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寧郡王”隋長齡,長年駐守在云貴一帶,他行軍統馭、驍勇善戰,接連打敗了西夏三次,圣上欣喜之余,又加封他為“靖南大將軍”。他一人手握西南邊境數十萬雄兵,權傾一世。有他駐守在云貴一日,西夏人縱使是虎視眈眈,卻也不敢妄動。
遺憾的是,隋王爺膝下雖然曾有一個兒子,可惜早年就天逝了。多年之后,才又獲得一名千金,為她取了單名“緣”字。當今圣上并且賜封她為“嘉平郡主”。
隋緣從小活潑好動,行止之間也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兒。而且,隋長齡步入中年才得到這個女兒,不免非常嬌寵她。他見寶貝愛女喜歡騎馬射箭,非但不阻止,反而親自上陣教她騎射的功夫,當男孩子一樣的來教養她。
隋緣不俗的表現多多少少彌補了一些隋王爺膝下無子的遺憾。
有一次王爺收容一個受傷的江湖中人翟青暫住在府里,隋緣那時也只有八、九歲,某一天無意間看見他在后花園里練劍,瞧著瞧著又覺得十分有趣,馬上癡纏著要跟人家學武功,也不管江湖中人有什么“名師擇高徒”、先“拜師”再學藝的規矩。
隋緣天性活潑開朗,長得又十分討喜,于是翟青就隨手教了她幾招。
原本他以為小孩子吵著要學武八成只是一時興起,而且她又是嬌生慣養的小郡主,哪里吃得了練功夫時的苦頭?想她過不了兩天,肯定就會自動打退堂鼓的。
起初他也不甚在意,誰知隋緣居然認真起來,不但練習的時候從不叫累,而且又頗有慧根,一點就通,進步得十分迅速。
翟青無意中收了個好徒弟,倒也高興,沒想到這一教就教了兩年有余。直到他辭別王爺,回故鄉去。
隋緣十歲那年,隋王爺尋獲一匹難得的好馬,神駿威武,只是尚未經過調教,性子仍然很狂野難馴。
隋緣見了那匹馬之后,自然喜歡得不得了,滿心想騎。可是幾次央求父親,隋王爺卻擔心她會受傷,總也不答應。
誰知隋緣人小心大,偏偏不死心,偷偷找了一天,背著父親溜到馬房,要挾下人把駿馬牽出來。
“把那匹黑騎牽出來!彼駳獾剡汉戎骸靶】ぶ,這……這不太好吧!”管馬房的小廝非常為難!巴鯛斢辛睿粶蕜e人騎這匹馬呢!”
“王爺這會兒又不在,讓我騎一下會怎樣?”隋緣板著臉教訓他!拔抑或T一會兒就好了,只要你們不說,王爺也不會知道啊!”
小廝齊齊勸她打消主意!翱墒,這匹馬兇得緊呢,實在太危險了,小郡主還是別試了吧!
“哪里來那么多的廢話!我自己知道小心!”她的雙手插在細腰上,兇巴巴的!斑不趕快去牽出來,難不成要我自個兒動手么?”
小廝們無法,只得遵命,牽出那匹黑騎來。
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里,隋緣就給黑騎顛了下來,最后還以扭傷了腳踝作為收場。
小廝們雖然心里大嘆“惡有惡報”,卻也十分憂心。讓小郡主受了傷,他們可逃不了“管馬不當、違抗主命”的罪名。于是府里連忙請了鎮上最好的大夫裴陽過來醫治。
“草民見過王爺!迸彡杹淼礁,先到前廳拜見過王爺。
“裴兄快快請起!彼逋鯛斏焓謱⑺銎,含笑道:“跟你說了多少次,到我府里不須行這般大禮!
裴陽一笑。
當年隋王爺同西夏作戰時,有一回身受重傷,人人都以為無望了,多虧是裴陽三天三日不眠不休、下針用藥,才將隋王爺從鬼門關里給救回來。
王爺原欲將他留在王府里作太醫,可是裴陽卻搖首婉拒了。
“草民既是懸壺濟世,本當以世人百姓為主。日后府里若有需要草民之處,草民自當效力。但王爺要留草民在府里長住的一番美意,草民只有心領了。”
隋王爺欣賞他的人品,也不強留,便賞賜他許多財寶。后來,聽說他又將那些財寶全散給貧苦之人,行醫時也常是救急舍貧,醫術善心均是遠近馳名,因此對他更是另眼相待。
從此之后,只要郡王府里上上下下有人不適,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裴陽,再不作第二人想。所以他來來往往郡王府這么多年,倒像是走后花園一樣的熟稔。
今日,隋王爺看見裴陽身后跟了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并非以前常見的隨行藥僮,而且那孩子長得神清骨秀、俊雅可喜,于是問道:“這孩子是誰?”
“這是小犬容謙!迸彡栟D身向兒子吩咐:“謙兒,還不快過來拜見王爺!”
裴容謙連忙上前參見。“容謙向王爺請安!”
“免禮、免禮!彼逋鯛斏焓謹v住了他,仔細打量一番,愈看愈覺這個孩子資質、氣度皆是不凡,心里甚是喜歡。“你幾歲了?”
裴容謙恭謹地回道:“十四歲了!
“也跟著你爹學醫嗎?
“是!彼鸬!靶∪顺8腋,也略學了些粗淺的醫理。
隋王爺又問他一些話,見他言行有致、人品秀雅,十分高興!芭嵝终媸呛酶,令郎天資聰穎、又是龍駒鳳雛似的才貌,將來必定青出于藍。人家說的沒錯,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可不是嗎?”隋王妃也在旁邊笑道!斑@孩子長得真好,而且又懂事有禮,不像咱們家緣兒,成天野馬似的,胡搞瞎忙,管都管不。
“王爺、王妃過獎了,小犬豈敢承當。”裴陽連忙笑著說!耙蜿碳核幫忔偹退幦チ,在下才帶他出來幫點小忙,小孩子沒見過世面,還請王爺、王妃別見笑才好!
隋王爺笑道:“裴兄太客氣了!
“對了,在下聽說是小郡主受了傷?”裴陽說道。
“唉,可不是嗎,那個丫頭實在太頑皮了,偏要去騎一匹還沒馴好的馬!彼逵H王嘆道!敖Y果她三兩下就從馬上跌下來,別的還好,就是扭傷了腳,還請裴兄過去看看她!
“是。在下這就過去。”
一行人往隋緣房里走去。
還未到她房里,便聽得有小女孩的吵鬧哭叫之聲。
“走開啦,”她哇哇地哭鬧著!澳銈冞@些沒有用的東西,都是你們沒把我接好,不然我怎么會摔下來?都是你們!”她又恨聲道!翱粗昧,下次我非要騎上那匹黑駒不可!下次我一定要叫它好看!”
敢情她還沒死心。
隋王爺在門外聽了,板起了臉推門進去。
“你還想胡鬧!一次還摔不夠么?”
隋緣看見是父親帶著裴大夫來了,都不算外人,對于臉上的斑斑淚痕也不甚在意,立刻想再撒嬌使潑一番。
“爹……”她眼光一轉,卻瞥見裴大夫身后跟了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子,登時便覺得不好意思。
她生性好強,見此忙止了哭,又趕緊用袖子抹去了淚。
裴容謙初見隋緣也是有些靦腆,但見她一張蘋果似的面孔,白里透紅,五官秀麗非常。小小的個頭穿著綾羅綢緞,坐在掛著粉紅帳子的床上,雖然說是哭喪著臉,可是在他看起來仍可愛得不得了,活脫脫就像個傳說中的小仙女。
“小郡主哪里摔疼了?”裴陽上前探視一番,半晌說道:“確是扭傷了腳踝,幸好還不算大嚴重。待在下替您矯治好筋骨,再敷點藥,過幾天就會好了。只是待會兒可能會有點疼,您可得忍著點。”
隋緣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于是裴陽執著她的腳踝,使勁兒的扳了幾扳。
裴容謙只見坐在床上的小郡主閉著眼,原本一張清麗嬌美的俏臉轉為煞白,但始終一聲不吭的。
好個硬氣好強的小女孩子!他想。
隋王爺看在眼里,雖然心里也是心疼不已,但見女兒如此勇敢,并不呼痛,不免有些得意。
“好了,再上些藥、包扎起來就可以了!迸彡柎蠓虻目嵝探K于告一段落,在場的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隋緣原本就水靈靈的大眼睛,此時幾乎要汪出水來了。淚珠晶晶在眼眶里滾來滾去,顯得十分委屈可憐似的。
隋王爺過去摟了摟女兒,笑道:“乖女兒,不愧是咱們隋家的孩子,好,有骨氣!”
隋緣一抬眼,正好遇上裴容謙的眼光,他也對她笑了笑,意甚嘉許。她不禁紅了臉。
其實,要不是今個兒有個“小外人”在,她哪管三七二十一,早就哭得呼天搶地的了。
接下來那一陣子,裴陽因藥鋪繁忙,分不開身,況且隋緣的傷也不重,他自忖兒子可以處理,故而每日便差裴容謙來替隋緣換藥檢視。
起先隋王爺及王妃惟恐裴容謙年紀輕、醫術淺,不太放心,所以在旁看了兩次,后來發現他年紀雖小,可是說到醫術卻是思路清晰、手法敏捷,不由得對他大為贊嘆。
而隋緣與裴容謙因兩人彼此在家俱是獨子,從小少有玩伴,此番相識,很快就熟絡起來。而且,隋王爺及王妃對裴容謙性格敦厚、人品端方也甚是喜愛,故而常派人去邀他到府中游玩。
“容謙,以后你若有空就盡管常來府里玩,難得你和緣兒投緣,她又肯聽你的話,平時你可以多教教她,我和王爺也少操點心。”王妃拉著他的手,微笑說道!澳銈儍蓚年歲差不了太多,一塊兒也正好作個伴。”
于是,從此親王府中除了一位大國手之外,還有一位小國手也常來走動。
☆ ☆ ☆
說起來,隋緣與裴容謙兩人的個性簡直天差地遠,一個霸氣浮躁、一個沉靜溫和。本來應該是水火不容的,怎知他兩人相處起來,卻是出奇的友愛親厚。旁人見了反倒是納罕。
只是有一次,兩個小孩子不知為了什么吵架,隋緣怒極,又自知理虧,沒別的話可說,只好拿出壓箱本事,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我是堂堂的‘嘉平郡主’,說什么就是什么,你是什么東西?膽敢不聽我的話!”
裴容謙一聽,又氣又窘,登時脹紅了臉,憤憤說道:“好,你是‘嘉平郡主’,而我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子罷了,豈敢高攀!以后我再不與你說話便是!闭f完轉身就走。
“你……你給我站!”她氣得跺腳大叫!罢咀。∧懵牭搅藳]有?”
裴容謙硬是不理,頭也不回,只顧著往前走。
“你還不站住?好,我要叫人抓你,把你吊起來打一頓!再砍你的頭!”隋緣忙不迭的放狠話,可是裴容謙恍若未聞,根本不理會。
她年幼沖動,平時又是讓人寵慣了的,一時氣極,便在地上揀了石頭,想也不想地就朝裴容謙丟去。
裴容謙接連著被幾顆石子打在身上,一時吃痛,連忙回頭出聲喝止她。
“喂,你……!”誰知才一回頭,額角卻正好被一顆石子擲中。這時隋緣的武功已有幾分根底,下手又不分輕重,他立刻頭破血流。
一旦見了血,不管是打人的或挨打的都愣在當地。尤其是隋緣,發現自己闖了禍,更是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你、你……我、我……”她脹紅了臉,啥也說不出口,只是想哭。
“哎呀!裴家小哥流血了!”隋緣的奶媽與丫頭們聽見他們倆的吵架聲,過來一看,慌慌張張的叫嚷起來。
隋王爺與王妃正在廳里喝茶,聽了下人稟報,說是小郡主打傷了裴家的孩子,連忙趕了過來。果然見到裴容謙一臉的血,受傷不輕。
隋王爺登時氣黃了臉!熬墐,你愈來愈不像話了,居然動手!看我拿家法好好修理你一頓!”他又回頭喝罵下人!斑有你們!叫你們看著他們兩個玩兒,怎么讓他們吵起架來?也不知道勸勸,還動手打架,合著你們都是木頭嗎?”
王妃趕緊拿著手絹替裴容謙擦拭著,柔聲哄勸道:“乖孩子,你覺得怎么樣了?很疼吧?緣兒妹妹年紀小,不懂事,你別跟她計較。咱們先進屋里上點藥、止止血,回頭我叫她給你賠不是。”
“我不要緊!迸崛葜t推開王妃的手,回頭就走!拔乙丶胰チ恕!
王妃連忙拉住他!斑@樣子怎么回去呢?好歹也要擦了藥再回去嘛!”
“沒關系的!彼男U性子發作,仍然執意要走。“我回去自個兒上點藥就行了!
隋王爺見留他不住,于是命人備轎送他回去!翱靷滢I,送裴少爺回去!
偏偏裴容謙倔強執拗起來,也是十足的驢子脾氣,他不肯等轎夫小廝,自己邁步就走了。
隋緣看著他搗著頭懊惱地離開,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奔回房里。
隋王爺原本要跟上去罵她一頓,王妃卻攔下他。
“王爺難道還看不出來,緣兒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已經后悔了,王爺這時再去罵她,她也不會認錯,不如別理她才好。”
王爺氣呼呼的。“她打了人,難道就這么算了?這孩子,真是愈來愈不像話了!
“難不成王爺要押著她去道歉?”王妃笑道!澳遣皇谴笮☆}大作了嗎?小孩子嘛!過不了幾天,他們自然又會和好如初的。王爺不用操這個心。”她回過頭,對緣兒的奶娘吩咐道:“李嬤嬤,待會兒你走一趟裴家,看看容謙要不要緊,順便去解釋一下、道個歉,還請裴大夫及夫人看在王爺的面子上,原諒緣兒不懂事!
李嬤嬤忙答應著去了。
待回來后,便上前向王爺、王妃稟報道:“裴大夫說,小孩子哪有不吵架的,而且容謙也只是額上擦破些皮,不妨事的。請王爺王妃不必掛心!
大人們都安了心,事情仿佛就此落幕了。
只是,慢慢過了一個多月,兩個小孩仿佛真的交惡似的,也不來往。兩方的家長看他們鬧小孩子脾氣,真是又急又好笑,偶爾也想當一下和事佬,說幾句調解的話,偏偏他們倆都很有個性的,半點也聽不得人勸。
主人翁不急,倒是急壞了旁人。
后來,隋緣染上風寒,發了高燒,郡王府派人要去請裴大夫過來診治。恰巧裴陽往別處去了,郡王府的人便照往例要請裴容謙過去。
“我的醫術還不到診病下藥的能力,我爹又不在,不如你們趕緊再去請別的大夫吧!”裴容謙擺明了推卻。
“裴公子太客氣了,前幾次不也都是您代替裴大夫來的嗎?怎么這次就不行?”來人苦苦哀求!鞍萃!拜托!小祖宗,求求你就行行好,走一趟吧!否則王爺和王妃一定會砍了我的頭的!
“哪兒這么嚴重!”他仍是不愿前去,冷冷說道。“在下不但身分卑微,年紀又小,哪里能侍候得了你們家小郡主?”
“謙兒,”裴母見兒子一味賭氣推辭,正色說道!耙攤大夫就要有大夫的氣度,況且行醫本就是為了救人,今個兒既然有病人需要你,你自然應該馬上趕去才是,怎么還有這么多借口?這會兒你不去郡王府,那也由得你,只是從今以后,你休要再提當大夫的事,也用不著再跟著你爹學醫了。免得辱沒了你爹的名聲!
容謙聽見娘親說了重話,不免猶豫起來。
裴母又勸他道:“娘也知道,小郡主得罪了你,所以你才不肯去看她。可是你也不想想,人家小了你幾歲,說什么也該讓著她一點!好歹小郡主平日也叫你一聲哥哥,你怎么這樣小器!”
容謙聽了母親教訓,不敢再拒絕!笆,孩兒知錯了,孩兒這就去郡王府!
裴母點頭微笑!班,這才是。你快去吧!”
裴容謙趕到郡王府,看見隋緣躺在床上,憔憔悴悴、羸羸弱弱的,又有些不忍心,也就忘了她上回出手傷人之事。
他伸手摸摸她的額頭,又探探她的脈息,確定是受了風寒,并無大礙。便溫言道:“沒事的,只是著了涼,吃幾帖藥,好好休息幾天!
隋緣見他不計前嫌,滿心羞慚。
“容謙哥哥……”她紅了眼睛!拔摇也皇枪室獾摹
“我知道。過去就別再提了!迸崛葜t本就性情溫和豁達,不善記仇,又見她滿是歉意,于是拍拍她的肩,微笑道:“反正我也沒什么事!
隋緣心里高興,勉強坐起身來,握住他的手,天真說道:“容謙哥哥,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們仍然作好朋友,永遠不再吵架,好嗎?”
裴容謙微微一笑,點點頭。“嗯!
隋緣吁出一口氣。“幸好你肯來看我了,不然我昨兒個夜里就白跑出去吹半天風了!
“這幾天這么冷,你還故意跑出去吹風!難不成你存心鬧?”裴容謙訝異。微慍道:“緣兒,你也真是的!生病也能拿來鬧著玩嗎?若叫王爺王妃知道的話,肯定打你一頓!”
“可是我若不這樣,你又怎么會來看我呢?”她嘟著嘴說道!叭思覜]有別的辦法了嘛!”
“你……真是的!”他只能嘆氣。
“你頭上還痛嗎,好了沒?”隋緣見他額角上留下個指印大小的疤,伸手輕觸了觸。“這個疤會消嗎?怪難看的!”
“早就好了!彼⒉灰詾橐!斑@個小疤消不消也沒什么關系!
“可是我娘說,臉上是不能留疤的,否則就算破相了,不好的。所以每回我爬高鉆低,我娘就緊張得半死,就怕我碰傷了頭臉呢!”隋緣嘆了一口氣。“要是容謙哥哥也像我有個劉?梢哉谝幌逻好些!
裴容謙哈哈笑了出來。“我又不是女孩子,哪能留劉海?反正我也不在乎這些,不過是個小疤痕罷了,又不會死人!”
“要是我真的一個失手打死了你,那我一定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彼有些余悸猶存地說道!叭葜t哥哥,我跟你說,前幾天我作了一個噩夢,夢見那天我拿石子打你,你知道嗎?你被我打中以后,也是流了好多血,而且后來……后來你就倒下來昏過去了,不管我怎么叫,你都沒有醒過來,我嚇壞了,一直哭、一直哭,以為我真的把你打死了!
裴容謙安慰道:“別再想這件事了,我知道緣兒不是故意的!
隋緣又說道:“前幾天我在練習射箭時,一箭就射穿了一只大雁,我師父也說,現在我的手上勁力愈來愈大了,叫我以后出手一定要很小心謹慎才行!
“這倒是。”他微笑。
雖然這件事很快就事過境遷,眾人也不放在心上。但隋緣每回不經意看見他額角上的傷痕,總是難免愧疚。
☆ ☆ ☆
到底是“天高皇帝遠”,所以,隋王爺及王妃平日對于一些皇室貴族的禮數規矩,也并不十分看重。又想此地并不比京師,小小的鄉下地方,還是自在一些比較好,于是對隋緣的管束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多。
“爹,娘,”隋緣央求。“趕明兒元宵晚上讓人家去廟前看看花燈、逛一逛嘛!反正有容謙哥哥陪著我,不會怎樣的啦!”
“不行!”隋郡王說道!澳阋粋女孩子,在街上跑來跑去的,像什么話!”
“是啊!”王妃也說道!澳闳羰悄泻,我就不管你,你愛到哪去野都行。誰叫你身為女孩兒,那就得給我乖乖的待在家里,不許到處亂跑!
隋緣氣得嘟了嘴,一跺腳轉身跑回房里,生悶氣去了。
當晚,正準備更衣上床時,忽然心生一計。
“有了!彼底愿`喜!懊鲀簜就這么辦去!
隔日一大早,隋緣便差了一個小丫頭秋蕙去藥鋪里找裴容謙。
裴父在旁,小孩子們也不敢大聲說,秋蕙在裴容謙的耳旁悄聲說道:“裴少爺,我們小郡主說要向您借樣東西。”
“她要借什么東西?”裴容謙奇道。
“小郡主說要借您的衣裳穿。”
“什么?”他意外極了,失笑道:“她又要鬧什么鬼?”
“我也不知道!”秋蕙笑笑!靶】ぶ髡f您別問這么多,反正一定要借她就是!
裴容謙雖然猜不透她要做什么,但若不借她,她一定又不依,罵他不講義氣。
“好吧r 你在這兒等會兒。”然后到內院屋里,趁著裴母沒留意,逕自從衣柜里拿了一套自個兒嫌小已不再穿的衣裳,交給了她。
“謝謝裴少爺!鼻镛ッΡЯ艘律,喜孜孜的跑回去交差。
正當隋王爺與王妃在廳里商量著過幾日元宵要準備的事情時,卻見隋緣一頭跑了進來。
他夫妻二人一看,登時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看吧!”隋緣插著腰,英氣勃勃地說道:“這樣像個男孩子了吧!”
只見她束了發,一身半舊不新的青衫長袍,一副男孩子的打扮。雖然她膚色白嫩、五官細致、身量略小,但小男孩長得清秀俊俏的也有。因此乍見隋緣這般打扮,加上她滿臉英氣,舉止又大方爽朗,倒很有幾分像是小富家子弟似的味道。
“胡鬧!”隋王爺失笑道!翱纯茨氵@是什么樣子!”
王妃也說道:“緣兒,你這是做什么?”
“人家元宵夜里要出去看燈嘛!”她央求父親道。“您看我這身打扮,別人一定瞧不出破綻的啦,我只出去一、兩個時辰就回來了嘛!您就讓人家去看看花燈嘛!”
隋王爺被她鬧不過,只得答應了她!昂冒!好吧!真是拿你沒辦法!到時就讓薛遠志跟著你一塊兒去!
薛遠志是府里的侍衛隊長。
“不要,不要!”隋緣又不依!暗思沂侨タ椿,又不是去打架,要薛遠志跟著干么?有容謙哥哥陪著人家就行了啦!”又撒嬌道:“您不是常說容謙哥哥最老成,您對他最放心嗎?那有他陪著緣兒,還不夠嗎?”她一面又向王妃使眼色,央娘幫著說話。
隋王爺沉吟!斑@……”
“王爺就答應她吧!”王妃含笑說道。“反正她只是出去看看熱鬧,想來也不會有什么事,而且那薛遠志又管不了她,跟著去也下濟事。我看還是找容謙陪她一塊去好了,他一向有分寸,說的話緣兒也還肯聽一些!
隋王爺心想也對,但還是故意板了臉。“好吧!既然你娘都這么說了。不過,就此一次,下不為例。免得你把心都給玩野了,聽到了沒?”
“聽到了!聽到了!”她喜得大叫!爸x謝爹!謝謝娘!”然后回房里,又差了秋蕙去跟裴容謙說這件事。
☆ ☆ ☆
轉眼到了元宵,隋王爺設宴請了裴家一家三口。飯吃到了一半,隋緣眼看天色已暗,外頭又不時傳來一些鞭炮聲,漸漸便有些坐不住了,只看她一會兒弄弄碗、一會兒玩玩筷子,誰都看得出她心不在焉。
隋王爺見了,忍不住笑道:“你啊!一心就想著出去玩,連飯也顧不得吃了。這個樣子,豈不讓人家笑話!”
隋緣聽了,臉上一紅,連忙端正坐好。
“好了,好了,也別在這兒裝模作樣了!蓖蹂f道!斑@里還有誰不知道你!既然不吃了,就快進去收拾一下吧!也好出去看花燈了!
隋緣一聽樂不可支,忙站起來,盈盈一笑,說道:“那爹、娘、裴伯伯、裴伯母、容謙哥哥慢用。”然后帶著小丫頭,一溜煙的跑回房里去。
“唉!這個丫頭,都十二歲了還這樣貪玩!彼逋鯛攪@道!罢媸悄盟稽c辦法也沒有。不像你們容謙,真是一點話都沒得說!
“王爺太客氣了!迸彡栃Φ!耙涝谙驴矗】ぶ鞯氯菥闳,文武兼備,才是人中之鳳呢!”他又轉頭囑咐兒子。“謙兒,待會兒和小郡主一塊兒出去玩,可要小心留意才行!
“是!”王妃也叮嚀道!按龝䞍海瑥R前看熱鬧的人必定很多,緣兒又貪玩,你可得牽好她,兩個人別走散了,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裴容謙點頭應諾!拔視恢睜恐!
過一會兒,隋緣便換了男裝,笑嘻嘻的走出來。
眾人目光斗亮。好一個面如美玉、眉目如畫的小公子。
她與裴容謙站在一塊兒。眾人都笑道:“沒想到他們倆居然還幾分像,看上去倒也真像是一對兄弟呢!”
“好了,你們倆去玩吧!”隋王爺笑道!叭葜t,你得好好照看你這個‘兄弟’,別玩得太晚了,知道嗎?”
“是。”裴容謙答應,便帶著隋緣一塊兒出去逛了。
一走到街上,果然熱鬧非常;糇谱,如懸燈萬盞,與月輝映,而煙火炮仗又是四下聲響,光彩燦爛。
隋緣以往上街,不是乘車便是乘轎,而且前前后后必是跟了許多丫頭、老婆子的。今兒個可算頭一回可以盡興游玩。連一些極平常的小事物,對她而言也是新奇有趣,便吱吱喳喳向裴容謙問個不住。
其間還遇上一些街坊熟人也出來逛,一見到她,不免向裴容謙問道:“容謙,這位小兄弟是誰。俊
“這是我遠房的小表弟!彼心S袠拥仳_道。
“是么?”那位長得胖嘟嘟、手上還抓著一張蔥油餅吃的鄰人笑道:“幾歲了?長得好可愛喔!”未了,還用他肥肥油油的手捏了捏隋緣的臉頰。
隋緣驚得當場愣住。除了王爺、王妃及奶娘外,還從來沒有人敢對她那么“放肆”過。
“……他……他捏我的臉……”她簡直嚇得幾欲落淚。
裴容謙忙哄她道:“人家洪大叔是喜歡你呢!你可不許哭喔!”趕緊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她在臉上擦幾下。
煙火明滅之下,他乍然發覺,小隋緣長得真是好,粉嫩的小臉蛋,晶晶亮的大眼睛,配上長睫毛,小小的鼻子,紅紅的櫻唇,別說洪大叔,就連他都忍不住想捏她一把,一時笑道:“好了,好了,沒事了!咱們到別處去看看吧!我買支糖葫蘆給你,好不?”
隋緣這才釋懷。
兩人又玩又吃,一起逛了好半日,裴容謙眼見天色已晚,便道:“緣兒,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隋緣雖然留連忘返,但惟恐裴容謙回去不好交代,只得點點頭,乖乖跟他回王府去。
不過她此番嘗到了甜頭,以后便時常藉機出去玩。起初還會先征得王爺、王妃同意才出去。后來,就開始先斬后奏,每每換了男裝便溜出去。等年紀再大些時,索性連說都不說一聲了,在王府里跑進跑出,如入無人之境。
☆ ☆ ☆
裴容謙十八歲那年,與昆明相距不遠的阪屯鎮有瘟疫蔓延,村民便來求裴陽大夫到鎮上救治病患。裴大夫在那兒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總算阻止了病疫擴大。但自己卻也因此感染,加上他連日來操勞過度,調理不善,病勢登時大為兇險。
裴夫人聽聞,忙帶了裴容謙趕去探望。只是,裴陽已是日薄西山了。
“老爺!、“爹!”母子倆倉皇垂淚。
“夫人、謙兒,你們來了……”裴陽暗啞著嗓子!扒f別揭開這簾子,免得也感染到惡病……”
裴夫人與兒子只得隔著一道黑布簾和裴大夫說話。
“謙兒……”裴陽無力地說道。“爹不行了,以后……也沒法再教你……家里那些醫藥經書,還有爹寫的針炙經,你要仔細讀。將來一定要好好孝順你娘……”說不了幾句又咳了起來。
裴容謙含淚道:“爹,您放心,孩兒一定會用功的,將來學爹一樣,以醫道濟世惠民,絕不會辱沒咱們裴家的名聲。”
“好,好……好!迸彡柎鴼獾!昂煤⒆,爹知道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大夫的……你是咱們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以后這個家就交給你了……”
半晌,終于沒了聲音。
裴夫人與裴容謙痛哭失聲。
裴陽大夫病逝的消息迅速傳遍了阪屯鎮,村民無不痛心疾首,難過悲嚎。消息傅到隋王府,府上各人俱是大驚。隋王爺忙喚了府里的林總管來,說道:“你馬上帶著幾個人去阪屯鎮,協助裴夫人料理善后。至于停靈送殯的事要怎么處理,只管一切依裴夫人的意思去辦,你一向辦事老道,也了解咱們兩家的交情,不用我交代,也知道該怎么做。總之,別讓裴夫人操心,明白了嗎?”
“明白了。”林總管便立刻帶了幾個能干的家仆趕去阪屯鎮。
隋緣忽然聽說裴陽大夫去世,想他素日親善溫和,不免傷心,再想裴容謙沒了爹,必定也悲痛不已,便哭著要跟林總管一塊兒去。
“這怎么行!”王爺斥道。
“緣兒乖,”王妃忙安慰隋緣。“現在那兒去不得的。你容謙哥哥這會兒定也正忙,哪還有空招呼你?況且,他們不日就要回來安靈,那時不但你要去,連爹娘也要過去吊祭一番的。你自然就見得到容謙了!
她鬧了好半天,才作罷。
林總管前往見了裴夫人,便轉述了王爺的話。“王爺說,還請裴夫人節哀順變,你這里若有什么需要小的幫忙的,只管直說無妨!
裴夫人遭逢喪夫之痛,且在此處人生地不熟的,雖說村民也是熱心幫忙,但她孤兒寡母二人,又遭逢大痛自是不免慌亂。今日見王爺派了知事懂禮總管來幫忙,但她孤兒寡母二人,又遭逢大痛自是不免慌亂。今日見王爺派了知事懂禮總管來幫忙,真是再好不過,連忙感謝。
裴陽的后事有了王府的人協助料理,果然是周到體面,無一不妥。
到了辭靈出殯的那日,隋王爺更是帶了家人童仆,浩浩蕩蕩的來到裴府吊唁。
裴夫人含淚道:“拙夫之喪哪里敢當王爺如此厚待?”
隋王爺說道:“裴大夫仁心仁術、舍己救人,本就該按大禮來辦。而且,我這一番用心,為的也是要讓其他人知道你我兩家的關系,諒從今以后,也不至于會有人敢來尋你母子二人的麻煩!
裴夫人拉了裴容謙一起跪下,叩謝道:“多謝王爺費心!”
隋王爺連忙扶起裴夫人。
隋王妃也在一旁忙扶起裴容謙,柔聲安慰道:“好孩子,你也別太難過了,你現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了,要好好照顧你娘,知道嗎?”
“是。”他一抬眼,只見隋緣站在王妃身旁,哭紅著一雙眼睛,看著他。
裴容謙知她關心自己,便對她微微頷首,要她放心。
雖然鎮上的人本來就對裴大夫敬重有加,此次,再經過隋王爺府里上上下下這一趟關照,更是對裴府另眼相待。
☆ ☆ ☆
裴容謙自父親去世之后,便開始接下藥鋪的工作,繼續父親懸壺濟世的志業。雖然他年紀尚輕,但一向勤奮好學,人又聰明,對于醫理早已有相當的根基。此時,雖然驟失明師,可是他行醫閑暇之余,仍是潛心鉆研,孜孜不倦。又知大空寺中的明真大師醫術甚精,也時常與他討論。
如此一來,倒只剩下隋緣是閑人一個,除了翟青偶爾回王府時,再教她兩手,她還覺得有些意思之外,其余跟著王妃學琵琶、繡花,跟夫子學練字、畫畫什么的,她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隨便敷衍了事。
連王爺、王妃也拿她沒辦法。
有時隋緣沒事還會跑到藥鋪去走走晃晃,若見他不忙,便巴著柜臺,跟裴容謙討些山渣啊、甘草糖、山藥糕什么的來吃,然后跟他天南地北的胡扯。
“容謙哥哥,我帶了一包東西來給你!彼寰売謥泶T子,她放了一包東西在柜臺上!澳憧纯催@些東西還可不可以用?”
“這是什么?”裴容謙打開一看,原來是許多藥材,其中有一些是珍貴的牛黃、冰片、麝香等等,還有一些則是不堪久放,已經霉壞了的藥材。“你哪兒弄來這些東西?”
“昨兒個我和我娘一塊整理柜子、包袱時發現的。我娘說這些東西她都擺忘了,也不記得擱在那兒有多久了,這里面除了人參我們還認得出來,其余的也都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我娘要我拿來讓你瞧瞧!
“是這樣。”他一面翻檢,一面說道:“這里有好幾種呢!只是可惜有些好藥都給擺壞了。那好吧!我有空時再替你整理一下,寫清楚藥名,回頭再讓小喜子給你送去就是。”
隋緣自顧吃著罐子里的山楂片,擺擺手說道:“不用再還我了,反正有用的你就留下,沒用的丟了就是!
“那怎么行!”裴容謙一怔,心想這個丫頭不認貨也就罷了,但也未免太大方了,便笑道:“緣兒啊,你想想,這些東西必是別人送給王爺的珍貴東西,雖然壞了一部分,但還是有好些難得的,就算花錢也未必買得到的寶貝,你別這么胡亂大方行不行?”
“可是我們留著又沒用,那東西再好又有什么用?還不是浪費了!”她還是聳聳肩、攤攤手,說道:“我娘也是這么說,她說東西擺在那兒不用太可惜了。不如送給你好了,你的病人那么多,一定有人用得著,又說容謙哥哥常常給窮人醫病人不收錢,所以把這些藥材放在你這兒,讓你看著辦就行了,那我們也算是布施作好事!”
他還有些猶豫。“可是……像這何首烏是很滋補的……”
“我爹說咱們好好的,平日只有多吃,沒有少吃的,哪里還要補什么補!”她又笑。
的確。
裴容謙聽了也笑!昂冒桑蔷头盼疫@兒吧!”
“對對對,你用不著客氣,盡管拿去用吧”隋緣霍具的說道!耙,就算是我付你這些山楂片的錢吧!”
“你還真是好命喔,”裴容謙忍不住捏竺把,笑道!叭煜乱舱也坏侥膫人會傻到拿何首烏來換山楂片的。緣兒,我真不知該怎么說你才好!”
每回裴容謙總是被隋緣鬧得又好氣又好笑。后來見她來,便故意板著臉說道:“緣兒,你又偷跑出來?還不趕緊回去!”
隋緣卻依然我行我素,在他身邊轉來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