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市集里充斥著各種噪音:攤販忙著叫賣、婦女們執著地討價還價、年幼的孩子則吵鬧不休……這喧鬧的景象對人們來說與往常沒什么不同。
直到街上突然出現一名高大的男子,一切,才都變了樣。
展凌云一言不發地疾步往前走,途中撞倒一名乞丐以及一個吃著糖葫蘆的小孩,他沒有停下來說聲抱歉,更沒有減緩腳步的趨勢。怒火在他臉上造成驚人的效果,他的出現使得市集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氛圍。
“小鬼,給我站!”展凌云銳利的目光一閃,急速翻身落在往左邊巷口急奔的小乞兒跟前!鞍巡粚儆谀愕臇|西交出來!
“什么……什么東西……不屬于我……”小乞兒說得結結巴巴,目光則不停亂瞟。
“最好乖乖交出來,省得我親自動手。”展凌云不耐煩地將手伸到小乞兒面前。
方才他正在酒樓里吃飯,順便喝了一點小酒,所以神志不是很清楚。
當這名小乞兒走到他跟前來乞討時,展凌云還好心地送出一只雞腿,沒想到付賬時居然發現自己早在不注意的時候被洗劫一空,若不是把隨身玉佩抵押在店里頭,至今他恐怕還出不了酒樓的大門。
身為護國大將軍、有著崇高爵位的展凌云自然丟不起這個臉,逮到竊賊之后,勢必得大大地加以懲罰。
“我……我不能還給你!”小乞兒挺起胸膛勇敢地說著。
“奉勸你最好別激怒我!闭沽柙埔а狼旋X地瞪著小乞兒。
“我真的……不能還。”小乞兒將錢袋揣在懷里,整個身子縮成一團,雖然明知道敵不過對方的力氣,卻仍是固執地不愿歸還。
看見小乞兒寧死不屈的這一幕,展凌云突然覺得他也許有什么難言之隱!袄蠈嵏嬖V我,你為什么偷錢?”
小乞兒怯懦地看著展凌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寫滿慌亂與無助。
展凌云心頭一熱,這小乞兒有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副無辜的模樣煞是憐人!叭绻阏嬗欣щy,那些錢我可以不加追討!
他說出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話。
“真……真的嗎?”小乞兒直盯著展凌云,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
“我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你如果不說就快點還錢!”展凌云不悅地皺起那雙濃濃的劍眉,面部表情霎時變得嚴厲。
“我……”小乞兒張口欲言,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看見小乞兒的淚,展凌云的胸口像是哽著什么東西,呼吸也為之一窒。
“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說啊!”展凌云情急地追問,語氣中流露出不尋常的關心。
“我爹病得好重……我沒錢……請大夫……看病……”小乞兒哽咽地訴說著,雙手則狼狽地猛拭淚。沒想到愈拭,淚掉得愈兇。
小乞兒一邊流著淚,一邊娓娓道來自身不得已的處境——
小乞兒姓程名淮清,與她相依為命的老父染上重疾已有好些時日,為了醫治世上惟一的親人,她花光了所有積蓄。
然而老父的病情依然不見起色,最近這幾天反而比往常更加惡化,在籌不出醫藥費的情況之下,只好鋌而走險竊取他人的財物。
“別哭了,快點帶我去看看你爹,如果這些錢不夠,我再替你想其他辦法。”展凌云一點兒也不嫌臟,豪氣地攬住小乞兒細弱的肩頭安慰。
“公子,謝謝您,真的感謝您!”程淮清完全沒料到自己運氣這么好,立刻不假思索地跪在展凌云面前用力磕頭!斑@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淮清愿意為您做牛做馬!”
“好了、好了,誰要你做牛做馬!”展凌云不由得嘆了口氣。
“不要淮清做牛做馬?”程淮清不解地望著他!澳敲,公子您希望淮清怎么報答您天大的恩情?”
程淮清純稚的眼神,讓展凌云的心神又是一閃。
老天爺,今兒個該不會是撞邪了吧?展凌云完全無法理解自己怪異的反應。
“公子?”程淮清怯懦地打斷展凌云的思緒。
“走吧,帶我去見你爹,報恩的事以后再說!闭沽柙泼銖娛栈匦纳,給小乞兒一個鼓勵的眼神。
“嗯,請公子跟我來。”程淮清唇畔綻開一抹淺淺的笑容,長期以來的擔憂似乎因為這名善心公子的出現而稍減一些。
小乞兒的笑,就像由層層烏云中穿透而出的太陽,光芒四射、璀璨耀眼,毫無意外地再次加快了他心跳的速度。
展凌云心神不寧地跟在程淮清身后,為自己失常的行為舉止感到一陣茫然。
從來不懂善心為何物的他,居然會救助一個窮困潦倒的小乞兒,更夸張的是,還被他牽著鼻子走、不由自主受他一顰一笑的影響。
展凌云想了半天,總算歸納出一個結論——
他一定是方才喝多,神志不清了!
若不是奉了圣上之命追查逆賊的名單,出身于富貴之家的展凌云根本沒有機會深入民間,更加沒有機會見識下層百姓的生活。
程淮清帶領他轉進一條彎曲的巷子,這周圍的環境惡劣到讓人不忍卒睹,展凌云幾乎是打從進入巷子里就一直憋著氣。
水溝里堆滿人畜的排泄物,還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腐臭氣味令人作嘔,這樣的環境,實在是惡劣到令人難以想象。
展凌云的眉頭一直不曾放松,反而有愈皺愈緊的趨勢。
“到底在哪里?”展凌云忍不住發問。
“就快到了!背袒辞灞傅刭r著笑,接著拐進一條更為偏僻的窄巷,在一間幾乎已成廢墟的房子前停了下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斑@……就是你家?”
“是……是的!闭沽柙颇樕系谋砬樽尦袒辞逵X得十分難堪!翱墒,公子,您……確定真要進去?”
“當然!”展凌云故作鎮定,砰的一聲打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柴門。
一陣撲鼻而至的臭味,讓展凌云差點將肚子里剛吃下去的酒菜吐得一千二凈,他神色微變,卻仍然逞強地大踏步走了進去。
僅容旋身的斗室里光線十分暗淡,他差點踩中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好在一連串虛弱的咳嗽聲阻止了他的腳步。
展凌云吃驚地注視著躺在破爛草席上的病人,他懷疑病成這副模樣是否還有藥救?
“淮清……是你……回來了嗎……”病弱的老人躺在臟污的草席上,斷斷續續地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音。
“爹,這位公子愿意幫我們出醫藥費,您的身子一定會好起來的!”程淮清連忙跪在草席邊,用力握住父親瘦骨嶙峋的手臂。
“傻孩子……爹已經……不行啦……”
“不會的,您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您看看,我帶回來一個善心的公子,他說過會幫我們的!背袒辞迩榧钡卮蠛,指示父親看向展凌云的方向。
程父使盡全力睜開眼睛,果然看見一個偉岸的男子站在女兒身側!斑@、這位……這位是……”
“有我幫得上忙之處,請盡管吩咐!闭沽柙茋烂C且誠懇地說道。
程父盡量仔細地打量展凌云,過了好半晌才困難地吐出聲音:“如果可以……請照顧我的……女兒……”
“你的女兒?”展凌云難掩心頭的訝異,聲音不由得提高。
“淮清……我的女兒……”
展凌云這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小乞兒是個女孩子。不知道是什么緣故,他的心情突然變得極好,助人的心也更加積極。
“你希望我怎么做?”展凌云深思地打量程父,總覺得他的目光意有所指。
“只是……照顧她……”
“沒問題,我可以給你保證。”展凌云幾乎沒經過考慮就同意。
“那么……我也可以……安心地……走……走了……”程父溫柔地注視女兒,唇畔含著一抹欣慰的笑。
茍活于世,只因為舍不得女兒孤苦伶仃,而今出現一名愿意照料程淮清的男子,他總算可以走得無牽無掛。
“爹,你到底在胡說些什么啊!”程淮清恐慌地哭了起來。
程父艱困地抬起手,不舍地擦拭程淮清臉上泛濫的淚水。
這么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已經耗去他全身的力氣,他的手臂突兀地從女兒臉頰上滑落,咽下最后一口氣。
“不!爹,您不會離開淮清,不會的!”程淮清不敢置信地哭倒在父親枯瘦的身上。“快點跟我說話,不管說什么都好,爹,求求您別丟下淮清,爹——”
程淮清哭得聲嘶力竭,卻還是不肯相信她的父親已經離開人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她不斷哭著,碎心斷腸。
“你夠了吧!”展凌云實在看不下去,于是將她拉進自己懷中。
她沒有拒絕他的懷抱,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不肯放手般緊緊地攀著展凌云,將哀傷的、痛楚的、惶惑不安的心情全部傾瀉在他寬闊的胸膛里。
他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捏住一樣,疼痛與憐惜的感覺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維。雖然兩人相遇還不滿一個時辰,但是展凌云知道自己絕對無法狠下心不理會她。
她的慌亂與無助、她那哀痛欲絕的凄楚,是那么深刻地影響著他,讓他的心也跟著起伏不定。
“別哭了,讓你父親安息吧。我……會照顧你的!
就算是同情心泛濫也好,自找苦吃也罷,總之,他已決定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直到她心底的傷痕復元之前,他都不會拋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
程淮清明白自己十分幸運,第一次行竊非但沒為自己惹來一身麻煩,反而有了意想不到的際遇。
在展凌云的幫助下,她得以厚葬老父,也不致淪落到露宿街頭,然而,她并沒有為自己的好運氣暗自竊喜。
親人過世的哀痛占滿了她所有的意識,只要想到父女倆相依為命的這些年來生活的片段,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泛濫成災。
整整一個月來,她沒有心思設想自己的將來,當展凌云帶她進入宏偉的將軍府時,也沒有多大的感觸。
她只是過一天算一天地活著。
自從安排她住下之后,展凌云就不曾出現過。對此,她并不覺得困擾,反而認為這種現象很正常。
身為護國大將軍,展凌云哪來閑工夫仔細安排她的生活起居?她只不過是他動了一時善念而決定加以援助的孤女罷了。
獨自走在靜謐的花園小徑,程淮清看著四周珍奇的花草,未曾化去的憂傷又開始侵蝕她的心,她抬頭仰望著天際,眼眶中盈滿了淚水。
“你怎么啦?”一道輕快的男性嗓音由樹上飄了下來。
程淮清被突然冒出的聲音嚇了一跳,點點梨花淚沾染上她白皙的雙頰。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嚇你的!睒渖蟼鱽淼穆曇羟敢馐,在程淮清驚魂未定的時候,一個矯健的身影已落在她身前。
男子道歉的話語并沒有收到效果,程淮清反而驚得倒退一大步。
“哎呀呀,真是抱歉了,我沒想到你的膽子這么小。”展凌霄夸張地打躬作揖,“不過說實在的,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你,你到底是誰?”
“我……”一時之間,程淮清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先自我介紹,我是展凌霄,府里的二當家!闭沽柘鱿日f明自己的身份,以撤除程淮清的心防。
這名女子身上穿的衣服是上等質料,因此她在將軍府里的身份絕非一般下人。既然如此,身為二當家的他,自然應該好好認識一番。
“二……二少爺……您……您好!”知道對方的身份之后,程淮清緊張得結巴起來。
“沒必要那么緊張吧?我又不會把你吃了!闭沽柘霾灰詾槿坏財[了擺手!拔业膯栴},你好像還沒有回答哦!”
“我……我……大少爺好心收容了我,但是……但是我不會白吃白住的!”程淮清這才發現,一個月來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忘了應盡的本分。危機感登時爬滿心頭,她害怕自己會被掃地出門。
“我大哥好心收容了你?”展凌霄不敢置信地提高嗓音。
程淮清說出口的消息對展凌霄來說真是不可思議,他當展凌云的兄弟不是三天兩天的事,當然清楚自己的大哥是什么樣的人。
展凌云一向冷漠慣了,從不多管閑事,并且視女子為天底下最麻煩的“東西”。如果連這種人也會善心大發,那么在朗朗乾坤里,似乎沒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了。
“嗯。”程淮清點點頭。
這時候,展凌霄才注意到程淮清耐人尋味的細致五官,并發現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瞳,閃爍著楚楚可人的風韻。
展凌霄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既然如此,你就是府里的貴客啰?”展凌霄往前跨了一步,注視程淮清的眼神是友善的。
“不……不是……不是那樣的!”程淮清拼命搖著手。說難聽點,她只是吃了一個月免錢飯的米蟲,哪有資格被稱之為貴客?
“我認為你是,你就一定是!闭沽柘霆殧嗟卣f道,在程淮清尚未來得及反駁之前,他拉住她的手,“身為主人的我,有必要帶你熟悉一下環境!
程淮清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情況,只能呆呆地任人拉著走。
“首先,從我大哥住的地方認識起吧!”展凌霄不懷好意地說著,唇畔掛著一抹暖昧至極的笑。
“我……”
“你別吵,跟著我走就對了!”展凌霄刻意加大嗓門,硬將她的抗議打壓下去。
果然,程淮清再也不敢表示意見,雖然臉上寫滿不愿,卻還是得跟隨展凌霄的腳步快速移動著。
她不明白展凌霄的用意,只覺得他眼中熱切的神采,似乎有些不尋常。
程淮清的疑問沒有機會問出口,光是追趕展凌霄的腳步,就讓她忙得分不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