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亮,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清晨的寧靜。
“公主?公主?”薩克羅在淳于薇的房外停下,語氣中充滿擔憂。
淳于薇被敲門聲驚醒,才赫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睡去,連身上的衣裳都未換下。
“什么事?”她聲音出奇的沙啞,可能是因為昨夜的哭泣。
“公主,你還好嗎?昨夜有沒有發生什么事?”聽見淳于薇的聲音,薩克羅總算松一口氣。
昨天晚上,他一如往常地巡視公主所住的內院,卻莫名其妙地忽然失去意識。
怪的是,他今晨醒來時,身上沒有任何傷痕。那么,他到底是被什么東酉弄昏的?他疑惑,于是立刻前來查看公主安危。
“你昨晚上哪兒去了?”經他一說,淳于該才想到昨晚慕容軒溜進她臥房時,不見薩克羅阻止。
“昨晚我……好像被人弄昏了!遍T外的大漢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八晕乙磺逍眩偶泵Φ刳s來確認公主是否平安!
“我很好!贝居谵钡囊暰移到茶幾上斷成數截的簪子,口是心非地說。“我想再休息一下。”
“是,公主。那么我晚點再喚小婢來為你梳洗!彼_克羅轉身欲離去。
“對了!今天我不見客,沒有我的召喚,別讓任何人打擾我!贝居谵闭f道。
“是!彼_克羅心中納悶,但還是順從地應道。
昨晚一定有發生什么事,否則公主不會突然這樣……他疑惑地邊走邊想。
房內,淳于薇緩緩從床榻上坐起,雙眸傳來的刺痛讓她知道,現在它們肯定腫得嚇人。
她起身,拾起幾上的簪子握在掌心,感受那冰冷的觸感。
若非這簪子的殘骸扔擱在桌上,而她的前襟仍染滿血清,她一定會把昨夜發生的一切當成一場夢。
事實證明,慕容軒昨天真的來找過她,而且還為她挨下致命的一簪。
她還是輸了……在努力恨他三年之后,她仍然會為他心痛。
淳于薇自嘲地想,紅腫的雙眸再度凝聚淚水,順著她的臉龐滴下。
此時,窗榻上傳來異樣聲響,驚動淳于稅。她抬頭一瞧,正巧看見慕容軒越窗而入。
“你怎么……”她往后退一步,哭紅的眸子里充滿復雜難明的神色。
“我一直沒離開!蹦饺蒈幫疤ひ徊健!拔遗履闱榫w激動,又去做傻事,所以不敢離開。”
淳于薇的視線落在他的手掌上。
只見他用一塊碎布,大概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隨便包扎住傷口,碎布上頭隱約可見血漬。
淳于薇逼迫自己移開視線,無視于他的傷。
那不關你的事!她告誡自己。
“你不怕我再試圖殺你?”她冷冷地開口道。
“你昨天下不了手,今天就能嗎?就算今天真要殺我,我說過,你要我的命,我心甘情愿給你!蹦饺蒈幎ǘǖ刈⒁曀,一退的溫柔語氣足以融化任何人的心。
淳于薇聞言,忍不住握緊雙拳,情緒又開始激動!笆,我是下不了手,但那不代表我對你的恨會少一些!
她瞧見慕容軒身軀一僵,臉色微微發白,心里浮起一股報復的快感。
“如果我告訴你,你爹還好好地活在宮里,你會不會少恨我一些?”慕容軒說道。
他的心好痛,當他瘋狂地尋找她三年之后,換來的卻是她深沉的恨意。
然而,他又能如何辯駁?當初若非他將消息傳回京城,室韋族也不會慘遭大禍。
“我爹還活著?!”淳于薇輕聲喊道。
感謝老天!她每天的祈求總算沒有白費。
雖然,她不斷告訴自己、告訴族人,她爹一定會安然無恙,然而她心底總有一塊陰影,害怕她來得太遲。
“是,他活著,我請求父王將他安置在我的別宮內!彼麤]有告訴她,當時他因此遭受多少的攻擊,每個人都說他企圖私吞不死藥。
為了證明他沒有私吞的念頭,他在交出與室韋族酋長串通好的假不死藥單之后,便毅然離開京城,過著流浪各地的生活。
而他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她。
“薇薇,縱使你很我,但至少,讓我幫助你救回你爹。”
淳于祆望向他,他黑眸中的誠懇不似作假。
“我要見他。”她不知該用何種心情面對他,但是她非常明白,如果有他相助,成功救回爹的機率將會愈大。
“好,給我一點時間安排!蹦饺蒈幷f道,頓了一下后,欲言又止地繼續說:“薇薇……昨天你提到孩子……是那一次……那是我們的孩子?”
淳于薇的美眸一黯,凝視他半晌,才輕輕地點頭。
“老天!”慕容軒痛苦地閉起雙眼!澳呛⒆訛槭裁磿銥楹握f是我害死他?”
“若不是你通風報信,害得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我也不會失去孩子!毙闹械脑购錾穑居谵焙藓薜卣f。
那時她帶著族人四處流離,卻愕然發現自己已有身孕。雖然孩子的爹是背叛他們的叛徒,她還是渴望擁有這個孩子。
然而,在當時顛沛流離、身心俱疲的情況下,她終究是失去了這個孩子。
慕容軒往前走一步,他好想擁她入懷,拂去她眸中的怨恨及傷痛。
“別過來!”淳于薇警告道。“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憐憫?薇薇,你怎么會這么想?我對你……”
“你對我全是虛情假意,現在的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少女,不會再讓你玩弄于股掌之中!贝居谵辟康剞D身背對他,不讓他瞧見眸中的淚。
淳于薇的纖手探人衣襟,指尖觸碰到他當初送她的那塊玉佩。復雜的痛苦強烈地包圍住她,猛一咬牙,她扯下玉佩,扔還給他。
慕容軒反射性地接住,當他看清楚自己接下的是什么時,心中一痛。
“你走,我不要見到你!贝居谵北硨χ轮鹂土睢
慕容軒握緊手中的玉佩,好半晌,輕輕嘆一口氣!坝胁簧倩首訉δ阈膽巡卉墸约寒斝狞c。我安排好你們父女相聚的機會時,你,我走了!
與來時一般,慕容軒越窗而出。
淳于薇上前關好窗子,原本貼著玉佩的心口如今空空蕩蕩。
她幽幽地嘆息,前額抵著冰涼的窗欞,淚水再度決堤。
許久許久以前開始,她就不允許自己哭泣了。
但而今再見到他,卻似乎僅要把從前隱忍的眼淚全部發泄一般,總是無法遏止地流淚。
她想起慕容軒草率包扎的傷口。
那樣.不知道會不會痛?回宮之后,他應當會好好上藥吧?
淳于薇搖搖頭,拭于淚滴。
她和他之間的這筆糊涂帳,看來是算不清了。
***
午膳剛過,太子爺便率領一群公子哥兒進入驛站。
眾人行禮完畢后,太于指著薩克羅的鼻子道:“你,去把薔薇姑娘給本官叫來。”
“稟太子,我家小姐身體微恙,今天不方便見客!彼_克羅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敢違抗本官?”太于提高聲音,不悅地道!氨緦m來找她是給她面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是……可我家小姐……”薩克羅壓下心中怒火,面露為難地說。
“本宮管你家小姐怎樣,你不去叫她出來,本宮自己進去找她!碧诱f完,便作勢欲闖進去。
“太子請稍后,小人這就去稟報小姐!彼_克羅眼見情勢不對,趕緊說道。
若是讓太子闖進小姐閨房,天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這才對嘛!還不快去!”說實在話,薔薇姑娘是父王請來的貴賓,他多少還是有些忌憚。
不多時,淳于薇在薩克羅的護送之下,進入大廳。
“薔薇拜見太子!彼叩教用媲,盈盈下拜。
“美人兒,免禮!碧右娝绱俗R大體,不禁心情大好!奥犝f美人兒玉體微恙可有此事?”
“日前排練太勤,身子有點疲倦而已,多謝太子關心!贝居谵睌棵蓟卮。
她的心地隱藏眸中的憤恨,腦海中清楚地浮現當初他帶人到族里放火殺人的情景。
對于這個該死的家伙,她絕不會手軟。
正因如此,她才會出來見他。她得先接近他,才有機會下手殺他。
“不如美人兒與本宮一道回宮,本宜讓太醫過來給你瞧瞧。”太子心懷不軌地提議道。想到她躺在自己床上的模樣,他不禁露出淫笑。
淳于薇心底暗咒一聲,縱使沒有慕容軒的提醒,她也知道那些男人在打什么主意。
“多謝太子厚愛,薔薇沒事,不敢勞駕太醫。”
“既然沒事,那今晚本立在御花園設宴,美人兒一定要來!碧由悦缘叵肜鹚男∈。
淳于薇側身閃過,擠出一個尚稱甜美的笑,說道:“皇上有命,薔薇除了在大殿獻藝之外,不可參加任何邀宴!
事實上,這是她當初前來獻藝的條件之一,為的就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咱們不讓父王知道就成了。”太子說道。
“那可不行,您是太子,我只不過是一介民女,若是讓皇上知道我違命,您當然沒事,但我可就難逃欺君之罪了!彼燥@委屈地說。
太子臉色沉下!澳闶窃谟酶竿鯄罕緦m?”
“不,薔薇怎敢?哪個女子不希望受太子青睞,但是礙于王命,薔薇實在……”她聳肩,露出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太子看到她這嬌弱的模樣,骨頭都酥了,更堅定他要得到她的決心。
不過,既然無法來明的,就來暗的吧!
“既然薔薇姑娘如此堅持,本宮也不好再苦苦相逼!碧邮直垡粨],對問他一道過來的公子哥兒們說:“我們走!別打擾薔薇姑娘休息。”
一群人跟著太子浩浩蕩蕩地離去。
“公主,那混蛋根本不安好心!痹谒麄冸x去后,薩克羅擔心地說道。
“我知道,他不會那么輕易放過我的。”淳于薇從大門口收回視線!八_克羅,你去吩咐其他人,要大伙兒今天晚上小心戒備,別讓他人有可乘之機!
***
深夜里,月色黯淡,是個偷雞摸狗的絕佳時刻。
驛站的高墻旁,兩個黑衣人鬼鬼崇崇地翻墻而入。
他們顯然對于此處的地形非常熟悉,左彎右拐之后,便直接繞進淳于薇所居住的內院。
院內一片寂靜,大低所有的人都已人睡。
其中一人左右觀望一通之后,從口袋里拿出一根細竹管,塞入淳于薇臥房的門羹。
正要點燃迷香之時.突然“咻”地一聲,一顆小石子破空飛來.打中他的手。
“該死!”黑衣人低咒一聲,倏地站起,凝神環顧四方。
他的同伴見情形不對,抽出腰間的短刀,嚴陣以對。
黑暗中沒有半點動靜。
“你替我守著。”黑衣人對同伴說道,再次拾起掉落地上的迷香。
忽然,他身后的同伴發出一聲悶哼。
黑衣人飛快地轉頭,只覺一陣拳風襲來,他甚至連對方的長相都來不及院清楚,便失去意識。
“誰?”房門忽然大開,薩克羅從房內沖出。
只見門外躺著兩名黑衣人,而站在他們后方的,是另一名蒙面人。
薩克羅看見地上掉落的細竹管,立刻明白這兩個家伙想干什么勾當,他感激地前后面那個蒙面人抱拳,說道:“多謝閣下相助,敢問閣下是何方神圣?”
慕容軒沒有回答,定定地盯著眼前的男人,感覺被人狠狠接了一拳。
他從來沒想過,薇薇的房內竟會有另一個男人。
這個室韋漢子,是薇薇的情人嗎?他忍不住猜測。
“閣下不說話,是否有難言之隱?”薩克羅試探地問。
“薔薇姑娘她……沒事吧?”慕容軒清清喉嚨,艱澀地問,腦中不斷地胡思亂想。
“小姐沒事,她現下正在某一間房內熟睡。”薩羅保留地回道。
為了預防萬一,薩克羅特地和淳于薇交換否由,結果不出他們所料,果然有人來夜襲。
雖然眼前這人的確的了他們一臂之力.但還無法確定他是敵是友,更何況,他還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薩克羅回答自是多有保留。
聽見薩克羅稱呼薇薇作小姐,加上他恭敬的神態,慕容軒感覺掐著他心臟的力量忽然散開。
他可以確定.眼前的男人并非薇薇的情人。
“在下薩克羅,是薔薇姑娘的保鏢,用下到底是誰?”薩克羅再次問道。這人提起公主時的眼神,和其他男人不同,那并不是仰慕或色欲,而是一種他說不上來的神情。
“我是誰并不重要,我只是要提醒你們.依太子的個性,他不會放棄你家小姐,你們要當心些!蹦饺蒈幷f道!彼_兄請回,這兩個人渣小弟會代為解決。還有,請薩兄別告訴你家小姐曾見過我。”
他一手各拎起一人的衣領,越過高墻,消失在黑暗中。
薩克羅吃驚地看著他離去。
能這樣拎起兩個人越過高墻,他的武功比他想像中的還要高。很明顯地,這人是為了公主而來,但直覺告訴他,那個蒙面人絕對不會傷害公主。
奇怪……他到底是誰呢?
***
隔天,薩克羅果真沒有告訴淳于薇昨晚發生的事。連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聽從那蒙面人的話。
等月兒升起時,他一如往常地巡視內院,才沒走幾步,一陣熟悉的笛音自后花園傳來。
低沉的樂音如泣如訴地級繞在深夜的庭院中,仿佛包含了人世間無法承受的痛苦與蕭瑟。
公主……薩克羅在心中暗嘆一口氣。這笛聲,他聽過許多次了,可每一次都令他動容不已。
因為他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她吹奏出如此哀怨的曲調,薩克羅加快腳步離開。
雖說他不是故意偷聽,但還是覺得好像窺見了人家的隱私。
就在快要走出后花園時,他突然發現,在黑暗中,有另一個人也正在傾聽淳于薇的笛聲。
眉頭一皺,他提氣躍上那人藏身的屋頂。
那地方與后花園只隔著一道矮墻,坐在屋頂上,后花園內的所有動靜皆盡收眼內。
慕容軒淡淡地增一眼薩克羅這個不速之客后,又轉回去出視黑暗中的后花園。
是昨夜的蒙面人!薩克羅認出他來了,但也沒有馬上開口,只是借著月色,仔細地上下打量他。
他仍然冷著臉,修長強壯的身軀雖然隨意地曲際坐著,卻隱含著無限的力量。
他倆就這樣沉默地對峙著,凄涼的笛聲仍舊回蕩在四周。
“薩兄,既然來了,就請坐吧!”慕容軒忽然開口,抬眼望向站在一旁的薩克羅。
“閣下幾度來訪,到底所為何事?”薩克羅依言坐下。
“薩兄心中早有答案,何必要在下說出口?”慕容軒的視線仍然緊盯著淳于薇的身影。
“請恕在下無禮,閣下若不表明身份,為了小姐的安全,在下不得不請閣下離去!
“薩兄何必苦苦相逼,我同你一樣,只想保護你家小姐的安全,別無他意!蹦饺蒈幙嘈Φ馈
“在下情非得已,請閣下相告。”薩克羅非常堅持。
“我……”他的視線又回到后花園,猶豫半晌后才說:“我是她手中木笛的主人!
“啊?”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當他第一次聽公主用木笛吹奏曲子時,曾經因其中所包含的感情而深受震撼,進而詢問她本笛的來歷。
“它屬于一個我最愛,也最恨的人!彼浀盟沁@么說的,臉上帶著一抹心碎的笑容。直到現在,那抹笑還深深印在他腦海里。
聽見他的低喊,慕容軒也愕然地看向他。
薩克羅知道那枝木笛的來歷?
淳于薇手中的木笛是他親手所制,曾經伴著他們度過許多美好的時光。
“你認得我?”他試探地問。
“我只曾聽公主提過一次木笛的主人,但卻不知你是誰!彼_克羅回答道。
當年慕容軒混入室韋族的時候,薩克羅恰巧率著一批族人四處探尋更豐美的水草居地,以利他們遷徙,因此沒有在部落內。
他們是聽聞室韋族難后才趕回去的,恰巧碰上倉皇逃離的族人。
而其他人為避免淳于薇傷心,也不再談起“易軒”這個人,所以薩克羅并不知道淳于薇和他之間的糾葛。
又是一陣沉默。
凄輕的笛聲停止,他們靜靜地看著達于豪寓開后花團。
“她說什么?”半晌,塞控軒的聲音又低低一起。
“說什么?”薩克羅一時轉不過來。
“他說了什么關于我的話?”他理智上明白,自己不該問,也沒資格問……但他的心和渴望得緊縮。
薩克羅本來不打算告訴他,可是聽出他聲音里隱藏的深刻情感,心下一軟,回答道:“她說,你是她最愛,也最恨的人!
慕客軒強壯的身軀輕輕一顫,垂頭看著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黑暗之中,無法看清他臉上的神色。薩克羅活了這把年紀,當然懂得察言觀色,知道此時自己不便多留。
“夜深了,閣下也請回吧!”
接著,他躍下屋檐,繼續巡視內院的工作。
不如怎地,他忽然覺得,那個蒙面人會好好守護公主,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