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梅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將吐白的天色,一夜無眠。從來沒在火車上看過日出,今天 可算是一次瞧個夠了。
睡眠很淺的她,有認床的壞習慣,在火車規律的晃動中根本無法入眠,只能睜大著 眼,望向時而闃黑、時而燈火點點的夜景沉思著!
從沒想到,生平第一次搭乘臺北往高雄的平快列車,竟然是在這個深夜時分?
松山總站前,那一群數量龐大的綠色螞蟻大軍排列在月臺的景象,深入她的腦海無 法拭去。
隨著夜的深沉,她們習慣性的隨著口令的下達動作。
對月臺工作人員來說,經年人潮洶涌的月臺出現一大群軍人,早已是司空見慣,沒 啥稀奇。
然而如此一大群女軍校生同時出現,倒是挺稀奇的。
連來往的旅客都對她們投注好奇的眼神。
由于承受過多的注視,這群平;畋膩y跳、不太有規矩的大女生,頓時變個人似的 乖巧聽話多了……這也算是奇跡吧。
當等待已久的列車到站時,畢曉藍竟然對著這輛機器發起呆來了,張口結舌的好不 滑稽,良久才恢復了神智,小聲道:“姜梅,我們真的要坐這個看起來破破爛爛又沒冷 氣的車嗎?”此時,小聲交談是可以允許的。
“你說呢?”姜梅反問。在她們的眼中,這種車……呃,實在是稱不上美感。
“要。”她干脆的答道,語氣中沒有歡愉的成分。
“孺子可教也!苯沸σ庥坏爻蛑B年紀最小的畢曉藍,心里卻有著不好的 預感:她們往后的日子應該也會如此克難吧?
老舊的列車緩緩地駛離月臺,擠滿人的車廂內,一群興奮過頭的大女生,小堆小堆 的聚在一起談天說笑,頓時車內的空間好不熱鬧,每個人仿佛都有說不完的話、吃不完 的點心。
在火車規律的走走停停中,聲音沒了、竊竊私語淡了……車廂再度陷入靜默的氛圍 中。
黎明前夕,車箱內只剩下兩個清醒的靈魂。
一個是姜梅,另一個就是坐在車箱中段,始終維持低調的季樺。
她那憂郁不開朗的神情及不算出色的外表,在這群人之中不若畢曉藍活潑耀眼,不 及班羽萱清麗動人,可是姜梅還是十分注意她……她的身上有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息,對 周遭的環境全然不在意,與人群格格不入。
姜梅眼中的她,形體雖在卻沒了心,整個人仿佛即將消失、溶入背景。
知覺到別人的注視,季樺收回了望向遠方的視線,朝姜梅略微牽動唇角。
這應該算是她的笑容吧?姜梅如是想。
雖然笑意未達眼眸,卻已無法苛求太多。
???畢曉藍最大的優點,就是很好睡!因此,她上車不到半小時就能睡得一塌糊 涂了。
大眼一張,旅途已到達終點,全然沒有失眠的痛苦,真是好命。
清晨,畢曉藍從深眠中蘇醒,她瞇著惺忪的睡眼朝四周望去。
此時,車內早已是兵荒馬亂,每個人皆忙于整理行李,無暇顧及他人。
“醒了?”姜梅好笑地瞟了她一眼,真沒看過有人可以在震動無比的車箱內睡得如 此安適的,不由得對她的睡功佩服不已。“快整理行李吧,省得石美女又發飆!
畢曉藍俏皮的吐吐粉舌!昂!我才不怕咧……”這句話實在是不夠理直氣壯。
“是嗎?”姜梅斜挑著眉,不以為然的。“那我先告辭了,你慢慢等她來吧!”拖 著過重的黃埔大背包,她徐緩的向車門前進。
“喂!等我啦……”她慌亂的尋找行李,嘴上還不忘喃喃抱怨著:“慘了啦……行 李到底跑到哪兒去了?敢拋棄它主人……真是太沒意思了……”
聽得在一旁的班羽萱噗哧一笑。行李有腳嗎?這倒是奇聞一則。
七天的朝夕相處,她對室友們也有了初步認識。
外型清秀的畢曉藍,是個熱情洋溢、活潑大方的女孩,就是沒什么定性,凡事三分 鐘熱度,虎頭蛇尾的,個性迷糊健忘,是個直腸子。是個容易交朋友、也容易樹立敵人 的粗線條,常常得罪人,將人氣得半死后還不知自己犯了何種錯?
相對于畢曉藍,姜梅就冷靜多了。容貌艷麗、體態豐腴的她,憑著新娘學校訓練出 來的好手藝,將自己和他人的三千煩惱絲修整得十分干凈利落,并雞婆的連她也不放過 。
頂著一頭現代感十足發型的她,連自己身上那套草綠服都仔仔細細的用熨斗整燙得 平順,就差沒燙上筆挺的肩線了……除了可怕的潔癖外,她也是個魅力十足的女人。
而季樺呢?她那沉默寡言的性格,一個禮拜吐不出幾個字,憂郁氣質令接近她的人 有著沉重的壓力感,只除了畢曉藍那個樂天派的牛皮糖外。
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了畢曉藍的糾纏的。
班羽萱一一剖析著她新結交的朋友,卻將自己略而不談。
體態纖細的她,有著精致的臉孔和白里透紅宛若稚子的膚色,方進入這個充滿陽剛 氣息的軍事學校即造成學生間的轟動,七天內收到不下十來封的情書,直教人嘆為觀止 。
她對親疏分際拿捏得很清楚,與自己無關的人包括不喜歡的同學、親人就是冷了些 ,給了人幾個軟釘子碰之后,那些狂蜂浪蝶就少了。
初生的友情伴隨著她們,在此一軍事學校的發源地成長茁壯、生根發芽……???
南部的太陽常會將人給烤干,尤其是習慣冷氣房的嬌嬌女,更是不能適應。
畢曉藍以為自己鐵定中暑,可事實上,她還完好健在,神智清醒的接受非人折磨!
是誰規定基本教練課要排在第五、六堂課的?真是無恥變態加三級!
當無情的陽光燒炙著她的長統皮鞋,豆大的汗水在她身上恣意的奔流,造成一攤攤 的水漬,又狠狠的將衣服曬干,徒留一大片泛白的鹽漬時,她又開始后悔了……為什么 不退訓?頂多是讓“必安柱”恥笑一陣罷了,又不會少塊肉,寵愛她的父母要是知道他 們的寶貝女兒如今的凄慘遭遇,一定會無條件展開關愛的羽翼,收容她這個飽受凌虐的 靈魂。只要一通電話,苦日子就要結束了……偏偏幾次剛到口的話梗在喉際,又硬吞了 進去。
只因為受苦受難的不只是她!
她輕輕用眼角掃視著四周。姜梅、班羽萱和季樺那三個身體狀況比她還爛的家伙尚 挺著身子骨,咬著牙硬撐,向來頭好壯壯,運動細胞極佳的她,沒理由撐不過來的呀?
可是……真的好苦喲……嗚……嗚……她想念家里的冷氣、想念那冰冰涼涼的刨冰 ,和那美味可口的食物啦!
身為老么的她,雖然個性軟弱了點,卻也是挺好面子的。為了面子問題,無論如何 她一定要撐下去。
她努力適應目前的情境,挑戰火辣毒烈的陽光,然而成效不彰。
平時老是不夠用的時間,此時卻顯得度日如年,難以為繼。
漫長的時間要如何打發呢?
她開始研究前面班兵的發絲,數著她從耳際、發梢滴落的汗珠,數著她背后干了又 濕的汗漬有幾圈?數著、數著,心里直犯嘀咕:她們這群人到底是所為何來?不管原因 為何,都不應如此虐待自己,真是一群有被虐待狂的瘋子,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若要她評論這群人中誰最具瘋狂因子,鐵定非季樺莫屬。
她真的是很瘋狂耶……明明自己的體力不行,呃,是差透了,卻老是要將自己的體 力逼到極限。只要上課激烈點,她那爛得可以的身體就會罷工,而她只要一清醒,又像 沒事人般勇往直前,真不曉得國軍那餓不死、也富不了的薪水,哪兒值得她用生命去拼 ?
身體第二爛的是姜梅那家伙。大概是冷氣房坐久、缺乏運動的關系,她也常常處于 搖搖欲墜、將昏未昏的狀態,可是泛著一臉蒼白的她,無論如何也不肯報病號。
理由是,她不想當特殊份子。
此時,她才發現她們的倔強。害得她只好跟在這群大、小病號附近,隨時提供支援 ,不是幫忙拿小板凳,就是跟在一旁打氣加油。
唉!她真會被她們給害死啦!畢曉藍無奈地想。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時間,每個飽受日光毒害的可憐蟲全攤在樹蔭底下。
連上規定水壺內的水必須加鹽巴,猛灌著加味白開水的畢曉藍,忍著那股怪味帶來 的惡心感,將水灌入咽喉,以澆息喉際燒灼干渴的痛感,眼角又不放心的瞟向那兩只令 人擔心的病貓。
“你別瞎操心了,她們死不了的。”班羽萱嘲諷似的潑她冷水。
“你好沒良心!彼棺h道。
“是嗎?”班羽萱不在意地輕笑,笑意卻未及眼瞳!叭艘遣幌牖盍耍退闶谴 羅金仙也救不了她的!彼庥兴傅念┝思緲逡谎邸
畢曉藍從來不擔心姜梅,因為她的自制力比任何人都強,不容易因沖動而誤事,而 周延的思慮及慧黠的反應,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趨吉避兇,不被她修理就不錯了,哪有 本事掘坑給自己跳呢?而季樺不一樣,她是進來摧殘自己的。所謂:天作孽,猶可違, 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都不珍惜了,哪還有人會珍惜你呢?
“你幫我勸勸她好不好?”她沮喪的低垂著頭。
“我怎么勸?她都是、是、是的,可是沒半句聽得進去的……”
畢曉藍皺皺眉,也不知怎么說才好。
“你為什么那么關心她?”為什么她可以無條件的關心別人?班羽萱不懂。
畢曉藍眼珠子轉呀轉的,認真的考慮了幾秒,終于有了結論。
“不知道耶!彼蠈嵉馈!翱赡苁怯芯壈伞K砩嫌幸环N讓人憐惜的憂郁特質, 總見不得她如此自我折磨……”
“你還真雞婆!”她最受不了她這一點!拔艺覀時間和她談談,不過——我可不 保證哦!”
“耶!”畢曉藍晶亮的瞳眸閃爍著歡喜。仿佛只要有人出馬勸季樺,事情就OK了, 也不管是不是一定有好結果。
休息終了,在一陣哀號聲中,所有人全又在大太陽底下集合,開始荼毒身體的魔鬼 操練。
???受訓雖苦,畢曉藍終也適應了。
人是很有彈性、很有潛力的,再苦的日子,只要死不了,總有適應的一天。
也或許是麻木了吧。她是如此想。
雖稱不上如魚得水,至少她的體力好過別人許多,占了先天優勢。
老實說,很多時候她不是不能動,而是懶得動。
懶病發作大概只有惡人可醫,偏偏入伍生涯最不缺乏的就是——惡人!
這日。
連上征求擦槍公差。
槍耶,好象還不錯喲!畢曉藍慧黠的眼珠骨碌碌轉著,充滿算計的表情令人不禁頭 皮發麻的想:這小妮子不知道又有何歪主意了?真是滿可怕的……破天荒的,她自告奮 勇成為連上擦槍公差的一員。
天下紅雨了嗎?班羽萱狐疑地抬頭凝望天色,不一會兒就有了結論。最近一定會刮 臺風、淹大水、全臺大停電、股市崩盤狂跌、內亂加上外患,不然也會出現五、六級以 上的大地震!
“姜梅,最近的人都不太正常,可能是天降異兆,禍亂橫生!彼挚隙。
“神經!苯窓M了她一眼。
落日時分,在軍械士班長帶領下,十余名志愿者備齊了家伙,步行至作業現場。
沿途風景宜人,景色如畫,山光與水色互映、流云與霧靄相容。平時稱不上清澈的 湖水,此時卻在日影反射下顯得波紋粼粼,好不炫目。
湖邊剛割過的草地被理了個整整齊齊的三分頭,其中草屑亂飛布滿了路面、湖面。
濃厚的青草香味潑溢在空氣中,令人忍不住深呼吸,試圖將香氣全吸入體內。
而掉入湖水的草肩引來眾魚爭食,就連湖里為數不少的烏龜也浮上來湊熱鬧。
霎時湖面盡是一只只張大的魚口、龜口,努力地吞食水面上的食物。
此番景色,瞧得畢曉藍目瞪口呆。
沒想到這里也有如此生氣蓬勃的好景致,真是枉費她數度經過,竟然全沒發現!
不過,這也難怪她視而不見。因為每每黃昏時分經過此地,她總是一副昏昏欲睡、 要死不活的鳥樣,恁會有閑情逸致打量四周的狀況呢?
要不是志愿成為公差一員,來到這棟位在湖邊的建筑物,她可能還無法發現此一有 趣的景致。
班長帶領她們通過衛哨,進入了湖邊充滿神秘感的一棟兩層樓建筑,那灰白水泥外 觀實在是不怎么上相,真是丑死了……畢曉藍蹙著眉,打量著它。
當她進入建筑物中間的廣場時,黑鴉鴉的人群早已占滿了每一寸土地,放眼望去, 每個人皆是對著昏黃的燈光認真地保養槍枝。
而畢曉藍只能苦笑。這種昏暗的燈光下,槍怎么可能擦得干凈咧?
班長帶著她們殺入人群,好不容易為每個人覓得一處地盤。
畢曉藍也有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雖然空間很小,只能容納自己的小屁屁及分解墊 板,她還是很知足了。
很幸運的,她們使用的是國軍現役槍校中最新的機種國造六五K二步槍,凈重三點 七五公斤。聽說以前的學姐還在使用木柄的五七式步槍呢,那種老式的五七式步槍很重 ,不過她沒瞧過,一切只是道聽涂說,說不得準啦。
她努力埋首于分解槍枝,并很有規律的將“分尸”后的零件一一排好。不過拆到最 后一個步驟時,它突然不聽話了……畢曉藍怎么扳也無法將瓦斯鋼管部分拆下來,她只 好使出吃奶的力氣對付它。
過度使力的她,小臉脹得面紅耳赤的,卻無法將它動之分毫。真是氣死人了!
沒多久,她終于放棄了。滿臉通紅的她,極度沮喪的盯視著墨黑的槍身,黝黑的鐵 質部分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一抹冷光,似乎在嘲笑她的徒勞無功。
“哼!你別得意!本姑娘今天要是沒將你給拆了,我的姓名就倒過來寫!”她憤怒 的發著誓,灼熱的目光似要將它給燒融了。
想不到她那稚氣的誓言!竟惹來一陣輕笑……男人的聲音?畢曉藍有些狐疑,可那 男性特有的低沉嗓音是無法誤認的,那聲音主人似乎是以盤坐的方式存在于她的左前方 區域。
她緩緩地抬起頭,打著問號的雙眸從映入眼簾的白色球鞋看起,循著視線向上,出 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官校學生,一身黑色長襪、紅短褲、白襯衫,此時正圈住毛茸茸無 一絲贅肉的長腳,包裹著健碩強壯身軀。
他實在是很有看頭耶!瞧他那胸前賁起糾結的二頭肌、肌理分明的腹肌及臂肌,令 人不禁想摸摸看。要是以后他當不成軍人,當牛郎鐵定能一炮而紅!
不過他從未斷絕的輕笑聲可惹毛了她。
“你……你笑什么?”她倏地抬起頭怒道。不料,一望進他那深邃無垠的瞳眸,她 竟迷失了……她整個人癡傻的呆楞在原地,連反應也忘了。心不受控制的撲通撲通跳著 ,威脅著要跳出胸腔,紅潤健康的雙頰在他那毫不忌憚的灼熱凝視下,暈染得更深沉、 更紅滟了,猶勝天邊晚霞三分……打從她一進來,儲軍就注意到了。
雖然畢曉藍個子不是挺高,也不是最美的,然而他還是不由自主被她那天真的神情 及璀璨的笑容吸引,不禁贊嘆道:“你好可愛!
可愛?她最、最、最討厭別人說她“可愛”了!真是“可憐沒人愛”喲……“你最 好把這句話收回去!”畢曉藍火氣更旺了,抗議的眸光狠狠地瞪著他,試圖將他臉上的 笑意給抹掉。
相對她的咄咄逼人,他溫柔地漾著笑臉,修長有力的手拾起墊板上的槍身,熟稔地 拆卸起來。
“方向不對,你再對它兇也沒用的。”他輕松地將最后一個零件拆除。“你瞧,這 不是好了嗎?”
儲軍拉高的視線直接望入她的眼眸,一泓黝黑凝視深邃得似要探入她的內心,將她 拉入萬丈深淵,從未被瞧得如此透徹的畢曉藍慌了……兇狠的眸光倏地收斂轉移,畢曉 藍伸手將他手上的瓦斯鋼管搶回,不甘心地小聲嘟嚷:“謝謝!
“舉手之勞而已!
“你,可不可以?”畢曉藍揮舞小手,示意他離開!昂脽嵋 彼庵炜棺h。
“是嗎?”他瞟了一眼身下的槍,強調:“我先來的哦!”
理由雖然充分,她可不依!澳恰憧梢噪x開呀!”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點過分 ,可是她實在不希望他待在身邊擾亂心神。
他將視線瞟向四周嘈雜的空間一圈才無奈道:“可能——有點困難!”
的確。光線充足的地方全人滿為患,除了他所占的地方已經沒空間可利用了。
“噢,那……算了!”她失望地低垂著頭,難得安靜的擦拭著槍身。
靜默重新降臨在此一方小小的空間,近在咫尺的兩人沒再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隨著月色低垂,時間漸漸流逝,麻煩又找上她。
畢曉藍挫敗的瞪視著可惡的槍管,她就不相信自己會輸給這個冷冰冰的金屬。
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的黑色金屬似在嘲笑她的無能,這已經是她第二次遭遇到挫折了 !
“可惡!”她詛咒著!氨竟媚锞筒恍沤鉀Q不了你……”她奮力的用通槍條通著槍 膛,久未使用的槍膛內部的密密麻麻鐵銹考驗著保養者的耐性。可惜——咱們畢小妞什 么都有,就是沒耐性!
突然,一只厚實的大手重新將她手上的人質接收了過去。
“藥室沒清干凈是不行的。”他重新換上通槍布后在藥室內側輕輕刷了幾下。
工作沒了,畢曉藍倒也樂得輕松。盤腿而坐,托起香腮睇凝著他機械化的動作。
“喂!你自己的槍擦完了嗎?”
“儲軍!彼鲁隽藘蓚字。
儲君?這個人有當皇帝的癖好!她輕皺著眉頭。
“喂,你別忘了現在可是民國哦!”她好心的提醒他。
他放下手上工作,正視她,神情再認真不過了!拔也唤形。儲是儲蓄的儲,軍人 的軍!
他清澈且漾著溫柔的眸光直教她不敢逼視,畢曉藍立即轉移自己的視線,靦腆道: “儲?這個姓好象滿少的哦!”天知道,向來臉皮厚得子彈打不透的她,今天竟然連續 失常?真是奇哉、怪哉……“沒錯,我可是國家的儲備軍官呢。”他打趣地說著。
“你老爸是不是巴不得你當軍人?”
“算是吧。我老爸是撤退那年跟著政府軍來臺的,當了三十幾年的軍人,如今退休 在家管管孫兒也是挺威風的。”
“哦?”她眼里打著好大的問號。
“大哥儲強官拜空軍中校,在臺中清泉岡開飛機。二哥儲國是憲兵少校連長,目前 在總統府任職。三哥儲建如今也是一艇之長了。只有我還在讀書,目前官校四年級,明 年也該畢業了。”
“強國建軍……”她驚訝道:“哇!你老爸可真愛國哪……”
“可不是嗎?他念茲在茲,總忘不了當年撤退之恥,強國必須建軍哪……”他夸張 地揚著既濃且厚的劍眉。不過,他笑容有點苦就是了。
“呵……呵……”相對于他的苦笑,她笑得可開心了。
她眉開眼笑地安慰他:“不錯喲!你們家真可算是“一門英烈”了……”
儲軍臉色古怪地瞟了她一眼,瞧瞧她說的是啥癡話?
“我們全家都還活得好好的!币婚T英烈!?豈不是詛咒他們全家嗎?
“!”她也發現自己說錯話了,連聲賠不是:“真……真是對不起,對不起!我 的意思是你們一家子都很忠勇愛國啦!”開玩笑,無端損失一個幫她做苦工的大頭,還 真是可惜呢!她不太有良心地想著。
這還差不多!他神色緩了許多。“我還不知道你的芳名呢。”
“畢曉藍,畢業的畢、晨曉的曉、藍天的藍。”她禮尚往來的將名字告訴他。
“畢曉藍……”他將這三個字留在心中慢慢的品味著。不可諱言的,這個略帶英氣 的名字還滿適合她的!昂妹郑
“哎呀……還好啦……你別夸我!人家會不好意思的……”她又面紅耳赤了。為了 轉移他的注意力,她只好指著地面的槍問道:“你的槍不用保養了嗎?”
“這只是例行性保養,不很重要,況且我也保養得差不多,只剩最后結合動作而已 !
“讓你丟下自己的工作幫我,真是不好意思……”她搔著頭。
他莞爾!皼]關系,男生力氣比較大,幫忙也是應該的。待會兒我的動作你仔細看 著,下次你才知道如何做最省事。”她那嬌羞的模樣令他情不自禁地想幫她,別說擦槍 ,就算是為她皮肉受苦也甘之若飴。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呵……機械化的擦槍動作在昏暗的月夜里持續進行著,在時光 的著色下,月色更深了……不一會兒,零件已結合成黝亮逼人的步槍。他將成品交在她 手上,道:“去驗槍吧,我想這樣子應該可以勉強通過了!
“大恩不言謝!毙老踩艨竦漠厱运{接過他手中的成品,她的耐性早被磨光了。
他嘴角噙著笑意,大手勾住槍背帶,拖住她離去的步伐!懊魈煳业侥氵B上看你, 好嗎?”
“嗯……”她頷首,算是答應了他。可是他行嗎?她可是入伍生耶,一個連手表都 被沒收的可憐蟲,不僅不能有自己的時間,還不能喝飲料、不能比班長慢,她的人權在 這里是不存在的。
儲軍笑逐顏開地凝視著她的背影。明天,她會看見他的!雖然他只是個學生,還是 有法子的,可別小覷他四年來的功力喲。該去抄她的課表了,他暗忖著。
。??午休時間,剛吃完連豬都會哭的食物后,每個人臉上都透著疲憊。
呵!畢曉藍打了一個大呵欠,連眼淚都忍不住擠出幾滴抗議一下。
一大清早五點半起床的她,此時恨不得馬上在床上躺平,那么早起床真是有夠不人 道的!畢曉藍撐著直欲合起的眼瞼,拿著水壺裝水,人已陷入半昏睡狀態。
今早的戰斗教練課程真是太硬了,持槍整整四個小時,現在她手抖得厲害,連拿筷 子都有點困難,還差點將飯粒扒到鼻孔,更是太可憐了!她想著想著,又嘆起氣來,連 水滿了都沒發覺。
“畢曉藍會客!敝敌前嚅L中氣十足的聲音在中廊回蕩著。
呈現半昏迷狀態的畢曉藍壓根兒沒聽見,依舊保持著持壺裝水姿勢。
水持續的溢出壺外,直到值星班長發現她。
“畢、曉、藍,你給我過來!有人來看你了……還楞著做啥?”如雷霆般的響聲終 于震醒了畢曉藍的神智。
“呃……是,班長!碑厱运{趕緊跑到她面前。
“你剛才在發什么呆,為什么我叫你沒回答?”
“報……報……告!報告班長,入伍生在裝水,沒……沒注意!”她有點口吃。
“是嗎?”她狐疑地瞄了畢曉藍一眼,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話!昂,這次我姑且原 諒你,你最好給我小心一點,下次再那么漫不經心就沒這么容易了!
“是,入伍生會小心的。”
“那就好,希望你能記住今天講的話!彼K于滿意地頷首!澳悻F在馬上到班長 寢室找王班長報到!”
“是!”畢曉藍恭敬地答應著,心里卻暗暗叫苦,看來她今天是別想午睡了……望 著她離去的背影,同樣被汗水侵襲的臉龐是又妒又羨的。
畢曉藍一邊跑著,心里直納悶:會客?有沒有搞錯咧?后天才是會客日不是嗎?畢 曉藍不敢置信的掏著耳朵。奇怪,她可從沒認識過半個高官,必安柱那家伙不過是個小 中尉,他還沒這個能耐。
到底是誰呢?是他嗎?她沒忘了今日之約……哎呀,不可能啦……她甩著頭,抹掉 這個想法,因為他只是一個四年級的學生,有什么搞頭呢?
在會客室等她的,是一個她連見都沒見過的老男人。呃他肩上的星星還滿多、滿亮 的啦!
他慈祥地對著她微笑!澳憔褪钱厱运{?”右手示意她在左側沙發椅就座。
“我是!彼凉M懷戒心地打量著眼前這位陌生人,卻震懾于他散發的威儀,乖乖坐 下。
“班長,你先到熱食部等著,一點半再來帶她,我和朋友的女兒有些體己話要講。 ”
他對著活像一尊門神的王班長交代著。
她從剛才到現在都板著一張臉,冷冰冰的怪嚇人。
“是,長官!蓖醢嚅L行禮如儀的告退。
離別時還瞟了畢曉藍一眼,那如刀似劍的眸光害得畢曉藍渾身不自在極了,心里直 叫慘,她以后的日子鐵定會被整死!
聽說那些干部們最喜歡整特殊份子了!唉,她是招誰惹誰來著?
一待王班長離開,畢曉藍直言無諱,開口問:“請問長官有什么事嗎?”她可不想 死得不明不白。
他瞇著笑眼,意味深遠道:“呵……呵……沒事、沒事,我這個老頭子不過是受人 之托罷了……年輕人有什么是談不開的呢?他是個好孩子,江伯伯希望你好好的和他談 談。他在隔壁等你,進去吧!
“……”他的話搞得畢曉藍滿頭霧水,只有帶著滿腹的疑惑進入另一個房間。
一打開門,迎接她的竟是那個既面生又熟悉的笑臉。
“嗨!我們又見面了!
“你……我……”她張口結舌地瞪視著他,連話也說不完全。
“你沒想到是我吧?”儲軍調皮地眨眨眼,才誠實的招認:“其實我也沒想到,這 一切全是意外、巧合。江伯伯是我父親軍中的同袍,恰巧今天來學校巡視,順便看老朋 友的兒子。我和他提起了你,沒想到他竟然熱心找了你來……”
她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你跟他怎么說的?”憤怒到了極點,她反而冷靜。
他老實答道:“我跟他說你是我女朋友!
“你、跟、他、說、我、們、是、情、侶?”她咬牙切齒的一個字一個字說。
“嗯!彼蠈嵉爻姓J。一廂情愿的他,不見山雨欲來,興致還挺好的!拔易蛱 不是約了你今天見嗎?你看,我不僅能擦槍,其它方面也挺有本事的!”
“你以為欺騙長輩是好本事?你太過分了……嗚……嗚……”畢曉藍氣哭了,他真 的是昨天溫柔體貼的男子嗎?她好失望。
“呃……”他目瞪口呆的,無法為自己辯解什么。他沒有惡意,只是沒想那么多。
“這件事到此為上,我不希望你再來找我了……無論你用何種方法!”說完,畢曉 藍掉頭就走,沒給他任何辯白的機會!爱厱运{!”他伸手拉住她的右手臂,懇求著: “你聽我說好不好?”可憐兮兮的語調再也找不到一絲的歡欣。
她背著他淚流不止!胺砰_我……”僵硬的身體,表示她的不諒解。
“對不起!我……”他自知理虧,只能結結巴巴的試圖讓她原諒他。“我……知… …道……我錯了!可是……我只是想追你呀……沒任何惡意的,我可以對天發誓,真的 !”
惟恐她不相信似的,他連聲保證著。
“江伯伯那兒等一下就和他道歉,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他輕搖著她的小手,低 聲下氣的求饒,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活像搖著尾巴乞求主人憐愛的小狗。
禁不起他的連聲討饒,畢曉藍心軟了。
她輕嘆了口氣,問道:“你真的肯向江伯伯道歉?”
“嗯。馬上!”
“走!
畢曉藍一聲令下,儲軍連忙跟了過去。
儲軍坦然平靜地站在從小看他長大的江伯伯面前,毫不隱瞞的將來龍去脈一一言明 。
“因此……我騙了您。真是對不起,伯伯你可不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下不為例, 真的!”那黝黑的瞳眸無精打采的。現在后悔來不來得及呀?他如此想。
“還有下次?”江柏民瞠目怒言。不怒而威的氣勢使得現場溫度蕩到最低點。
“儲軍不敢。”
江柏民瞧他那唯唯諾諾的模樣,有點啼笑皆非。為了泡妞,竟然想出這種爛法子?
不禁懷疑是否軍中刻板教條將他的腦子給弄笨,還是他必須要再教育。
“小子,你這泡妞的方法實在是太遜了,要知道世上沒有永遠的謊言,當你說了一 個,必須用千萬個謊來補強。這種行為太不智了。”他的訓話可流利得很。
“……”儲軍默默的聽訓,不敢有任何異議。這位長輩是從小看他長大的,沖著他 對自己的慈愛,儲軍才會想出這種法子履踐諾言。
看來,他是弄巧成拙了。
“好了,你就別裝了……”他嘆口氣,訓到一半的話也訓不下去了。這小子平時反 叛得很,如今肯乖乖聽訓十幾分鐘,也算是難得。
儲軍抬頭直視他,眼神透著不解。
“人家都走了……”他努著嘴示意他往后瞧瞧。
不知何時,畢曉藍清雅秀麗的身影已然不在。
他氣得直跳腳抗議:“江伯伯!你太不夠意思了……她走了,你不會勸住她?還猛 訓我!要是我的老婆跑了,你賠個給我……”晶亮的瞳眸中,瞧不出任何悔意。
敢情他剛才的表現全是裝的?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你這小子平常把本將軍的話全當個屁,難得看你吃癟,真是 老天有眼哪……”嘿嘿!他可高興得很呢。
“你?哼,懶得與你廢話。”儲軍拂袖而去。
江柏民眉開眼笑的,一點也不在意他的無理,反正他早就習慣那小子沒大沒小的態 度了,敬老尊賢實在是不適合他,要是有一天他轉性了,他反而會不太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