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曜蹺著腿,神情專注地看著坐在他對面那個一開口說話就停不下來的老女人。他并非存心刻薄或特別挑剔,只是他仍然不太能接受他那朵柔弱、可人的小花,竟是從這個膚淺而神經質的老怪婆身上孕育出來的!
怎奈事實就是事實。貧脊的田地雖然難以栽種出優良的農作物,但歹竹出好筍,奇跡總是有的,不是嗎?
王熙鳳多少可以感受到翟曜對她的觀感,可是她無所謂。現在最重要的是女兒,她可以被看輕、被鄙視,甚至自己的女兒也可以對她抱持相同的看法,但她不在乎!
"翟先生……"
翟曜挑起眉,淡淡地說:"你還叫我阿曜吧!"王熙鳳點點頭,繼續說:"我知道你對小花很有意思……"
有意思?何止有意思而已!她可是在這大千世界、洪荒宇宙中單單只能屬于他、并且獨一無二的花兒啊!
"不管別人怎么想,我都是為她好。"
"那當然!"翟曜語帶諷刺地。
王熙鳳挺挺身子,接著又說:"小花的爸死得早,我一個女人家要帶大一個孩子并不容易呀!"
"的確!"
王熙鳳再清清喉嚨。"我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小花,而小花如果有你可以托付終身,那她下半輩子就不必再有什么煩惱了。"
翟曜突然為她這一番充滿母愛的話語微微感動,但他仍感受到其中的功利意味。于是他耐著性子想聽聽看她到底何時才會說到重點。
"我不會幫你設計自己的女兒,但是我能給你一些建議。"
"愿聞其詳!"翟曜一副快打哈欠的模樣。
"小花自小就害羞內向,所以這宅子里的孩子都不接近她。再加上她爸死得早,因此他們就更看不起她。"
"哦,真的嗎?"翟曜耐住性子。
王熙鳳不自在的動了動。"因為這樣,所以小花會想得比較多,有時還會有點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的恐怕不見得是她吧!?
"其實,"王熙鳳身子向前傾,像是要說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小花常常都很固執,當然啦!固執也不是壞事,但也要看情形嘛!不能老和那個沒出息的窮酸來往,我也不知道說了她多少次了,她卻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翟曜微微一笑。是了!在小花她媽媽眼中,他也許是塊上等的肉呢!
王熙鳳看著他那張能看穿人內在心事的笑臉,仿佛要辯解什么似的說:"因為你看起來真的會好好對待小花,我才說這些。總之,小花需要用強硬一點的方式才會就范,你不要忘了!"
翟曜帶著驚奇的眼光看著這個孕育出他那朵花的--怎么說--容器?
他不太相信一個母親會對一個還算陌生的人說所謂"就范"之類的話。即使是母權至上,即使對方真的對她女兒有好感。
王熙鳳并沒有察覺到他的想法,又接著說:"今晚小花就是要和那個窮酸鬼出去。我告訴你,那個窮酸在××小學當體育老師,每個禮拜二、四,他都會約--""媽,你在說什么?"尹于塵微含怒氣的聲音阻斷了她母親正在輸送的情報。
"啊!小花你回來啦……"王熙鳳驚覺地連忙轉移話題--"阿曜才來,正……"
"我正在請教伯母,想知道你去那兒,幾時會回來。"翟曜很順口地接下去。
尹于塵厭惡地瞄了他一眼,就直往房里走去,她母親則以一句話牽住她的腳步。
"阿曜明晚要請你出去,記得啊!"
尹于塵慢慢地轉過身,以強抑著憤怒的神色問:"你們什么時候決定的?誰又答應了?"
翟曜在心里詛咒,這無疑是在幫倒忙!"明天的事再說吧!"他不悅地望了王熙鳳一眼,阻止她想數落女兒的企圖。
"我要走了,你送我!"他強硬地拉住尹于塵的手,絲毫不理會她暗暗的掙扎。
"伯母再見。"他向王熙鳳道別。
尹于塵在掙脫不了,又不想讓母親注意到的情況下只能諷刺地說:
"會進來倒不會出去,我看你八成手術都只做一半!"
翟曜避開她的挑釁,淺笑著說:"當主人的送客,不是一種禮貌嗎?"
"誰請你來的?"
尹于塵眼睛瞪得老大,放射出對他無可言喻的憎厭。
"小花,代媽送阿曜!"是王熙鳳的聲音。
尹于塵僵著背,轉過身。翟曜在心中暗笑,看來,他的小花還挺敬重她媽媽的。
"走不走啊?還要抬八人大轎送你嗎?"尹于塵由齒縫間迸出聲音。
翟曜朝王熙鳳點個頭,半牽制地拖著尹于塵走出門外。
兩人默默地走過尹家那在暗夜中顯得更大、更寂寥的院子。院中微風輕拂,掃除了一些白日的悶熱,還帶出了一絲絲的星光及細微的蟲語。
尹于塵拉開門,微側首,面無表情地等待翟曜能識趣地離去。
翟曜則仍握著她的手,斂笑凝目,竟是一副正經嚴肅。
"這么討厭我?"
尹于塵錯愕地看他?這個"摘要",莫非以為天下人都該喜歡他?如今遇上一個不賣他帳的人,感覺很怪是嗎?
尹于塵露出一個偽裝的甜美笑容,字正腔圓地說:"不錯!"然后等看他會吐出什么驚人之語。
誰知他面容顏色不改,一雙深邃眼眸在夜以下顯得黑黝黝的,似乎可以吞噬人。
尹于塵見他好半不出聲,單單望著自己,心里起了奇怪的騷動;而被他抓握的手熱度似乎開始爬升……
"你如果沒話可說就快請吧!"她慌忙要將自己的手抽回。
翟曜則更用力地握住她。"你如此不耐煩,真是傷我的心啊!雖然你討厭我,但我可是喜愛你喜愛極了!"
聽到他這么說,尹于塵滿臉通紅。
如果是自己喜歡的人這么說,那真是天下最美麗的情話了!可是這個人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寫著放蕩、濫情,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只會讓人感覺惡心!
"你懷疑--"
"不是懷疑,是覺得下流、不堪入耳。不--堪--入--耳--!"尹于塵打斷他的話,咬牙切齒地說。
翟曜眼中閃現一抹興味。"從沒有人對你這般情話綿綿,以致你感覺難以入耳?不要緊,以后我會慢慢讓你領略這種甜美的樂趣,還有……"說到這兒,他故意把語音壓低,讓其中充滿有趣的不正經。
尹于塵臉脹得更紅,忿忿地說:"難道你沒聽過什么叫做羞恥嗎?或是你以為同樣的話對一個人說,和對一百個人說都一樣?你--你真令我反胃!"
翟曜對她表現出的憎厭毫不以為意,反而更顯露出笑容。只要她對他有感覺,就算是厭惡、不齒都好;因為只要她對他有所感覺,他就可以改變她的感覺,逐漸!
"我們不是同一世界、同一基調的人,希望你以后別再來了。"尹于塵努力平靜心神,沉聲說。
翟曜心想!那怎么成,你可是屬于我的花兒呢!
"就算來看伯母也不行?"
"你和我媽已經有那么深的交情了嗎?"尹于塵眸中充滿強烈的質疑。
翟曜但笑不語,似乎是默認了。
如果他要借此名目常到她家來,她根本無法阻止。而且她還不能不甩他呢!算了,就讓他和母親去枉費心機好了,反正她會固守堡壘,讓他們無法越雷池一步。
翟曜看她表情一再轉換,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她就像是要和如來佛斗的孫行者,千般武術都使盡,且看最后是誰技高一籌吧!
今日就到此為止,他心想。雖然尚未有所斬獲,但來日方長,不需急于一時。
"我要走了,祝好夢!"他邊說邊拉近她,抬起她的臉。
尹于塵不料他有此舉動,錯亂地說:"喂!你想做什么?"
"吻別!"說完,他的唇就覆了下來。
尹于塵在那千分之一秒的驚訝過后,馬上開始掙扎,無奈他的力氣是那么大……
"你……"
不開口還好些,才一張嘴,他就吻進她口中,輾轉來回,饑喝灼熱地似乎要吞掉她。
尹于塵在他的強力牽制下,所有的努力掙扎全告失敗,卻在心中不住地咒罵:如此濫情隨便,以為人人同他一樣脾性,這樣蠻來,真是太可惡了!
過了好一會兒,翟曜才微微松開她,眼里、聲音中滿是笑意--
"我知道你有個朋友,但顯然你們欠缺練習!不過這樣也好,以后你的老師會是我,絕對不準你再和他有所接觸!"
尹于塵氣極了,大叫:"你這個自戀狂!大色狼!我們兩情相悅、兩心相許,為什么不能接吻?你是誰?憑什么限制我?放開我!放開我!你最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你這個無恥敗德的色狼!"
翟曜環著她的腰,神色倏地收斂。"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經烙上我心的銘記,是屬于我的,誰也無法擁有你!你是我的,我的!"
尹于塵憎恨憤怒地大叫:"你這個神經病!誰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主人,你這個瘋子愛搞那種私蓄奴隸的玩藝兒請自便!可是別找上我,我沒興趣陪你玩!"
翟曜正經嚴肅地越加擁緊她。"不管你怎么說,你都是我的!這么長久以來,你都在等我,只是你自己并不知道,現在……"
"你是個神經病、瘋子!放開我,我不要聽你在那兒說瘋話!唔……"
翟曜見她已近歇斯底里,干脆再次吻住她,讓她情緒平靜一下。卻沒想到這是個錯誤的方法,因為他竟更深地陷在她的甜蜜中,險些無法自拔!
好不容易強迫自己放開她,她眼中冒出更熾烈的怒火狠狠瞪他。他則輕柔地說:"沒錯,你是屬于我的!"
尹于塵想大叫又想殺人,卻不幸碰上了瘋子,算她前世沒修好兼之倒了八輩子楣!
"如果你瘋話說完了,也覺得便宜占盡,是否可以高抬貴手趕緊滾回了?"
翟曜見她生氣的樣子,不禁有些疼惜。但是他仍無法阻止自己不對她說:"絕對錯不了,我們彼此相屬!"
尹于塵較為平靜地瞪著他,暗想:這是什么跟什么?這會兒,不僅她屬于他了,他也會屬于她嗎?!
她決定不再想下去,否則只怕自己也會像他一樣瘋掉。
"你可以滾了吧!"尹于塵語調粗魯地說。
"晚安,吾愛!"
翟曜低頭又在她唇上輕點了下,放開他緊纏不放的手。
尹于塵被動地站著,任他親吻,反正掙扎也沒用。一待他解開對她的禁錮,走出門外,她馬上當著他的面關上門。
但幾秒后她又拉開門,門外尚未離開的翟曜,見門打開,露出驚喜的神色。
"既然你是在××醫院上班,想必掛號一定方便得很,也許連這道手續都可省了。我建議你好好利用地利之便,去看看精神科吧!"尹于塵"碰"一聲關上大門,微帶余怒地走上院中小徑,才走幾步,就聽到門外傳來翟曜的大笑聲。
"瘋子!"她輕聲說。誰要是和他再有牽扯,鐵定也會離瘋境不遠。"瘋子!"她又說一次,快步走回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