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無星的深夜,一抹黑影如燕子般,輕巧地翻出窗欞,在屋檐樓臺上疾飛行走,最后藏身在一株濃密的大樹上小憩。
柳珍兒回頭瞥向巍峨的宮殿,心里泛起一抹沉重的疼痛。
再見了,龍……
再見了,臥龍宮……
她不知日后該何去何從,但她卻清楚地知道她決計不能再留在臥龍宮,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屬于別的女人。
一團毛絨絨的小東西由樹叢里竄出,在夜色中張著它那雙又大又圓的褐色瞳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正沉浸在悲傷情緒中的柳珍兒。
“小東西,又是你!”忽見“老朋友”,柳珍兒心里掠過一份欣喜。
她認出了小東西額頭中央一撮特殊的白毛,相信自己沒有認錯。
欣喜過后,忽然間,她意識到景物依舊、人事已非的惆悵,心中涌起一股濃濃的心酸,眼眶不禁又紅了。
想到上回她打算偷溜回山上時,也曾在這樹上被他逮著,那時他還在這樹上輕薄她,偷她的嘴兒吃,可現在……他竟然要去娶別人了……
“嗚……小不點,我好慘喔!我喜歡的人他不要我了,他要去娶別的女人……嗚……聽說是個什么大臣的千金……嗚……他連告訴我實話的勇氣都沒有就跑了……嗚……師父也不要我了……我該怎么辦……”
說著說著,柳珍兒原本壓抑的情緒一下子全宣泄了出來。
小松鼠像是有靈性一般,體貼地挨到她身邊,爬上她的身子,最后站在她肩頭以它毛絨絨的身子摩蹭著她沾滿淚水的臉龐。
柳珍兒愣了一下,抽抽噎噎地斜眼睨著小松鼠,疑惑地問道:“這個……嗯……你不會是在安慰我吧?”
小松鼠只是一徑地用全身的毛摩蹭著她,微刺的毛搔在她頸肩處,使得她格格笑出了聲。
“呵呵……好癢……”她破涕為笑,親密地順撫著小松鼠的毛,抽噎地說:“小乖,你真好、真貼心,我現在就只有你了……”
小乖?
“啊,往后你就叫小乖好了。”她將小松鼠抱到自己面前,以面對“人”的口吻認真道:“往后我們就一起作伴,你說好不好?”
也不知小松鼠是不是聽得懂,只見它睜著圓滾滾的大眼望著一廂情愿的女人瞧。
“走,我們去……”原本興高采烈的柳珍兒臉色又突然黯淡了下來,深深嘆了口氣!鞍Γ@天下之大,我還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才好!”
她覺得自己好慘、好慘,沒了師父、沒了師妹,又沒了龍……
嗯,龍……
她不禁在心里幻想著遠在中土皇宮的他正在做些什么?是不是正和那大臣的女兒談情說愛?
一想到原本屬于自己的溫柔,此刻卻換了女主角,她一顆心不禁又擰疼了,心口緊揪地難受,像是有根針隱隱刺在心頭上,拔也拔不掉。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時,小松鼠突然由她手中掙脫而出,一溜煙地跳到另一枝頭上。
“小乖,你怎么跑了?”柳珍兒著急地嚷道。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個伴,沒想到這個伴這么快就要離她而去。
小松鼠回過頭,定定地站在枝頭上,睜著可愛的褐色圓眼望著她,片刻后又轉身跑開。
“喂,別跑呀!”柳珍兒想也不想地便緊跟著小乖的后頭而去。
也不知這樣在樹上飛掠多久,她最后來到一處像是沒人居住的竹屋。
天色已微亮,她可以清楚地由窗戶看見竹屋內的擺設。
竹屋內雖染上些許塵灰,但這竹屋看來還挺結實的,竹屋外還有一畦田地、一口井。
“哇,小乖,你是不是可憐我沒地方住,特地帶我來這里?”柳珍兒興奮地大叫。
小松鼠沒回答,卻跳上她的肩頭,以它毛絨絨的身子摩蹭著她的臉頰。
“呵呵,小乖,你真好!”
* * *
皇帝下了朝后正往御書房走去,后頭跟隨著一群太監、女婢。
他才一腳踏進御書房,房中就忽然刮起一道強風將兩扇門闔上。
就在皇帝訝異房中為何會刮起這一道奇怪的強風時,忽見一名長相邪肆的長發男子斜斜地坐在案后的龍椅上。
外頭的太監、女婢們忙敲著門扉,大喊道:“皇上、皇上!
皇帝雖訝異有一個陌生人正大咧咧地坐在他的龍椅上,但心里卻奇怪地沒有一點面臨危險該有的懼意。
“朕沒事,你們都退下!
“皇上……”外頭的人馬仍不放心地喊著。
“朕說退下。”皇帝擺起了威嚴,厲道。
外頭的人這才沒了聲響。
“你就這么放心我不是刺客?”斜坐在龍椅上的男人輕笑道。
“你不是。”皇帝上前一步,眸中有著復雜的光彩。
“敢問皇上如何能斷定?”
“因為你是我的兒子!被实垡蛔忠痪涞氐馈
“真虧皇上還記得!饼堗托Φ。
皇帝早就注意到這名坐在他龍椅上的男子眉宇間的朱砂痣!褒垉,你不乖乖地待在東土,為何偷偷潛回皇宮?”龍拿起案桌上一只鎮案寶獅在手里把玩。“回不得嗎?還是怕我回來會帶給皇宮什么災禍?”
“你怎么會這么說?”
“不是嗎?”龍臉色驟沉,坐直了身子!澳銓⑽覀兯膫兄弟全分散到國土四方,不就是害怕我們是魔物轉世,會給國家帶來天災人禍?”
“不,不是這樣!被实壑敝钡囟⒅矍斑@名將近二十年沒見面的兒子,眼底有著復雜的情緒。
“那是為什么?”
皇帝沒有答話,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兒子瞧。
龍被他瞧得十分不自在,索性擺起臉,怒道:“不說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在乎,哼!”
打從有記憶以來,他便一直夢想著與父親相見的這一刻,他有好多的問題想問,沒想到真到了相見的時刻,他卻什么都不想問了。
“那么你今日違抗皇命,偷偷潛回皇宮,為的是……”
“要你打消替我主婚的主意!饼埵植粣偟氐。
“為什么?你是皇家的血脈,依照祖宗留下來的傳統……”
“夠了!”龍大喝一聲,忿忿地拍案站起!笆裁椿始已}?我只不過是皇室中見不得人的魔物!要不是這樣,你會將我們四個兄弟還在襁褓中就分送到國土四處?”
面對兒子的怒氣,皇帝臉色未變,維持著平常的語調,不答反問道:“見到朕不跪下請安行人子之禮就算了,還口口聲聲的‘你’啊‘你’的,看來在你心里根本就不將朕這個父皇當一回事!
“哼,總之我是不會順從你的意思娶大臣之女。”
“為什么?朕替桓鷹王指婚,他可是半點都沒有抗拒的意思!
“他是他、我是我,我們只不過是這輩子都沒見過面的兄弟!
“你要知道,替你們兄弟各指一名才貌雙全的女子為妻,那是為人父想為子女作最好的打算……”
皇帝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龍給截斷。
“別說的那么好聽!饼垜嵉溃骸爱斈赀在襁褓中,我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念在血緣的關系做了臥龍王我也認了,只是你若要強迫我娶一個我沒興趣的女人,就別怪我哪天連臥龍宮那座牢籠也不待了!”
“你在恐嚇我?”皇帝斂眉。
面對兒子目無尊長的怒氣,他本該生氣的,但他卻一點也不氣,反倒心中頓生一股驕傲。
龍沒有答話,只是凜著臉仰高下顎,對峙般地睨著眼前這從來沒有和自己相聚過一日的父親。
“稟皇上,桓鷹宮的護宮統領有急事來報!
詭譎的氣氛橫亙在兩人之中,直到外頭有侍衛大聲喊報,打破了緊張的氣氛。
“鷹?”皇帝顧不得眼前與龍對峙,立刻掉轉頭,打開了御書房的門!鞍l生什么事了?”
“聽桓鷹宮的統領稟告,桓鷹王……不見了!蓖忸^的侍衛俯跪于地,恭敬道。
“什么?”皇帝驚了一下,臉上掩不住憂色。
龍在后頭聽到了自己另一名兄弟的名字,心中泛起一股復雜的情緒,尤其是看到父皇在聽到另一名兒子行蹤不明之后,那一臉的擔心憂色,頓時像顆小石投入了心湖般在他心里造成了漣漪波動。
他原以為父皇是不會管四個兒子的死活,沒想到父皇居然對他們幾名兄弟還是挺關心的。
“桓鷹宮的統領現在人在何處?”皇帝沉聲問道。
“稟皇上,在外頭候著。”侍衛頓了一下后又問道:“要不要傳他進來?”
“不!”皇帝回頭望了龍一眼,又轉頭朝侍衛道:“先讓他候著,朕待會再傳他晉見!
“是!笔绦l領了命之后便退下。
皇帝才闔上門扉,龍便開口道:“看來你早就知道我離開了臥龍宮!
“當然!
“鷹也離開了桓鷹宮?”
皇帝深吸口氣,輕嘆一聲!鞍,看來朕的兒子們最近時興失蹤。”
“說不定他也正趕來見你。”
“不!”皇帝搖搖頭。“他不像你,你會來,他不會來!
“喔?是嗎?看來你對我們幾個兄弟的性子還挺清楚的。”龍挑眉問道。
“不僅是性子,就連你們的日常飲食,朕也十分清楚。像你五歲時高燒五日不退,還有九歲時由馬上跌了下來……朕都一清二楚。”
龍心中隱隱涌起一股激動。“既然如此,為什么要在我們四個兄弟襁褓之時,就急著將我們遠送他方?”
皇帝踱到窗口,雙手負于后,眺向遠方。
“孩子,你要了解,身為一個國家的統治者也有許多無奈……有國無家呀!”
“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吧,既然你執意要知道實情,朕便將此事源源本本地告訴你,希望能稍解你心頭多年疑惑!
皇帝接著便將他們四人出生時的異象,以及后來仙山老人的一席話,告訴了龍。
龍始終緊蹙著雙眉,靜靜地聽著。
橫亙在他內心里近二十年的問題終于得到解答,又得知了父皇雖末與兒子相聚一日,卻是在暗地里關心著四人。他表面上雖沒任何表情,內心里卻已是波濤洶涌。
皇帝將一切都說出之后,頓了一下又道:“孩子,回東土去吧!
“那立妃的事……”
“放心,為了彌補你們四人多年來所喪失的親情,朕會盡快頒下一道圣旨,特許你們有自己選妃、立妃的權利!
龍未再言語,心中復雜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去見過你娘親了嗎?”皇帝突然問道。
“尚未!
“既然都回來了,就去見她一面吧,她可是念你念得緊!
龍沉默了片刻,任由心緒在心中纏繞,“好吧,我這就去。見過娘親之后,我立刻回東土!
* * *
將竹屋里外打掃了一遍,柳珍兒累得倒在竹椅上氣喘如牛。
“呼,久沒勞動筋骨,不過是灑掃罷了也累成這副德性!迸e起挽起的袖子,擦掉額頭上的汗珠,她發現待在臥龍宮里的生活實在太安逸了。
突然間,她的肚子傳出一陣悶響,她這才想起許久沒有祭五臟廟了。
“唉,來到這竹屋,每天凈吃些野果、野菜,都快吃得反胃了。”她對著跳到懷里來的小乖道。“是該去買些米、菜回來。”
好在她從小就在山里長大,從大自然里找尋食物,并不會對她造成太大的困擾。
可是心思一轉,身無分文的她,哪里有銀兩買米菜呢?
小松鼠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般,以小小的前手奮力拉扯著她手上的一只玉鐲,惹得她一聲驚呼。
“不行!”她瞪著小乖,嚷道:“難道你要我把這鐲子賣了?”
小松鼠不知是否真有靈性,沒有搭理她,只是以前腳和嘴巴一徑地拉著她手腕上的翠玉鐲子。
柳珍兒倏地推開小乖,將鐲子捧在胸前,像是護著極珍貴的寶物。
“從臥龍宮里出來,我可什么都沒帶,這是龍唯一可以給我留作紀念的東西!
被推開的小松鼠在地上滾了兩圈,站穩身子后回頭望了柳珍兒一眼,緊接著就以極快的速度飛奔離去。
“小乖、小乖,你別跑呀,我不是故意的!绷鋬焊烦鋈ゴ舐暫爸。
但外頭除了風動樹搖外,哪里還有小乖的身影?
一股被舍棄的悲傷情緒再次涌上她心頭,她扶著門扉頹喪地癱坐于地,忍不住嚶嚶哭泣起來。
“嗚……連你都不要我了……”
一想起龍的負心,還有與師父、師妹的決裂,她整顆心都碎了,頹喪的身影蜷曲在門邊,雙肩因傷心哭泣而不停地抽動。
“小乖,你回來呀,我發誓不再罵你、打你了……嗚……你要我賣玉鐲,我當了它就是了……求求你趕快回來呀……”
* * *
“什么?她不見了?”龍回到臥龍宮后,發現柳珍兒早已離開,不禁大發雷霆。
“王,您、您是知道的,阿原沒啥武功,怎么趕得上柳姑娘?”阿原害怕地伏跪于地,顫抖道。
“那些侍衛呢?”
“大伙全都忙著找您,阿原也是過了好幾天后,才發現柳姑娘不見了!
“混帳、混帳!”龍氣憤地踢翻了椅子,轉頭就往外頭走去。
“王、王,您上哪兒去?”
“山上!”他相信她一定是回到山上和師父、師妹團聚了。
* * *
“珍兒、珍兒!饼堃簧砣A服佇立在一幢小木屋前叫嚷著。
木屋里走出一名中年婦人,正是柳云英,她不悅地瞪著龍。
“你怎么會找得到這里?”
“上回你到臥龍宮來企圖帶回珍兒時,本王早已派人暗中調查一切!
“倒不知臥龍王此次有何指教?”柳云英冷哼一聲。
“叫珍兒出來!
“珍兒?”柳云英眉頭蹙了一下。
“怎么?她沒有回來這里?”
才剛采藥回來的柳寶兒,趕忙放下裝滿藥材的竹籃跑了過來。
“師姐沒回來呀,發生什么事了?”
“當真?”龍有些訝異。
柳寶兒頓時哭了出來,沖上前朝龍大槌大罵!岸际悄,都是你這禍害,師姐定是知道你即將要娶妃,才會傷心地離開臥龍宮,嗚……”
“你們知道?”
“天下人都知道!”柳寶兒紅著眼,氣憤地嚷著。
“既然這里沒有臥龍王要找的人,那么請回吧!绷朴⒗渲槻涣酥鹂土。
柳寶兒抬手抹去臉上淚痕,嘟著唇斜眼瞪了臥龍王一眼后,緊接著轉頭往另一方而去。
“寶兒,你要上哪兒去?”
“師父,寶兒去找師姐!
“你知道她在哪里?”龍一聽,不禁大喜。
柳寶兒回以極難看的臉色,哼道:“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訴你!
“夠了!”始終盡力擺出和善面孔的龍,再也忍不住地冷下臉,沉聲道:“別忘了你們現在正和什么人打交道!本王敬你們是珍兒的親人,一味好言相待,你們卻始終未以禮回報,這是何道理?”
柳云英與柳寶兒未答話,只是對峙般地與龍互望著。
龍嗤笑著搖搖頭,“你們師徒二人說本王是魔物轉世也罷、魔星降世也好,本王現在就告訴你們,本王不、在、乎!”
說完,他忽地大笑。那笑聲透著張狂、天下唯我獨尊的氣概。
“本王是絕不允許珍兒離開我的身邊,天涯海角,本王一定會將她尋回,你們師徒二人若存心阻撓本王,就別怪本王手下無情!”
語畢,龍轉頭欲走,柳云英反倒喊住他。
“等等!
“有何指教?”
柳云英沉默半晌后道:“臥龍王當真是為了珍兒,而特地上中土退了皇帝指定的婚事?”
龍沒有回答,但那雙冷冽且執著的雙眸卻已充分揭露了答案。
忽然間,珍兒曾說過的一番話忽地劈進柳云英的腦海……
師父也是多情人,師丈往生多年,師父仍守著墓穴不肯離去……粉蝶尚且雙飛,懇請師父將心比心,別叫珍兒成了孤雁呀。
她的眼光忽地飄向丈夫的墓碑上,千思萬縷的情愁倏地涌上心頭。
珍兒呀、珍兒……好一個癡情的傻徒兒呀……
她又何曾在乎過世人的眼光?一思及此,所有對皇帝四個皇子的傳聞,突然間都變得不重要了。
罷了、罷了,執著什么呢?
柳云英長長喟嘆了一聲,低沉感性道:“珍兒幸得臥龍王寵愛,就麻煩臥龍王速將珍兒尋回,好好……待她!
說完,龍與一旁的柳寶兒都愣住了。
“師父?為什么……”柳寶兒不懂師父為何會突然改變了主意,但尚未間出的話卻在師父的瞪視下給咽回去。
“多謝!饼埖瓉G下一句,便如一陣狂風般離開了。
柳云英不語地凝望著龍消失的方向好半晌,似乎正思索著某事。
“師父,你……”柳寶兒忍不住問道。
柳云英幽幽地嘆口氣,“寶兒,愛過才知情字苦,相思折磨人呀……”
“師父……”柳寶兒似懂非懂地蹙起眉丘。
“好孩子,你現在不需要懂!绷朴⒚弁降念^,淺笑道:“總之,你不用去尋找你師姐了,該來的躲不了,該去的也逃不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