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過去,除了呼吸幫浦規律的聲音以及儀器的運作,四周陷入一片窒人的沉靜當中。
站在急診室外,聶單揚煩躁地在門外來回走著,桑皓凝則強忍著淚水通知父母前來醫院。
未多時,里頭的護士掀開水藍色的布簾,紛紛走了出來,聶單揚與桑皓凝連忙迎向前去。
“醫生,傷者現在的狀況如何?”一看見尾隨在護士身后的醫生,聶單揚急急開口。
醫生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緩緩取下口罩道:“患者送來醫院時,身上沒有什么外傷,但她腦部內出血的狀況十分嚴重,不過現在情況已經控制住了!
醫生的話讓兩人同時松了口氣,但僅片刻他又緊接著說:“雖然狀況已經控制住了,但今天晚上是關鍵期!
“什么意思……”桑皓凝擰起眉,心在瞬間又提上了喉頭。
“熬不熬得過就看今晚了。”醫生無奈地搖搖頭,朝他們微微頷首。 “請你們幫傷者辦住院手續吧!”
“碰”的一聲,聶單揚的拳頭落在身后素白的墻上,深深的懊悔攫住他的胸口。
當春語搭乘的班機平安抵達小港機場后,她便撥電話給桑皓凝報平安,更體貼地要聶單揚別特地過來接她。
春語知道周末假期剛結束,這一來—回鐵定會讓聶單揚耗不少心力,于是她叫了臺計程車,準備到火車站附近搭客運回家。
卻沒想到在路上,計程車竟被一臺酒駕的小貨車撞上,計程車駕駛當場身亡,而坐在后座的春語被送到醫院時,情況也很下樂觀。
一切的一切,由發生到結束下過幾個小時,所有過程倉促地讓人消化下了,便得直接面臨結果。
聶單揚頹然地坐在地上,思緒一片茫然!耙俏胰ソ诱Z姊,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我可以進去看她嗎……”桑皓凝如遭電殛地僵在原地,殘淚才剛凝在眼角,新的淚水又重新涌上。
護士指引她方向,她一步步走去,腳下仿佛被扣上鐵鏈般沉重。
這是開玩笑的吧?
幾個小時前,電話另一端還傳來春語爽朗的笑聲,不用看到人,她便可以想像春語那張如陽光般的燦爛笑臉。
春語熟悉的笑聲輕而易舉驅走了她的憂郁;春語的熱情融化了她對言亦桐筑起的冰墻。她的一切、她的美好,此時此刻卻靜止在這張病床……
桑皓凝無意識地移動腳步,緩緩走進水藍色布簾之后,怔怔看著那張她所熟悉的沉睡臉龐,沉痛到無法言語。
即使在此刻,春語的臉上依舊看不到半點痛苦的神情,她的眉心、唇角還是懸著微揚的弧線。
桑皓凝趴在春語身邊,眼淚一滴滴默然地滑落,根本無法面對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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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過去,春語依然昏迷不醒,沒有惡化也沒有蘇醒,她看起來就像是睡著般安詳。
春語的主治醫生對他們說:“傷者或許會醒來,也或許就這樣一直沉睡,結果如何,就得看傷者的造化了!
這樣的結論加深了眾人的難過,誰也沒料到跨越過生死關頭后的喜悅,換來的是更漫長的等待。
桑皓凝緊緊抱著春語,無法置信地擰起眉,哽咽道:“語姊,別再睡了!
她顫聲喃喃說著:“一聽到你要回來,我真的好開心你知道嗎?你說要告訴我關于你遠赴澳洲的約定,而我要與你分享這一個月在‘Blue Tempo’的點滴,我們說好的……不是嗎?”
言亦桐站在病房門口,沉痛地看著這一幕。
桑皓凝垂下雙肩,撕心的痛苦在胸口蔓延!皠e把‘Blue Tempo’丟給我,它是你的‘Blue Tempo’啊!”
桑皓凝恍惚的想起她剛到“Blue Tempo”時,春語對她說的話——
不知道為什么?我知道只有皓皓可以幫我;蛟S“Blue Tempo”有屬于它的生命,因為它可以感覺得到你是真心愛這個地方……
春語的笑語還在耳邊盤旋,而現在卻……
急診室的冷氣開得好強,桑皓凝感覺到皮膚泛起微微涼意,呼吸窒在胸口,她用力揮開那討人厭的感覺,輕輕搖著春語。
“語姊語姊你起來,我不要接下‘Blue Tempo’,時間一到我就要還給你了,你起來……我拜托你起來好不好……”
當命運之輪再度啟動時,他們就只能照著命定的安排,一步一步往下走?
“我不要……語姊!如果當初早知道會這樣,我才下會答應你接下‘Blue Tempo’……”桑皓凝像再也承受不了更多,跌坐在地,向來神采奕奕的眸子失去了以往的光采。
她低垂著眉,心酸地下想接受事實,縱使感覺到肩上落下一股力量,她也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皓皓,接受事實吧!”言亦桐的大掌落在她纖弱的肩頭上,他半蹲下身,強忍著心中的悲傷道。
桑皓凝聽到熟悉的嗓音,緩緩抬起頭,渙散的眼中映入言亦桐不修邊幅的清瘦俊顏,淚滑了下來。
忘了兩人的爭執,她緊捉著言亦桐,像是捉住汪洋中的浮木,慌亂看著他!耙嗤,你幫我打電話給帆兒姊好不好,你回‘Blue Tempo’把掉下來的串鈴補上,這樣語姊就會醒過來了……”
言亦桐看著她,心疼地用力握住她的肩!梆,語姊會醒過來的!”
“會嗎?語姊會醒過來嗎?”
桑皓凝的話落下后是一片窒人的沉靜,無力改變現狀的心酸與蝕心籠罩他們。
這……便是人生,縱使血淋淋,讓人難以接受,卻還是得承受。
這世上根本沒有永遠,下一刻會發生什么事,誰能保證?
“皓皓,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言亦桐捧著她的臉,溫柔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幽黑的眸子逡巡著她憔悴的臉龐。 “你不會是一個人……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真的會有永遠嗎?”淚染長睫,桑皓凝充滿疑惑地看著他!澳悴皇巧系、不是神,為什么能承諾陪我一輩子?”
言亦桐怔住,輕斂下眉,沉吟好半晌才說:“就因為人生是如此短暫,我們才更要珍惜彼此相處的時間,難道你因為捉下住永遠便要放棄人生嗎?”
桑皓凝疲憊地閉上眼,感覺到腦中有兩股力量拉鋸著!拔也恢馈
她拒絕思考,身心俱疲讓她的聲音聽起來像風中的耳語!澳阌浀靡螂娫捊o帆兒姊……”
“皓皓!”用力將她擁入懷里,言亦桐的嗓音因為極度壓抑而愈發顯得低沉喑啞,淚也無力地滑下。
他將她攬抱入懷里,如果逃避能讓她的心情好過些,那就由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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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后
這天陽光正好,九月的陽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折射出千百道銀白光芒。
在父母的訝異中,桑皓凝正式接下了“Blue Tempo”,成為這家民宿的第三任主人。
有時桑皓凝會想,在“Blue Tempo”的這一切不過是她的一場夢——
她根本沒答應過春語來到“Blue Tempo”,春語也未曾離開過,這一切,只是她的一場夢。
至于春語到澳洲赴什么約定?如今只能等語姊醒來才能知道了。
桑皓凝的腳步落在可遠眺巴士海峽的窗臺前,回想這一段時間所發生的點點滴滴、回想春語姊躺在病床上沉睡的模樣,心里感慨萬分。
“皓皓,我們結婚吧!”言亦桐望著桑皓凝順風飛揚的發絲,語氣堅定地對著她說。
桑皓凝訝異地回過頭看他。“為什么要結婚?”
這些日子來,他們因為春語的事,忘了未曾修補過的感情間隙,反而緊緊地密合在一起。
但她還是沒辦法忘記春語的沉睡帶給她的震撼。
她沒辦法相信愛情,無法期待永恒,既然注定不會有永恒,又何必自找那種失去的痛徹心扉呢?
言亦桐深嘆了口氣!澳氵在氣玢玢的事?”
她拂了拂隨風亂舞的發絲,搖搖頭。“沒有,你已經和我解釋過很多次了,你知道,我不想結婚并不是因為她。”
就像她所說,很多事錯過就是錯過了。
在她聽到言亦桐把林玢玢的破壞一五一十的轉述時,她的心已不如剛開始那般激動與委屈。
很多感覺都被春語的沉睡給沖淡了。
當他們因為林玢玢的刻意破壞而分開時,她就已經做了不再碰感情的打算。
“這對我很不公平!毖砸嗤┯昧ξ罩芭_前的鐵欄桿,再也無法不慍不火,漠視他們之間所錯過的感情!拔覑勰恪⑽乙,我不要讓時間再由指縫流走,我不想再這樣耗下去!”
桑皓凝逃避地別開他的注視,秀睫微顫,嗓音透著為難!耙嗤,拜托你不要逼我!”
言亦桐無視于她為難的神情,雙手溫柔地落在她纖弱的肩膀,眼底蘊著如海般深沉的情感,深深看著她!爸牢覟槭裁催@么想和你結婚嗎?因為我不想和語姊一樣—錯過與遺憾!
桑皓凝的眼淚因為言亦桐的話而落下。
他的愛她怎么會感受不到,只是……到現在,她還找不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坦然接受愛情的理由。
“在我離開前,你記得自己說過什么嗎?雖然我是聽到玢玢的轉述,但你知道我心里的震撼有多么強烈嗎?皓皓,你說你愛我!在我以為你已經放棄我們感情的時候,你這句話給了我多大的力量,你知道嗎?”
言亦桐語氣輕柔的說出他心里的感受,張臂抱住她的力量卻出乎意外的用力。
“噓!皓皓別哭,我的用意不是要讓你哭!彼拖律恚瑴厝岬匚侨ニ奚系臏I,再一次臣服在她的眼淚當中。
“我不會再逼你了,我會等你,等到你真的想嫁給我那一天。”
“對不起……”感覺他熟悉的氣息緊緊將自己包圍,桑皓凝再也難以克制地讓眼淚潰了堤。
愛與永恒,或許是世上最難解的習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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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皓凝最喜歡黃昏的海邊,一望無際的大海在黃昏的映照下,隨波蕩漾出一道熾人的光。
遠方的漁船點點落在其間,勾勒出一幅美麗的黃昏景致。
那一天和言亦桐深談過后,他真的不再提結婚的事,或許她該感到輕松,但心里卻感到志忑不安。
她的心情就像失去方向的漁船,茫茫不知所蹤。
這些天來,言亦桐說過的話就像壞了的收音機,不斷在她腦海中反覆播送,使她猶豫不決。
“午安!”已和桑皓凝十分熟稔的郵差,熱絡地對杵在木梯前發愣的她打招呼。
“午安!辛苦你了!彼郎\笑回應,順手接過那一疊郵件。
老郵差朝她微微頷首致意,曬得黑黝黝的臉在綻開笑容時,可以瞧見那一口白牙!耙佑团!再見!”
桑皓凝微微笑著,不由得想,或許恒春鎮應該要改名為陽光鎮,因為這里的人無時無刻帶著笑容輿陽光活力。
她最喜歡的就是像老郵差那樣的陽光笑容,這總會讓她想起春語對著她笑的模樣……
送走老郵差,桑皓凝深吸了口氣,拋開沮喪,開始整理郵件,卻在一堆廣告信里發現了一封航空明信片。
當她看見明信片的內容時,震驚地險些無法回過神。
明信片從澳洲寄出,是春語寫給自己的。
給回到臺灣的自己:
這一個約定在心中擱了五年,雖然來到澳洲的結局并不如想像中完美,但……我很開心自己是個重信諾的人。
雖然……Ken出乎我所預期地已經結了婚,不過我卻未曾后悔當年做了回臺灣的決定。
我常想,如果五年前沒在大堡礁遇到失意的他,我們沒有經過那一場驚天動地的異國戀情,或是我答應了他的求婚放棄臺灣的一切,那現在的我會在哪里?
五年是一段漫長的等待,我也曾設想過,也許Ken并不像我那么在乎這段感清,畢竟對外國人而言,“承諾”兩個字只是口頭上的約定。
即使如此,我還足固執的守著這個“承諾”五年。
坦白說,能看到他重新振作并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時,我只有一個感覺——
“活在當下,一旦錯過了,便追不回來”!
或許在選擇離開時我就隱約知道,和Ken的愛情也許只能成為美好的回憶……
看到此處,桑皓凝便沉重地再也無法繼續讀下去,原來……這是春語姊到澳州的原因。
她心里的漣漪卻隨著那一句“活在當下,一旦錯過了,便追不回來”激蕩不已。
春語對這件事,多少感到遺憾吧?
眼淚悲愴地紛落而下,桑皓凝原本布滿陰霾的心,像是映照入一道光芒似地,充滿了希望與方向。
腦中盤旋著那一天言亦桐說過的話,此時她才霍然驚覺,他的想法與春語姊如此一致。
她不禁想著,如果言亦桐突然消失在她的生活里,那她該怎么辦?
從她來到“Blue Tempo”后,言亦桐就像她的依靠、她的天使,總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
如果……再錯過他,又或者再出現另一個林玢玢,那她是不是一輩子都得活在遺憾與后侮當中?
拿著春語的信,她急忙跑出大廳,直接往“海亦藍”奔去。
她知道言亦桐才剛下課,正在“海亦藍”準備明天上課要用的資料,因為太過著急,好幾次她差點被自己的腳給絆倒。
終于在快到達“海亦藍”前,她瞧見言亦桐裸著上身往海邊走去。
“亦桐!”她的腳步定在矮階前,大聲呼喚著他逐漸沒入夕陽的高大身影。
聽到她的呼喚,言亦桐轉過身,還來不及反應,便被疾速奔來的倩影嚇到。
“發生什么事了?”他的心猛然一提,加快腳步迎向她。
桑皓凝攤開雙臂,直接上前抱住他結實強壯的身軀。“我愛你!”
言亦桐微微擰起眉,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告白露出了訝異的表情!澳阍趺戳?”
桑皓凝踮起腳,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臉上綻放出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拔蚁雴柲,你還想娶我嗎?”
言亦桐俯身望著她,被她釋放的愛意震傻在原地,臉上還感覺得到她微微的喘息。
桑皓凝失色的唇辦輕輕勾起,用一雙澈亮如海的眸子,深深地望著他問:“雖然我知道我脾氣不好、又任性、愛鉆牛角尖,但……你還愿意娶我嗎?”
她這一句話,讓言亦桐欣喜若狂。
“皓皓!”言亦桐抱起她,瘋狂地在原地轉著圈吼著!澳愦饝耍∧愦饝!”
兩人笑倒在大草坪上,言亦桐氣息未定地抱著她,看著天上浮動的流云,良久才深情款款地看著她!梆≌埬慵藿o我!
他們的十指緊緊相扣,他輕輕吻上她的唇辦,既似承諾,也似為兩人的愛情烙下印記。
“嗯!”桑皓凝全心全意領略他的溫柔。
他細細吻去了她的淚,她知道他們比誰都幸福,因為他們的幸福是春語所促成的。
微風穿梭在樹梢間,發出沙沙的聲響,檐上的串鈴隨風逸出淺淺的樂音,遠方的浪潮,亙古不變地傳送著海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