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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吧 飛鳥魚,第七章
作者:官孟玄
   
  自她走進(jìn)飯店大廳后,就頻頻受到他人的注目禮。

  她有一絲絲膽怯,卻很小心地收藏在心里不讓人發(fā)現(xiàn)。她相信今晚很快就會過去,她可以褪去一身過分成熟的裝束,恢復(fù)她這個年紀(jì)所應(yīng)有的穿著。

  不得已,她告訴自己,一定得咬著牙撐過去。

  她踩著從未穿過的高跟鞋,扣著大廳光亮的地面,走到了電梯口前,屏息看著電梯樓層的顯現(xiàn)螢?zāi),在心中默?shù)著。

  突然,一只手臂拍了她的肩,她像是做賊心虛一般驚叫了一聲。

  這一叫引來了飯店柜臺內(nèi)的經(jīng)理以及來往房客往她看來,她尷尬地回過頭,看著眼前這跟她一般高,體型福態(tài),且穿著一身臺客模樣的中年人。她知道她的“買主”發(fā)現(xiàn)她了。

  他用肥短的手指頂了頂自己的金邊眼鏡,露出被檳梅漂黃的牙齒說道:

  “小姐,就是偶啦……你要小聲點……不然會被花現(xiàn)喔……”他操著不甚標(biāo)準(zhǔn)的臺灣國語,笑孜孜打量著她!安诲e不錯!偶們上企吧……”

  他摸向她瘦弱的肩骨,兩人一同進(jìn)了電梯里。

  她看著電梯門打開了,遲疑地挪動沉重的腳步,那被握住的肩僵硬得很。

  等到電梯門合上,這密閉的四方空間更讓她整個人怕極了。只有他和她獨處,而且再等片刻,她的初夜就要獻(xiàn)給這位年歲近不惑的胖子,以十萬元的代價,這……這值得嗎?  

  此時,她怎么覺得后悔一點一滴地流進(jìn)了她的體內(nèi),她怎么覺得自己像是在玩一個她輸不起的游戲?

  怎么辦?她要逃嗎?她能逃嗎?

  但是,是她心甘情愿來這一趟的,沒有人要她非做這事不可。

  她不否認(rèn)這是一計下下之策,可是以她不足十五歲的年齡,她上哪籌這筆急用的鉅額呢?

  原先她心想,不過就是閉緊眼幾分鐘,任人擺布幾分鐘,可是等到事到臨頭,她卻感到深沉的焦慮與不安。

  她要在這男人面前寬衣解帶,曲意迎歡,任他需索欲望,光是假想的畫面便令她頭皮發(fā)麻。那垂大的肚子要壓迫在自己的腹部,那干裂的厚唇要貼合在自己的唇上,她不禁皺眉干嘔。

  而她身旁的男子逮著了無人的時刻,便猴急地以猥瑣的眼神盯著她小而飽滿的雙胸,以及一身白皙的膚質(zhì)。

  待他看到她裙擺上的酒漬時,微微不滿地說道:

  “你還喝酒喔?啊,好啦……沒有關(guān)系,等等偶們一起洗個澡……”

  一起洗澡?她的唇瓣開始顫抖,眼神不敢旁視,她只是咬了咬唇,覺得向前與后退都是她不能承受的絕路。

  想想這十萬元,將能幫助她很多事情。

  她可以還清家中幾件急著迫討的債務(wù),不讓母親費心這些瑣事,能專心養(yǎng)病。她也可以支付母親一部份的醫(yī)藥費,抓點中藥為她補(bǔ)身……

  這筆錢,是她急需的,如果沒了它,就只能任由一切無止境地惡化下去。她畢竟已不是不經(jīng)世事的稚子,可以只是坐在枯井仰望天堂,所有煩惱都能束之高閣,她不能這樣做,她得想辦法爬出去才行。

  而眼前,就有一條繩索垂降于她,只不過在上面拉她一把的,是個覬覦她身子的色徒,孰是孰非她已經(jīng)看不清楚,誰能來替她做個判斷呢?

  “啊你怎么都不說話?偶會給你很多money,可是你要讓偶happy呀……”那男子趁機(jī)捏了她腰際一把,她驚得退后幾步貼緊電梯鏡面。

  她的眼里有著恐懼,卻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

  “你有把十萬元帶來嗎?”

  她要先確定他是不是真的付得起這個價錢。

  “有啦……”他抓住她纖弱手臂,碰了碰自己西裝褲頭,很邪氣地穢道:“你有沒有感覺到偶那邊很大一包啊?”

  “你放開我……”

  她五指緊握成拳狀,不想觸碰到他的下處,一邊拉扯抗拒著他的力道,只差一步她就要說出那聲“不”。這時正好電梯門打了開,外頭有兩位高大的男子正欲搭乘電梯下樓——

  她驚懼的眼神與右方正抬頭張望的男子交會了一瞬間,那個緊抓著她不放的胖子意識到苗頭不太對,低聲在她耳邊喝道:

  “喂,你別給偶玩花樣喔……要不然讓你做白工……”

  他急著將她拉出電梯,竟不慎與電梯外的右方男子碰撞了一下,他欲不動聲色地走開,卻被一個低沉的男音喊住:

  “先生,你撞到我了!备祰(yán)理直而溫和地說道。

  他又與那女孩相望了一次。那女孩的神韻,那受驚的眼神,好像……好像……他注意到這一幕不太對,于是站直了腳步,看著那矮胖的身影。

  “歹勢啦……偶不是故意的啦……”被點名的胖子假笑地回頭一瞥說道。

  原先被胖子緊緊抓牢不放的她卻趁機(jī)掙脫了開,退了好幾步,那胖子訝異地看著她防衛(wèi)的舉動。

  “你跟這位小姐是什么關(guān)系?”站在傅嚴(yán)身旁的岡田徹,眼神森冷地看丁那中年人一眼,不由得抓緊了拳頭——這顯然是一樁“交易”……

  “她是偶女兒啦……在跟偶發(fā)脾氣啦……”他語帶玄機(jī)地看著站離他不遠(yuǎn)的女孩說道:“你不要給偶搞怪唷……”

  然而她卻不能再壓抑自己的恐懼了,這人言語如此猥褻不堪,舉止放肆至極,豈容他欺負(fù)了自己身子?

  她慌張大喊:

  “你走開,我不要錢了……你走開你走開!”

  見她語氣憤恨又無助,傅嚴(yán)一時難以自禁地走近她身旁,直覺地護(hù)在她前面對那中年人說道:

  “你聽到她的話了,你走吧。”

  “先生,你不要鬧喔……”他有些窩囊地看著高他近兩個頭的傅嚴(yán),自知無力招架,又不甘地對低頭的她叫著:“喂!你玩偶喔?這種事情說不要就可以不要嗎?”

  岡田徹覺得這人啰嗦,二話不說便上前擒住了他的手臂。

  “你快走!”

  “啊……好啦好啦……”他覺得自己的胳膊骨快被壓碎了,連忙腳底抹油,口里念念有詞幾句咒罵,快快閃人!

  傅嚴(yán)見那人走遠(yuǎn),才轉(zhuǎn)身對身后的她說道:

  “他走了,你不必害怕了……”

  但他卻只見她低頭不發(fā)一語,那長長的眼睫一眨一閉之下,他很清楚地看著一顆眼淚無聲地墜落——

  毫無原因,他竟有種奇特的心疼擠壓著他的胸口。

  他溫柔說道:

  “小妹妹……怎么哭了呢!”他一眼就看出來這身裝扮與她的年紀(jì)并不符合。

  這情景竟會發(fā)生在這樣一家五星級的飯店中,令他覺得分外不可思議。

  只是,她的眼淚讓傅嚴(yán)與岡田徹不知所措,只能呆站原地看著她傷心啜泣。

  驀然,她抬頭夾著哭聲對傅嚴(yán)喊道:

  “求你給我十萬元好嗎?我可以給你我的身體,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她哽咽地說不出話,只是一徑地低泣。

  傅嚴(yán)和岡田徹都被她的話嚇了一跳!

  傅嚴(yán)沉住氣對她說道:

  “我們先找個地方,讓你平復(fù)心情好嗎?”他轉(zhuǎn)而對岡田徹說道:“阿徹,我先帶她回去房里休息,你先去用餐吧……”

  “好的,少爺。”岡田徹看向低頭啜泣的她的眼神是柔軟的。

  他不解,這五官姣好的女孩怎么淪為販賣靈肉呢?他與傅嚴(yán)交換了個眼神后,就一人搭乘電梯下了樓。

  空蕩的飯店走廊上,傅嚴(yán)厚實的掌心覆住了她的肩說道:

  “先不要想那么多,我能幫你的我一定會做到……”

  她臉上仍然沾滿未干的淚痕,然而她卻覺得身旁的他的言語格外具有說服力,她毫無設(shè)防地與他走進(jìn)了房間。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人給她一種能夠充分放松的信任。

  “先喝杯茶吧……”傅嚴(yán)脫下西裝外套,卷起袖子為她沖了壺?zé)峒t茶。兩人坐在能相互對視的沙發(fā)上。

  傅嚴(yán)看著她的手貼緊著燙熱的杯壁,連聲提醒:

  “小心燙了手……”

  她才像是恢復(fù)了感覺似的將杯子放置在大理石桌上,兩手搓著熱,臉上也是紅通著,一雙眼睛虛無得找不到焦距。

  傅嚴(yán)滿是憐愛地輕聲開口問道: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聽到了這個問號,睜著清亮的大眼對他張望,那眼瞳還是有著難掩的哀傷。傅嚴(yán)看傻了,這神韻實在熟悉……

  她遲疑地思索著答或不答,只是這人看起來并不壞。

  半晌,她終于徐徐地開了口說道:

  “我姓傅,叫念嚴(yán)……我媽對我說,是想念的‘念’,嚴(yán)父慈母的‘嚴(yán)’……”

  傅嚴(yán)聞聲心震了一下!

  他覺得有一塊捆在腦中多年的大石突然急遽墜落在心壁上!記憶像是瞬間被擊碎又恢復(fù)了原狀……

  怎么可能?這是如何的巧合?這個名字……竟是將他的名字嵌了個“念”字在中間……她的母親,要這女孩這樣說……?

  “你母親她……”

  他明白了!她那輕愁的眉,眼尾的哀傷,像小漁!她的神韻與當(dāng)年的小漁幾乎如出一轍!

  他心急說道:

  “你媽在哪里?告訴我,你媽在哪?”

  “她……在醫(yī)院……”她思及病榻的母親就要淚下。

  “她怎么了?她生了什么病?”

  傅嚴(yán)的心被揪得好緊好緊,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醫(yī)生說她得了急性白血病……”

  “急性白血病?”傅嚴(yán)苦于自身的醫(yī)學(xué)知識不足,他窘急地說道:“那是什么病?嚴(yán)重嗎?”

  她皺緊眉心,她不知道這一連串的追問代表什么,不過她還是勉強(qiáng)答了:

  “急性白血病……就是‘血癌’,她現(xiàn)在正接受化療,如果再沒有適合的骨髓可以移植,醫(yī)生說……”她語氣顫抖,不敢輕答。

  “說什么呢?”傅嚴(yán)急道:“你快告訴我啊……”

  她屏息,吸了吸鼻頭說道:

  “醫(yī)生說……說只能再撐三到六個月……”

  “三……三到六個月?”傅嚴(yán)覺得像是有把利刃刺人他的腦門!澳阏f清楚一點……為什么她會得到這種病?為什么?”

  “你不要問我了……”

  她再難強(qiáng)忍這些日子以來的哀痛,他的問號一個個殘忍地割傷了她!他的問號一個個提醒著這些可怕的不堪……

  她淚水不住地涌出了眼眶,喊道:

  “我不知道……我也沒有能力能夠救我媽,醫(yī)生說我的骨髓不適合她,可是我們家也沒有任何一個來往的親戚……目前醫(yī)院移植中心的資料庫里也沒有適合媽的骨髓。我媽病了,我們家也沒了收入。以前日子雖然苦,可是我和我媽相依為命,也過得很開心,現(xiàn)在她住院,有些債主上門討錢,說怕媽……怕媽一旦死了,他們就要不到錢了。我不敢讓媽知道有人來討債,我也有一陣子沒去上課了……這些媽都不知道……我想出賣自己的身體賺錢,這也是瞞著媽做的……”

  她的眼淚不斷地滾落,她不敢想象有一天她會失去母親,她不要母親離開她……

  生與死是多么遙遠(yuǎn)的一段距離,上天不能如此殘忍地剝奪她惟一的親人。她已經(jīng)失去了從未領(lǐng)會的父愛,難道連母愛都無法擁有了嗎?

  傅嚴(yán)看著眼前的小女孩,突然趨前一把緊擁著她,她一滴滴眼淚都化在他干皺的心田上。

  他抱緊懷中的她慌亂喊道: 

  “別哭,別哭了……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她的……”

  在他懷里哭泣的這個小女孩,竟是他的骨肉,小漁竟懷了他的孩子!他竟然從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個她!

  小漁,這些年來你過得究竟是怎樣的日子?一人扶養(yǎng)我們的孩子,一人抵抗病痛,我給你的愛,竟然讓你如此無助地活著……

  我一定會救你的,我一定會的,你不會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回來了,我知道你還想我,即使我負(fù)了你十五年,你還是把我們的孩子取名為“念嚴(yán)”

  想念的“念”,嚴(yán)父的“嚴(yán)”……我甚至連一個“嚴(yán)父”

  的稱呼都不配啊! 

  我從未盡到一絲一毫為人父該負(fù)的責(zé)任,讓她差點出賣了自己,我虧欠她和你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在他眼前的這樣一個完整的生命,牽引的是這樣一場闊別多年的愛恨,他不知該以怎樣的立場說明自己的身份。

  他頭道:

  “那……你的父親呢?他呢?”

  傅嚴(yán)忍著歉疚,低聲探問這個讓他百口莫辯的問題。

  她輕輕抽離了傅嚴(yán)的懷抱,斂緊了不再幽茫無焦的眼神,凝視著傅嚴(yán)說道:

  “我的父親在我還沒出世的時候就丟下我和我媽去了日本,我從未見過他……媽病了之后,我曾經(jīng)要媽聯(lián)絡(luò)他,可是媽說,連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聯(lián)絡(luò)起……”

  她的語氣里有一種不諒解,這讓傅嚴(yán)更難以面對她那帶著恨意的面容。

  她又?jǐn)嗬m(xù)說道:  

  “可是……媽要我不要恨爸,還說爸是個好人。我真的不懂,他拋下我們母女那么多年,媽為什么還要為他說話呢?”

  傅嚴(yán)的眼里也洶涌著熱浪,他聽著女兒的指控,忍著淚水喊道:

  “走,帶我去見你媽,讓我跟她懺悔……讓我為她受這一切……說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她……”

  “對不起她?你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說呢?”她淚眼帶著一絲懷疑看向眼前格外激動的他。

  這素未謀面的男人為什么會因她的言語如此失控?難道,他是母親和父親的友人?難道……他曾對母親造成莫大傷害?

  “你媽怎么喊你呢?”傅嚴(yán)又低問。

  她來不及有所警覺,被動地回了話:

  “她都叫我‘小嚴(yán)’……”

  傅嚴(yán)聞言驀地抓住了她的雙肩,正視她喊著:

  “小嚴(yán)!我是你的爸爸,那個拋下你們母女回了日本、十五年來不聞不問的……你的父親……我回來了,我這才知道當(dāng)年我走了還有個你……還有個你……”他口中喊出的每句話都像是一道鞭打在他的身上。

  她被那話語震傻了。

  “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我爸,不可能的……”

  “是真的,千真萬確……”傅嚴(yán)急著起身打開了放在床上的行李箱,從里頭取出了一本泛黃的日記,鎖頭已被撬開過了!澳憧,這是你媽當(dāng)年的筆跡……”

  當(dāng)年他因父親驟逝,回日本奔喪,原本打算等到服完喪后,回臺灣跟小漁解釋當(dāng)時造成的誤會,沒想到父親遺囑中一道要他絕對恪守的“遺命”綁住了他的行動自由,他無法回到臺灣,親自跟小漁澄清這一切,只好托岡田徹帶了封他的手信給小漁。

  可他完全沒想到,才三個月的光景,小漁的住處已是無人居住,內(nèi)部家具一應(yīng)俱全,卻見不到小漁的蹤影。

  岡田徹只見到這本完好放置在桌上的日記,想是小漁刻意遺留下來的物品,便帶回來給傅嚴(yán)。

  之后無論如何跨海尋找小漁的下落,她就真的像,只小魚迷失在遼闊的海洋,再怎么打撈都沒有消息。

  這樣一晃眼十五年,這本日記也從潔白成了泛黃,里頭的字句,傅嚴(yán)都讀熟了,這記錄著點點滴滴她與他由相識到相戀的手記,是他這些年來的精神食糧,讓他不致喪失愛人的能力,還記得最真最美的愛情為何物。

  傅嚴(yán)看著眼前的女孩一見母親字跡,一行清淚又流下她童真的面容。

  七十五年六月二日,深夜

  今晚,我和傅嚴(yán)接吻了。原來兩張唇辮貼合是如此奇妙的事,小說中的敘述遠(yuǎn)不及親身感受的真切。當(dāng)他走近我的身旁,我能體會得到他的心和我的心如此緊密地依靠著,我確定我是多么深愛這個男人。

  他說他不在意我的“不完美”,以如此篤定的語氣。

  他真能說到做到嗎?我已經(jīng)深陷在他狂熱的愛中,我第一次感受到愛的能量如此強(qiáng)大,如果現(xiàn)在他要走,我會滅頂?shù),我會無處可躲,無路可進(jìn)的。

  傅嚴(yán),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而我也會給你我最無私、毫無保留的愛意……

  這是這本日記的最后一篇,前面還有好長好長的篇幅,都記滿著父母相戀的故事。她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不是別人,竟是她的父親……

  “你……你叫……‘傅嚴(yán)’?”

  “是啊……”他向前擁緊女兒說道:“你媽提過我的名字是嗎?她跟你說你的父親是‘傅嚴(yán)’,是嗎?”

  “你不要碰我!”她推開了眼前自稱她“父親”的男人,哭喊著:“你有什么資格碰我?你從沒養(yǎng)育過我,這十五年來我們母女的生活你從未參與過!你有什么資格碰我?”

  “小嚴(yán)……”

  “不要喊我……”她尖銳而憤恨地叫著:“媽才能這樣叫我,你不能!”

  “我……”傅嚴(yán)自責(zé)地說道:“你說得很對,我沒有資格,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墒俏一貋砹,我可以彌補(bǔ)的,你給我機(jī)會,帶我去見你母親,讓我好好看看她……”

  “帶你去見媽?”她想起正在做化療的母親,樣貌蒼老又脫了發(fā)。

  她知道媽其實一直等著爸回來,媽一定不要讓他看到自己那副模樣……

  她一徑執(zhí)拗拒絕:

  “我不要……媽不會愿意的!”

  “小嚴(yán),這個時候你不能任性,我知道你不諒解我,可是你得讓我照顧你媽。我認(rèn)識很多醫(yī)生,我也有錢能還清你們積欠的所有債務(wù),我會傾我所有力量來救治她。你一定一定要信任我,把媽交給我!备祰(yán)急亂地說著。

  她似懂非懂,茫然地說道:

  “可是……你并不知道……媽才做化療一個多月,她就變得很衰老,容貌也不再美麗了……她削去了一頭長發(fā),凹陷了雙頰,媽絕對不會希望自己的樣子讓你看見的……”她淚眼訴說,語氣滿是對母親的心痛。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呢……她的美麗也被剝奪了,老天還留給她什么呢?”傅嚴(yán)聞言,扭曲了臉孔。

  他記憶深處里那張美麗出塵的臉龐,依然清楚如昨。

  他好恨!為什么他不能早一步回到她的身旁,陪她面對這些傷痛呢?

  十五年的歲月更換,他也蒼老了不少。沒有小漁的日子,他的眼瞳看出去是一片黑白,他早已將自己停格在鮮麗的昨日,那些熾熱的感情會伴他年少,他也一度以為自己就這樣數(shù)日終老。

  然而小漁也同樣不好受,她面臨的是身心上的雙重折磨,命運怎堪如此讓一個女子憔悴?又怎能讓他沒能陪在她的身邊給她力量、為她守候呢?

  傅嚴(yán)憶起當(dāng)年小漁狼狽逃走的那夜,心里不禁發(fā)了冷。

  他怎么可能會允許自己又犯了同樣的錯誤?他知道自己深愛的,是在她的思想建構(gòu)之下的靈魂。

  一道皮肉的傷痕,已然劃開了他們之間十五年的鴻溝,他因而失去了她,也辜負(fù)了她。

  那年少無知的膚淺,留下的是多少不及言悔的恨?如今,他再次面臨這樣的試探,又豈會重演當(dāng)日的無情?

  不會的,他愛小漁,老也愛、丑也愛,他相信即使自己花白了發(fā)、斑駁了容顏,小漁對他仍是不離不棄的,因為——

  他們都已經(jīng)禁不起再次相遇而后再次錯過……

  他回來了,也找到了她,他要正面迎上這場可能奪他所愛的風(fēng)暴,與她一同與病魔抗衡!

  他對女兒說道:

  “別哭了,把眼睛哭腫了,你母親看到也是徒增心痛,眼前你惟一能做的,就是把她交給我,其它的你都別管。你也該回去上課,我明天就去幫你辦復(fù)學(xué)……你媽由我來照顧……”

  “可是……”她還是游移不定。

  傅嚴(yán)振振有辭地說道:

  “沒有可是了,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爸爸,我愛你媽,我多么希望這十五年來都陪在她身邊,一起養(yǎng)育你……你媽是一個驕傲又自卑的女人,如果她愿意,她絕對是可以找到我的,而我這十五年來也一直不斷地在找她……她可以回鄉(xiāng),卻不要;她可以去我讀過的大學(xué)找我的資料,她卻沒有。她只愿意憑自己的力量養(yǎng)大你,她強(qiáng)迫自己認(rèn)同了宿命,強(qiáng)迫自己認(rèn)同了我的離去。她好傻,她好傻……她不知道我這十五年來,無時無刻都在想念她,一如她想念我一樣……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找她,你媽需要我,尤其在這個時候,她更需要我陪在她身旁……你明白嗎?”傅嚴(yán)喊著。

  他看向女兒的眼神是多么堅定,和她們重逢給了他重新活過來的力量。

  從這一刻起,他要把這些年來累積的愛意與歉意,加倍償還給她們母女。他要傾自己所能給小漁幸福,給女兒幸福。

  一個錯誤,他會用十倍、百倍的力量來彌補(bǔ),!就算把他整個人都投入了,他也是在所不惜。小漁,等著!你等著!

  她聽到他激動的剖白,心里也漸漸動搖了。

  她的父親真的回來了?這是否代表一切都有了新的轉(zhuǎn)機(jī)呢?

  把母親交給他,眼前的他告訴她該這么做,她該順從嗎?這么多的問號,把她小小的身子壓得喘不透氣。

  成人的世界,負(fù)載著太多她猜不透的秘密。

  她的父親,那個令母親懸念多年、不愿改嫁的男人,那個令母親遷鄉(xiāng)背井,徙居他處的男人,口口聲聲說著要她一分信任,她能給嗎?

  傅嚴(yán)看著那雙不安的眼神,知道女兒仍然對他多所存疑,只是時間能夠證明這些的,他并不急于獲得女兒的認(rèn)同! 

  畢竟,他們有最深的血緣牽連著,卻隔著一分尷尬的陌生。

  眼前,他該好好想想,如何讓小漁獲得最妥善的照顧,這也是他目前最想做、也是惟一能做的。

  小漁,你也要相信我,十五年過去了,過去這段沉重的往事、現(xiàn)在這場病痛的糾戰(zhàn),都會過去的。

  一定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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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東京——

  汪萍站在一面及地的長窗前,她冷靜地看著天空,屏息等待李嫂的消息。

  不久,李嫂來了,她恭敬地對汪萍行禮:

  “夫人!

  汪萍沒有轉(zhuǎn)身,只是對著窗子說了句:

  “怎么呢?”

  “阿邦去查過了登機(jī)資料,少爺跟岡田先生并沒有去上海,他們買的是直飛臺灣的機(jī)票!

  “臺灣?”

  汪萍聞言勃然拍窗轉(zhuǎn)身,那震聲充斥著傅家大廳,李嫂也低下眼神,不敢多言。

  “他竟然去了臺灣?這事可信嗎?”汪萍疑道。

  她不相信,都過了十五年了,這事還能有什么差錯?

  “阿邦說他親眼看了少爺和岡田先生上了直飛臺灣的飛機(jī)……”李嫂膽怯的雙眼不知如何擺置。

  汪萍沒料到傅嚴(yán)竟然會如此違逆傅予丞的“遺命”,這真的令她始料未及。

  她知道他對那臺灣女人還是念念不忘,這些年來費盡心神思慮就是想找到她,所以他處處與她為敵,對她安排的每樁婚事都執(zhí)意拒絕,對她擺架子沉臉色,說話從未超過兩句。

  可是,這十五年來那女人不是全無音訊嗎?難道這次前去臺灣,是有了她的消息?他打算重挽舊愛不成?

  “不行!她不能進(jìn)傅家門!”汪萍咬牙切齒地說道。

  這樣的女人,沒有背景更無出身,怎能入了豪門?

  “夫人……”李嫂欲言又止。

  汪萍掃眉看向她,不耐地說:

  “你想說什么?”

  李嫂不敢直視汪萍,即使她是汪萍的心腹,卻仍是有種難以親近的怯懦。

  “會不會……那件事……”她還是遲疑地不敢開口。

  “你少吞吞吐吐!你不必顧慮什么,就說吧!”她厲了口氣,走至沙發(fā)坐下。

  李嫂跟了過去,即使鼓起勇氣說了,還是不禁壓低了音量:

  “就是……少爺會不會發(fā)現(xiàn)遺囑不是老爺擬定的?”

  汪萍一瞬間慌了眼神,她立刻回道:

  “這事不要再提第二次,不可能的,他不可能知道的!”

  關(guān)于這事,她有十足的把握不會有人知道。

  當(dāng)年她在遺囑上添了一條名目寫道:

  吾兒傅嚴(yán),不得以任何理由返歸臺灣。先慈但能諒解吾之驟辭,傅家子孫惟可速速接掌事業(yè),方能永保家脈。

  遺囑一這么寫下,縱使傅嚴(yán)再怎么不甘,當(dāng)時也容不得他矢口說不。這一切計劃得十分精密,除了她,只有李嫂知道。

  “那么……少爺也許找到那女孩了……”李嫂在口中念念有詞。

  汪萍聽到這話心也一緊,她問道:

  “當(dāng)年你說,你派阿邦去打發(fā)她走時,她家正逢喪?”

  “是啊,我就照你的吩咐叫阿邦給了她一筆錢,要她有多遠(yuǎn)走多遠(yuǎn),說少爺不想再見到她了……”她直言。

  “那她后來到了哪里,你知道嗎?”汪萍追問。

  “呃……”她低了頭說道:“你沒吩咐,我就沒追查了……我以為這事,就這么了了……”李嫂說得很心虛,怕汪萍怪罪于她。

  “這事一定有了新進(jìn)展,不然傅嚴(yán)十五年都這么過了,不可能無緣無故走臺灣一趟的……”她心想一定是這樣的。她當(dāng)機(jī)立斷:“我們也去臺灣,找到了她,我會要她知難而退的。找不到她,我看傅嚴(yán)怎么跟我解釋!”

  李嫂忙點頭,立刻轉(zhuǎn)身去收拾行李。她知道汪萍心里有算計不完的念頭,所以她做事總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自己也讓江萍刺著了眼。

  汪萍冷著一張臉孔,不發(fā)一語,她知道是時候把一切做個了結(jié)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一旁附耳聽到所有經(jīng)過的岡田弘也,那全盤了解的眼神比她更為深邃難懂……

  岡田弘也靜靜地走過大廳,進(jìn)了佛堂為傅予丞上香。

  當(dāng)他手里捻香凝視著傅予丞的牌位時,卻激動得流下熱淚……  

  “老爺,你可以瞑目了,弘也一定幫你洗刷冤名!你的死,終于有了代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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