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曦映射,百鳥飛舞啾鳴,清晨的那薩境內,祥靜平和;那薩王宮中的大殿,卻潛伏著暗竄氣流,不安而緊張。殿里的議事桌圍坐了人,桌首那薩王右手邊的坎恩梭巡了桌前之人;除了彬王子外,那薩國總掌眾官的大司政、掌軍的軍情官,以及其他各有所擅的司長,幾乎那薩國里稍微像樣的官都出席了。
他在心中苦笑。他對那薩王所說的開個會的意思是,這個會只要小小的,幾個重要的人到齊就好;畢竟現在什么都還不明朗,隨意公開一些莫名無解的現象,徒然造成人心恐慌。沒想到他這個未來的岳父、早已為政許久的人,竟然不明白這個中微妙。
他又苦笑了笑,有些明白索拉妮亞怎會是那種性子。索拉妮亞,唉……他暗嘆一聲,又看現在一眼,或許他該清清場了,如果他未來岳父真的不明白其中的嚴重性。
坎恩的目光無意觸到一雙熟識的紫藍瞳,那雙瞳眸似乎了解他地閃了閃。他朝彬王子笑笑,清清嗓子站起身。
"各位!"所有人的眼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他身上。"除了彬王子、大司政及軍情官外,請其他的司長先行離開。"他沒有再多費唇舌,因為他身上那股凌駕眾人的超拔氣勢,威儀非常地震住有意見的嘴。
殿內椅聲撞動,腳步聲響,倏忽眾人散得干干凈凈?捕鞔詈笠粋人出了大殿,傳來沉低的殿門關閉聲后,才環視顯得空蕩的議事桌,慢慢朗聲說:
"今天的會議可說是我以賢人大會特使的身份所召開;我想,諸位對于最近樓錆蘭國的傳言,想必早已清楚。事實上,不只是那薩與羅衍那,就連依爾國、堪特密勒公國,特別是同樣位于依西斯邊境樓錆蘭的鄰國--玻雷阿迪斯,在短短的時日,由樓錆蘭而來的移民都忽然暴增。不僅如此,由敝國在樓錆蘭境內使臣館傳送回來的報告,一再提到的一件事是,在樓錆蘭國境中,忽然出現了許多奇異的建筑,但卻沒有說明是何種建筑物,以及建造的目的;賢人大會對此,微感憂心。"
"數天前才從樓錆蘭返國的小兒也說,樓錆蘭近日民心浮動;而坎恩王子所說的奇異建筑、高聳入天的緊密建建,問那些樓錆蘭人原因,卻也得不出半絲端倪,情況確實模糊。"穩重謹慎的大司政說。
"大司政公子可有描述建筑物的外形?"坎恩問道。
"很籠統!"大司政皺著眉說:"卡利只說那些建筑物有閃亮的外殼,似乎就是用樓錆蘭盛產的鎏與白金所鏤飾,角錐開頭的尖塔,高聳見云。"
"那些建筑物……可不可能是鏤錆蘭的神殿?"彬王子想了想,試著解答問題。
那薩王沉思地蹙著濃眉,大司政及軍情官也滿面思索?捕鞣駴Q地搖頭。"不可能!樓錆蘭的神殿樣式使臣館怎會不知?據我的了解,無論是樓錆蘭的任一教派,都沒有一派的神殿是尖聳的錐形塔。況且,移民人數的暴增,就是一種警訊;信西斯久無戰事,人民流離失所的少之又少,遷徒他國的,除了特殊原由,也不常見。這樣的情形,實在奇怪。"
"難道各國掌移民事宜的司長,都沒有探問那些樓錆蘭人民遷移的原因?"彬王子提出一個像疑問又像答案的問題。
"毫無所獲!"坎恩王子搖搖頭說:"那些移民者都是千篇一律地回答;而且各國的移民條例并不嚴格,司長們也都只是象征性質地問問,沒什么助益。"
"難道是樓錆蘭暗中發展軍備,打算進侵各國?"軍情官一下就跳到最惡劣的臆測,也不管合不合邏輯。
"是這樣嗎?"彬王子對這個猜測非常疑問。
"我認為這個可能性不大。樓錆蘭前幾任大統領治國政策非常一貫,遣世獨立,人我不相犯,F任的大統領繼任也好幾年了,并無改變作風的趨向,不可能一夕之間思想策略就大翻轉"那薩王合情合理地說。
"我也以為不太可能是樓錆蘭有染指他國的打算。"大司政又說:"比較有可能是樓錆蘭統治階層發生問題,影響到人民百姓的動向。"
"事實的真相如何,只有等我從樓錆蘭回來才清楚。"坎恩說,他看向那薩國王。"陛下!最近那薩也許會因這些樓錆蘭人民的移入而稍有動蕩,這種情形已經出現在堪特密勒公國,請盡量安定民心,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那么,你要出發了?"國王點點頭,站了起身,眾人也跟著站起來,五人移向大殿門口。
"是的,我愈早出發,就能愈快知道真相事實。"
出了殿門,大司政與軍情官給予坎恩祝福后,就各自回到辦公之所。國王與彬王子則送坎恩步至宮外。
"坎恩,一路小心!"國王輕觸他的頰,祝禱地說,而后退一步,看著坎恩及隨從上了飛行梭車--依西斯通行的交通工具。
"坎恩王子,順風!"彬王子微笑說。
坎恩笑笑,正要吩咐開車,國王又走上前。"坎恩,你可有告訴索拉妮亞這件事?"
他輕點頭,國王顯得迷惑地說:"那她怎么沒有吵著要跟去?而且,今早也沒看到她,難道她變乖了?"
坎恩揚揚眉,沒有說出他昨晚的威脅之語,只是高深地笑著。
彬眼見他那臉笑,心中想著:索拉妮亞九成九九還是吵著要去,只是不知被他這未來妹婿用什么方法鎮壓住了,才不是變乖了呢!
"算了,她沒有這么要求才好,也不知道危不危險,她還是別去比較好。"國王自言自語地說。
坎恩對彬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轉過頭,一揮手,車子啟動,在軌道上慢慢浮升。正要往前走時,車前卻忽然蹦出一個身影。
三個男人連同司機都嚇了一跳。這個人是不要命了!?梭車加速后的沖力可以撞得人體支離破碎、血肉橫灑,這人卻這么沒神經地跳出來!
索拉妮亞跑了過來,不管她父王、王兄臉上的神情,硬是拉開車門。
在引擎怒號聲中,坎恩劈頭大喊:
"索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這樣很危險,你不知道嗎?"
索拉妮亞一臉沒什么的無所謂,但馬上又想起他昨晚的脅迫,神色有些憤怒地說:
"我還是很氣你,你真的是依西斯上最可惡的人!但是,這次就算了,只是如果你在泰坦下次月圓前,沒有平安回來,我就讓你成為依西斯最悲慘的人,你聽清楚了嗎?"
坎恩舒緩眉頭,大笑著俯身親吻了她的唇一下,高聲地回答:
"你乖乖等我回來,回來后我帶你到瑟密嘉玩。"
"你說的,不能反悔喔!"索拉妮亞抓著他的手說道:"你要小心!坎恩。"
坎恩輕撫她銀金色長發,關上梭車車門。索拉妮亞抬手擋住飛旋的氣流,看著梭車眨眼就飛馳到視界之外,才慢慢地回身。
她決定了。如果坎恩沒在泰坦月滿前回來,她就要親自到樓錆蘭去施以懲罰。她有些得意地想,抬起眼,見到她父王及王兄的表情,她一跳跳到他們面前,滿面笑容。
"父王,彬哥哥,一大早就傷神,很累了吧?快點進去休息,我走啦!"
不待他們發飆,她十分識趣地快行進寢宮。走了幾步,回頭望望,他們還是站在原地皺緊眉頭盯著她,她對他們裝了個鬼臉,跑進寢宮內。
"索拉妮亞……"
索拉妮亞賊笑地聽她父王生氣又莫可奈何的喊聲,沖進房內,興匆匆地四處搜尋,也不知找些什么。
若日早聽到她的騷動聲,走進房內看到那股東翻西弄的混亂,無奈地輕嘆一口氣,開口說:
"公主,您找什么?"
"若日!"索拉妮亞聽見她的聲音,興奮地抬起埋在一口大木箱里的腦袋,說道:"你來的正好!快幫我找找上次那個流浪的漫殊沙華人送我的那個有幻力的'時之鏡',快點!快點!"
"公主!"若日走過來將她攙起來,看到她雜亂可比鳥窩的頭發,習慣地又幫她整一整,然后說:"'時之鏡'怎么可能放在那里!上次您不是說俄維坦王子喜歡,所以就送給了他,現在怎么找得著?"
"對喔!在小弟那兒,我去要回來。"說著,她就往外走。
若日一把拉住她,急忙說:
"公主,您已送出去的東西,怎么還能去要回來!?"
"為什么不行?我當然可以要回來,那東西本來就是我的啊!"索拉妮亞理所當然地說,甩開她的手,又往前走了幾步。
若日愣了一下,追上前又拉住她。"公主,您當初不是說'時之鏡'沒什么用嗎?怎么又忽然想到它呢?"
索拉妮亞又撇開她,笑著說道:"當然是現在覺得它有用了啊!"
"公主……"
索拉妮亞轉頭朝她甜甜一笑,大步地往俄維坦王子的所在走去。
"時之鏡'是面丑詭、擁有操縱時間幻力的鏡子。那個年老周游過無數荒垓、哀榮的曼殊沙華人告訴她"時之鏡"的力量無限;它可以達成人心中最幽微,或是世上最不可能實現的愿望。從太古至今,這面"時之鏡",就浸浴于血泊中!有不少人為了得到它,不惜傾盡所有,卻也從來沒人得到它。
"時之鏡"雖然如此神秘無限,但是唯一的缺憾是,它只有一次的機會,使用了那最初的幻力,從此它就成為毫無用處,甚至連投射影容都沒法的普通鏡子。
索拉妮亞在被迫受這饋贈時,壓根對那個無限大的幻力沒有半點興趣。她要那幻力做什么呢?所以她很慷慨地送給了一眼就喜愛上它的俄維坦;但是現在,她忽然發現到"時之鏡"可以幫助她執行萬一坎恩毀約時的懲處工具。
她邊走邊笑,愈覺得自己實在無比聰明。得意地走進俄維坦房內,卻發現里面空空的沒有人。
"俄維坦……小弟……你在哪?"她房內、花園轉了一圈,依然沒有看到俄維坦。"奇怪,跑哪去了?平時這時候還沒開始上課啊!"
她站在房中央喃喃自語地張望,眼光一瞄,看到桌上立著一面黑亮、四角盤抱著四條旒鉑鏤烙、頭尾相纏、眼鑲紅星石、犄角獨立的麒獸的"時之鏡"。
"哈!找到了!"她走過去拿起"時之鏡",抓了張紙,草草寫了幾個字,走出了俄維坦的寢宮。
???
天宇的露娜就這般在時光流動中愈見纖細,慢慢蝕轉為彎細的弦絲;而對立的泰坦則漸次豐盈,夜夜漾著銀柔冷冷的光焰,照耀依西斯大陸。
索拉妮亞數著坎恩回來兌現諾言的日期,一邊照舊搞些有的沒有,讓她父王、母后,還有若日煩心。
這天夜里,嵌鑲星幕中,只差三指寬度就完滿的泰坦,仍然閃耀著沒有熱度的光,普照著遍野。
"索兒!索兒!"
索拉妮亞張開眼,看到坎恩站在她的床邊對她微笑。她興奮地跳了起來,沖下床抱住他,迭聲說:"你回來了!怎么這么快?"
坎恩的笑更微細,幾近飄忽。"我是來告訴你,我沒辦法在泰坦月圓前回來了!"
"什么?"索拉妮亞疑惑地說,"你現在不是已經回來了,怎么說你……"
"我無法在月圓前回來。"他重復說道。
"你在說什么?"她的興奮消逝,忽然察覺到坎恩有些不對勁。"坎恩!你病了嗎?"
她著急地問,但坎恩沒有回答,臉上的笑顯得有些悲傷。而后,她忽然發現她能看到他身后的擺設。
她居然看透他的身體!
"坎恩!"她大喊著,發現自己擁著一把空氣,坎恩就這么平空消散。她左右張看,到處不見他的蹤影。
"我在作夢嗎?"她迷惑不安地望著淡淡的薄黑。
"公主!公主!"
索拉妮亞猛張開眼,一股腦兒坐起來。
床邊站著若日,神色奇異地倉皇;但是,她只浸陷在松口氣的感覺,根本不曾發現。
"還好,真的只是在作夢!"
"公主!"
若日又喊了她一聲,不安中雜帶著悲傷。
"怎么啦?"索拉妮亞終于注意到她,奇怪地問。
"公主……"若日欲言又止。
"你把我吵醒,就為了叫我公主、公主的?"她玩笑地說。
"公主……剛剛由羅衍那國傳來一個消息……"
"羅衍那?"索拉妮亞雙眼的閃亮直可比擬泰坦的光芒。"坎恩回來了嗎?太好了!他--"
"公主!不是……"若日不忍打斷她快樂的臆想,另一個聲音卻破壞了她的用心。
"索拉妮亞,坎恩的梭車在樓錆蘭境外被發現,車體全毀,沒有任何生還者。"
索拉妮亞乍聽,只是呆瞪著她的父王。那薩國王、王后走到她的床邊,神色憂傷難過。
她的視線往上彩,不相信地看著他們。
"什么叫沒有生還者?沒有生還者?沒有生還者……"她想到坎恩!"父王,您在開玩笑對不對?坎恩還活著的,對不對?"
索拉妮亞想擠出笑容;但是,她父王臉上的哀傷,讓她怎么都擠不出那個笑,只能愣愣地瞪著他們。
"索兒……"她的母后坐到床邊,輕輕抱住她。
"坎恩死了……"索拉妮亞喃喃說道:"但是,他答應我要帶我到瑟密嘉啊!他怎么能食言!?"
"索兒,你如果想哭就哭出來,不要這樣,母后看了好難過!"她的母后哽著嗓聲說。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索拉妮亞推開她母后,眼睛干干地說:"我不相信坎恩死了,他答應了我,他不會死的!"
"索兒!"
"公主!"
"我還想睡。"她翻身側躺,面朝向洞開的花園門口,那汪泰坦的銀芒仍冷冷地輝閃著。
"那你睡吧!"她的母后輕輕順撫她的發絲,低聲說,然后站起身。
"索兒……"她的父王輕嘆一聲,率先走了出去。
索拉妮亞聽見關門的聲響,轉過身卻看見若日還站在原處。
"公主……"
"我沒事!你別擔心,去睡吧!"
若日擔憂地皺著眉,索拉妮亞笑笑,保證似地說:"我真的沒事,我相信坎恩一定還平安活著!所以你別擔心,快去睡吧!"
"那……好吧!如果公主有事就叫我。"
"有哪次不是呢?"索拉妮亞說,而后閉上眼。
若日將光線調至索拉妮亞習慣的薄暗,又注視了她一會兒,才慢慢地朝門邊走去。
"若日!"床上的索拉妮亞忽然又開口。
"公主,還有什么事?"若日旋過身問道,聲音中有種想為她做些事的急切。
"你知道蓋斯塔嗎?"索拉妮亞靜靜地問。
"知道。公主想找蓋斯塔?"
"請你盡快替我找到一個蓋斯塔,好嗎?"
"是!"
"謝謝!"她頓了下,又說:"不要讓父王、母后知道這件事!"
"是!"若日前所未有地答應她。
現在她只希望能為索拉妮亞做點事,減輕她的悲傷,區區找個蓋斯塔,還有不讓國王、王后知道這件事,算不得什么。
"公主,您還有別的事要吩咐嗎?"
"沒有了,就這樣。"
"晚安!公主!"若日退向門口。
索拉妮亞合著眼,聽到那響關門聲,強忍了許久的淚慢慢墜滑下來。
不!她不能哭!如果她哭,就表示她相信坎恩死了!但是,坎恩沒有死,他不可能死的!所以,她絕對不哭。
她抹干臉上的淚跡,緊緊閉著眼,希望遏阻那些熱燙的水液漫迤泛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