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完了幾篇稿,又謝絕社里同事邀約的聯誼餐會;九點鐘,尹于塵急匆匆地趕回家。
因為她沒忘記方司哲那場名為晚餐,實則是相親的餐會。她記起他說過,餐后就會打電話給她,因此她得趕快回去;以免又被她母親中途攔截,再次打擊到方司哲的自尊心。
當然嘍!她也得盡快回家打電話去向"摘要"道歉,怎么說都是她不對嘛!
回到家后,避開母親的追問,就躲到房中撥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有人接。
"我是翟曜。"透過重重的線路,傳出了翟曜低沉沙啞、略帶慵懶色彩的嗓音。
"你好,我是尹于塵。"
"小花,沒想到是你!"翟曜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喜。
尹于塵乍聽到他喊她小名時的不悅,因他聲音中的喜悅而消失,她無法理解自己的轉變。
"你怎么會想到要打電話給我?"
"呃,我是要為昨天的缺席向你道歉。"
"為了這件事?沒關系,伯母說你臨時有事走不開,所以我等了一會就走了。"
尹于塵聽他如此說,越發覺得抱歉,她可不會把一個多小時看成"一會兒"!
"你有沒有去慶生PARTY?"
"當然有。"
尹于塵分辨出翟曜聲中安慰、掩飾的顏色,更加愧疚到了極點。
"你怎么不說話?"翟曜問道。
"我真的覺得很抱歉,你為了我枯等那么久,還沒有去參加朋友特地為你舉行的生日宴會。"
"我真的有--"
"你不要安慰我,我知道你一定也在那個宴會上缺席了。"尹于塵打斷翟曜的解釋,平靜地說。
翟曜只好沉默。
尹于塵誠心誠意地又說:"對不起!"
翟曜又沉默了須臾,說道:
"不如這樣吧!你答應我一個要求,這件事就算一筆勾銷,我們誰也不要再提起,如何?"
尹于塵考慮片刻,說道:"如果你不覺得吃虧的話,就照你說的辦吧!"
"你先聽完我的要求再下決定,也許是你吃虧也不一定!"
尹于塵微微一笑。"說出你那個會讓我'吃虧'的要求吧。"
"希望你答應我,將來,如果你發現我做了一件讓你無法接受的事,或是你覺得被愚弄了,不管你如何憤怒,一定要聽我解釋。這樣的要求,你能答應嗎?"翟曜的聲音意外的正經嚴肅。
尹于塵想了下;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只不過要求一個解釋的機會。再說,諒他也做不出什么令她無法接受的事。
"OK!"尹于塵爽快地答應。
"希望你別忘了。"翟曜的聲音中夾帶著弦外之音。
"我不會忘的。"尹于塵毫不在意地說。
翟曜沉吟了幾秒,有點抱歉地說:
"小花,我多么希望能和你直聊到天荒地老,但是我今天做了三個case,實在累得快昏倒了,改天我們一定好好暢談好嗎?"
尹于塵一聽,反而十分不安地說:
"對不起,我沒想到你也許已經睡了,真是抱歉,打擾你了!晚安。""晚安!"
說完,翟曜就將電話掛上了。
尹于塵拿著話筒,心想:這個"摘要",也許并不如她原來所想象的那么不堪、不善。
她聳聳肩。就如他所說的,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
尹于塵想了好一會兒,猜想方司哲恐怕一時還不會來電話,于是就先去梳洗梳洗。
沒想到洗完澡出來,他仍然杳無訊息。她看看時間,猜想他今晚只怕真的不會來電了。揣測種種使他不能來電的原因,居然并不怎么難過。
"我何必杞人憂天!"她自言自語地說服了自己,躺到床上,倒頭就睡。
第二天,尹于塵正在雜志社里忙得昏天暗地時,電話卻不受歡迎地響了起來。
"喂,'雅',您好。請問找那位?"尹于塵把話筒夾在左肩上,急促地說,一面迅速地在資料上來回掃視,尋找她所要的部分。
"于塵,是我。"
"唔,"尹于塵看到她要找的東西,彎起了嘴角,渾然忽略了等在另一頭的方司哲。
"于塵!"方司哲又喊了她一聲。
尹于塵聽到聲音了,卻不知是從何處傳來。忽的察覺到自己怪異的站姿,才想起夾在肩上的電話。
"對不起,請問你找誰?"她又問了一遍。
"于塵,我是司哲。"方司哲溫溫地說。
"司哲!真抱歉,我剛才在找東西,所以忘了。"
"不要緊。你很忙嗎?或者我晚點再打?"
"沒關系。你昨天怎么沒打電話給我?"尹于塵隨意問道。
"對不起,昨晚吃完飯后,他們又起哄,說要去唱歌,很晚才散,所以我沒辦法和你聯絡。"方司哲解釋道。
"是這樣喔,那女孩怎樣?"
"不錯,是××國小的老師。"方司哲輕描淡寫地說。
"喔,那很好啊!"尹于塵不知道自己什么會說得如此事不關己。
"于塵,你一點都不生氣?"方司哲似試探、似責備地問。
"我應該生氣嗎?你不過是去吃頓飯罷了,不是嗎?"
"我--"方司哲停了一會兒,嘆氣道:"對,不過是吃頓飯,的確值得你生氣。"
"你很希望我對你發脾氣嗎?"尹于塵反問他。
方司哲笑了兩聲,聽起來苦苦的。
"你忙吧,我去上課了。"
尹于塵不再追問,順勢說:"那,再見了。"
"再見。"
尹于塵掛上電話,閉眼想了一會兒,又睜開眼,嘆了口氣,再繼續剛才被打斷的工作。
一連好幾天,尹于塵就過著這種工作、然后回家的日子。
方司哲如失蹤了般杳無訊息,甚至連通電話都沒有。
這種情形,最高興的當屬尹于塵的母親。她以為,方司哲終于知難而退了!這會兒,翟曜的勝算又大大增加了。
但是沒想到尹于塵每天不是去雜志社,就是窩在家中,活似得了自閉癥!而翟曜則如同熱情消退似的,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因此,她不免暗暗著急。她可不想她唯一的女兒,真的變成一個老處女,孤孤單單過一輩子!
既然女兒對自己的終身幸福如此不在意,她這個做媽的,說什么也不能像她一樣馬虎。女人啊!還是得有個男人陪在身邊,否則說什么快樂、滿足都是騙人的。
偏偏她最屬意的翟曜居然不懂得利用機會進攻。原本她以為小花可以安安穩穩的當上醫生夫人,一輩子吃穿不愁。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但她絕不會因此而放棄,說什么她都要讓她的小花攀上一門好親事!
對!她是該好好合計合計,還有那些人適合小花。
這天,尹于塵一進門就看見母親難得地陷入了沉思,她猶豫一下,叫了聲--
"媽,我回來了。"
她母親則迅速從神游中歸來,應道:"哦,回來啦。"
尹于塵點點頭,接著便走向房間。
"小花,你等等,媽有話問你。"
尹于塵打住腳步,轉身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
"最近怎么都不見阿曜來找你?"
尹于塵平淡地說: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有必要成天黏在一起嗎?"
"阿曜那個孩子真的不錯,你到底還挑剔什么?"她母親十分不滿地。"媽,我和翟曜只是交情疏淺的朋友。而且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難道您要我腳踏兩條船不成?"尹于塵耐著性子解釋。
"你別再給我提那個沒出息的窮酸,我一輩子都看他不順眼!如果你敢和他互許什么承諾誓約的,你就別再叫我媽!"王熙鳳聲色俱厲地說。
尹于塵緊蹙著雙眉。又來了!她母親最會用"血緣"這項武器壓制她,讓她有心反抗卻無計可施。
"這次我是跟你說真的!你若真不中意阿曜也沒關系,我可以幫你相相其他的對象。但是你如果再和那個窮酸來往,我一定和你斷絕母女關系,就當我沒生過這個女兒!到時候你愛跟誰在一起,你自管去,我也不再干涉你!"
尹于塵無奈而煩躁地說:
"媽,你就不能讓我為自己的人生作主嗎?這是我的生活、我的未來,是我自己的,并不是你的!請你不要為難我好嗎!?"
頓時,氣氛變得凝重無比。只見王熙鳳臉色變蒼白,好像受到天大的打擊似的,身形搖搖欲墜。
尹于塵咬著唇,為她剛剛所說的話后悔了。她明知道母親是出于一片愛心,希望她以后能過得好,不要吃苦。但是她母親所采用的方式卻讓她有被強迫、時時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緩緩地說:
"媽,對不起!我不應該說那些話。"
"算了,你說得也對。我的確不該一再插手管你的事。只是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不關心你,關心誰呀?"王熙鳳蒼老地說。
"我知道,"尹于塵低聲說:"對不起。"
"一個女孩再強再能干,終究還是要有個人在身邊靠,至少是一分溫暖,對不對?"
尹于塵點點頭,沒有說話。
"而且,人都會老。年輕時再風光,到老了也還比不上身邊有個人陪來得踏實,你明白嗎?"短短的一句話,卻隱約反映出王熙鳳自己的寫照。
尹于塵驚訝地望向母親。她從來沒想過,她的母親是否會--寂寞。
父親在她還沒有記憶時就去世了。這么多年來,她從來沒有注意到,她的母親是否也會有寂寞難耐的時候?她不知道母親是否曾為她放棄過任何再婚的機會?
但母親顯然已為了她錯過了無數追求幸福未來的任何可能。
尹于塵幾乎無法承受那排山倒海、即將將她吞噬的巨大愧疚和悔恨。"我以后……"
母親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總之,媽全是為你好。知道嗎?"
尹于塵歉疚、感動地說:"我知道。"
"好了,去弄弄,洗完澡,快點睡吧!"她母親拍拍她的手背,慈愛地說。
"好。"尹于塵站起身,朝房間走去。走了幾步,又被母親叫住……
"小花。"
尹于塵轉頭望向母親。
"你和阿曜……真的不可能嗎?"
尹于塵正愕了一會兒,才說:
"以后的事誰知道?"說完,說走進房間。
王熙鳳靠在椅背上,思索尹于塵的話。以后的事,成與不成的機率各是一半。也就是說她得為可能失敗的部分做準備!
她皺著眉,雖然她還是最中意翟曜,可是……
她點點頭,姻緣天注定,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