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徐徐,刮起料峭的寒意。
柯冰玉面無表情的走往怡春院,隨著她緩緩的步伐,她的心愈來愈沉重。她真沒想到,作夢也沒想到,她的娘親,那個從小到大不曾給過她半點母愛的娘親,居然在聽到她愿意出賣自己的靈肉時,私底下找人估價。
“柯夫人,你一告訴我后,我就立刻找‘香翠樓’的王涂娘談過,她說以冰玉的姿色來說,先拿個一千兩是沒問題的,至于剩下的債務,可以先用借的,等冰玉賺了錢,再慢慢的還!”
她在門縫里看見這杭州城遠近馳名的“好事者”江嬸,兩只單鳳眼嚼呀瞟地,像在獻什么寶貴計謀似地說著。
這無知的話,她嗤之以鼻——
說得好聽是用借的,哼!誰不知道那借貸的銀兩每月得照算利息,利上加利,只怕是有增無減,到最后她是鞠躬盡瘁,老死在煙花界。這江嬸,根本不是來幫忙的,反而是將她往更深、更黑的火坑里推。
“好,那就麻煩你再跑一趟,跟王嬤嬤說,過兩天我就帶冰玉過去!
天哪!她娘是怕過苦日子,還是狠心地想甩開她?竟然害怕江嬸改變主意似的見錢眼開,以為遇上了救命恩人,喜孜孜的搶著答應這可怕的陰謀!
這是她娘?
她的心,一陣一陣的冷!
在此以前,她一直以為她之所以得不到她娘的歡心,是因為她是個女孩子。在重男輕女的社會里,她在家里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她長期看她娘臉色過日子,她能有什么話說?只有將委屈往肚里吞。
但她怎么也沒想到,原來,她娘不理會她是有原因的——
“柯夫人,不是我多事啦!我只是奇怪,你們家冰玉長得亭亭玉立,可是咱們這杭州城最標致的美人兒,你怎么舍得把她給賣了?”
“她再美,也是我們撿來的丫頭,這些年來,我們供她吃好的、穿好的,已經夠厚待她了,如今我們柯家有難,她理應站出來為我們柯家解危才對,將她賣入窯子,也是看她還有幾分姿色,不然,她的命運還更凄慘呢!”柯夫人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像在訴說別人家的事一樣。
“哦!原來如此……”江嬸頓了一下,繼續發出她的疑問。“那你為什么不遵照柯老爺子的遺愿,收下蕭家的聘禮?依柯夫人的聰明才智,理應知道一旦和蕭家攀上關系,相信任誰也不敢再為難你了!
柯夫人嘴角溢滿了不以為然的笑,道:“把那丫頭賣入窯子,她將永遠是我一株活的搖錢樹;但若把她嫁進了蕭家,得寵的話,可能還弄得些好處,若不得寵的話,難保蕭家人翻臉不認帳,到時候,我又該如何是好?難不成教我放下身段去求人?”
柯夫人果然是柯夫人,一席話堵得江嬸沒話可說,但卻傷透了冰玉的心!
原來,她不是柯家親生的女兒……
原來,她是他們撿來的孤兒!
原來,她用她的一生來換取柯家的平安是理所當然、是她的天職……
情至于斯,夫人復何言?
她想死了算了,像她爹一樣,一了百了。然而,當她想起爹爹的溺愛,讓她這個孤兒有歡笑的童年、有大小姐的尊貴時
……她打消了求死的念頭。
也罷!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最后一絲的牽掛也擱下了。她該報答柯家對她的養育之恩,但絕對不會稱了她娘的意。
她的命運,已經被老天玩弄過一次,當時,她小,沒辦法為自己做些什么;但這一次,她絕不要任人操縱,更不愿做傻瓜,被人一把推人火坑之后,還要感謝施于魔手之人,所以,她要自己上青樓妓院交涉,自己賣自己,起碼這最后一次的選擇是出自于她自己的手,是由她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今天,是她柯冰玉死去的日子,以后存在的,是窯子里一名住男人玩弄的妓女,再也不是她,“冰清玉潔”的冰玉了!
仿佛中,她已望見那拋棄羞恥、茍活在男人堆里的柯冰玉。
雖然,她食不知味、睡不成眠,然而,她還是盡量讓自己活得好,原因無他,只因為她還要保持好的面容上恰春院賣個好價錢。
踏入怡春院的那一刻,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她的美,是引起騷動的原因,當然,一個標致的姑娘上恰春院來的目的令人非常的好奇,而唯一不好奇的是老鴇——李嬤嬤。
她銳眼一掃,主中有了假設——捉奸。
一個新婚的娘子丟了相公,現在上妓院來捉老公回家了……可不是嗎?此刻她的廂房里,不正還招待著幾個留宿未歸的貴公子……不成,她得先替客人擋一擋,否則以后誰還敢上她這兒來消費?她向幾名顧場子的打手使了使眼色,要他們做好準備,以防對方出其不意的沖向內室;打點好一切,她才笑嘻嘻的迎上前來。
“小姑娘,有什么事情嗎?”在沒有摸清對方的底之前,最好是保持笑容。
“我找人!”
”找誰?”
“這里的主兒!
“有什么事?”
柯冰玉冷眼凝眸望向李嬤嬤。“有人想賣身,你能做主嗎?”
李嬤嬤松了一口氣。“我叫李嬤嬤,做得了主,你說說看是誰要賣身?”
“我!”
李嬤嬤嚇愣了一會。依她看來,以對方知書達禮的模樣,并不像是那種愿意投身煙花界的女子呀!
“如果你做不了主,就叫你們主兒出來!”
“小——姑娘,你可知道咱們怡春院是干什么的?”
柯冰玉向曖昧十足的李嬤嬤,不自在的說道:
“這——是——是男人……”
盡管她事前下了很大的決心,以為自己已能坦然面對這行業,但是一旦要她明說這行業所干的勾當,青澀的她,終究還是膽怯得說不出口,而那僅存的羞恥之心做祟,讓她的臉微微地紅了起來。
以李嬤嬤閱人無數的雙眼和敏銳的職業嗅覺,馬上就可以判定眼前這名放做鎮靜的小女子,背后定有一段血淚交幟的故事,而且,她肯定是個沒“經驗” 的黃花大閨女——這是重點中的重點。
不過,令她奇怪的是,通常這碼事,有“經驗” 的女人才會自己找上門,而沒經驗的,一定都是透過介紹人,像她這種上門來自我推銷的,她李嬤嬤倒是沒見過。
她不禁仔細地打量著她——
“姑娘,咱們怡春院賣的不是衣裳,也不是吃的、喝的、用的,這里是專門提供男人樂子的地方;你要知道一旦進了怡春院,你就是男人的玩物,外邊的人說我們是窯子的姑娘,說難聽些呢,是妓女,你可明白?”
“我明白!”柯冰玉明白地點頭。
“那你可想清楚了?”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不勞您費心;現在——我所關心的是,我能賣什么價錢!”
柯冰玉鎮定的言談,一點也不像是在決定一件天大的事情,所而像是和李嬤嬤在賣豬肉喊價一般。
她這副無關痛癢的模樣,引起了角落里一個男人的注意。他不是別人,正是江湖上人稱“玉面獅王”的程子湘。
其實,他是跟蹤她而來的,而且,打從柯冰玉踏入怡春院的那一刻走,他的一雙銳眼就沒離開過她。
此刻,他冷眼做壁上觀,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插手此事。
不過,從他眼神里,卻可以看出他對她很有興趣,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柯冰玉,那眼神就像是發現一塊寶玉般的微露激賞之色。
其實,李嬤嬤的眼里也同樣流露著贊賞眼光,單就柯冰玉獨闖怡春院的這份氣魄,她就已經打了很高的印象分數。以她的條件,只要她親手點撥她“幾招”,保證不會比她最大牌的”嫣紅”差到哪兒去,假以時日,她將會是恰春院最紅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柯冰玉!”
“今年幾歲了?”
“十八歲!”
“懂得詩詞書畫?”
她點點頭!岸靡恍
邊問邊答,李嬤嬤已經繞著她逛了一圈,并將她從頭到腳全仔細的梭巡一遍。她心里也不斷地打著她的如意算盤——如此細皮嫩肉、清新脫俗的女孩,實屬上品,單就初夜來開個標,起碼也喊個千兒八百兩,更何況是往后的的風光歲月?那些王公貴戚、風流公子,只怕是無一幸免,全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這是一筆自動送上門來的好財路,看來,她李嬤嬤不發也難羅!
“你開個價吧!”
“兩千兩!”
“太多了!”李嬤嬤嚇得眉頭打了個死結。
“我不值這個價錢?”
“這——”
“那我走了!”
“等等!”
李嬤嬤看著她,陷入沉思之中……
她則是直挺挺的站著,毫無畏懼,更無羞澀,就像是她面對那些債主一樣,坦然地任人評論;在那一剎那,她豁出去的不只是純潔完美的身軀,還是一份女人的自尊。而她在不要了這些以后,她還有什么東西可懼怕的呢?現在,她再一次當李嬤嬤的商品,讓她好好的估個價,又有何防呢?
如此一來,她更冷靜了!
沉寂一陣子后,李嬤嬤開了腔——
“小姐,你知道你開出的價碼不是小數目,一般的姑娘,上等的最多也不過值個六百兩,你這一開口就要兩千兩銀子,這叫我難以——”
李嬤嬤一臉為難,是又愛又恨哪!
就在此猶豫不決之時,程子湘走近她們。
“李嬤嬤,這筆生意,我來接!”
他說話的聲音懶洋洋的,一張俊秀的臉龐更是沒什么表情,然而,李嬤嬤像是見了魔神一般,乖乖的閃到一旁去。她是聰明人,知道誰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他。
柯冰玉聞聲看向他,登時慘白了臉。
是他嗎?是那個擁有如深潭般黑眸的男子嗎?哦!不,不是他,不是他!她不可以在這樣的場景與他重逢,不可以!不
可以!
“你叫什么名字?”程子湘凝視她的目光,走近她身旁,在她耳邊輕聲問了句。
“我——我……”
是了,是他沒錯!那天,她悠悠從他懷中醒來,第一個映人她眼簾的就是這雙深情的眸,還有,就是他身上談談的花香味,當時因為一心褂記著爹爹的事,沒閑理會,如今這道氣息再次撲鼻,恐怕今生今世她是再也忘不了這抹出自男人身上的花香了。
“你哭了?”程子湘伸手替她撫去不自覺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案嬖V我你的名字是這么痛苦的事嗎?那么——我情愿你不要說,也不要你哭。”他面無表情的說著,內心卻如狂濤巨浪;誰都知道他玉面獅王是調情高手,但這次只是天知道他是真心真意的,而且真誠得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只好還是用一貫的漠不在乎來掩飾他的心慌。
但壞就壞在他的漠不在乎!這讓柯冰玉覺得自己真的是妓女了!
“我——我叫柯冰玉!”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迎向他如火又似冰的眼眸。
“冰玉,冰清玉潔,好——好名字!這個李嬤嬤做生意太保守了,眼光不夠遠,連這么好的姑娘也如此這般猶豫不決,真是可借呀!嗯——我看這筆生意就由我來接吧!”他兩眼端詳著她,口里卻問著李嬤嬤!袄顙邒,你說好不好?”
“程爺,你別說笑了,你開的是當鋪,又不是恰春院,買個姑娘回去有什么用?”臨時跑出個她得罪不起的競爭考,李嬤嬤此時的心情是愛恨交加哪!
“我當她是當了她自己,不可以嗎?”他轉頭,眼里閃動照照的光芒。
“可以——可以——”李嬤嬤不敢再爭了。
他似乎早已料到答案,李嬤嬤還沒說完,他已再次面向她,臉上又回復先前慵懶的表情!拔页鲭p倍的價錢,一共四千兩,買下你的一生,從今以后你屬于我! 怎么樣?這樣的價錢還滿意吧?”說完,他發出一陣得意的哈哈大笑,然后伸手摟過她的嬌弱的身軀。
其實,她并不是很瘦小,而是他很強壯,即使有衣服夾在他們中間,她還是能感覺到他厚實的胸膛,隨著他的笑聲起伏抖動著,莫名涌現的安全感更真實了。
她星眸抬,望著他高深莫測的烏眸,腦中一片空白。
“不可以!”一聲及喝聲傳來,打破室內片刻的安靜。一頭急急搶門而入的是蕭昱飛。不過,當他看清楚欲奪他所愛的是程子湘時,他的狂樣立刻消失,轉為好聲好語的說道:
“程大哥,柯冰玉的爹在臨死之前已經將她許配給小弟,算來她是我的未婚妻,俗話說得好,‘朋友妻不可欺’,大哥你就高抬貴手,不要打小弟的未婚妻的主意……這樣吧!為了彌補大哥你的損失,我另外再找一個更好、更美的姑娘給你,請你——請你把她讓給我吧!”
“哦——有這回事?”程子湘故做一臉為難。“可是我剛才已經答應出四千兩買下她了!”
“?四——四千兩?”
“沒錯!”
“這——”蕭昱飛的臉垮了下來!俺檀蟾纾阋仓赖,幾百兩的,我是有的,可是四千兩,那就要請示我老爹了……或者,你能不能當是先借給我,過幾天,我再想辦法還你!”
“萬一你爹不答應呢?”
“我——”
柯冰玉凄冷的笑了笑。兩個大男人在妓院里出天價買她,她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此刻的身價暴漲,若不好好乘機撈一票,豈不冤枉了這兩個男人的“眼光”。
唉!廉恥放兩旁,利字擺中間,她決定——豁出去了。
“喂,你們兩個快點做決定吧!先聲明,我要馬上見到銀子!
程子湘愣了一下,疑惑地問她:“柯小姐,你確定你買的是你自己?”
“當然是,而且我要的是六千兩!”
她的話讓在場的人聞之咋舌,一時之間,四周一片鴉雀無聲;許久,程子湘的狂笑聲才打破了沉默。
“聰明!聰明!懂得乘機抬高身價的女人才是我要的女人!”他眉也不皺從懷中再取出兩千兩銀票。“等等——你該不會拿了錢就自殺死了吧?到時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呀!”他戲諺地看著她。
“我不會自殺的!”
“不只是這樣,還要心甘情愿哦!”
他的詢問,勾起她心中陣陣的酸苦。天!她是打哪來的勇氣,女人的矜持和起碼的羞恥心,怎么在一夕之間蕩然無存?
她全身硬邦邦,動彈不得。哦!是的,她的確是該自殺的,好給所謂的“世俗禮教”留點面子……
“柯姑娘——”程子湘輕拉了拉她。
“放心!”她的話冰冰冷冷,模樣像是活死人。
“好,有你這句話,那就夠了。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人,永永遠遠都是我的人!”他將六千兩銀票塞進她的手中。
“不成、不成!”蕭昱飛見大勢已去,急了!氨,程大哥是我未來的準姐夫,他都已經和我堂姐訂了親,你一旦被他買回去,就注定只能做小的份,你甘心嗎?還是跟我吧!我一定會風風光光地將你娶回家,當我們蕭家莊的少夫人……”
“住嘴!”程于湘暴喝一聲,一張臉漲得青紫,兩道吃人由 目光讓蕭昱飛的一張嘴霎時閉上!笆掙棚w,你的膽子什么時候變這么膽大了?告訴你,我程子湘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你若敢再多一句廢話,別怪我不給你面子!還不快滾!”
“你……”蕭昱飛頹然低下頭,怨恨的目光只能掃地,然后乖乖地夾著尾巴離開。
柯冰玉的心降到冰點以下。訂親?原來他已經有了未婚妻……呵!可笑呵!這幾天她日夜思念的男人,竟是別人的丈夫!更可笑的是,她竟將自己賣給了有未婚妻的男人!
接過他的銀票,她不想說謝謝,也覺得沒有必要;反正這只是一宗買賣,他出錢,她出賣身體,沒有愛,只有欲。
她怔怔地望著手上的銀票,忍不住掉下淚來。
女奴——
她想,這個名詞適合她!
在她怔忡之際,他拉著她來到摟上的廂房。
“怎么?后悔了?”他為她拭去淚水。
她凄清一笑!昂蠡诰筒粫䜩碣u身!”
“其實,你不用覺得太悲哀,也不用認為是賣身,不妨那無奈可悲的六千兩當成是我給你的聘禮,當成你是嫁給我!”他順手,又要將她擁入懷里。“放心,好心會有好報,我會好好地待你的,小兄弟!”
小兄弟?他叫她小兄弟?還來不及想清楚,他已經吻上她,一股濃厚鼻息,充滿著原始的欲望,有如熊熊的烈火,將她包圍起來。
他的唇在她的臉上滑走,舌尖輕甜凝脂肌膚,一陣酥麻的感覺幾乎讓她癱瘓……他輕輕咬住她的耳垂,濃濃的鼻息在她耳邊燃燒著,她全身急劇顫動……
他真的不懂得憐香惜玉,饑餓地在她頸邊兇猛的吻著…
狂野的動作,撕裂了一頭無力反抗的小綿羊。
過了很久之后,他放開她,滿意的說道:
“我喜歡你!”
她心神不寧的手足無措,手里還緊緊的握著她的六千兩銀票。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是我的女人,你要記住,今后沒有任何一個用人可以碰你,否則,我一定要他不得好死!”他齜牙著說,一則認真的模樣。
她頓時清醒!澳阒牢业拿孛埽俊
“當然知道,否則——我就不會在這兒等你了!”他笑得好不得意!昂昧耍院笪覀冇械氖菚r間溫存;你再不回去的話,那些債主只怕等不及把你們家給拆了。我讓范江送你回去,傍晚的時候,他會再到你家接你!”
柯冰玉看著他——
傻了!
+++
柯冰玉還沒進家門,就遇到引領盼等的柯夫人和江嬸。
“你上哪兒去了?”柯夫人的臉色寒如霜。
“我——”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江嬸已經和‘翠香樓’談好了,對方答應給一千六百兩——”她手上亮著銀票,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但柯冰玉的一顆心卻下著冰雹。她衷心期盼她母親能開口和她說說話的這一刻終于到來,她理應高興萬分才對,但怎么也想不到,她們母女第一次對話竟是為人母的要親手將女兒推入火炕……
罷了,她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不是嗎?她和她之間有的只是“恩情”,而她的后半輩子不正是為了報恩?
“不用,事情我已經解決了!
她拋下疑惑的柯夫人和錯愕滿滿的江嬸,走進家門,二話 不說,拿出她六千兩賣身錢,在債主等不及的鼓噪聲中,順利 將債務清償完畢。
不過,一些好奇的債主在達到目的之后,竟然色膽包天的不肯離去。
“柯大小姐呀!你真行,就這么短短的三天,你就湊足了錢!”
她回以白眼,卻趕不走他們。
“請問你是在哪家字號褂牌賣藝,要不要咱們大伙給你捧個場呀?”
“是呀、是呀!說出來,大伙好給你捧個場,熱鬧、熱鬧呀!”
“滾——”
她大聲斥責聲還未完,程子湘已飛身而入,以快捷無比的身手賞給每一個人一巴掌。
“玉面獅王——”
眼尖的人認出是他,驚呼而出之后,立刻自認倒霉地摸摸鼻子溜之大吉,其他的人見情況不妙,馬上也拔腿就跑。
程子湘露出淺淺的笑意,說道:
“我擔心他們會為難你,所以過來看看,現在應該沒事了,晚上范江會來接你,我走了——”
他來去有如一陣風,不留痕跡。
柯夫人和柯冰玉都驚慌訝異了老半天。
尤其是柯冰玉,她驚得直冒冷汗。原來,他就是程子湘,原來三年前廣為杭州人傳為佳話的“程蕭”聯姻的男主角就是他……大意、大意,怎么沒先問他是何許人也,就答應將自己賣給了他?
“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柯夫人打破沉寂。
“我——把自己賣給別人了!”
“是剛才那個人?”她漠然地點了點頭。
柯夫人急了。“你——你是怎么找上他的?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玉面獅王’程子湘呀!聽說他這個人冷血無情,生性風流,比那蕭昱飛厲害百倍。而且——”她頓了一下,語氣
變得怨恨起來。“而且害死你爹的‘嫣紅’正是他的老相好。你——你這個笨丫頭,怎么會去惹上他呢?唉!別說我沒提醒你,凡是被他看上的女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好下場?她在心底冷笑一聲。從她決定自己賣自己的那一刻起,她這一生就注定沒什么好下場了,不是嗎?
只是,偏偏他卻要說他“好心有好報”,還深情款款的凝視她,如狼似虎的親吻她,還說什么他喜歡她,會好好地疼她。哦!天知道當時她有多慶幸地將自己賣給了他,結果……
罷了,老天老愛捉弄她,她又能如何?
“娘——這兒還有兩千多兩,你帶著弟弟離開這里,找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吧!我別無所求,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把弟弟撫養成人,好替柯家留個后,這樣我才對得起爹爹的養育之恩。”
說完,柯冰玉回到房里,開始為自己打扮。
夕陽的微暈篩進窗欞,漠然撒下一屋子的悲意。是誰說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掀開衣領,望著頸邊的唇印,她心中百味雜陳,卻篤定的告訴自己,從今而后,她將是愛欲的奴隸……
○○○
海苑坐落在城北梅巷死胡同的最底端。
這梅巷另外有個奇怪的名字——蛤蟆胡同,附近的人都知道這個名稱,不過就是沒有人提起所為何來。
梅苑是被人遺忘了的莊院。平常梅苑的大門都是鎖著的,只是在每月中旬的時候,才會見到一名略微肥胖的中年男人將梅苑朱紅色的大門打開,讓幾名受雇的工人人內修剪花草,打掃一番。對一般宣清靜的大戶人家,這種雇工打打掃的情況是常見的事,而雇工們將大戶人家豪華奢靡的生活當成茶余飯后話題,那就不足為奇。可是,梅所雇的工人卻不同,出得梅苑大門的雇工,似乎全部忘了曾經到過梅苑,所以沒有一個人會談論有關梅苑的事情。
因此,神秘是梅苑的另一個特征。
而載著柯冰玉的轎子就停在這個神秘的地方。為首的范江示意轎夫停轎后,停身對著坐在轎里的柯冰玉說道:
“柯小姐,可以下轎了!”
柯冰玉腳步輕盈走出轎子,直挺無措的立著,等待范江進一步的指示。
“柯小姐,在你還沒有進去之前,有些話我必須先跟你說明白!”
“請說!”
“我不知道這次子湘是哪根筋不對,居然會花六千兩把你買回來,雖然,你是第一個住進‘梅苑’的女人,他也說過他喜歡你的話語,但我可要提醒你,不要太認真,子湘碰過的女人多得數不清,什么女人他沒見過?說不定哪天他厭了、膩了,照樣把你趕出梅苑。還有,你要記住他已經訂了親,而你只是他花錢買回來的女人,認命點,千萬不要做非份之想廠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淡淡地回答。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范江的表情似是在等待她的一場激辯。
“少說多做!”
她斬釘截鐵的下結論,又明快又清楚,人稱“鬼算子”的范江也為她眼里的堅毅眼神所震懾住。愣了一下,才領她走進“梅苑”。
一進門,柯冰玉就見到了笑容可掬的程子湘。
“轎子好不好坐?”
“很好!”她受寵若驚,有些快儒。
一旁的范江說道:
“柯小姐,那四名轎夫可是少爺精挑細選的,身高相同,體格相似,走起路來步伐一致,不搖不晃,還有,少爺怕你坐得
不舒服,特地又為你多加了一層墊子——”
“范江——”程子湘制止他說下去。
范江赧然一笑,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外。
她微一細想,范江說的一點也沒錯,轎子真的是柔軟又舒適。若非當時她還在悼念她最后一刻的自由之身,她肯定會呼呼大睡!
他拉起她的手往內院走去,邊去邊向她介紹起來這棟宅院。
“這個地方叫做‘梅苑’,四周都砌有高聳的圍墻,是用來防范宵小賊人的。平時只有三個人會在這里出現,一個男的是范江,就是你剛才見過的,他負責宅院對外的一切事務,舉凡生活起居上所需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有一些吃的、喝的、用的,全由他一人采購包辦。廚房的事情由福嫂負責,她爹以前是宮中的御廚,一身廚藝就是得自她爹的真傳,有什么特別想吃的東西,你告訴她一聲,準有美味可口的食物送到你的面前,包你食指大動,垂涎三尺。另外還有一位叫做翡翠,她負責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以后,她會服侍你!”
他繼續介紹著——
“往后你就會知道,這座宅院在他們三人的照顧下是最舒服的落腳之處,還有,在前面有個秘道,是通往我所經營的‘來就當’當鋪,下次有空再帶你去,現在先帶你到你的房間……”
他的一切安排和親切口氣,對一個賣了身的女奴而言,是夠好的了。不過,對心已死了的她來說,卻沒有任何意義。
甚至于,連拖溫婉、親切中帶有深情的笑容,也讓她覺得可鄙。
來到東邊的一間廂房前,他笑著對她說:
“房間里翡翠已經幫你準備好一些衣裳和首飾,你換件衣裳,將自己打扮、打扮,然后到前廳來見見客人!”
見客?天啊!她早該知道這世上不可能會有白烏鴉的嘛!這回他的狐貍尾巴終于要露出來了。繞來繞去。他不過是個男老鴇,還不是要她“接客”!對她百般的好,無非是要收買人心,要她心甘情愿地為他做事,免得得罪他的王公貴族!
或許等會兒有個精彩的招標大會正等著她哩!而標售的正是她的“初夜權”!
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她除了坦然面對以外,她還能如何?
咬咬牙,她抬頭看向他。
孰料,他飛快地在她額頭上輕啄了下,然后說道:
“我先到花廳地去招呼客人!”
望著“男”老鴇愉快離去的背影,她又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