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針鋒相對
殷家寶約了約翰偉諾在高爾夫球場相見。
“接管寶。俊奔s翰偉諾笑道,“不必了,這么一個爛攤子,我們要來干什么,你別開這種玩笑。”
“如果你真的視為笑話,那么,我們今天就專心打球好了,你也不妨偷得浮生半日閑,不必忙于在各地散播謠言,造低寶隆的股價。這是徒勞無功的。說不定明天一大清早醒來,扭開了電視機聽新聞,李善舫已經宣布破產,你們卡爾集團就等著清盤官的通知,以債權人的身份取回你應得的欠款好了。”
這番話果然有效,約翰偉諾微微一怔,試探道:
“破產是恥辱,李善舫不會行此險著吧!”
“錯了,是你們處心積慮,害到他有今日的,李善舫就是要出這一口氣,寧可玉石俱焚,同歸于盡。百億身家既已化為灰燼,何苦要搖尾乞憐,扯著你們的衣袖,只討回那一點點的股價?中國人的脾性跟你們不一樣,我們從古至今,多的是死士,李善舫如是,我如是。約翰,如果寶隆集團是你們心目中的一塊肥肉,那么我們就按足規矩,以這幾個月的平均價把寶隆拱手相讓。如果不是你們設計得好,再高百倍價錢,你也買不到寶隆!
約翰偉諾大笑:
“誠如你說的,我們才出手造低寶隆的股價,斷不可能就以你提出的價錢成交。大衛,如果我們不接管寶隆,而讓寶隆難逃清盤的厄運的話,股東手上的股票,立即變成墻紙!
這最后一句話正中要害。高手過招,就像玩沙蟹游戲,看誰能唬倒誰。兩家既都是有心人,終于各讓一步,把收購價談到了一個殷家寶能勉強接受的底線。殷家寶忽然地英雄氣短,再低聲下氣求約翰偉諾:
“約翰,寶隆是多年老字號,很多香港市民、海外華僑的血汗投資都放在寶隆之上,既然連你們也看好寶隆,就別把股價壓到這個地步,算是給我們半分面子吧!
“如果我們有這份善心,”約翰偉諾大笑,“壓根兒就不會有你站在我面前求我可憐的今日了。不必再討價還價,這一元二角價位,你肯賣,我肯買,準備簽約!
殷家寶強忍心頭怒火,盯著約翰偉諾說:
“你是否答應就以一元二角這個價位作為指標,再不在市場上挫折寶隆的股價了?”
“大衛,回去告訴李善舫,一元二角我已經滿足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對著約翰偉諾這個價錢,李善舫真的欲哭無淚。在有關文件上簽了字,離開辦公室時,殷家寶從倒后鏡中看著遠去的巍峨的寶隆大廈,有種去國歸降的悲哀和絕望。他不愿想下去,打開了手提電話的留言服務。
“是殷家寶嗎?”是一個帶哭腔的女聲,“有很多話,我要跟你說……請來見我一面……”
是方明的留言。
52、最后遺言
自從方明搬到半山去跟陳偉業同居之后,別說是樊浩梅,就連殷家寶也未曾來探訪過她。彼此都有不言而喻的心理障礙。方明心知肚明母兄并不能接受她無名無分地跟了陳偉業這個做法。殷家寶雖說是比較開通,畢竟跟陶子行有交情,自然很難接受方明一腳把陶子行踢開的事實。這天是他第一次探訪方明。
方明的電話無人接聽,可以推論上樓去按鈴也枉然。于是殷家寶跑到管理處去,打算表明身份,說明原委,讓管理處給他想辦法打開方明的大門。
出乎意料之外,當殷家寶給管理員道明了他很想進屋看看時,管理員一點駭異和抗拒的表示也沒有,還說:“成了。我開門讓你進去看看吧!陳偉業先生剛差人把鑰匙送了過來,并囑咐如果方小姐外出,有人要看房子的話,就由我們帶著去看。先生請問您貴姓?”
“我姓殷!
“殷先生,我叫阿全。麻煩你記得告訴陳先生的辦公室,是管理處的阿全帶你去看房子的。陳先生也把房子交給了一些地產經紀出售,可是如果買家是我帶去的,陳先生會多賞一些傭金給我呢。”
殷家寶駭異地說:
“他們要出售這個單位嗎?不是方小姐用來自住的?”
“哎呀,這是什么時候了,把偉業集團吹得七零八落,陳偉業何止只要變賣這個單位套現,他還特意地關照我們說:‘有看中了這個單位的,我可以連里頭的女人也一并出讓!
怎么可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殷家寶不敢想象等下開了房門,他會對這個妹子說些什么話?
最終,他的這個顧慮被證實是多余的。
當他推開方明睡房的房門時,他知道什么事發生了。方明已倒臥在床邊,昏死過去。
“天!”殷家寶強叫自己冷靜,他囑咐阿全立即報警及召救護車,然后輕輕抬起方明的手。
方明的手冷冰冰的,卻依然握著一張白紙:
“哥哥,沒等你到來,我就要走了,原想給你說的話很多很多,都給拍錄下來了,明明!
殷家寶慌忙沖到房間的電視機前,按動錄影機,火速把錄影帶倒過來,從頭收看。熒光屏上的灰白雪花漸漸消失,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張明麗卻顯得異常憂傷的臉孔,那是方明。
哥哥:
我沒有辦法再執筆寫信給你,因為我痛恨文字,幾乎十年了,從大學畢業到執教,我每天都要對牢一大堆蠅頭小字干我的活,我實在累透了。
哥哥,我不知怎樣向你解釋我的想法,我……的意思是,生下來在相貌、頭腦、知識各方面都是中上人才的我,并不應該配以中下人等的生活和際遇,這是不公平的,令人深深不忿的。
53、走投無路
我過膩了小戶人家的生活,所以,我在陶子行與陳偉業之間挑了后者,我多么期待陳偉業后天的優勢可以配合我先天的條件,使我們成為珠聯璧合的一對。你和媽媽一直責備我虛榮,這是我知道的。
除了媽媽,我還真沒有碰到過哪些人不在金錢面前屈服和變色。我只須替幾個舊同事在尤婕的百樂集團開個戶口,代他們搜集市場消息,買賣股票,贏了把錢存入戶口內,輸了一樣把錢吞進去,他們就心甘情愿地到處對我歌功頌德。
對于陳偉業,我一直認為我有把握將他的妻子比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取而代之。
這一天還沒有來臨之前,先刮了一場,把我一直以來的計劃通通打翻了、攪亂了、毀滅了……
港股瘋狂下瀉,不但我輸得家空物凈,就連我替舊同事和朋友下的注,都血本無歸。他們像失了理性的瘋犬,一見了我,就大喊“騙子,騙子!”直想把我碎尸萬段。他們認真要撕我的皮,食我的肉,只為我當初帶領他們炒股票,悉心栽培了他們的物欲。
我以為我可以躲在陳偉業的蔭庇下避一下風頭火勢,可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陳偉業冷冷地對我說,他不要我了。
我嚎啕大哭,忽而覺得如果陳偉業也拋棄我的話,我就是瀕臨前無去路,后有追兵的絕境了。
“我虧蝕得很慘,”陳偉業不理我的哀求,“現在偉業的股價不值分文,我已經沒有多余的一分錢可以繼續供養你和支撐這個家了!
“不,偉業,我不需要你的錢,我只要你的心和你的人。我可以與你共患難,也可以吃得苦中苦。”
“你要弄明白,我的心和我的人從來不曾屬于你,你應該清楚你的身份,只不過是一個附屬品而已。”
不管我們如何傷心哀求,翌日,陳偉業囑咐他的太太前來,把他留在我家的衣物撿拾回去。那個身高不過五英尺,肥胖臃腫而平庸的女人,并沒有跟我爭吵,她踩著四英寸高的高跟鞋離開時,憐憫地看我一眼:
“這么好看的人兒,偉業又在山窮水盡的時候,仍不讓你代我去與他共赴艱難,他真是無法信得過你呢!”
天下最刻薄、最無情的莫過于這番話了。
她贏了。我輸了。
哥哥,謝謝你,請你代吻母親和方力。
畫面仍見到方明拿起一瓶藥丸,一顆顆地放進嘴里去……
方明經過醫院的全力搶救之后,心臟的跳動已回復正常,可悲的是,方明服食過量的安眠藥,大腦細胞受破壞的程度過深,任憑醫師們有再大本領,也無法有把握讓她的腦部機能在可見的將來恢復過來,只會是植物人一個了。
看著方明,樊浩梅傷心得流不出半滴眼淚。
54、坦白真相
方力看著他的姐姐睡著,一拉殷家寶的衣角,說:“哥哥,別吵醒姐姐,讓媽媽陪著她吧,你跟我來,我帶你見一個人,我看見了她呢!”
殷家寶早已為方明的不幸而難堪得魂不守舍,一連串失意的挫敗和憤慨,已經積累到了一個沸騰點。當他被方力扯著驟然碰上了久違的尤楓時,殷家寶的神情竟沒有意外的驚喜,且還帶著一點點呆滯。他一時不知如何適應。方力卻對他說:
“我剛才看到尤楓走進來,還以為她來看望姐姐呢!”
尤楓聽到方力這么說,稍稍對殷家寶點頭,說:
“怎么了?方明發生了什么事,要住進醫院來?”
殷家寶不曉得如何向尤楓交代方明的意外,苦笑:
“這陣子家家戶戶都不住發生意外,有點無可奈何地習以為常了。你姐姐情況好嗎?”
“相當嚴重,被列為危險患者,”尤楓說著,雙眼通紅,”我去看她時,也只能隔著鐵柵欄見她一面,她已經不認得我了。”
劫后余生的兩個人,只有相對無言。
“我們不說這些了,好不好?”殷家寶擺擺手。
“是的,不說這些了,”尤楓苦笑,“只是,哪有什么好消息值得一說的呢?”
殷家寶忽然凝望著尤楓,道:
“有!
“什么?”尤楓以不能置信的眼神回望殷家寶。
殷家寶倒抽一口氣,很清楚地說:“你不是一直在恨那東方神奇小子,要好好地向他報復么?他很快就會被抓到了!
“真的?”尤楓沖前兩步,神情無疑是興奮的。
殷家寶點點頭,他的心在一滴滴的淌血。他跟尤楓說了再見,他意識到自己和她的緣分,到此為止了。
當晚,殷家寶回到家里去,真是精疲力竭。可是,他沒有睡。他在床頭的抽屜里掏出了傅卡碧寄來的那一疊照片,重新檢看一遍。看到了陽光下笑容燦爛的卡碧和胖嘟嘟的快樂得手舞足蹈的小寶。殷家寶心痛如絞。當然,他還想起了小楊、尤祖蔭,伍碧玉、尤婕、劉菁姨姨,以及他母親唯一的一個女兒方明。
殷家寶硬撐著疲累至極的身子坐在燈下推開信箋:
“尤楓:真實的故事是這樣的,東方神奇小子的真實姓名,并不叫袁大衛,那只不過是譯音……”
信寫得很詳盡。直至天色微明,才寫完了。殷家寶慎重地把信放在自己的衣袋里,他走到方力床前,等他醒了,道了早安,他問方力:“告訴我,方力,世界上最可愛的人是誰?”
“當然是媽媽了!
“答對了。方力,明明她貪睡,不理事,如果哥哥又有事遠行,過一段日子才回來,你要好好照顧媽媽!
殷家寶輕輕拍了方力的腦袋瓜,便站起來出門了。
55、雪上加霜
殷家寶回到寶隆大廈去時,還只是早上七時。今天寶隆要宣布,因為負債問題,勸諭股東接受卡爾集團的全面收購。為了方明出了事,一連幾天,殷家寶都沒有再過問收購的情況,全部交李善舫一手經辦。絕早回來,是想把最后的跟進功夫做好,不勞李善舫再費心了。
沒想到,李善舫比殷家寶更早。
“主席,這么早就回來了?”
“我根本未曾離去,昨天很晚才收到約翰偉諾送來的收購建議修正本,我們也斟酌了一夜,才定案!
“什么修正本?不是已經談妥了嗎?”殷家寶很駭異。
李善舫嘆一口氣,把一份文件遞給殷家寶。
殷家寶飛快地讀了一遍,頓時額上青筋盡現,牙關咯咯在響,捏著文件的手不住地發抖:
“這樣的條件,你也答應?”
“兵臨城下,我只能選擇玉石俱焚,還是為股東爭取回一點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權益!
“主席……”殷家寶驚叫。
“你住口,”李善舫忽而比殷家寶更憤怒,“是的,約翰偉諾反口食言,依然從外圍造低寶隆的股價,最終要以每股三毛二分收購,如果你是我,你就跟他翻臉了是不是?告訴你,我李善舫可以寧為玉碎,不作瓦存,但我的股東,我的員工不可以。有多少剩余的價值總好過把寶隆的股票當舊報紙包果皮,你知道嗎?還有,約翰偉諾雖不答應把亞太區的寶隆員工照單全收,但我看他再有本事調兵遣將,也得用回寶隆一半的部屬,能爭取到一個緩沖期讓員工去部署新工作和新生活,和把客戶的還款期伸延兩個月,這在今天,已屬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這叫做在乞兒缽內搶飯吃!币蠹覍殗@氣。
“對,但總好過一下子把乞兒缽摔在地上,砸個稀巴爛。”李善舫說這句話時,是老淚縱橫的。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去,殷家寶坐下來,掏出給尤楓的信,在信后,再加了幾行字:
再者:我原本只想挺身而出,自揭身份,與約翰偉諾對簿公堂,從嘉富道一案開始,要求法律與人情的公正裁判。我知道我的勝算不高,但,我實在不能不在世人眼前揭發這班江湖大鱷天羅地網式的惡行,以期人們可以提高警覺,不要再輕易受騙。
可是,我現今改變主意了,與其以我可能被判入獄多年的后果去揭露他們的隱秘,倒不如干脆替天行道,執行法庭不可能執行的法兒,讓約翰偉諾得到他應得的報應,為千千萬萬受殘害的人報仇。
尤楓,你說過,有一天你抓到了害你父親和尤氏企業的惡棍,你會對準他的天靈蓋開槍。我將為你執行任務,縱使我以身殉,也是太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