不要這么憔悴!
“你已經很美了,媽媽!鞭蹦菡f,凝視母親依然皎好的容顏!澳愕拿利愑肋h不會褪色,就算你8O歲了,一定也還是這么美!
芙蘭微微一笑。“你才美,我的寶貝,你都不曉得你自己有多美。”
“我想我的長相還過得去吧!”
芙蘭難得地笑出聲來!爸t虛是一種美德,尤其是對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來說!
“戀愛是什么滋味,媽媽?”薇妮想要知道。“你和父親是一見鐘情,對不對?”
芙蘭輕撫女兒的臉頰!皼]錯,我們的確是一見鐘情。愛有痛苦,可是幸福更大。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把他的幸福放在你自己的前面。”
“你又怎么知道你是在戀愛呢?”
芙蘭的眼睛罩上一層煙霧,陷入沉思之中!爱斈銘賽鄣臅r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為了那份愛,你會愿意犧牲一切。從前我還是喬丹娜那個舞蹈家時,曾經風靡全巴黎?墒窃谟鲆娔愀赣H后,我就不要一切聲名了。我從不懷念那些風光的日子,因為我只想當華德的妻子。我相信你也會這樣,薇妮,你也會一見鐘情!
薇妮想起那個黑眸如夜的西班牙人。她愛他嗎?如果是愛,只伯也只是一份落花流水的愛了。她甩甩頭,湊過去在母親蒼白的頰上吻了一下!澳阏娴膹牟粦涯钅莻風靡巴黎的舞蹈家喬丹娜嗎?”
從來沒有過。我只想愛你父親,以及被你父親所愛。我知道,有時你覺得好像和我們的生活隔絕了,薇妮,可是我一定要跟隨你的父親。我從不后悔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總有一天你會了解這種感受!
“很奇怪,我并不覺得和你們隔絕了,也許我知道你和爸爸都愛我吧!當然,寂寞是難免的,不過你們的愛一直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很高興你們相愛如此之深,可是我想等我結婚后,我不會把小孩留給別人帶!
芙蘭合上眼睛,哺哺道:“我想你不會,你做母親一定比我成功得多。你除了美麗之外,更有一顆善良的心,你甚至不曉得你有多可愛!
薇妮看母親累了,便悄悄退出來。莎梅正在做早餐,肉香陣陣撲鼻而來,她得盡力不去想空空如也的胃。肉是給她母親吃的,她們只能喝些湯。
“我去找田先生了,”薇妮告訴莎梅!白屛覀兤矶\他有一顆仁慈的心吧!”莎梅抬起頭來,皺了皺鼻子。她們都曉得這個好牧師可沒有好心。
來應門的是田牧師本人,他的影子罩住了薇妮的臉孔!敖裨缥也鸥益㈡⒄f,你也該來找我了!彼f,習慣性地拿手帕擦擦臉。
薇妮看了就討厭、“我是來跟你商量房租的事,田先生!彼傆X得他看她就像貓盯老鼠一樣。
她沒想到他竟抓起她的手,翻過手掌,很仔細地看著。“你沒做過什么苦差事吧,貝小姐?我看你一定是給寵壞了。”
“我沒有下過田,不過我也做家事。我過的日子跟其他英國女孩沒有兩樣!
“你做事不夠賣力,你用了一個女仆。我相信沒有多少英國女孩有隨身女仆,這里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我承認!鞭蹦荽鸬,不解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懶惰的人是魔鬼的玩具,你知道吧,貝小姐?”
“我聽過這句俗語,不過家祖母說忙的人是福,我比較喜歡那種說法。”薇妮順著他的話東拉西扯,總想著拖得一刻算一刻。
“那么你也知道懶惰的罪孽了,”田西爾誠心笑道!罢堖M,貝小姐,我想跟你談件事!
薇妮勉強跟他走進那間陰暗氣悶的房間,屋里的擺設沉悶得令人窒息。
“請坐,貝小姐。我姊姊不在家,要不然她可以給你泡杯茶!
薇妮在門邊站住腳!凹热涣铈⒉辉,也許我不該進來!彼蛔栽诘卣f。
“胡說!我是上帝的使者,你跟我單獨在一起絕對沒有問題,至少比你跟那個土著亞哥滿山里亂跑合宜多了!
薇妮沒有回嘴。她祖母曾經說過,求人恩惠的時候,只有低聲下氣的余地。她斜傾身子坐在一張硬木椅上,深吸了一口氣,決定直切正題。
“我曉得我們的房租這星期就到期,不知道你能不能寬限幾天,等我找到工作再付?”
田牧師在薇妮身旁坐下,近得腿挨著她的腿!澳阍缭撜夜ぷ鳎灰駴]頭蒼蠅似的找你父親。你的母親病了,你的責任很重。”
“我了解,所以我會盡快去找工作!
田西爾一雙濕答答的眼睛直盯著她,開口道:“通往榮耀之路是用好心鋪成的,如果我要可憐的罪人稍待,我要怎樣辦理?”薇妮發現牧師的眼光一直徘徊在她的衣領附近,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嘴里說的是一回事,眼睛說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能寬限我一個星期嗎?”她問道,只想趕快結束這件事,離開這個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拔腋嬖V你我要怎樣辦,”他終于開口,突然又抓住薇妮的手。“我一直在找一個合適的妻子,我想在我姊姊的訓練之下,你一定可以當個很好的牧師太太!
薇妮當場目瞪口呆,她完全沒想到這個!拔規缀醪徽J識你,先生。更何況,此時也不宜結婚。家母需要我,田先生!碑斶@個人的妻子?天!她都想吐了。
“如果……你嫁我,令堂就可以倚靠我了,”他說!拔也环磳λ粼谀情g小木屋,而且不用房租。我甚至不反對你那個奇怪的女仆留下來陪她!
薇妮趕快站起來。“我想我們不合適,先生。你需要一個柔順的妻子,我的個性恐怕太倔強了點,你會受不了的。”
西爾也跟著站起來,濕答答的眼睛肆無忌憚地盯在她微隆的胸前!拔視棠阍趺串斠粋三從四德的好妻子,你放心。”
這一次,薇妮揮掉他又突然伸過來的手,快步走向門口。“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奇怪的是,他不怒反笑!拔蚁肽銜淖冎饕。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如果到時你仍然不答應的話……希望你不會怪我請你們一家搬出去,除非你能籌到房租!
她真想當面甩他一巴掌。他就看準了她籌不到錢,到時候會匍匐到他面前,求他接納她。
薇妮忙不迭地沖了出去,先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壓下滿腔的氣憤與惡心。她不曉得自己該怎么辦,但是她知道自己絕不會嫁給那個偽君子,寧死都不。
回到木屋,莎梅靜靜聽完此行的結果,又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我想你應該知道該怎么辦了!
薇妮直視她一秒鐘!澳憬ㄗh我去跳舞?”
莎梅點點頭!斑@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我夠年輕,我就自己去了。但是我們非馬上籌到錢不可,否則為了你媽媽,你只好去嫁那個田牧師。我不要你落得那種下場!
薇妮考慮了一會兒。莎梅一向說她極具舞蹈天分,必定能當個成功的舞蹈家。但是她一點也不想拋頭露面去賣弄舞藝,在一群色迷迷的男人面前浪費她的才氣,她只想陪著母親,找到父親。
“我怎能那么做呢,莎梅?媽媽知道不嚇死才怪!她不會贊成我在那種龍蛇雜處的酒店里跳舞!
“你媽媽的確不會贊成,不過我有個主意,也許可以隱瞞你的工作!
薇妮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門口,探進頭去。她媽媽在沉睡中的臉色依然蒼白!案嬖V我怎么辦,莎梅,”她對莎梅低聲說道!拔覀兲枰X了!
在水晶宮后面的辦公室里,老板賈泰利坐在辦公桌后面,叼著根煙,懶洋洋地看著對面找工作的女人。她說她來這里找工作,卻穿著黑色披風,蒙著面紗。除了看出是中等身高之外,什么都看不出。不過他倒認識陪她來的那個女人,前幾天才來應征過舞娘的工作。
“我無意冒犯你,小姐,”他耐心地說。“可是我這兒恐怕沒有適合良家婦女的工作。”他想這個女人八成丑得不能見人,身段又不見得好.他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怎么能中意呢?
薇妮隔著面紗,默默打量這個談吐斯文的酒店老板。他的身量高而壯,一頭栗色卷發下,深藍色的眼珠英氣逼人,上唇蓄著整齊的短須。雖然不是正經的紳士,自有他一股浪子般的魁力。
“我會跳舞,賈先生!鞭蹦萑崧暤。“而且我跳得很好!
這個黑衣女郎再次一動,他就會聽到細微的叮鐺聲,倒是讓他有些好奇。他彈了彈煙灰,搖搖頭!拔矣貌恢枘铮〗。坦白說,這兒不是很高級的地方。你為什么不請回呢?我聽說有個女人去當洗衣婦,結果也賺了不少錢,過得很不錯!
薇妮站起來!拔乙苍S會考慮你的建議,賈先生。不過先讓我為你跳支舞,你不會有什么損失。如果你不滿意,我絕不會再來打擾你!
泰利聳聳肩。“好吧,碰巧我今天心情很好。請你出去告訴樂師,看你要什么音樂。水晶宮的樂師雖然不是特別好,也還不差。我隨后就來!
薇妮走向門口,說道:“等我跳完后,你必須先給我幾項承諾,我才能為你工作!
泰利仰起頭哈哈大笑。“我還不曉得你舞跳得如何,卻已看得出你的架子不小。我會看你跳舞,然后你回家去.不要再來煩我。這算不算承諾呢?”
“我保證你會要我留下來的,我說過,我的舞跳得很好!彼脑挷幌翊祰u,倒像在更正一項錯誤。
泰利怔了一下,才走到門口,讓兩個女人先行。他們走進已經打烊的酒店,偌大的場地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小弟在打掃,以及三個樂師還沒走。他們的領班賀伯正在彈鋼琴,抬頭好奇地瞥了他們一眼。
泰利把手支在吧臺上,招呼賀伯過去!斑@位女士要為我們跳舞,老兄,幫她來點好聽的!
“遵命,老板,”賀伯答應道,回過身來面對兩個女人!澳阋覐楛c什么呢,小姐?”
“你會彈‘流浪的吉普賽人’嗎?薇妮問道。
“當然!辟R伯答道,反身坐回鋼琴前面。
“我要你開始時調子放慢些,柔和一點,然后慢慢加,快。等我給你訊號,剩下的部分要加快一倍速度。我開始跳舞后,你就會懂我的意思了!
賀伯已經6O開外的年紀,見多識廣,就是這個黑衣女郎也不會讓他吃驚。“咱們試看看,小姐!
掃地的小弟索性停下來,一手支著掃帚,好奇地看著那個黑衣女郎步上舞臺,年紀較大的女人則坐在階沿,好像在守護她似的。
當黑衣女郎褪去黑衣,露出完美無暇的身段以及一雙白皙的赤足時,泰利差點給煙嗆著了。她穿著一件燦紅的吉普賽裙子,一件露肩的短衫露出半截酥胸,在她光著的足踝可手腕上戴著腳環及手環。一襲面紗依然蒙著她臉部的下半截,頭發覆著一層金紗網,額上也橫著一條頭環。
她起舞之后,每個人都像被催眠了般,定定地看著她在舞臺上恣意飄舞。她像化成了一個精靈,在音樂的起伏中凌波微步,節奏慢的時候,她就是行云流水,悠游于風和日麗的田野。當節奏轉快,她卻是狂風暴雨中的一片黑葉,于動蕩之中有她倔強的抗衡。她是流浪的吉普賽女郎,她是永恒的女人,今夜在舞臺上,不管她是誰,她就是幻化人身的維納斯。
當音樂攀旋到最高峰,舞者陡然落地,對著臺下一鞠躬。
最初幾分鐘,四周一片寂靜。突然間賀伯跳了起來,用力鼓掌。像會傳染似的,瞬間每一個人都拼命鼓掌。
泰利首先住手,揚聲道:“你被錄取了,小姐!
薇妮拾起黑色披風,重新穿回去。
“還沒,賈先生。我剛說了,你要先答應我幾件事,我才能為你工作。”
“我勸你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把她留下來,”賀伯功道!拔腋艺f走遍整個美洲再也找不到這么出色的舞者,她的才華洋溢,舞姿實在太美了。她可以讓水晶宮生意興隆,而且我們總算可以給舊金山引進一點文化,有點高級的娛樂了!。
“跟我來,”泰利喊道,往辦公室走了過去!叭绻也挥媚,大概賀伯就要卷鋪蓋了!
泰利斜坐在辦公桌邊緣,盯著舞娘蒙面紗的臉!伴_出你的條件吧!小姐!彼⑿φf道。
“不多,只有幾條。首先,我要撤去通舞臺的臺階,我要一間可以練舞的更衣室,還要有一扇后門通更衣室,能讓我來去自如。”
“同意!
“我的面紗會一直戴著,不能讓人認出來。你也不能去查我的身分,或我住在哪里。也就是說,如果我為你工作,你要保護我的身分秘密!
“同意!
“我每晚只跳一個小時,星期天休息。”
“我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薇妮遲疑了一下!拔乙苄揭话僭!
泰利臉上漾開一個微笑。“我準備付你一百五!
“起初還不要,等等看,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要求加薪!
“我能請教芳名嗎?”
“你就叫我喬丹娜好了。”
“好,喬丹娜,你還要說什么嗎?”
“有!彼诌t疑了!啊夷懿荒茴A支一個星期的薪水?”
泰利笑著取出一個鐵盒,打開來數了錢!拔矣X得如果我不小心一點,要不了多久,只怕水晶宮都要歸你管了!
溫柔的笑聲飄入他的耳際!拔也灰愕木频,賈先生,我只想暫時借它賺錢而已。”
他目送她和那個長相奇怪的女仆相偕而去!拔业奶!”他哺哺說道,點了另一根煙!拔业奶欤
聽到敲門聲,已經很晚了。莎梅開了門,進來的是田露珍。她左顧右盼,發現小木屋有了一些改變。
“晚安,田小姐!鞭蹦荻Y貌地說!耙灰靡恍c心?”
“不!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說,順手抓住窗簾一角,看是什么質料。薇妮站在一邊等她說下去。“我看你們把這兒收拾得還不壞!
“謝謝。”薇妮矜持答道。
“哦,天晚了,我就長話短說吧!你是不是在找工作呢?”
薇妮盡量不動聲色!笆,可是我發現我能做的工作實在有限!
“你識字嗎?”
“當然!
露珍從貼身的包包里取出一張紙條遞過去!斑@是一位沈太太的地址。她丈夫死了,她想找個人下午去作伴,念點東西給她聽。我是從魚市場聽來的消息!
“多謝之至,田小姐。明天一早我就去見沈太太。”
露珍滿意地點點頭!拔抑皇窃诒M一個基督徒的責任,那個女人需要找一個識字的人,可是在舊金山識字的婦女不多,我想你或許及格。我走了。”
薇妮親自送她到門口,再三謝過她的好意。等她走后,薇妮轉過頭來。對著莎梅興奮地說:“沒想到田小姐肯幫我們的忙!你看這不是太好了嗎?如果薪水高的話,我就不必去水晶宮跳舞了!
莎梅沒有答腔,管自在爐子上添了一根柴火,然后拎起燒開的水壺,走進芙蘭的臥室。
薇妮的如意算盤結果一場空。那位沈太太一聽她是英國人,二話不說,當場就請她走路。薇妮長到這么大,何曾受過這等羞辱。回家的路上,她難過得淚水直落。別的也就罷了,想到她得拋頭露面,在一群污濁的粗魯男人面前跳舞就令她不寒而栗,F在她了解了,這就是生存的代價。為了活下去,就必須忍受一切。
華燈初上,是水晶宮最熱鬧的時候。整個酒吧間煙霧彌漫,賭桌上笑語喧嘩,正是舊金山典型的酒店場景。
泰利抬頭往上看,舞臺上方懸著新的紅絲絨布幕。他又看看身旁左右,他的顧客都是一些粗俗的礦工,天曉得他那張喬丹娜牌是不是打對了。這些礦工說不定看不懂什么是天才,他們只對大腿舞有興趣,可是那個喬丹娜可不會來這一套。
他點上一根煙,漫不經心地聽著賀伯的鋼琴曲。那是一首很美麗的曲子,總令他想起清朗的夏日辰光。等到音樂一歇,他曉得該是喬丹娜上場的時候了。
幕啟后,一個女子的身影滑上舞臺,周圍的賭徒酒客卻渾然不覺。泰利發現喬丹娜穿的不是試舞的那一套吉普賽服裝,這一驚非同小可,甚至有些惱火了。這一次喬丹娜穿一襲白紗裙子,頭上仍然罩著一方白色面紗,足蹬白色絲緞舞鞋。
泰利咬著煙,低低詛咒著。他花了那么多錢改裝舞臺,蓋更衣室,可不是找她來跳足尖舞的。這是西部,不是歐洲的高級豪華飯店。他越想越氣,恨不得立刻到后臺去警告喬丹娜,她要不改跳吉普賽舞,就馬上滾出水晶宮。
薇妮踮起腳尖,開始轉了一個圈。泰利正要走到舞臺,又頓住腳,因為他聽到一個非常奇怪的聲音——完完全全的寂靜。他轉過身,只見每一雙眼睛都盯著舞臺,每一張飽經鳳霜的臉上都寫滿敬畏,年輕的人則滿面思慕之情,喬丹娜完全征服他們了。
泰利倚在墻邊,兩手插在口袋里頭,得意地看著喬丹娜的表演。柔和的音樂飄揚在室內,那個一身白衣的女神像煞一闕美麗的詩篇,婉轉流過每一個人的眼底心上。隨著音樂高低起伏,她的舞姿也如高山流水,翩然自如,直到一曲終了,她縱身一跳,疾落在地板上,然后深深敬了一個禮,便退下去了。
一時之間,水晶宮一片鴉雀無聲,仿佛過了一整個世紀,所有的人都瘋了。他們剛目睹了一場永生難忘的舞蹈,再不大力鼓掌和大聲叫嚷,他們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
泰利覺得有人碰了他的手肘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是馬朱安,密蘇里共和報的記者,奉派到舊金山來采訪淘金熱。
“你可真有一手呀,泰利。那個美麗的天使是誰?”
“就是一個天使!
“把她介紹給我,他媽的!我看過那么多舞娘,就沒一個比得上剛剛那一個。你要獨享就未免太過分了,老兄,她的美是不能被獨占的!
“你又看不到她的臉,怎么知道她美不美?泰利閑閑地問道。
“我就是知道,你老兄到底介不介紹?”
“礙難從命!
“那我就自己找上門去!
朱安掉頭要走,卻被泰利攔住了!澳阕詈貌灰p舉妄動,朱安。你看見那個端著來福槍的人了嗎?他奉命不許任何人接近后臺。不信的話,你盡管去試試看!
“你為什么戒備這樣森嚴?”朱安問道,一只記者鼻嗅到故事了!澳莻天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她的秘密就是她高興這么做。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來路,只曉得只要她為我跳舞,就會讓我財源滾滾。如果她不想讓人知道她是誰,那就讓她去。如果她不許任何人接近后臺。也得由她!
“如果我設法查出她的身分呢?”
“我勸你別做這種傻事,否則她一定會銷聲匿跡,那我們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舞了!
朱安搔搔頭發,突然靈機一動。“我改變主意了。我不要任何人知道她是誰,我要在她身上大做文章。每個人都愛神秘故事,我決定跟你合力保守她的身分之謎,因為這樣才好發揮我的故事。你等著看好了,那些東部佬一定迷死了這種新聞!
泰利點點頭!昂芨吲d你有這種看法,”他又哺哺自語道:“天曉得她的真實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報紙的頭條新聞都是水晶宮那位一夜轟動的神秘舞娘。報上稱她是金色的維納斯,因為她的美是凡人不配瞻仰的,所以她才蒙起面紗,掩飾真正面目。
麥斯和他的印地安小廝騎上險峻的山坡,前往薇妮父親的礦坑。他們在礦坑人口勒住馬,麥斯用英語揚聲喊道:“有人在嗎?”
沒有回答。麥斯翻下馬背,指示杜明在馬上端槍伺候,他自己小心走向礦旁的木屋,又喊了一聲。
這次總算有人咕噥一聲慢吞吞地來應門。他疑心地看著麥斯,要不是瞥見杜明的槍對準他,多半也已拔槍相向了。
“你要干什么,陌生人?如果你是來打劫的,那就找錯地方了,只怕我比你還要窮!眳巧侥氛f著,眼光從槍口回到黑眼的西班牙人身上。一
“我來這兒打聽一個叫做貝華德的人!丙溗勾蛄棵媲盎ò缀拥牡V工,一口明顯的美國腔,顯然不會是薇妮的父親。
“你找他干什么?”吳山姆對這個衣冠楚楚的陌生人更疑心了。他看起來很像當地的貴族士紳,怎么會和貝華德扯上關系呢?“他死了,你為什么還要找他?”
“我答應過口先生的女兒,要幫她查訪她父親的生死,聽說你是最后一個見到他的人。”
老人搔搔頭。“我告訴你吧!我們正在礦坑里工作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一次嚴重的坍塌。他被埋在很深的地方,根本挖不出尸體!
“請你指出坍塌的地方給我看,我好告訴貝小姐事情發生的始末。”
“不行!我不能讓陌生人進我的礦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來搶劫的?這年頭,做人不能不小心點!
“可是,先生,你剛才告訴我,你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可以偷。你不也跟貝太太說過你們的礦沒什么斬獲?依我看,這又牽涉到第二個問題。既然找不到金子,你還留在這里于什么?”
老人聞言色變,手立刻按在腰間的槍把上。印地安人見狀,把槍一舉,他只好松了手!拔覠o處可去,我的錢都耗在這里了,所以只好留下來,至少還有個遮風蔽雨的地方。”
“你最好說實話,先生。我不希望你欺騙貝先生一家人。”麥斯冷靜地說,言下自有一股威脅的力量。
吳山姆察言觀色,發覺面前這個西班牙人不像是會虛聲恫嚇的人!暗昧耍以趺磿垓_我的合伙人呢?你要曉得,華德不只是我的合伙人,他更是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你更不必害怕了。你只要讓我看看貝先生葬身的地方,我自然不會再來打擾你!
“問題是你什么也看不到,那里空氣太稀薄,燈火點不起來!
“我不是笨蛋,先生,你最好帶路。”
吳山姆舔舔干燥的唇,又瞄了那個印地安人一眼!拔規氵M去,可是那個印地安人不許進去!
“杜明只是聽命行事,對你不會有什么妨礙。不過也無所謂,我就單獨跟你進去好了。但是我還得警告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萬一我沒有完完整整的出來,杜明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吳山姆無話可說,只好嘟嘟囔囔地在前面帶路。礦坑里面一片漆黑,麥斯等山姆點了燈,燈影幢幢地映在壁上,四周靜得像墳場一樣,只有偶爾一點滴水聲。
通道車轉向右時,麥斯偶一抬頭,正好瞥見吳山姆的影子映在山壁上,手中高舉圓鍬正要偷襲他。麥斯應變奇速,及時跳開去,手一伸一扣,就奪下了老人手中的武器。然后他一腿掃過去,把吳山姆踢倒在地上,手拿著圓鍬柄就橫在他的下巴下面,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吳山姆脹紫了臉色,兩手拼命來抓麥斯的手腕。
“你最好說出來,老頭子!”麥斯氣喘吁吁地說!澳愕降装沿惾A德怎么了?”
吳山姆還在掙扎,試圖推開麥斯的手。可是他的眼睛已經鼓了出來,嘴角也沁出一縷血絲。最后麥斯終于松了手,老礦工把手按在喉頭,忙不迭地大口喘氣。
“你打算招供了嗎?你到底把口華德怎么了?”麥斯問道,站起身來,踩著老人喉頭。
“我說,我說,”山姆沙啞地說!鞍涯愕哪_拿開,我什么都說!
麥斯站到墻邊,兩手橫在胸前!拔艺炊,吳先生。小心,我聽得出你說的是不是實話!
老人爬到墻腳下,好不容易才掙扎地站了起來,仍然喘不過氣來!叭f一我說了實話,你又不高興聽怎么辦?你會怎么對付我?”
“當你對付貝先生的時候,你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麥斯冷冷地說。
山姆看起來有點不安,不敢正視麥斯的眼光!拔乙膊幌肽敲醋觯惾A德是個好人!
“你到底做了什么?”麥斯一顆心提了起來。為了薇妮,他衷心希望她的父親還活著。
山姆低頭望著自己的靴子!拔衣犝f舊金山有很多船長愿意付高價收買來路不明的水手,因為太多水手跑去淘金了,船上很缺人!
“你把貝華德賣到船上去了嗎?”
“對,我也很后悔,可是做的事總歸做了!
麥斯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話!澳銥槭裁匆押匣锶速u到船上去?”
說來話長,總歸一句話,我太貪心。當我們挖到金子的時候,我大概是昏了頭,覺得一半金子還不夠,我要全部!
“你把貝華德賣到哪一艘船上去?”
“一般名叫‘南十字星’的商船,它開往波士頓!
“我會去查這件事,萬一我發現你沒說實話,我會再回來找你?谙壬詈脹]事,如果他有什么三長兩短,我保證你會吃不了兜著走!
“我的金礦怎么辦呢?”
“當你欺騙你的合伙人時,你就該想到有這一天了。吳先生,如果我再回頭來找你,你最好已經走了!
麥斯走出暗沉沉的礦坑,心情一點也不開朗。他希望薇妮快樂,可是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他實在沒有把握自己帶給她的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