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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 第三章
作者:水遙
   
  德布西的“月光”,回蕩在音樂廳的空間當(dāng)中,如夜里的浪潮聲,虛無而縹緲。  

  坐在包廂里,我昏昏欲睡,頭一歪,差點(diǎn)倒在旁邊的人身上,猛然醒悟身旁坐著的是容楷元,我連忙坐直身體。  

  我討厭沒有主旋律的音樂,呢呢喃喃像沒有目的的絮語,抓不到重點(diǎn)的令人心生不耐。  

  我側(cè)頭看容楷元,他倒是興致盎然的盯著指揮看。  

  這又是一次被父母安排的約會。  

  我無聊的用鞋尖輕點(diǎn)地板,還得提醒自己別太用力,以免打擾到旁邊聽眾。  

  在音樂會出糗的經(jīng)驗我有過;小時候以為音樂會坐愈前面愈好,向父親要了第一排的票,坐在最前頭,看著一大堆人熱熱鬧鬧的擠在臺上,便樂得眉開眼笑。  

  但畢竟年紀(jì)小,在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樂中也能恬然入睡,好不容易被其中一小節(jié)的打擊樂器驚醒,一抬頭,看見小提琴首席對著我笑,讓我羞得直往媽媽懷里鉆,那年我只有八歲。  

  回憶溫暖了我的心,偏偏容楷元的臉突然湊過來,嚇了我一跳。  

  “干嘛?”我用氣音兇他,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他沒被嚇到,湊在我耳邊輕聲說:“再忍一忍,快結(jié)束了,別露出這么無聊的表情。”  

  多管閑事!我無不無聊關(guān)他什么事?從家里到音樂廳,一路上噓寒問暖,不是問我渴了沒,就是問我冷氣會不會太冷、要不要多加一件衣服,我的忍耐已經(jīng)到達(dá)極限,他比我老媽還煩。  

  音樂終于結(jié)束,我站起來大力拍手,等臺上人一走光,我就推開包廂的門走出去,不管接下來是否有安可曲目。  

  一面走,我一面打手機(jī)叫小張在靠馬路的門邊接我,容楷元從后面追上來。  

  “曉月,何必走這么快?”  

  “我不喜歡印象派的曲風(fēng),忍字頭上一把刀,再忍下去我就會失血過多,不支倒地。”我嘆氣。  

  “哈哈……曉月,你真可愛!”我不知道容楷元是什么表情,他在我身后笑,被我的話逗得樂不可支。  

  我說的是氣話,又不是存心逗他笑,我被他氣得加快腳步。從來沒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動不動就利用我爸媽約我出去,不是音樂會就是上流社會的晚宴,如影隨形的跟在我身邊出入公眾場合,再多幾次,大家就要傳言章家千金名花有主了。  

  天知道我跟他在一起時有多無聊,兩個人身處在不同的世界當(dāng)中,他講他的研究數(shù)據(jù),我翻我的時尚雜志,談話內(nèi)容完全沒有交集,兩個人說起話來就像是不同星球的人,說著各自的語言。  

  要不然就是相對無語,我打扮得像個洋娃娃看著他發(fā)愣,他則是一眼不眨的望著我笑。  

  若是一對愛侶,相看兩不厭,在眉目之間傳送綿綿情話竟然其樂無窮,但我跟容楷元沒有心電感應(yīng)。  

  “曉月、曉月!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你!”才剛要踏出大門,一個女人直著喉嚨怪嚷著,從后面追上來。  

  來的人是蘇家小姐,蘇家在幾個產(chǎn)業(yè)上跟章家有重疊,算是競爭對手,在許多宴席上都可以碰到面。  

  蘇小姐一向喜歡派頭排場,從頭到腳的一身名牌,極盡能事的雍容華貴,頸上一條鉆石項鏈繞著脖子,散友出一圈光亮,昭告大眾她身份高貴。  

  蘇小姐親熱的拉著我的手。  

  “曉月,好久沒見到你,上問陳家的婚禮你怎么沒出席?整個晚上我都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我無聊的看著她。  

  “還好你沒去,要不然也會像我一般被氣得幾天睡不好。不過是個小老婆生的女兒,場面居然這么大,幾件婚紗都是從法國訂做回來的,前面幾個嫡出的都沒這手筆呢!這年頭連庶出的都能這么囂張,不過是政策婚姻,還裝得歡天喜地!闭嫘〖易託!人家鋪張奢華又怎樣呢?每家有自己的作法,只要出得起錢,哪家不想替女兒辦個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婚禮,由得她在背后嚼舌根?千金小姐的名聲就是被她這種長舌婦敗壞掉的。  

  我斜瞄她一眼,說道:“等你出嫁時一定是更豪華的場面,何必為這種小事生氣?”  

  “我……我還早啦!”眼睛一斜,她看到我身旁的容楷元,蘇家小姐突然嬌羞起來,她仰著頭,期期艾艾的說:“曉月,這位先生是什么人?男朋友嗎?”  

  她用嫵媚的眼神看著容楷元,我惡作劇的想法涌上心頭,一側(cè)身,輕輕拉住容楷元的衣袖。  “他是我的男友,姓容,在我表哥的公司工作,剛從洛杉磯分公司調(diào)回來,專門從事硬體研發(fā)!  

  “喔!容先生,幸會幸會!碧K家小姐笑得甜膩,聲音諂媚,掩住一絲淡淡的妒意:“原來是曉月的乘龍快婿,一表人才又有學(xué)問,我可要嫉妒死了!  

  雖然容楷元實際上跟我沒多大關(guān)系,但她用這眼神看著容楷元還是讓我不舒服,我一只手扶上太陽穴,嬌嗔著說:“楷元,我頭痛,我們快走吧!  

  容楷元很合作的伸手摟住我肩膀,對蘇家小姐一笑!罢姹,曉月身體弱,我得快點(diǎn)送她回去,后會有期!  

  他的左手伸過來,輕輕握著我的,我被他簇?fù)碇码A梯,為了快快逃脫那女人的魔掌,我也沒有掙扎,裝模作樣的走到馬路旁邊,回頭看看蘇家小姐終于離開,這才掙開容楷元的擁抱。  

  “戲終于演完啦?我要收臨時演員費(fèi)用!比菘獙ξ倚Α  

  “謝謝合作,要多少盡管開口!蔽乙残。  

  因為這庸俗的女人介入,兩人間的氣氛反而好了起來。  

  回想剛剛的場面,我仰頭看容楷元。他好在哪里?在別人眼中,容楷元竟是一個乘龍快婿?我還是不了解。  

  人都有先人為主的觀念,我知道。一開始喜歡的人會愈來愈喜歡,反之亦然。一開始我就不喜歡容楷元,所以對他愈看愈不順眼,如果我能靜下心來看他,他會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正想著,一輛機(jī)車從街角彎過來,擦過站在路邊的我,我嚇退了幾步,感覺身后的容楷元扶住了我。  

  “小心!比菘吐曁嵝盐摇  

  機(jī)車出乎意料地停下來,不過已經(jīng)在十公尺以外。騎士把安全帽摘掉,回頭看我們。  

  “啊!蘇承先?”我脫口而出。  

  “曉月,他是誰?”  

  “一個……朋友。”  

  我說說謊。  

  我跟蘇承先根本不是朋友,上一次見面的場面是如此火爆,我清清楚楚記得他所有的言語,連挑起的眉、冷笑的嘴角我都沒有忘記;他的眉目是如此英俊,但脾氣又大得讓人不敢領(lǐng)教。  

  他隔著這么長一段距離看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是我嗎?但他卻沒有過來,我也不敢喊他,怕他又給我白眼跟嘲笑。  

  我不知道該怎么對他,好像隨便幾句話就會刺傷他的自尊似的。  

  他不像其他人,因為我的身份地位而縱容我,他是一個全然自我的人,我這輩子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人。  

  “他好像在等你,你要不要過去打一聲招呼?”  

  “不用了!”  

  這時候我才驚覺我的手還被容楷元握在手中,連忙放開,我不希望被蘇承先誤會。不希望他誤會?  

  我臉上、心上都是一片驚愕,天!  

  我對蘇承先居然是這般心思嗎?所以我每天都想著他?  

  “啊!他騎走了。”容楷元奇怪的說:“怎么他也不來跟你打聲招呼?”  

  我抬起頭來,那輛摩托車有如平空消失般,在我低頭害羞的同時,已經(jīng)走得不知去向,我惆悵又茫然。  

  “走吧!蔽业恼f。  

  坐上充滿冷氣的車子,我轉(zhuǎn)頭看跟進(jìn)來的容楷元,心里又煩又亂!身邊跟著一根雞肋,眼里看著遙不可及的人,明明是兩個世界,卻妄想著要跨越那條界線;吃了人家一頓罵,心里卻只想著再打電話給他。  

  好煩!我到底在想什么?連我自己都弄不清了。  

  “曉月,心情不好?怎么拼命冒冷汗?要不要喝點(diǎn)水?”  

  車子里有冰箱,容楷元拿了一罐菊花茶給我。  

  好噦嗦的男人,婆婆媽媽的,跟這種人怎么談戀愛?我的心從未為他跳過,他就像一杯白開水,偏偏又是不冰不熱、最引不起我胃口的那一種。  

  “我頭疼!  

  我別過臉去看窗外,沒有接過他遞到眼前的菊花茶。  

  *  *  *  

  待在山上的時候,我時常在后花園里喝茶;后花園中有一個白色的藤架,藤蔓攀著白色格狀支架,形成天然的遮蔽,我在陰影底下喝茶、欣賞山下的景色。  

  “大小姐,電話。”女傭走過來,遞上無線電話。  

  “喂?”  

  “大小姐,我是小朱。”我嗯了一聲,聽她講下去:“大小姐,上次你在畫廊當(dāng)中遇到的那個男人在畫廊這邊吵著要見你!  

  “蘇承先?是不是蘇承先?”我抓緊話筒、眼睛發(fā)亮。  

  小朱無奈的說:“對,就是他,他說如果見不到你他就不回去,已經(jīng)在門口姑了一早上,現(xiàn)在都下午了,他還站在門口,寧可曬太陽也不肯走。”  

  我抬頭看看這個初夏的晴朗天氣,陽光熱辣辣的灑下來,真有人有這個耐心站大半天等我?  

  “他要見我做行么?”  

  “他不肯說。”  

  “我馬上過去看看。”  

  緊急叫小張來載我下山,但他正載著曉雪去市中心的百貨公司,所以等了半天他才回來。到達(dá)畫廊時,已是一個多小時之后。  

  坐在車上聽著一陣?yán)状蛟跂|邊天空,午后雷陣雨傾盆而下。  

  車子停在東籬畫廊前面,小張幫我開門撐傘,我一下車就愣住了。  

  蘇承先站在畫廊門口,抬頭挺胸的站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我,大雨如利箭般擊打在他身上,發(fā)出霹啪的聲響,他卻完全沒有感覺似的挺立著,臉上是一片漠然。  

  “你……你怎么不進(jìn)去?進(jìn)畫廊去啊!站在這里淋雨干嘛?”  

  “我想等你來。”  

  我走近幾步,看到他臉上全是雨水。  

  這一定是苦肉計。他為了要我推薦他的畫作,所以苦苦的守候我,希望我心軟,忘記他之前對我的不禮貌,我心里這樣推算;但他的表情卻又推翻了我的猜測,他看起來很瘋狂,眼睛直直的盯著我,有那么一秒鐘,我回想起容楷元看我的眼神。  

  他嘴巴動了動,我沒聽清楚,又走近一些,跟他只有咫尺之遙,我終于聽見他的聲音——  

  “我想見你。”  

  他的語氣溫柔而感性,他的眼神濕潤而深情,看著他的眼眸,我腦中一片空白,什么話都問不出來。  

  “我想見你!彼种貜(fù)了一遍。  

  *  *  *  

  因為他全身濕透,我叫他先回家換衣服,他約我去他烏來山上的畫室去看畫,我答應(yīng)隔天就去。  

  在我的一再保證下,他才答應(yīng)離開。小朱把我迎進(jìn)畫廊當(dāng)中,數(shù)落蘇承先跟個瘋子沒兩樣,但我心中卻甜絲絲的。  

  為了見我一面,他愿意守候一整天、愿意為了我淋雨,雖然只有一句“我想見你”,但這些情感已經(jīng)不言而喻。  

  我想起梵谷把耳朵割下來寄給心愛的女子,啊!藝術(shù)家真是難以理解,但又這么的讓人心跳欲狂。  

  隔天我和他約在市中心某一家購物中心的門口會面,他跨在他那臺機(jī)車上等我,見我步下高級轎車,不禁笑道:“你坐我的車子吧!  

  他把一頂安全帽丟給我,我沒有絲毫反抗的戴上,回頭對小張交代:“跟我媽說我去購物!  

  “大小姐,騎機(jī)車很危險,要是你摔車……”  

  “少噦嗦!  

  明知小張是好意,但我沒有聽進(jìn)他的話,心甘情愿的跨上我從沒坐過的機(jī)車。  

  小張的聲音被我拋在腦后,蘇承先載著我在臺北的街道高速穿梭,烈日從林蔭的隙縫之間灑下,我將頭靠在他寬大的背上,他把手伸到后面,拉出我的手,叫我環(huán)住他的腰,一股安全感從心扉蔓延開來。  

  他一路騎往郊外,上了山路,奔馳在山徑之間,不巧的是,夏日午后的大雨傾盆而下。  

  “你撐得住吧?我沒有雨衣!  

  雨聲很大,我對著他的耳朵喊:“沒關(guān)系,你快騎!”  

  他繼續(xù)往山上騎,雨愈下愈大,我的全身都濕透了,但我說沒關(guān)系是真的,能這樣抱著他、感覺他的心跳,我愿意這條路一直持續(xù)下去,讓他帶我到任何地方。  

  這時我真真切切的知道,我已經(jīng)愛上了他;我為了他直接強(qiáng)烈的感情而著迷,從第一次見面的強(qiáng)硬、第二次的沖突、第三次的瘋狂,他是如此直接的把他的一喜一怒統(tǒng)統(tǒng)坦露在我面前。在每個人都戴著面具的上流社會生活超過二十年,他的存在是如此真實,讓我覺得自己像個人,而不是擺在溫室的花朵。  

  雨點(diǎn)激烈的打在我臉上,這些痛楚的感覺讓我知道我不是在做夢。  

  “算了,不騎了!”他突然停下來,我呆呆的跟著他跳下車,我的頭發(fā)濕淋淋地搭在肩上,打結(jié)扭曲,用手也順不開那一團(tuán)發(fā)絲。  

  “要找地方躲雨嗎?”我對著他喊。雨大得很,連一公尺前的他看起來也像在一層雨簾外。  

  “不了,反正就是下雨,再怎么騎前面也還是在下雨。”  

  他的牛仔褲完全濕透,緊緊的貼在身上,展現(xiàn)他修長結(jié)實的腿部線條。  

  我不知不覺地吞了一口口水。他怎能這么完美?美好的臉龐、高挺的身段,依他的條件,就算去做模特兒也絕不遜色。  

  他往山壁上一靠,對我伸出手。  

  “過來,到我懷中!  

  我沒有絲毫懷疑,三兩步跳進(jìn)他的懷中。我怎么能跟一個陌生人如此接近?在我撲人他懷中時,我曾經(jīng)有一秒鐘的懷疑。  

  但當(dāng)他把我圈在他的臂彎底下時,從濕透的衣物底下傳來的體溫讓我忘了一切。  

  靠在山壁上,一些蕨類植物、樹葉從山壁上低垂下來,這些遮蔽并不能抵擋雨水,大雨依然滂沱的打在我們身上,從他的身體流到我的身上,從他的發(fā)梢滴落到我的臉上。  

  在不遠(yuǎn)處有一棵正在凋落的花樹,花瓣隨著雨點(diǎn)飄零,我從他的杯中仰望,這情景比我去過的任何一個國家都美;倫敦的雨、巴黎的夜、北海道的花田都比不上此情此景。  

  他低頭吻我的額角,一個輕微的吻卻讓我全身顫抖了一下。  

  問為欣喜,絕對的!  

  “太快了?嗯?”他低頭,一個簡單的微笑由他做來卻十足的帥氣。  

  是太快了,我們昨天才正式認(rèn)識,我心里這樣想,但行動卻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  

  我搖頭,口氣羞怯且癡迷:“不會,不會太快!  

  聽我這口氣,多像十六歲初戀少女。  

  他笑開了眼,雨水從他深刻英俊的輪廓滑落,我伸出手幫他擦,愈擦愈多,兩人身上都是濕的,但他的體溫漸漸滲透進(jìn)我的體內(nèi),交融成一片炙熱。  

  我在他低下頭時連忙閉上了眼睛。哦!這當(dāng)然不是我的初吻,但卻是最讓我刻骨銘心的一個。  

  在他激烈的吻中,耳邊大雨嘩啦四濺的聲音離我好遠(yuǎn),我勾住他的脖子,回應(yīng)他纏綿與熱切的吻。  

  是的,我想著這一生我都不會忘記此時此刻。  

  *  *  *  

  那天我們最后還是沒到達(dá)山上的畫室,因為怕我生病,他將濕透的我送回家㈠臨別前兩人藏在街角偷偷接吻,依依不舍的分開。突然開始的戀情像是一把大火,蔓延得比想像中還要快速。  

  他在雨中對我低語:“為什么我會愛上你?見過你后就對你念念不忘?這一點(diǎn)道理都沒有……”  

  我完全同意這句話,這就是我的心情。  

  接下來一個星期,我們已經(jīng)完全分不開,我深深被他的感性與才氣所吸引。  

  我跟著承先上山下海找地方畫畫,他可以對著陰郁的森林作畫一整天,絲毫不覺疲憊;我也靜靜的陪在他身旁,欣賞他的畫作、他的人,只有在陪伴他的時刻,我可以完完全全從金錢堆積的生活中逃脫,跟著他一起吃路邊攤、喝白開水。  

  跟承先交往之后,我的人生似乎開了一道窗子,陽光射入,每一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小張只負(fù)責(zé)載我人市區(qū),然后承先的機(jī)車把我接走,一周下來,我黑了大半,怕母親看出來,所以每天回家后連忙用幾百元一片的美白面膜敷臉。  

  我跟小張閑聊:“你覺得蘇先生跟容先生哪個好?”  

  “當(dāng)然是容先生!  

  “為什么?”  

  “容先生對所有人都平等看待,客客氣氣的,從不把我們當(dāng)下人;蘇先生不一樣,見了人連招呼都不打一下,斜著眼睛看人,我起初還以為我得罪了他!毙埡芾蠈,他這么對我說。  

  我自己也知道承先是這種高傲的個性,所以不責(zé)怪小張批評得難聽,只幫他解釋道:“藝術(shù)家的脾氣總是怪一點(diǎn)!  

  “還是容先生好,對人永遠(yuǎn)這么細(xì)心,上回我肚子痛,只有容先生看出來,急忙催著我去看病。每次坐在車上等大小姐的時候,他都會問問我家那幾個小子,每個名字都記得了,還祝我生出一個如花似玉的好女兒;”  

  小張有兩個兒子,一個七歲,一個八歲,老婆肚子里正懷著一個,他一心期待出現(xiàn)一個可愛的女兒,我看他說得高興,滿口容先生、容先生,對于承先居然是不值一提的模樣,我淡淡的說:“他察言觀色慣了,奉承打點(diǎn)人不遺余力,一心只想要攀附上豪門,這有什么!  

  “容先生有學(xué)問、有好工作,怎會是這樣的人?倒是小姐要小心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窮小子……”  

  “小張,既然這么好,你去當(dāng)容先生的司機(jī)好了……”聽到承先被說成高不成低不就的窮小子,我終于動了氣,把身體靠在椅背上,交叉雙手冷冷的說。  

  “對不起,大小姐!毙埖懒饲,悶聲不吭的開車,車子里面靜得可怕。  

  我從包包里拿出海藍(lán)的生日宴會邀請卡;這并不是一個大型的宴會,只邀請了向、章、黎三家的親戚及來往較密切的朋友,這是一個介紹承先給親戚朋友們認(rèn)識的好機(jī)會。  

  我很擔(dān)心父母親會給承先臉色看,但跟母親玩捉迷藏也玩了半個多月,再找也找不到什么偷偷約會的好借口,還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讓承先大大方方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說不定他們會發(fā)現(xiàn),承先比容楷元適合我多了。  

  我隔天就向承先提出邀請,請他出席我表哥向海藍(lán)的生日聚會。  

  進(jìn)入一家餐廳準(zhǔn)備吃中餐時,我問他:“喂,下個星期是我表哥的生日聚會,你來參加好不好?”  

  承先沒有很在意,點(diǎn)點(diǎn)頭,“好啊!  

  他的注意力放在餐廳的裝潢上面,這家餐廳采中國風(fēng)味的裝飾,一大片雪白墻壁上寫滿了一整幅李白的將進(jìn)酒。  

  末尾幾句“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每個字都生動活躍,像是要從墻壁躍出,提醒食客們?nèi)松靡忭毐M歡。  

  “真是好字!一看即知是名家手筆!背邢燃(xì)細(xì)看了半晌,終于贊嘆的說。  

  我很得意,連忙邀功:“這是我們家開的餐廳,在墻上題字是我提議的。”  

  承先先是驚訝,而后冷笑,話從牙縫當(dāng)中擠出來:“嘿!我是聽說過,有錢人家為了節(jié)省交際費(fèi)用,索性自’己開一家餐廳,菜單上密密麻麻,專煮自己喜歡的。呵!難道生病就開一家醫(yī)院不成?”  

  我實在不敢提向家正有興建醫(yī)院回饋社會的打算,而章家也預(yù)備合資,只能陪著笑臉、唯唯諾諾:“嗯,我們家也是圖個方便,幾個姨丈們有地方談事情,需要高級餐廳時不怕沒有座位。”  

  我環(huán)視四周潔靜簡潔的裝潢,桌與桌之間隔著一大段距離,留給顧客一片安寧的私人空間,這誠然是一間高雅的餐廳,雖然出發(fā)點(diǎn)是因為父親喜歡吃四川萊,不過這餐廳的存在絕對為這個街角增添不少豐采。  

  承先看了菜單,又補(bǔ)上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哼!”  

  我還是笑。真奇怪,他說了一大堆過分的話,我卻一點(diǎn)兒生氣也沒有;平常人家說什么我頂什么,在承先面前,我突然變成軟腳蝦。  

  這一定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我眼里看不到他的任何缺點(diǎn)。  

  他有才華、有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孤高,他跟我身邊的人完全不同,對他來說,世俗的價值觀全然無效。  

  我微微笑起來。爸媽從小到大都寵我,我說要什么他們從來沒有拒絕過;我再任性,他們也都全然包容,想盡辦法弄給我,在他們的寵愛之下,我時常認(rèn)為天下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這一次,我要蘇承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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