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口片廠,搭起唐朝時代的布景。中午開飯時間,各人捧著便當去找樹蔭下用膳。
阿瞳穿著“丫鬟”的服裝,避開那些吱吱喳喳的人群,一個人捧著一本書找了塊石頭坐下。一邊吃飯,一邊端著閑書看著。
經過唐人街老板娘的介紹,參加過試鏡后她加入了演員經紀公司,拿著一天八百元的薪資,拎著化妝箱到處趕場當臨時演員。
多數來當臨時演員的女孩,都積極地逮機會和導演或執行制作大攀關系,奉承一番,無一不是以當上女主角為志向。
相較之下,阿瞳就低調得多。
她演戲甘于扮路人甲,不過為了混口飯吃,她才不理誰是導演、誰是制片咧。
阿瞳低頭看書看得正津津有味,她頭上卻響起一個聲音!鞍⑼磿?”
廢話!她白眼一掀!半y道我是在看‘便當’呀?”她沒好臉色。一聽這略帶娘娘腔的聲音,她即知道是經紀人——李霖。
他竟自顧自地往她身邊坐下。
阿瞳第N次翻白眼。再這樣下去她的眼睛恐怕會抽筋了。
“在看什么書呀?”
“白河夜船。”這人實在煩,吃頓飯也要受他騷擾。
“不錯哦——很少有人像你這么上進的!
她嘆氣。她看書不過是因為某人也愛看書。
從前阿瞳從不覺得書有啥好看。別人看書會看到落淚,她還覺得好笑,可現在她看得懂了,或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懂得離合悲歡,她終于看書看出了興趣、看出了感動。
李霖似沒意思要走。
“阿瞳,李大哥認識個導演,最近要拍新片,缺個配角,你有沒有興趣?”
“是不是要先和那大導演吃吃飯?”她沒好氣地問。
“唉——”他猥瑣地笑笑。
“那,吃完飯是不是還得陪大導演唱唱歌、跳跳舞?”她昂著下巴。
李霖見阿瞳這么聰慧,興奮地再點點頭。
阿瞳合起書,甜甜笑道:“那好,你叫那導演付我三千萬,本小姐就陪他!”
“阿瞳,你明知不可能的嘛——”三千萬都可以請當紅的玉女明星了。
“哈!你明知不可能還問?”
“阿瞳呀!你條件那么好,為什么不多用點心、積極一些?”
“你是要我多用心去拍導演的‘馬屁’?多‘積極’去對制片‘賣笑’,是不是?”
他略微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也不反駁這說法。
阿瞳手一揮大喝。“開玩笑!我可是個千金大小姐……”突然,她止住話。不、不,她早不是什么大小姐了。
她托腮嘆口氣。
李霖積極道:“你想開了嗎?”
她瞄他一眼。“不,我對那導演沒興趣,要我去扮親切笑臉,我做不來,準會搞砸!”
“你只要少翻白眼就行了——”他低聲說。
“不!不行——”她仍搖頭。“上次你帶我去試鏡,那個導演又嚼檳榔,又用煙噴人,一雙賊眼色迷迷的,要我不翻‘白眼’,我的眼睛真會‘抽筋’咧!”
登時換成李霖大笑。
他好言勸她!鞍,你是演員嘛!當是演戲嘍,扮扮笑臉沒那么難吧?”
“難呀——我只對喜歡的人笑!
“那就當是對著你喜歡的人嘛!”
“那可差遠了。”唐浩群是無人能比的,誰都不能同他比,假裝都不行。
李霖大聲嘆氣!澳阏婀虉蹋以趺磿媚隳?”
“唉——”她嘆氣嘆得比他還大聲!澳惚任腋虉踢!這么執著地擠命慫恿我!
他再次大笑!昂谩⒑、好;隨便你,你繼續扮丫鬟、扮路人、扮死人好了,別說我這經紀人不幫你,你自生自滅吧!”
她笑瞇瞇的!爸x——謝——”
這次換成是李霖搖頭,翻了一個很大的“白眼”。不過,他仍然留下這個不做作的小小演員,心底對這個有原則的女孩有著佩服。在演藝圈持久了,能看到那么真的人,倒也稀奇難得。
晚上,芙蓉約了她喝咖啡。
自那日離開唐家后,她除了和芙蓉見面外,其余的人她都刻意避不見面。
前日芙蓉聽過阿瞳在紐約的遭遇后,曾憤怒地說她可以替阿瞳討回公道。她可以利用法律爭取回那紙放棄遺產的文件,設法證明它無效。
然而阿瞳拒絕芙蓉熱心的幫忙。
那么冗長繁瑣的戰爭阿瞳不想經歷。她好不容易回到臺灣來,她想要的不過是平靜的生活。
她是怕了,怕極了那動蕩不安的日子。那樣孤單無助的生活,是很容易摧殘一個女孩年輕的心境。
阿瞳再也禁不起了。
那些遺產她不想要了。
誰知道那陰險的康夫人還會對她耍出什么手段?
不,那種人,最好別惹。
芙蓉心疼她,但并不勉強。只是把阿瞳的事告訴了唐浩群。
那日唐浩群突然造訪阿瞳租住的公寓。
當他進屋看見十坪不到的小套房,一室簡陋老舊的家具時,他心疼極了。
阿瞳并不覺得自己的處境可憐,這比她在紐約時好太多了。然而他的不忍和心疼,反倒令阿瞳難堪和難過。
她扮起笑臉。“你別看這里又小又舊,其實這樣才不用花時間整理!
“阿瞳,回來住吧!”他幾乎是在懇求她了。
唐浩群萬萬沒想到從小即被捧在手里寵著的小阿瞳,如今會住在這種地方。
他覺得自己沒好好盡到照顧她的責任。
他受不了她這樣受苦,他舍不得。
但她不領情!拔也灰,我不要回去住!
“那里本來就是你的家!
“但我跟你不是一家人!”她大聲道。
“可是我們都當你是唐家的人!
“你呢?你當我是你的誰?”她仰著臉,晶亮的眼睛盯著他問。
他實在受不住她這樣看他。他逃避,撇過臉不看她。
他知道自阿瞳返臺后,他的心情一直是恍恍惚惚的。所有的矛盾、困惑皆是因為她。
這是愛嗎?
就算是,他又有什么立場?
他知道、也感受到阿瞳的熱情和期待,但他不能回應。他有葛雪貞,他不可以任性而為,更不可以傷害雪貞。
“你為什么不說話?”阿瞳難過道。
他逃避問題,微笑道:“這樣吧!你如果堅持不回去,浩群哥帶你去添購家具好嗎?再不然,我幫你租間大一點的房子。”
“你別把我當孩子哄!”她吼道!笆裁春迫焊纾也挪灰斈忝妹!我要當你的——”
“阿瞳!彼財嗨脑挕!澳阏f的對,你不是小孩了,很多事是不可以重來的,也不能太自私,這樣會傷害到別人!
她噙著眼淚,哽咽了。
是的,她懂。這世界不是為她轉的。
但如果他不能選擇愛她,又何必來對她好?
這是施舍嗎?同情嗎?不,她不需要!
“你走,你走吧!”她哭著推他出房門。
“阿瞳——”他的心掙扎得厲害。
她拉開門,忿忿地請他走路。
“沒有你,我還不是活過來了,我還不是活的很好?你走吧,你去愛葛雪貞吧!你去啊——”她咆哮,用力推他,倔強地趕走他。
門一關上,她卻又舍不得,拉開門,撲上前去抱住他。
“你離開葛雪貞好不好?你最愛的人是我,對不對?”她緊緊抱住他,埋在他胸前哭泣。
唐浩群多想回擁住她,想到心都痛了。
他壓抑著自己洶涌的情緒,為難著,任她抱住自己哭,憎恨自己無力安慰她。
阿瞳等不到他的回應,心冷到谷底。終于松開雙手,落寞地把他關在門外。
真傻……想起那晚,阿瞳就覺得自己好意。
唐浩群如果“自私”地因她而拋棄葛雪貞,那他就不叫唐浩群了。
她真氣他。
氣他那樣剛直干么?
難道就不能放縱一些?任性一點?
可是,她不就是愛他的負責任和善良嗎?
只是不能愛著他,還得強裝若無其事和他見面,這太難、太苦了。
她又再嘆了口氣。
她寧愿給他祝福就好。或者——默默祈禱他和葛雪貞快快分手。
對,她才不要祝福他們。她才沒那胸襟!
有那胸襟,她也不叫作袁芯瞳啦!
阿瞳失眠了。輾轉難眠之際,她起床撥電話給芙蓉,并向她訴說自己的心事。
“阿瞳,我敢保證,浩群是愛你的!避饺氐贜次地說著!澳阍摽纯催@些天他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樣子!”
“那有什么用?重點是他有女朋友了!
“那個姓葛的——”芙蓉一想起雪貞就有氣。“你真該看看那女人在我面前擺的什么臭臉,好像我欠她幾百萬似的?墒侵灰迫涸谘剑∷⒖逃謸Q了張笑臉,殷勤得不得了,真惡心死了!避饺貧鈶嵉馈!蔽,你那還缺不缺演員?介紹她去好了!
阿瞳哈哈大笑!澳阏媸呛芎匏
聽完芙蓉的話后,阿瞳心情好了許多。對她而言,芙蓉即是親人,永遠不變。
掛斷電話后,她被件外套出門,打算買點消夜回來吃。
忽然間,她看見葛雪貞拉著一個男人的手,很親密地倚偎著。
阿瞳睜大眼仔細看,深怕是自己看錯了。
但那男人的確不是唐浩群。
阿瞳興奮而激動地揚起眉。好呀!這個葛雪貞……
回家后,她立即又撥了電話告訴芙蓉經過。
阿瞳激動地嚷!昂迫涸诓辉冢课乙嬖V他,快,快叫他來聽。”這下,他可以理直氣壯地甩掉葛雪貞了。
但芙蓉可不像她這般興奮沖動。
她冷靜地回她!安唬〔恍,你不能同他說這事!
“為什么?”
“他不會信的。葛雪貞在他面前可是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她理智道!澳阏f了,他搞不好反而會罵你。”
“也對——”阿瞳失望極了,難道就這樣任葛雪貞去欺騙他嗎?
芙蓉早就預料到!斑@葛雪貞八成是圖著我們家的產業才纏著浩群的,這女人要算嫁入我們家就糟了,阿瞳,你把浩群搶過來吧!”
“沒辦法——他那個死腦筋。”
“喂!我倒有個法子。”
“什么好法子?”她興奮地問。
芙蓉不疾不徐道:“我想過了,我們來騙浩群,騙他說你得了腦瘤,活不過一年。然后以他的性子一定會堅持要照顧你,你也順勢投懷送抱——你那么慘、那么需要他,他不可能會在這時候娶葛雪貞的。然后,我再乘機告訴他,阿瞳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嫁給他,那么他一定會娶你。就算是會對不起葛雪貞,他都會娶你——”
以唐浩群的個性是會那樣沒錯。
“可是,我根本沒得腦瘤——”
“唉呀,你真笨!等他娶你,我再找個醫生朋友說你的腦瘤控制住,沒再惡化就好了。那時,反正他也愛你,只會高興,不會想那么多啦!
“但是——我不想騙他——”
“是,你高尚,人家葛雪貞才騙他。我真搞不懂,你不要和浩群一樣固執好不好?他愛你,明明你也愛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對?再說那個葛雪貞根本不會給他幸福。只有你,阿瞳,只有你才真的能給浩群愛和幸福。你騙他也是為他好,這叫作——善意的謊言!
芙蓉不愧是學法律的,說得頭頭是道。
阿瞳聽得是頻頻點頭。
仿佛這是個多么神圣的使命。
她雙眸燃起斗志,好似要為了拯救唐浩群逃離惡魔懷抱而戰。不用說,那惡魔指的當然是葛雪貞。
”好!那我豁出去了!彼!翱墒牵遗滤麜闯鑫腋緵]病!
“你笨啦,你是演員吶!你不會作戲呀?”
“說的也是哦——”她傻傻地笑了。
“再說,我也會幫你!”芙蓉堅定地!澳惴判模覀円欢〞晒Φ。”
于是兩個女人在電話里仔細地討論起各項細節,一直談到深夜,準備好要對葛雪貞來一次大反擊。
阿瞳興致勃勃地準備好為愛情不惜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