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頭是誰?
韓允文從來沒有這樣好奇過。
不是趙伯趙嬸的孫女,也不是莊里的人,甚至趙伯說這附近根本沒有其他人家!
那樣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的小姑娘,連洞簫是什么都不知道,卻只學(xué)了一個晚上就學(xué)會簡單的小曲兒,曲調(diào)雖然生澀,音韻卻渾然有情。可是,這樣一個小姑娘竟然不知其來歷?
還是她刻意隱瞞身世,對他有所圖謀?
“不可能!”
韓允文在房內(nèi)無意識地走來走去,自言自語。
“她的單純稚氣是顯而易見的。鞏云雖然是我的死對頭,但他絕不會蠢到派這樣一個小丫頭來刺探我!而除了鞏云,其他人更不可能做這種無聊的事啊!”
可是,那小姑娘又怎會平白無故地出現(xiàn)在這里?
“也許是狐貍精哦!”趙嬸打掃房間過來,絮絮叨叨地說。 “聽說年深月久的狐貍精是會變成人的,山下的張家村就有個少年郎被狐貍迷死。公子,你可要小心哪!”
“好了,趙嬸,你下去吧!”韓允文哭笑不得。他是會輕易受狐貍精迷惑的人嗎?何況那小丫頭乳臭未干的樣子,狐貍精?別笑掉他的大牙啦!
*****
正午。
本來韓允文到綠云山莊來是為了休息的,寶貴的休假只有七天,可今天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他卻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心神不寧的。
紅日炎炎的正午,本來是睡午覺的好時候,他卻一個人漫步花園,并且不知不覺地走到昨天初遇蓮艷兒的地方。
池塘水碧,一池睡蓮盛放,一只蜻蜓點水而過,停在一朵小睡蓮花上。小小的睡蓮花兒嫣紅粉嫩,美麗極了!
好像那小丫頭。
韓允文才這樣想,便聽見“呀”地一聲嬌呼,似乎從池塘里傳來。那聲音又嬌又嫩,似乎正是蓮滟兒的聲音!
可是聲音怎么會從池塘里傳來?難道她不小心落水了?
他抬頭,驀聞水聲“嘩啦”一響,水花翻涌,一條纖細美麗的小人影分開滿池的睡蓮花兒,鉆出了水面。
烏發(fā)雪膚,瑤鼻櫻口,那小口還微微張著,一副吃驚之極的表情,可不正是蓮滟兒?
蓮滟兒看見他,臉龐乍紅。嘟著小口,她半似解釋半似埋怨地嗔道:“討厭的小郁兒;咬我的腳趾頭!”
小郁兒是池塘里的一條小紅魚,平時最愛逗蓮滟兒玩。
“小魚兒?”韓允文覺得好笑,又感覺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嘩啦”一聲,蓮滟兒跳上池塘,癱坐在青草地上,扳過腳趾頭看。“好痛啊!彼凉M臉委屈。
“咬紅啦?”
韓允文湊近看,看見蓮滟兒的雙腳赤裸著,左腳大拇趾被咬得紅腫。
“是啊!”蓮滟兒聽見韓允文這么說,越發(fā)委屈起來!靶∮魞好妹闷綍r沒事老愛咬我的腳趾頭玩。人家都說過她多少次了,可她總是不聽!
她扁扁嘴,委屈得幾乎要掉下淚來。
“很痛嗎?我?guī)湍闳嗳嗪昧恕!表n允文沖口說道。
他盤腿坐在她身邊,拉過她雪白的小腳,輕輕揉了起來。
她的腳好滑好嫩啊!白白的、涼涼的,如雪光照眼。
韓允文不是君子,二十幾年的生命里,也曾多次入花叢。但和其他男子相比,他可以算是潔身自好,很有分寸了。但此時,摸著眼前女孩兒的小腳,看著她楚楚動人的小臉,韓允文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沖動。
不不不!他怎么可以這樣想?這小丫頭還是個小孩,他只是拿她當小妹妹而已!
慌忙在心里告誡著自己,韓允文問:“還痛嗎?”
蓮滟兒轉(zhuǎn)了轉(zhuǎn)腳趾頭。“嗯,現(xiàn)在不痛了!
她仰起臉,看著韓允文,粲然一笑。“青青姐姐說,別人幫了我們的忙的話,要記得道謝。謝謝你哦!”
腳趾頭在他的掌心輕轉(zhuǎn),撓得他有些癢,小姑娘的笑容無比絢爛,韓允文不由呆了呆。
他不著痕跡地松開了手。
“不用謝。對了,我聽見你叫小魚兒妹妹,你都這么叫小魚兒?”
他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
“呃……啊?”
蓮滟兒一下子愣住了,張口結(jié)舌半晌,面紅耳赤,手足無措。
“嗯,那是因為……因為……啊!因為小郁兒很可愛,而她又比我小,當然是妹妹了,人家……人家難得作姐姐嘛!”她語無倫次地解釋。
韓允文聽得眉頭都皺了起來。
“反正……總之……哎呀不管啦!”她解釋不清,一下子嬌嗔起來!叭思揖褪窍矚g叫她小郁兒妹妹嘛!大家都是姐姐妹妹,有什么不好的,你管我干嘛?”
“我沒有管你,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韓允文好笑地看著蓮滟兒那張輕嗔薄怒的小臉,只覺得無比可愛。哈!她發(fā)脾氣的時候,小臉紅通通的,小嘴巴可愛地噘著,好好玩!以后沒事的時候,不如多逗逗她。
韓允文當下在心里決定,渾然不覺這個想法和平時正經(jīng)嚴肅的自己有多么不搭。
他伸出手去,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紅紅的小臉蛋。
“哎喲……”
蓮滟兒正發(fā)著脾氣,冷不防被他偷襲,一下子跳了起來,委屈得眼淚又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你又捏我!”
她瞪著他,想起昨天也被他捏過,她氣憤地狠瞪他,可惜沒什么威懾力。
韓允文笑嘻嘻地望著她,很沒誠意地道歉。 “對不起哦!”
“哼!”
蓮滟兒氣鼓鼓地又瞪了他半晌,忽然大聲道:“你欺負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跳起來,往池塘里跑去。
“別跑啊!”
韓允文一把拉住她!靶⌒穆坊!”
蓮滟兒回過頭來,邊跑邊道:“我才不理你呢!”
“吭啦”一聲,韓允文這次沒能拉住蓮滟兒,卻扯下她一截衣袖。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蓮滟兒跳進了水里。
“小滟兒——”
韓允文朝水里大叫,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空蕩蕩的水面上,漣漪一圈圖蕩開,然后逐漸趨于平靜。
她不會出什么事吧?
韓允文有些慌了。
他只是逗逗她而已,她不至于就這么跳水自盡吧?呃!她水性那么好,要自盡也不該跳水才是。也許是故意潛到水底下不出來,想嚇嚇他吧?可是都半晌了,她怎么還沒冒出頭來呼吸一下?
“小滟兒,小滟兒!”
他對著池塘大叫。
“快出來,我不逗你了!
池塘面水波蕩漾。小小的睡蓮花兒搖呀搖。哼!她才不理他呢,欺負她,大壞蛋!
“小滟兒……”
韓允文怔呆了,一股愧疚感迅速彌漫心中。
他一時興起開的小玩笑,竟害死了小姑娘一條性命,而他害死了人,卻連對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那小姑娘唯一留下的,就是他手里的半截衣袖了。
可憐的小姑娘,給她在池塘邊埋個衣冠冢吧!
韓允文舉起半截衣袖看了看。
“咦?”他失聲驚呼。
衣袖是干的?
他們剛剛在一起的時間不過一會兒。從蓮滟兒跳出水開始,到現(xiàn)在也不過兩炷香的時間。這么短的時間里,衣服怎么會干?何況……
“她的衣服一直就沒有濕!”韓允文大叫。
他現(xiàn)在才察覺哪里怪怪的了!蓮滟兒從水里跳出來,可是頭發(fā)和衣服卻全是干的!不,不止是干的,那感覺就好像……好像她根本沒有下過水一樣。
韓允文舉起半截衣袖仔細看。
潔白的鮫綃,輕軟而薄,衣上沒有縫痕。傳說中,天衣無縫。
“小滟兒?”
他放下衣袖,看向水中。水面依然平靜,睡蓮花美麗地開放著,花上有蜻蜒輕輕地飛;花下,有小魚兒游來游去。三不五時,那些小魚兒們聚集在睡蓮花下,輕輕咬著花莖。
她說小魚兒妹妹咬她的腳趾頭!
韓允文輕輕笑了。
“我竟然遇見一位小花仙?”
放眼望去,滿池睡蓮搖曳,一朵朵都是那么嬌嫩美麗。
“可愛的小艷兒,你是哪一朵?”
他抽出洞簫來,開始吹奏。昨天那么遠還找去聽呢,小丫頭,就不信你還不出來?
簫聲悠揚,曲折婉轉(zhuǎn)。
小睡蓮花兒禁不住沉醉了,她搖頭晃腦地跟著樂曲轉(zhuǎn),花瓣兒一搖一擺地,仿佛在點頭。
好美的曲子哦!她昨晚跟著他學(xué)了一夜,怕是連他的一成都沒有學(xué)到!唉,什么時候她也能唱這么好聽的歌……不,吹這么好聽的簫呢?
陶醉在簫聲中的蓮滟兒只顧閉眼胡思亂想,卻沒有注意到那簫音離她越來越近,簫聲中還混雜了水花翻動的聲音。
韓允文已經(jīng)下水,向她走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輕撫眼前還在搖頭晃腦的小睡蓮花,放下手中的竹簫,輕輕一笑。
“小滟兒,是你吧?”
他笑吟吟地看著手里的睡蓮花,粉紅色的花瓣,觸起來多么輕柔嬌嫩,就好像蓮滟兒的臉頰一樣。
“啊呀呀——”
蓮滟兒這才睜開眼,她驚慌地后退,失聲大叫起來。大叫聲中,睡蓮花一陣亂擺,小姑娘出現(xiàn)在睡蓮花后的水面上,臉頰羞紅。
“大壞蛋!不許摸我的臉啦——”
韓允文哈哈大笑起來。
最后在韓允文的道歉下,她總算消了氣。
重歸于好后,兩人上岸,坐在岸邊的青草地上。
蓮滟兒好奇地問:“你怎么知道我是睡蓮花仙?”
嗯,不過他知道她是睡蓮花仙后,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啊!青青姐姐說什么凡人如果知道了她們的真正身份,一定會害她們,根本是胡說八道嘛!
“你的衣服沒有濕!表n允文笑著拉拉她的衣服!澳挠腥藦乃锍鰜硪路䥇s不濕的?而且你還說小魚兒妹妹咬你的腳!
“哦!”蓮滟兒點點頭,這才明白,原來是他自己猜到的,不關(guān)她的事哦!“可是,你怎么認出我的?我們有那么多姐妹!
韓允文笑了。他舉起手中竹簫,輕輕吹了個單音。
蓮滟兒馬上就懂了。
“呀!你是憑簫聲把我認出來的!姐妹們和我在聽簫的時候,表情不一樣嘛!”
“聰明的小姑娘!”韓允文贊了她一句!盎仡^我再繼續(xù)教你,你學(xué)得很快,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吹得比我還好呢!”
“真的嗎?”
蓮滟兒的眼睛亮了起來,在斜照的陽光下,小臉蛋看起來美麗動人。
*****
歡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晃眼間,七天過去了。
“公子,馬車已準備好了,行李也準備好了,要現(xiàn)在出發(fā)嗎?”趙伯稟告。
他很好奇,公子來時不過是一人單騎,走時居然命他準備馬車,而且,還專門要他準備一個大荷花缸!
韓允文一笑!跋炔幻χ摺Zw伯,你跟我到花園來。哦,對了,要趕著馬車,帶著荷花缸。”
到了花園,趙伯才知道韓允文命他帶著大缸的用意。
只見他把池塘里的一株睡蓮花挖了出來,栽在荷花缸里,打算帶走。
“醒來羅,小睡蟲!
誰又在輕捏她的臉頰?不用猜,不用睜眼,她也知道那人一定是韓允文。
陽光好暖和,蓮滟兒打了個呵欠,睜開眼來。
“討厭!這么早就把人家叫起來干嘛——啊呀!這里是哪里?”
下一刻,她睜大雙眼,吃驚地大叫起來。
“這里……這里不是池塘啊!我怎會在這里?你……啊!你又整我是不是?你……你要干什么?”
她驚嚇過度,連說話都瑟瑟發(fā)抖起來。
這里不是她從小生長的池塘,而是一個無篷馬車,馬車上載著一個大荷花缸,缸里盛滿了水,水里植著一株睡蓮……她的本體!哇啊啊,救命啊!這男人想對她干什么?
“帶你回京城啊!”韓允文笑著安慰她。“別怕,我說過要帶你回京的。等到了京城,回到韓府,你就是我的貼身侍女,就可以天天和我在一起,跟我學(xué)吹簫了,好不好?”
“不好!”
蓮滟兒帶著哭腔一口拒絕,頭播得像博浪鼓一樣。
“不好不好,人家要回池塘……嗚嗚,人家要和姐妹們在一起,才不要和你在一起,嗚嗚……你是個大壞蛋!”
韓允文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
臉一板,他故意沉聲道:“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你不是一直說要跟我學(xué)吹簫的嗎?想學(xué)東西怎能不跟著師父?”
“可你又不是我?guī)煾?”蓮滟兒勇敢地大聲反駁!白疃辔也桓銓W(xué)吹簫就是了嘛!”
“不行!”韓允文板著臉訓(xùn)斥!皩W(xué)東西是可以半途而廢的嗎?要學(xué)就得學(xué)出個樣子來,不許哭,乖乖的跟我回去!
蓮滟兒從沒見過他這樣兇的臉色,一下子嚇得不敢再哭。
她哀怨地看著他,哽咽著低聲指控!澳闫圬撐!你……你欺負我……嗚嗚……哇!”
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著躲到大荷花缸的后面,哭得天河倒流,暴雨傾盆。
“小滟兒……”
韓允文板著的臉一下子軟化,無奈地看著那哭泣不止的小人兒,心下泛起了強烈的無力感,以及一絲莫名的心痛。
是錯覺吧?他想。可他又為何一定要把小滟兒帶回家去呢?
“小滟兒,你別哭了好不好?”
他嘆了口氣,揉了揉額頭,小心地扶起那小小的人兒。
“跟我在一起就那么令你不開心嗎?這幾天……你不是和我玩得很高興?你不想繼續(xù)和我玩下去嗎?”
蓮滟兒抽噎著看著他,哽咽著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不知道。跟你玩挺開心的,可是人家也不想就這么離開姐妹們啊!我們都一起好多年了,離開了很難過的。嗚……反正人家不要走啦!你快把我送回去……”
她握著小拳頭捶他,邊捶邊哭。
“送我回去、送我回去啦!人家不要離開姐妹們啦!”
原來只是舍不得同伴,而并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
韓允文吐了口氣,心情愉快了些。猛地一把抱起小姑娘,他大笑道:“行啊!要我送你回去也可以,這旁邊就有個池塘,可是這株睡蓮花是我莊子里的東西,我要帶回去,你可管不著羅!”
他作勢把她放下馬車,揚鞭揮馬似欲離去。
“哇啊,不要啊!你……你怎么可以這樣做?”蓮滟兒嚇得撲上來,委廂得淚漣漣。
“你怎么可以把我?guī)ё撸阏f過要送我回去的,你要把我的本體栽回去才行……”
韓允文笑著搖頭!安恍!我已經(jīng)把你放下馬車了,這株睡蓮花我一定要帶回去,不過你若想跟來的話,我倒是不反對!
他笑吟吟看著她。
“你來不來?不來我可真要走了!
篤定她會來。
“我……你把我的本體帶走了,我怎能不跟著走嘛,嗚嗚……大壞蛋,老是欺負我……”
她抽抽噎噎跟他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