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旭就這樣突然地,又是有計劃地消失了。丁玫彷佛從熱帶一下子進入了冬季的長白山,他僅僅接到馬旭在走後一周打來的電話,接下來便什麼也沒有。丁玫在想,這是什麼?這就是她所夢寐以求的擁有?還是這就是她把自己交出去以後的結果?不管是什麼,她也只能毫無條件地接受和承受。
就在這時丁玫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告訴她邀請函和銀行證明都已經寄出,讓她全力以赴地準備出國,丁玫有氣無力地說,是不是真的要去了,丁玫母親急急地說,這次當然是真的,她和丁玫父親已取得了綠卡,這麼快就取得綠卡的中國人屈指可數,丁玫理解他們的那種奮斗,她本來想告訴母親她和馬旭的事,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出不了口,她有些吞吐地說:
「媽,其實,我是不是一定要來呢?我突然覺得我有點留戀國內的生活!
「你說什麼,你來了我們一家三口才能團圓,我和你爸爸在這里奮斗是為了什麼?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媽媽,我不是這個意思!苟∶涤悬c哽咽,她想到父母走後的那些無依無靠的日子。
「那是什麼?是不是你……玫玫,媽跟你說過不要在國內談戀愛!苟∶的赣H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還不知道該要怎樣的生活。」
「我怎麼不知道?!」丁玫有點堵氣。
「女人看自己要三十歲以上才明白,明白自己要什麼,適合什麼樣的男人,這個你現在還不懂。你別亂做決定,爸爸、媽媽也需要你,知道嗎?等你護照辦好後,媽媽會回來接你……媽媽想你!」
誰知道丁玫此刻的心情呢?一個人的心就是一個世界,你也知道自己的心里想要什麼,想念什麼,你知道你的世界,可是卻蒙朦朧朧地抓不住,就像現在的馬旭消失得無影無蹤,丁玫想,如果自己再去了美國,真的要和馬旭天各一方,自己是否能舍得馬旭這樣的一個男人。
其實也不是那麼絕對,也許馬旭愿意和她一起去國外,可直覺告訴她,這是她丁玫的一廂情愿,馬旭那種男人對於去留洋根本不會感興趣。
四周是墻壁,她把自己關在一個小小的封閉空間里,她需要找一個人說一說,她已心亂如麻。
那天晚上丁玫去頻頻所在的學校教師宿舍,那是一個郊區的小學校,她拐過一個山坡遠遠地望著那座與校園比鄰的孤伶伶的樓房,有一會兒她疑心是那房子著了火,晚上九點,那幢樓房燈火通明,光線照在灌木叢上好像是假的,又照在路旁電線上映出細細的一長條一長條的閃光。 她聽到人群的喧鬧聲,歡叫聲大笑聲此起彼伏,她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但那歡樂的氣氛是那麼令她心馳神往,令她振奮。
好不容易找到了頻頻,她在她的同事們中間正在高聲說著什麼:
「革命伴侶紅花并蒂相映美,深情同志海燕雙飛試比高。祝李志捷和劉小美百年好合……」
頻頻的同事正在舉行婚禮。
丁玫知道,這將是一個不眠之夜,只有入夜以後,頻頻才會安靜下來,她倆也才能夠談-談。 和頻頻擠在一張單人床上,兩個人都大睜著眼睛。
「出了什麼事嗎?」頻頻問。
「沒有。」丁玫頓了頓又說:「他走了,去廣州。」
「他是不是走了,連一點音訊都沒有?」
「不,來過一個電話!
「哼,我就知道是這樣。連一點音訊都沒有,然後又突然回到你身邊,使你覺得恍若隔世,他們這幫人民的美術工作者!」
「我想Carl可能會不同!
「也僅是可能而已,而且那是在你眼中。我承認像Carl這種人是有魅力,可是只能玩玩,不能托付終身! 「頻頻,我已經和他……」丁玫有點吱唔地。
「已經和他那個了,是嗎?這沒什麼,別把這事看得大重。就當是一次練兵,你沒有守住陣地,這經歷就是一頁書,你非讀不可,但是,讀過了,就把它翻過去!诡l頻說得語重心長。
「怎麼會是這樣?」大滴的淚水從丁玫的眼眶中溢出來。
月亮在遠處緩緩移動,似乎伸手就能抓到,兩個小女子就這樣聊著聊著。
丁玫大睜著眼睛,望著窗外的黑暗,她默默地猜測,馬旭現在在干什麼呢?
空氣是濕潤清新的,深秋的陽光穿過玻璃窗,直射到屋子的中央,使整個畫室都變得透亮。
這是在廣州,馬旭想不到自己來到這里已經一個月了,因為他是畫批量的畫,不談藝術,僅談一點點技巧,畫得準畫得快畫得像--全是臨摩的名畫,這一來,畫就成了商品,而馬旭也將靠著這批畫拿到五千元錢,這是一筆十分可觀的收入,他畫著,腦子里甚至想著別的事,而手里卻行筆如風……
他聽見畫室隔壁的一對年輕戀人在嘻嘻哈哈的打鬧聲,心里也如鹿撞,他的心里不知何故地想起了丁玫,那張有點清秀和俊俏的臉,一遍又一遍地浮現在眼前。在情場上,馬旭可是身經百戰的老游擊隊員,可這次有點不同,他過去是一個從來不去克制自己的人,但他這次卻在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他怕有些事身不由己的深陷下去,不能自拔。
可是,自己難道陷得還不夠深嗎?如果這樣深陷下來又意味著什麼?
頭都想大了,也不得頭緒,乾脆,什麼也不去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更何況他不是一個勤於鉆研情感的人,憑著直覺著女人的氣息而投入自己,也獲得女人,他還年輕,沒有那樣沉重的責任感?啥∶凳且粋需要別人為她負責的女孩,像一顆成熟的櫻桃,她才剛剛成熟。
這樣想著的時候,不知不覺,他手中的畫筆已經停下來了。
他發呆地望著窗外南方那陽光燦爛晴空萬里的秋天,有那麼一會兒,他覺得自己的思想都停止了,他突然拉開門,決定去打長途電話,打給丁玫,因為,他現在不和她說說話,簡直就不行了。
白天的來臨給丁玫帶來了一系列新的恐懼,她知道一切已經無法挽救了,這種意識開始變得清晰而連貫,她無時無刻不在想,馬旭實際上已經離開了她。她不敢提「拋棄」這兩個字,但她的心里又不得不默認這個事實--她一個人,仍是孤伶伶地呆在這個城里,而馬旭走了這麼久,僅僅只來過一個電話,他們不像是一對乍分開的生死戀人。
她的思維高速地運動著,過去形單影只生活的點點滴滴重新涌進腦際,孤單接著孤單,混亂接著混亂,像浪頭一樣,一會兒把她推入高空,一會兒又把她拋向深谷,這使她有一種強烈的失重感,-種有苦難言,欲言又止的失重感。她已經有四天沒上班了,科室里的領導同事全來看過了她,她只說自己很快就會好起來,但她知道,自己好不起來,因為這個病本來就不是用藥能治的。
她的眼前再一次地飄過了她和馬旭度過的那一夜。她的心里鼓賬著,彷佛凝重得要窒息,這一切是不是就是死亡?她的眼前一黑,天!沒有人知道我的感覺、我的窒息,我的恐懼,我的失望,甚至我的死亡……
丁玫的疼痛感在不斷加劇,太陽穴在劇烈地顫抖,雙眼快從眼窩里彈出來了。
馬旭消失了一個月零三天了。這是恐怖,但情感的恐怖更加深刻,因為這是她丁玫奉獻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