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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女畫師 第六章
作者:賀蘭真
  離開祥安寺後,司徒悅文沒有直接回司徒府,反而朝城外的永福鎮奔去,只因為他要去查證一件,見過“秋子風”後,在他心中揚起的懷疑。

  當主仆倆疾速趕至永福鎮,司徒悅文改讓馬兒在主道上緩緩踱步,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福安,則好奇地四下張望著。

  司徒悅文的俊美外表和衣著打扮,極為醒目,讓路過的人全為之側目。

  “三公子,楊羅又沒說秋家以前住在哪里,這樣子要怎么找呢?”

  “用問的!彼就綈偽脑谝婚g飯館前下馬,率先走進去。

  福安一見他進了飯館,想著自己早已饑腸轆轆,連忙翻身下馬,急著跟進去,但才想進門,就見司徒悅文又走了出來。

  “三公子,咱們不是去吃飯嗎?”

  “誰要吃飯,我不過是問個方向。”輕瞥他一眼,司徒悅文哂笑一聲,又再度上馬。

  “啊!”福安苦著臉看著他,主子不吃,做奴才的又怎能喊餓。

  無可奈何地,他只好又上馬追了上去。

  不久,司徒悅文在一條小河前再度下馬,當他看見三棵柳樹時,隨即順著一條小巷弄里走進去,

  根據他剛才打聽到的消息,三年前有戶秋姓畫師就住在這附近,於是循線找了來。

  轉進巷弄中,幾戶人家出現在他眼前,其中一間似乎無人居住,有些破敗。

  他走到那間屋子前站了一會,福安跟著主子也盯著屋子看。

  “三公子,這里難不成就是秋家以前住的地方?”

  “應該是。”

  “啊!公子,隔壁有位老婆婆,我去問問去!备0财骋姼舯谝幻蠇災弥粡埿“宓食鰜,正準備坐在門廊下拾菜葉,忙不迭地沖了過去。

  “老婆婆,請問你在這住很久了吧?”

  老嫗乍見福安,嚇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又瞥了一身華服的司徒悅文一眼,才點頭回道:“住了四、五十年了。你們看起來很面生,不是這里的人吧?”

  “我們是從城里來的,想打聽一戶人家。”司徒悅文走上前,溫和有禮地朝老嫗拱手。

  老嫗笑道:“你問吧,也許我會知道!

  “我想擦一戶伙姓人家,據說是個畫師——”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老嫗點頭嘆了一聲。

  “知道,秋祥和他媳婦繡娘嘛。他們在這住了十多年,直到三年前才搬走!

  “婆婆記得他們一家共有幾個子女嗎?”

  “秋祥就生了兩個孩子,一女一男。只可惜,唯一的男丁在三年前一場意外中死了,連秋祥自己都殘了……”老嫗說得不勝曦噓。

  “只有兩個孩子?沒有雙生子?”司徒悅文心里的疑惑逐漸解開。

  “沒有沒有,子若是姊姊,子蘭是弟弟,兩個人差了好多歲呢。只是……誰知道子若會是……唉!”老嫗戛然而止,又是一陣長嘆。

  “她怎樣?”

  “你不知道,當初子若出生時曾有異象,滿室金光,本來我還想她的面相是興家旺夫之相,誰知卻是福厚大過,秋祥夫妻沒法承受!

  “婆婆,聽你之言,好似認定秋家會有這些變故,全是那個女兒的責任?”司徒悅文挑眉似是不以為然。

  “我不是胡說的,子若三歲時,曾有相士看到她,鐵口直斷地說她是天上文曲星轉世,只可惜父母的八字福分大薄,無福消受啊。”

  “相命之上所言,不過是無稽之談,當不得真。”他再次為秋子若反駁。

  像他也曾被相七說什么富貴雙全,只是姻緣淺薄,一世情緣僅配文星,而此文星必有胎記可辨,若是文星未轉世,他將一世孤寡。

  就因為相士這么說,所以父母在他還小時,就不斷的找尋文星轉世主人,擦了二十多年,全然無訊息,他們也就死了心,不再想什么轉世不轉世的情緣了。

  連她的親朋好友,都以這種眼光看她,更何況不認識她的人,只聽傳言,會加諸多少無謂的訕笑在她身上?

  她那瘦小的肩頭上,到底扛了多少的責難與屈辱?

  一想到她默然承受他人的指責,司徒悅文的心又莫名揪緊。

  “公子有所不知,本來我們也是嗤之以鼻,誰知她十一歲時,她娘為救落水的她而死,三年前則是她弟弟和她爹出事,你說,這能算是無稽之談嗎?而且她在七歲學畫,畫沒多久甚至比她爹還好,這不證明相士所說確實不假?”

  “七歲學畫?”司徒悅文聽到這一句時,嘴角微揚,老嫗的說法正好證實他的猜測。

  果然,“秋子風”除了不喜出名外,更重要的一點是,她不能出名。

  因為秋子若就是秋子風。

  “婆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钡玫较胫赖南⑨,他心里已有了決定,秋子若的才能,一定要讓大眾知道。

  一個繪畫的才女,將會帶給畫壇多大的沖擊,他想看看那個景況。

  “這位公子,恕我冒昧問一句,你是不是見過他們父女?”老嫗好奇的問。

  “是的!

  “他們還好嗎?自從三年前他們搬走後,就一直音訊全無,我一想到當初子若才不過十四歲,就心疼啊!

  司徒悅文在心中嗤道,心疼卻沒有伸出援手?任由她一個年輕女子,承受父親的傷、和他傷人的恨意?

  老嫗人雖老,眼卻還是很利,看出司徒悅文眼中的嘲弄,老臉微赧地說:“我明白現在講這些都沒有用,但畢竟是十多年的鄰居,我是真的希望,他們父女能過得好好的。”

  “會的,我會讓她不再有後顧之憂,絕對會讓她在這世上留名!彼泊降χ,眼中因有了目標而更加熠熠閃耀。

  聽到門外有馬鳴和吵雜的聲音,秋子若走出屋內,才打開柴門,就看見福安正高舉手準備要敲門。

  “秋姑娘,你出來的正奸,三公子和費大夫就在車內。”福安瞧見她,立刻露出微笑。

  就他的觀察,這名姑娘對三公子八成有些不同,他自然得客氣點,以防將來這姑娘的身分一改,成了他的主子呢!

  “他也來了?”秋子若一怔,昨天聽他言下之意,她以為他不會再來了,還因此難過了一夜,誰知他竟然會親自送費大夫過來?

  “當然,我們家三公子答應姑娘的事,一定會做到!备0策种煨Γ瑸樽约旱闹髯诱f好話。

  “我不是懷疑三公子的信用,只是沒想到,他會親自送大夫過來!鼻镒尤暨B忙解釋。

  “三公子對秋姑娘的事絕不輕忽,所以連請大夫這種事都親力親為,三公子這么在乎一個人,福安還是第一回見過!备0驳吐曅。

  秋子若頰上生暈,尷尬地說:“不是為我,是為家兄!

  福安望著她,表情有些怪異,還想再說些什么時,司徒悅文已伴著一名白眉白發的老人走近。

  “三公子!

  經過剛才福安有意無意的暗示後,秋子若此時都不知該用何種表情面對他,只能垂下螓首福身輕道。

  司徒悅文凝視著眼前的秀美容顏,心中有些混亂。

  自昨日確定,自己所欣賞的畫作出自她的手,除了先前因為她身上發生的事而對她有所憐惜外,現在更增添了幾分欽慕之情。

  他向來喜歡才女,但與那些女子相處時,他依舊自若,極少會有對她這般復雜難解的情緒。

  一個能讓他欣賞,又讓他心生保護欲的女子,她還是第一個。

  只是,這種感覺算什么?是喜歡,還是更深的另一種感情?

  他理不清腦中紛亂的思緒,索性不去想,只想著他目前的計畫——栽培她成為當朝第一名女性畫師,羞愧一票沽名釣譽的畫家。

  “秋姑娘,費大夫是京城素富盛名的大夫,對令尊的病情應該有幫助!彼宦缎闹星榫w地為她介紹。

  “久仰費大夫的大名,只是我沒有能力請大夫出診!鼻镒尤魧M大夫并不陌生,但醫術與診金常是相等,她自然請不起。

  費大夫慈眉善目地說:“老朽已老,藥堂早交由徒子徒孫去經營,外傳我的診金昂貴,實是誤會,那全是老驥已老的藉口。”

  “是啊!若非三公子親自去請老大夫,只怕費大夫還不肯出診呢!”福安又在旁為主子歌功頌德。

  “福安,你是不是嫌口水大多?”司徒悅文冷淡地橫睨他一眼。

  “三公子,你為秋姑娘做的事,當然要說給她知道——”余下的話被一記銳利眼光給逼回腹內,福安吐吐舌,自動退幾步。

  “三公子的恩情,子若永遠銘感五內,日後若有需要子若效力之處,就請三公子吩咐!

  司徒悅文眼中閃過一道光芒,瞬即消逝,他微笑地搖頭道:“秋姑娘,這是我們先前談好的條件,談不上什么恩惠!

  話是這么說,但如果能利用她為了父親的孝心,也許他的計畫不費吹灰之力就可完成。

  “姑娘,不知病人在何處?”費大夫雖說久末出診,身為大夫,對病患總有一份仁心,若遇上怪異的病癥,也是種考驗。

  “我爹在里面休息,不過他的神智有些迷糊,如果對諸位有什么不禮貌之處,尚請見諒!彼葘⒏赣H的情況說了一下,讓費大夫心里有準備。

  “我明白,麻煩姑娘先帶我去看看令尊!

  “費大夫、三公子,請隨我來!鼻镒尤魝壬碜屗麄冞M了柴門,又引他們進屋中,住父親的房間走去。

  她才一開門,一只木杯朝她迎面而來,她一個閃避不及,木杯直接擊上她的額頭。

  “啊!”她一個低喊,手反射地按上傷處,頓時感覺一道熱流由掌中流下。

  司徒悅文一驚,連忙越過費大夫急速地走近她。

  看著她額上細細的血痕,他俊臉一沉,眼光射向坐在床上,手上還揮舞著枕頭吼叫的男人。

  “惡鬼!壞人!壞人!走開!走開!”秋祥瞪大眼看著他們,張牙舞爪地鬼叫著。

  “他常這樣對你?”司徒悅文拉下她的手,拿出懷中的白帕替她按住傷口,語氣有些怒意地問。

  “他只是失去理智,見著我有時會生氣扔東西罷了,沒什么!”她早已經習慣了,只是沒想到她忘了將矮幾上的杯子收起,就被他拿來砸了自己。

  “你就這樣任他丟、任他罵?”司徒悅文不悅的盯著她。

  “他是我爹,而且我向來小心,今天是因為見著費大夫太興奮了,才會忘記防備!

  這是真話,以往父親扔她東西,她十次總會閃過七次,即使沒有閃過,也因為他以前只拿得到衣眼、被子、枕頭等丟了傷不了人的東西,所以今天受傷還是頭一遭。

  “費大夫,麻煩你先為她上藥!彼就綈偽那扑凉嵃椎念~上,劃過一道血痕,看著就倍覺刺眼。

  “不用了!這不過是小傷,不用勞煩費大夫包扎,請費大夫先為家父診病!

  “花不了多少時間的,我還是先幫姑娘上藥,令尊就先讓他冷靜一下再說。”

  費大夫是個明眼人,從司徒悅文對秋子若的態度看來,這姑娘可不只是尋常的朋友。

  福安站在門邊,暗想主子嘴上雖不說,但舉手投足間,明顯流露出對人家姑娘的關心。

  司徒悅文瞪著愣在門邊的福安,冶聲道:“你杵在門邊做什么?還不移開!

  福安這才發現自己堵在門口,里面的人要出來也出不來。

  “是、是,馬上離開!彼粍樱镱^的三個人才離開房間,來到前堂。

  “將費大夫的藥箱拿過來。”司徒悅文交代道。

  福安得令,連忙奉上背在自己身上的藥箱。

  費大夫俐落地將秋子若額上的傷口清理上藥後,笑道:“姑娘放心,這傷口等愈合了,也不會留疤!

  “多謝費大夫!

  “好了,我進去看看令尊!

  “可是他現在神智不清,有些狂暴……”秋子若擔心父親會傷了費大夫。

  “放心,我不會有事,你忘了我是大夫嗎?我有辦法讓他安靜下來的!辟M大夫自信地笑。

  “我陪你進去……”

  “你爹看見你會激動,你還是在外面等著吧。”司徒悅文打斷她的話,說中她的傷處。

  伙子若不能否認,只能苦笑。

  “三公子說的對,我就不進去,一切有勞費大夫了!

  費大夫和善地笑道:“姑娘放心,我會盡力的!闭f罷,扛起藥箱,逕自走進秋父的房間。

  “在他神智不清時,你一個人要怎么照顧他?”司徒悅文看著她額上的傷,忍不住問道。

  今天只是木杯打中額頭,若他日是更銳利的物品時,她就不只是受這一點小傷了,萬一傷到她的手,那該如何是好?

  “他只有在不舒服的時候,才會對每個人大吼大叫,所以王嫂有時會過來幫我!彼p笑道,臉上毫無怨懟,只是一片平靜。

  司徒悅文沒有說話,只是用深沉如夜的眸,直直地盯著她看,看得秋子若兩頰泛紅,低垂了螓首。

  望著她羞怯不自在的表情,他微微地揚唇,半晌,才開口道:

  “我看他的情況比想像中的槽,只有一個鄰居幫你實在不夠,索性你和你爹一起搬到司徒府,一來府中有更多的傭仆可以照顧他,分擔你的責任,另一方面,他能夠有更好的環境休養,對他的身體、情緒都會有幫助!

  要她搬入司徒府,是早就在他腦中計畫好的,只是一直想不到好藉口,現在,她父親的病成為最好的理由。

  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要讓她有多余的時間可以動筆,不至於為父親的病情而心力交瘁。

  即使是再有才能的人,若是為瑣事纏身,久而久之,原本澄明的心也會鈍,一旦心有障礙,下筆就再也不能空靈、有神,而會流於世俗。

  秋子若聞言,只是呆呆的看著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而福安卻是表情夸張地目瞪口呆。

  讓他們父女住進司徒府?這還真是前所末聞。

  福安心想,雖然三公子曾說,他對秋姑娘沒有異心,但為一個什么都不是的人做到如斯地步,他說啥也不會相信。

  更何況秋姑娘還擁有三公子極欣賞的才能,他真不知三公子此刻,心里在盤算著什么主意?  

  “如何?同意我的提議嗎?”

  “這……我們與三公子非親非擦,怎么能住進司徒府?不合禮數的。”秋子若低垂的長睫輕扇,然後抬眼看他,搖頭道。

  “怎么不合禮數?孟嘗君門下食客上千,誰說他不臺禮數!彼就綈偽哪贸稣凵龋归_扇子揚眉輕笑。

  “可三公子不是孟嘗君啊,就算你是,但我卻沒什么才能,沒有那個能耐當你門下的食客呢!鼻镒尤袈犃怂脑,好笑地說。

  “我的確不是孟嘗君,但我自認是個識才之人。雖然你沒有才能,但是“秋子風’有。”他蓄意強調秋子風的名字,惹得伙子若身子微微一顫。

  “三公子……”

  “我只希望秋子風能用心繪畫,不需要擔心瑣事,所以,你放心地將一切都交給我,我絕不會讓你後侮。”

  他的話像承諾、像示情,聽得秋子若心兒微顫、臉兒潮紅,但她知道,他只為了自己的才華。現在他不知道秋子風和秋子若是同一個人,要是他知道他如此激賞的畫者是個女人時,又會如何?

  畢竟這個世間,有才能的女性,只會惹人白眼啊!

  “子若,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好嗎?”司徒悅文溫聲軟語,凝視著她的眼有抹說不出的光芒。

  子若?他競如此直呼她的閨名?

  秋子若臉上紅潮又起,為他過於親昵的稱呼:心劇烈地狂跳。

  “我……”停了半晌,她才嫣紅苦臉直視他道:“好,我答應你!

  她不能將自己“秋子風”的身分說與他知,但若他真的喜歡她的畫,她愿為他而畫。

  生平第一次,她愿意為一個外人,展露她的才華,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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