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世界在他人眼中是如何繽紛,吳方映只認同黑白灰。
堪稱花邊絕緣體的他,行事向來循規蹈矩,從未偏離航道——讀書只拿第一名,踏入社會平步青云,造就他漠然看待事物的習慣。
“總經理,這是財務部門提報的預算,請你先過目一下!
身為島內十大財團的第二代,主持“臺造”集團民營電廠事業,吳方映頂著青年才俊的光環,負責集團內最重要的任務。
“先放著,我看完通知你!彼鏌o表情的點點頭。
如果是新進員工,怕要將他的冷淡解讀成“冷漠嚴肅”,其實接近他的核心幕僚都知道:他們這個年輕主子,可不是在?帷
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不食人間煙火的木頭,有些同事私下戲稱他為“無反應”——吳方映和無反應,還真是隔壁鄰居的親戚。
“好的,總經理……”秘書亞琴欲走還留!皩α,廠商送來幾張音樂廳的招待券,總經理希望我怎么處理?”
“音樂廳的招待券?”吳方映把眼光投向一旁的助理蕭淺!八徒o蕭淺好了,他比較有音樂素養。”
“可是……”亞琴不認同的提出意見!翱墒沁@是廠商想送給總經理的!”
“有差別嗎?”吳方映淡然拉攏眉峰。“蕭淺,這給你!
“是,謝謝總經理!笔挏\一把接過。
等秘書亞琴失望的離開,兩個男人松懈的落下肩來。
“看看她失望的表情,你把亞琴的心都給撕碎了!”最接近層峰的蕭淺,在私下相處時態度明顯不同!八窍胝夷阋黄鹑,誰知道你那么不解風情?”
狗頭軍師兼幕僚,蕭淺管得范圍可廣了!
吳方映歪著頭好生思索一番,把眼鏡拿在手中把玩……
“是嗎?這樣算嗎?”吳方映的絕活,就是對女同事的愛慕視若無睹。
“這樣還不算,那要怎樣才算?掐著你的脖子,騎到你身上?”兩人私下相處的時候,蕭淺向來是有話直說!皫蛶兔Π桑贍,人家說烈女怕纏郎,我看你是烈男怕纏女!”
唔,是嗎?吳方映一臉疑惑,他看不出其中的差別在哪里。
正進入趕工階段的電廠,他的心思被工程進度填滿,時常一加班就昏天暗地,只依習慣作為行動標竿。
對于目的只在填飽肚皮的食物,他是一點都不挑食,每天晚上十一點三十分準時走進“麥當牢”……
他推開門后,才想起昨天發生的事。
“不行,我不能再吃這家店的食物!眳欠接匙匝宰哉Z退了出來。“這家店怪怪的,他們促銷的手法太激烈。”
之前送什么HELLO小白貓不是已經造成風潮了? 現在為了引起話題,連“人”都可以當成禮物?
吳方映怎么想都不對,他轉身想離開……
擋在他面前的人墻,卻張開手臂將他圍住。
“等、等一等!”不死心的黎詩倪,想著自己即將淪落街頭的窘境,她不得不將他視為唯一的救生圈。
“你!”吳方映以為昨天只是一場玩笑的誤會,沒想到這女人又來了?“你又有什么事?”
“我、 我……” 黎詩倪一時語塞,將準備了一整天的演講稿忘得一干二凈!拔沂钦J真的,你不會后悔,我什么事都會做!”
吳方映狐疑望向怪怪女子,忍不住要懷疑是誰策劃這種惡劣的玩笑。是蕭淺,是亞琴?還是他哪個仇家?
“我可以照顧你,我會打掃、烹飪、說故事,還會種菜!”擠了老半天,她的優點怎么這么少?“我是認真的,你能不能考慮看看?”
打定主意要他救自己脫離苦海,黎詩倪也不管這要求有多唐突,她只是死命推銷自己的好處,說得口沫橫飛。
“光是做菜,我就會中式、西式、日式,如果你想要其他的,我可以馬上學!”
“我的個性很隨便、不!是隨和,很好相處!”
“我應該還有很多優點,不過現在一時之間說不完!”
吳方映隨著她話語的韻律點頭,從表情看不出心里的反應。
“你說完了嗎?”長長的一大串,百分之八十都是重復的論調。
“嗯……你愿意嗎?”老天,千萬不要拒絕我!
吳方映很認真的看著她,似乎想從她的眼神中,確定她有沒有精神方面的問題。“你有很多優點,那很好。”溫和的語調,帶著訓導主任想拐騙學生服從時的柔聲。
啊,有希望了,他說很好!黎詩倪露出滿懷期待的笑容。
“但是,無論如何,你不是小貓或小狗,我怎么可以把你撿回家?”聽了老半天,吳方映終于了解她不是速食店的促銷活動,她是真的想自己送上門。
現在經濟真的這么不景氣?走在路上都會撿到人?真是怪哉!
“我建議你找其他人試試看,晚安。”吳方映優雅的欠身,隨即轉身離開。
“。俊边以為頗有希望的詩倪,錯愕的望著他離開!拔梗
不行,她說什么都不能讓他走,機會只此一次,下次要遇上他就更難了!
詩倪飛跳著步伐追了上去,吳方映眼見她不死心的跟上來,拉開大步又不想讓人感覺在“逃難”,他盡量保持臉上淡淡的笑容,雙腿卻呈九十度快速交錯。
“我只是想吃宵夜,怎么變成百米競走?”吳方映忍不住自嘲。
當真是夜路走多了,遲早要遇鬼?
依循習慣法則的他,肚子餓得咕咕叫,腳步卻絲毫未能松懈……
一看見前方有家美式餐廳,吳方映像是空襲避難般快速閃身而人。
“歡迎光臨!”
他沒有回答服務人員的熱切,反而躲在大門后面觀看外頭的“敵情”。
一、二、三……十!在心中默數了十秒,很好,沒有追上來。
“這位先生,你……”服務人員被他詭異的動作,嚇出一身冷汗。
放下一顆心的吳方映,恢復優雅氣質輕輕一笑。
“沒事,請幫我準備最快的套餐,我要帶走!
經濟不景氣,連帶治安堪虞,沒想到吃個宵夜也要展開攻防戰。
吳方映坐在等候區,若有所悟的點頭。
就在他戒心松懈的同時,喘著大氣的黎詩倪卻推門而人,出現在他眼前。
“你、你……”她雙手捂住胸口,激烈的喘息還未平歇!澳愀陕锱苣敲纯?我話還沒說完呢!”
真是不怎么幸運的一夜,她還不死心?
“我沒有跑,我只是走得比較快!彼粠楦械慕忉專矝]有拋棄他一貫的從容。
看來他今晚要是不解決她,他的惡夢會一直延燒下去咧!一想到這里,吳方映又再次依循習慣法則,掏出皮夾里的千元鈔票。
“這樣吧!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需要這么做,不過如果這可以讓你好過一點……”
他遞出的鈔票,傷了詩倪的自尊心。
“我不要這個,我不是要錢!彼植皇瞧蜇,她只是想“照顧”他嘛!
不要錢?那可麻煩了!是嫌不夠嗎?
吳方映呼出一口氣,掏出所有的千元紙鈔。
“那這樣呢?能不能讓你好過點?”
“我說過了,我不要錢!”他是怎么回事,聽不懂國語嗎?
吳方映仔細端詳她的表情,看見她眼里有著受傷及倔強。
“很抱歉,那我也愛莫能助了!彼呛芡樗奶幘,不管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但同情歸同情,惹禍上身又是另外一件事。他向來不是那種熱心公益的人,他是用理智權衡事物的吳方映。
“我、我沒有……”就在他轉過身時,她伸出畏怯的手指,輕輕拉扯他的衣擺。“我沒有地方可以去!眳欠接郴仨黄,這一瞥讓他產生劇烈動搖。
吸在眼眶里的淚水,在她羞赧的面容上發酵,詩倪努力忍住不讓它落下,低垂著頭,僅由顫抖的手指傳達訊息。
震驚、同情、怪異的不舍,使他無法忽視她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沒有地方可去,對不起……”詩倪低喃的重申,不敢看他的眼神。
吳方映輕嘆一口氣!盀槭裁词俏?”
為什么是他?詩倪也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她自己也無法解釋。
就像你打開電視,你不認識熒幕里的家伙,可是你就是喜歡他,你就是想了解、接近他,你就是喜歡他嘛!
喜歡,怎么說得出為什么?
“因為、因為你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能讓我產生安全感的!”如果真要理由,詩倪也只能想出這個!拔抑肋@很莫名其妙,因為我根本不認識你,但是只要看到你……就讓我的心里覺得很舒服!
這算是贊美嗎?不是吳方映慣常的邏輯能理解的事,他必須將它們在腦中重新排列組合……
她的加入,對他的生活有沒有差別差別不大。
對她呢——可能救了她一命,至少紓解她的困境。
兩相權衡,吳方映有了結論!八,你的目的是希望我解決你的問題?”
詩倪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倏然抬起熱切的眼神。
“我會、會報答你的,我會對你很好!”她好怕他的退讓又是一場誤會!罢娴,我會努力讓你幸福,你會很幸福的!”
幸福?他還在咀嚼這個詞的涵義,詩倪鼓起勇氣握住他的手。
一瞬間,一種奇特的感覺流過他心頭,宛如輕緩的電擊,緊縮他酥麻的心,激發出更多不可解的溫柔……
這是怎么回事?難不成她還“帶電”?
“你說,你叫什么名字?”他無法推開她,她小巧的手掌好脆弱。
“黎、黎詩倪!
黎詩倪,黏死你?
“嗯!彼c點頭,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拔铱梢詴簳r收留你,不過先說清楚,你不需要回報什么,而我,當然也不可能付出什么!
※ ※ ※
雖說不求回報,雖說言明在先……
“但見他這么善良又大方,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黎詩倪可是忠肝義膽,恩怨分明的好小孩。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何等高貴偉大的情操?
吳方映就這樣把她拎回家,讓流離失所的詩倪得以解困,讓全部身家不超過四百元的她,免除到公園搶地鋪的恐懼。
“聽說現在公園都有‘劃位’呢!”她光想就覺得害怕。“我這個剛出道的新人,怎么擠得過身經百戰的前輩?”
根據電視新聞披露,流浪漢可也談“輩分”的咧!還好吳方映及時伸出援手。
“只要給他時間,他會慢慢注意到我!痹娔咛鹛鹨恍。
灰姑娘的最新目標,是要贏得王子的注意與歡心。
現在時機不好,連灰姑娘都得自求多福,總之積極努力總沒錯。
“他每天都吃漢堡,一定很喜歡漢堡……”詩倪用手指敲敲她美麗的小腦袋,有所體認的點頭!拔襾韼退鰝超級無敵霹靂的‘總裁漢堡’!”
一打定主意,她馬上翻出冰箱里的材料。
單身漢的冰箱單薄的可憐,除了冷凍食品、微波食品,數量最多就屬雞蛋。
“唔,總裁漢堡只能下次進行,我看就先來個巨無霸蛋蛋堡吧?”
表達心意,精雕細琢的蛋蛋堡:第一層鋪上水煮蛋薄片沙拉,第二層是鮮嫩多汁的雙面煎蛋,淋上蕃茄醬,第三層是香滑炒蛋,第四層是……
“好了!”在詩倪訓練有素的巧手下,樓高十五公分的大漢堡終于完成!暗沁@還不夠,我還得附上一張紙條。”
讓他邊吃漢堡,邊享受她溫柔的情意。
“完美!”親手拎起愛心便當,詩倪隨即快步奔向他的公司。
午間十一點五十九分,她氣喘吁吁的在總經理辦公室前煞車。
“唉,小姐,你有什么事?”
黎詩倪直接想往里沖,卻被眼明手快的秘書擋住。
“我有東西要交給方映,”詩倪舉起手中的保溫盒!笆撬奈绮!
方映?午餐?
秘書亞琴瞪大X光眼,巨細靡遺的將詩倪由上至下,仔細端詳一遍……
見鬼了,這女人是什么時候,從哪冒出來的敵軍?
擁有一頭泛著光澤、閃閃動人的飄逸長直發不說,那白皙的鵝蛋臉上,由濃淡合宜的柳眉、晶瑩水燦的大眼睛、秀挺的鼻梁、豐美嫣紅的櫻唇組合成令人嫉妒的精致五官,還有她包里在破舊洋裝下的玲瓏身段,纖細得令身材開始走下坡的亞琴由心窩里竄起一把無名火……
“總經理在開會,你不能闖人他的辦公室!眮喦賽炛曇簦交幕卮。
“。俊爆F在還在開會?“沒關系,我可以等。”
還等咧,她這個秘書又不是擺著好看的!
“總經理很忙,要見他一定得事先預約。”亞琴勉強擠出職業笑容!案螞r他的會議不知要進行多久,我看你把東西留下,我幫你轉交就行了!”
“轉交?”詩倪看看手中的餐盒,又看看秘書……“唔,好吧,那就麻煩你了!
雙手小心翼翼捧著便當,詩倪擔心一不小心會讓里面的漢堡變形。
瞧她這副仿佛端著國寶古董的架勢,連帶亞琴也受影響的謹慎起來……
當筒狀保鮮盒安然無恙地交到秘書手中時,兩個人同時呼出一口氣。
“謝謝,那就拜托你了!”詩倪用手背擦去額頭的汗水,綻開一個燦爛得耀眼的笑容,她轉身離開,又忍不住轉了回來!澳愦_定,你會親手交給他的吧?”
“我確定,我會的啦!”亞琴不耐煩的揚眉。
什么鬼便當,要兩個人四只手來端?真是!
待詩倪不放心的身影一消失,亞琴馬上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這是剛剛有位小姐交代的東西,她說是你的午餐!
埋在公文堆的雙眼抬了起來,吳方映還是什么表情都沒有。
“放著吧!彼念^又沉了下去。
“總經理,如果你想吃便當,我也可以幫你……”
“我現在很忙,待會再說!
不死心的亞琴,遇到這個被規劃為保育類的紅豆杉、超級冷漠男,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木頭,超級大木頭!亞琴放下便當,氣悶的走出去。
吳方映看也沒看便當一眼,繼續把頭埋進被打斷的工作里。
“嗨,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助理蕭淺走了進來,他大方的將身軀晾在椅子上!斑祝窟@是什么?”
醒目的筒狀物,還用阿媽的方巾包住。
“午餐,給你吃!”吳方映想也不想的說,反正他沒有吃午餐的習慣。
咖啡,頂多加一點水果,他的午餐向來好打發。
“真的?”蕭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沒想到吳方映還會自制便當!昂冒,那我就不客氣了!”
拆開外層繁復的包裝,用錫箔紙包里的超級大漢堡,蕭淺拿出總經理辦公室,毫不忌諱形象的邊走邊吃……
只是,第一口咬下去,卻好像有什么“障礙物”?
“嗯?”蕭淺不甚雅觀的將它從口中拉出,那令人難以下咽的,居然是一張紙條。“搞什么?”
他對著走廊的燈光,把上面的文字讀了一遍:
我希望你知道,我。真的很感謝你的幫助,
如果沒有你,我無法想象生活會變成如何,
而我不敢當面告訴你,其實我對你,可能不只是喜歡……
“?!”驚愕的下巴,整個垮了下來。“不會吧?”
不會吧?原來這是“鴻門便當”,原來這是表達愛意的便當,原來吳方映對女人沒反應,是因為對他……
“!他喜歡的人是我,而且還不只是喜歡!”天啊,怎么會發生這種事!
梗在喉嚨的混蛋,現在成為蕭淺無法消受的鉛石。
“我喜歡這份工作,也喜歡方映,可是我不能……”蕭淺不是“那個”,他實在無法接受“那種事”!安恍,我一定得對他說清楚,這種誤會很麻煩!”
認知到事態的嚴重性,讓蕭淺馬上回到總經理辦公室。
一路上他不斷思索對策:不能傷害方映的自尊心,不能直接提起紙條上的文字,要迂回、要婉轉。
“方映?”
才離開不到五分鐘,怎么蕭淺又回來了?
“什么?”趕著手上的進度,吳方映仍在振筆疾書。
“嗯,我想、我想有些事,最好先溝通一下?”
“好啊,你說!眳欠接硾]停下來。
“這、這是……”這要他如何開頭咧?一向辯才無礙的蕭淺,被這突來的問題給困住了。“好吧!那我就直說了!
下定決心,不吐不快,總之方映心里該有數。
“方映,我喜歡你,不過我的喜歡只是喜歡,就是最單純的那一種喜歡,你了解吧?”蕭淺相信他明白!耙驗槲也皇恰乐腥恕,我們的興趣不同,所以有關你的希望,我很抱歉……你得失望了?”
一連串詭譎的喜歡,吳方映總算被轟得抬起頭。
“所以!笔挏\是怎么了?最近他的身邊怎么這么不平靜。
“所以……”蕭淺曖昧的眨眼,用一種“你知我知”的態度回應。“所以就讓我們保持現在的關系,不要超出友誼的范圍?”
“唔!眳欠接滁c點頭,雖然他根本不知道蕭淺在說什么!澳阏f完了?”
“對,那你明白了吧?”
蕭淺擠眉弄眼,比畫著手上的漢堡……
“就當我明白好了!弊罱办`異事件”特別多,吳方映已經在考慮向法師求助了!斑有其他的事嗎?”“沒事,我要出去了……”蕭淺松了一口氣,方映明白就好。
望著蕭淺離去的背影,吳方映停下手邊的工作。
“是籌劃電廠造成能源外漏,所以大家都變得比較奇怪?”吳方映無法不朝這方面想!翱磥砦覒摪才湃珡S員工做一次健康檢查,尤其是腦神經的部分!
腦神經衰弱,他周邊的“病患”已經愈來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