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進家門的阿曼馬上面對全家到齊的盛大歡迎場面。
“我還在想你什么時候才肯進這個家門呢!碧占掖蠹议L陶盛天嚴肅的說。其實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知道他肯回家已經(jīng)是很不簡單了。
“老公,他才剛回來你何必那么大火氣!睂φ煞蚶着穆曇,夏明敏不贊同的皺起眉。
“我脾氣大?讓全家人等他一個就應(yīng)該嗎?”心臟動過大手術(shù)的陶盛天健康大不如前,嘴巴卻還是很硬。
凌厲的臉部線條,深深的法令紋,抿緊的嘴唇,他怎么看都是個很不好相處的老人。
政商通吃的他卻馴服不了自己的兒子。
這個不肖子是他的死穴、他的罩門,他抵死不會承認自己在等阿曼回家,但全家人沒有人敢喊開動吃飯卻是不爭的事實。
“又沒人叫你等,是你說阿曼很久沒回家,再怎樣也要一家人一桌吃飯,好不容易把人盼回來了你又端架子!毕拿髅羰撬谌纹拮樱T多前任陶宅女主人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壓根不把陶盛天當天。
“男人講話有你女人插嘴的地方嗎?!”陶盛天一下又氣得亂七八糟。惡妻逆子,無法可治!
偏偏,夏明敏還沖著他笑。
“老爺子,你念念不忘的人都回來了,你就別氣了,大家開開心心吃頓團圓飯不是很好。”
他橫眉豎眼,卻無法否認她的話。
“不必算我一份!卑⒙勖己翢o表情,對夏明敏的善意視而不見。
“這是什么話!”陶盛天好不容易穩(wěn)定的脾氣又被挑起。
“我不是回來吃飯的,大哥要結(jié)婚有給我帖子,我是回來跟他道聲恭喜的!闭驹谖葑又醒胨麄兪呛蜆啡谌诘囊患胰耍麉s孤獨的格格不入。
“你瞧瞧,他說的像人話嗎?說得他完全是個外人似的!”
“阿曼……”夏明敏無計可施了。
陶盛天是她老公,她多少拿捏得住他發(fā)飆的時間,至于阿曼這個繼子卻讓她不知道從哪著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這個富裕的家庭又更艱辛。
當初嫁給陶盛天前她也揣想過這些情況,但實際又比她想的更為復雜。
“結(jié)婚?!哼,你們沒一個把我放在眼底,系出名門的千金小姐有什么不好,偏偏看上沒身分沒地位沒家世,只能娶來顧家的女人!
“要結(jié)婚的人又不是你,重要的是小倆口歡喜。”夏明敏馬上吐自己老公的槽。
像她,從前也不過是秘書。
這老頭子真是雙重標準了。
“住嘴,這是我的家務(wù)事,你是外人不許管!”
“好哇,陶盛天你有種,再給老娘說一遍!”繞指柔叉起腰來變成母老虎了。
陶盛天瞬間氣勢掉了一半!罢f……就說,這個家還有我做主,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你這死沒良心的!”跺腳、掩面,她朝阿曼眨眨眼,然后扭著腰肢跑了。
“阿明!”陶盛天頭尾都顧不了,完了、完了,阿明要是真的生氣怎么辦,他不想睡書房啊。
他強自鎮(zhèn)定的回頭對兒子們說:“你們兄弟大家聊聊,我……咳……進去看你們明姨是不是偷偷把家中重要的物品收進行李箱。”
沒等大家反應(yīng),他用拐杖敲著地板,走了。
“每次看老爸跟明姨斗嘴就覺得好玩!崩洗筇贞P(guān)宇被急電召回來,本來以為會看到上演多年仍然未落幕的父子大戰(zhàn),想不到重頭戲卻被明姨給搶走,雖然不無遺憾,但是難得全家見面沒有煙硝味也總算沒有白回家一趟。
阿曼插不上話。
陶關(guān)宇又說:“爸老了!
阿曼牽扯了下嘴角,算是回應(yīng)。
“阿曼,你的行李呢?讓陳叔拿進去,你的房間還是三樓那問!碧绽隙M力表現(xiàn)哥哥的樣子。
“我不是客人,不用招呼我!
“來吧,坐下來大家聊聊。”老三提出中肯的意見。
“沒什么好談的,我要走了!痹俨蛔,最后一班公車會搭不上。
他跟這些哥哥們沒有什么可多談的,因為早已經(jīng)錯過該談、該關(guān)心的時光。
“阿曼,真的不聊聊?我們兄弟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論事業(yè),我一蹶不振;論成就,我也沒有,我不像你們一個是科技公司的總裁,一個是金控開發(fā)的大股東,一個是未來教育部的內(nèi)定部長,未來的大人物們,你們跟我這市井小民有什么可談的?我可拿不出咨商費!
他的咄咄逼人成功的堵住了三張欲言又止的嘴。
“阿曼,我的婚禮你會出席吧?”陶關(guān)宇忍下情緒。
“要是那天我還在臺灣的話!彼麤]有遲疑。
陶關(guān)宇松了口氣,漾起笑容。
四個兄弟身高差不多,體型也相似,面貌上卻有著很大的分別,阿曼的容貌傳襲了他的媽媽,至于三個哥哥大都遺傳了陶盛天的嚴峻陽剛。
“我安排個時間讓你未來的嫂子見見你!笨煲兂梢患胰肆,還沒見過面有點不像話。
“要結(jié)婚的人不是我,只要你喜歡她我見不見并無差別!币姴灰娒嬗嘘P(guān)系嗎?
他的不近人情在大家的預料內(nèi)!袄纤,我們是兄弟,不是敵人。”
“我沒有把你們當敵人看。”
只是想斷又斷不了的親人。
“那……”
“我走了!
三個大男人眼睜睜看著回家不超過半個小時的阿曼轉(zhuǎn)身走了。
“你什么時候發(fā)帖子給他的?”老三不知道老大私下的動作。
“我也沒想到他肯回來!
“當年我們會不會太不把他當回事了?”老二搔頭!澳阒浪麨槭裁茨敲从憛捨覀儐?”
“欸,我以為你知道!崩先桓蚁嘈拧
陶關(guān)宇哀叫著,“別看我,我哪知道!彼麄兡昙o相差最多,代溝簡直可以比擬巴士海峽。
三個粗心大意的哥哥極欲撈取過往的記憶,已是枉然……
這是樁無頭公案。
羅生門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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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又見面了!
蓄意的等待,讓他又見到胡因因。
剛下班的胡因因有些意外。
又見面,不過才隔了一晚,機率好像有點高。
今天的阿曼還是一件亞麻衫、墨綠色休閑褲,還是那雙看起來快要開口笑的鞋子。
他,過得不好嗎?
先不管他過得怎樣,他站在那,沒有華麗的服飾襯托,卻像一個璀璨的發(fā)光體,路上行人老少通吃的對他行注目禮不說,還有人已經(jīng)走了過去再轉(zhuǎn)回來,就為了多看他幾眼。
他也很自在,任憑別人的眼光放肆還是迷戀,一概無所感覺。
“我來等你。”不等她發(fā)問,他很自動的招供。
“咦?你怎么知道我從這門走?”
“我猜的!边@樣算心有靈犀嗎?聽起來不錯。
“這么神?”她背著CK麻布料的大包包,長發(fā)白衫,遠遠看起來跟學生沒兩樣。
“一起去吃飯,我好想念師大路的鹵肉飯、四果冰!
“為什么找我?”他那么耀眼,等他吃飯的人應(yīng)該很多才是,說什么也輪不到她吧。
“不愿意?”
她好像沒辦法拒絕他……
“我想問,為什么是我?”她還是問出口。
“我混得不好,在臺灣,幾乎沒有朋友了!本退阌校膊幌肼(lián)絡(luò)。
“混得好不好跟交朋友沒有很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吧?”
“我只想到你。”被她看穿自己的企圖,他只好老實招供。
她的臉上忽爾紅暈乍現(xiàn)!拔摇却螂娫捇丶遥蝗粙寢寱任页燥!
沒錯,她成年很久了,卻一直住在家中。
不是她長不大,而是身為獨生女的她并不覺得在家有什么不好,獨立也不一定非要一個人獨居才是。
習慣國外女生自主任性的阿曼遲疑了一秒,點頭。
他喜歡她這點小小的居家。
掏出可愛的貝殼機,胡因因按了個鍵,那是家中電話號碼的快速鍵。
看著她偏頭說話的模樣,他幾乎要贊嘆,她在時光的淘洗中沒有改變太多。
不過,在她動作時,他看見她中指上的一圈銀白。
他一怔。
交代了幾句,胡因因掛上手機!澳愦蟾挪恢缼煷舐泛芏嗯f攤子都拆了,想吃魯肉飯……我想想,這附近有一家還不錯吃的!
“好!
“那往這邊走,那家店就在街尾的巷子口!
兩人相視一笑,沿著人行道慢慢走去。
晚風吹來,路上多是下班的人車,他們走在紅磚路的行人道上,像是一幅跟現(xiàn)實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風景,不管是機車騎士還是搭公車的人,幾乎都對他倆投以驚嘆的眼光。
好一對璧人啊。
“你回來,會長住嗎?”她挑了最不著邊際也安全的話題。
“我大哥要結(jié)婚,我回來參加他的婚禮!
“恭喜!”
“你的喜事也近了?”她指節(jié)上的銀光箍住他的呼吸。
她就在他身邊,并著肩,一同邁步,眼波依然,眉目依然,可阿曼卻殘酷的發(fā)現(xiàn),他們再也回不去過去的時光。
“下個月!彼鎺矚,又有些羞赧。
“恭喜!”
他在可笑的追尋什么?
因為從冰窖似沒有溫度的“家”出來,急于尋找能讓他安心的溫暖嗎?
“謝謝!”
然后,話題斷了,沒有人試圖去銜接。
接近黑暗的黃昏吹起了跟六月很不搭的涼風。
吹進阿曼被扭曲的心。
時空造成的距離還未曾縮短,就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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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的店面,收拾得很干凈也簡陋。
客人有六成,老板操著外省口音,娶的是本省老婆。
所以賣的熱食有餃子,有辣泡菜,有鹵肉飯,有大片的控肉,算是中西合并。
一大碗公的白飯配上尖成小山的鹵肉,幾碟小菜,放在阿曼前面,至于胡因因叫了一碗什錦面,碗的寬度、深度都跟阿曼的有得比。
他有趣的看著她的大碗。
“吃啊,趁熱才好吃!彼蜷_衛(wèi)生筷子就要開動。
“你知道嗎?鹵肉飯還有肉包是我們這些人的鄉(xiāng)愁!
“沒問題,以后想吃,說一聲,我馬上叫航空公司給你寄上!
“我到處跑,沒個定點,等你東西寄到,恐怕早就餿了。”
“那就趁這次回來多吃點,帶著肚子走嘍!
“那我不就要用大大的肚皮來裝才行,我想吃的東西太多了!卑⒙此茻o所謂的眼和她眼中的淺光相映,被她柔柔的表情吸引。
“你告訴我想吃哪些臺灣小吃,這段時間我負責帶你去填平你的鄉(xiāng)愁!
“我回來,你卻要嫁人了!彼挠牡恼f。
她,是他鄉(xiāng)愁中最深的一種啊。
胡因因漲紅了臉,用力的把湯碗往前推,握住筷。
他怎么突然換了話題?
“我年紀大了啊。”
“你跟十七歲的時候完全一樣!
“沒有人會完全不變的,我有了男友,我沒錯!彼麘{什么用那種“前男友”的口氣質(zhì)詢她?
“我口氣不對,我只是想說怎么一回來碰上的都是喜事!
是啊,他的人生等于廢墟,沒有需要在乎的人,沒有需要執(zhí)著的夢……真要有,也只有青春時候遇見的這抹蝴蝶。
盡管太過于不真切,阿曼卻能肯定的知道她曾經(jīng)飛過他荒蕪的心田,給了他喜悅快樂。
然而,他的蝴蝶要嫁人了。
能怪誰?
沒有。
他沒有守候她,而蝴蝶,在這些年已經(jīng)找到可以棲身的地方了。
他露出能撼動人心的笑,把她面前的湯碗往她推。“吃面,不然要涼了!
胡因因顫巍巍,因為摸不到他不見底的心。
為什么?她的心從來沒有這么劇烈動搖過,不應(yīng)該!
她把筷子插入湯碗,告欣自己要撐住,別叫不應(yīng)該的情緒模糊了她跟阿曼的友誼界線。
可下一秒──
全無預兆的敲響傳出,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晃動起來,頭頂?shù)臒艟咭矒u搖晃晃。
詭異的聲音不只出自小攤子的生財器具,平坦的地面也開始劇烈的震動。
怎么回事?
“地牛翻身啦。”
“又……地震啦!辈恢勒l嚷出來了。
“阿娘ㄟ!
“救狼喔!”
客人們先是呆坐自己的位子上,一會兒又亂成一團,爭先恐后的往外面沖。
阿曼反應(yīng)過來,兩手已經(jīng)摟住胡因因把她往角落帶,她一慌,胳臂掃過桌上還沒動過的湯面,湯碗幾乎是整個扣上他的手。
他表情沒變,把手往后背后擺動甩掉湯碗。
“你的手?”胡因因擔憂的想探視他的手。
那可是滾燙燙的湯面,燙到了還能這樣無動于衷嗎?
“在這等一下!卑阉差D在最安全的墻角,他不自覺的摸了摸她的頰。
然后他才健步如飛的沖到攤子前迅速關(guān)掉瓦斯、電源,這時候小小的巷子口已經(jīng)擠滿從大樓跑下來的上班族。
他沖回她身邊。“待在這安全!
胡因因蒼白的指節(jié)被他收納到掌心。
說實在的,她一時間緊縮的心臟竟然不再疼痛。
他的臉溫朗清亮地在面前。
他為什么長得那么好看,溫潤的眉、湛亮的眼、優(yōu)雅的輪廓,好好……好好看喔……就像她少女時代第一次見到他的感覺。
現(xiàn)在依然強烈得會震蕩她的心坎。
“你的手……”他的眼角也有些微的傷口,顯然是剛才被飛舞的物品打到。
剛才那危急的瞬間,他都還記著不讓一滴滾熱的湯汁濺到她,而是伸到背后才甩掉。他在護著她嗎?
這時候,地震已經(jīng)緩緩停止。
“小傷而已!彼辉诤。
見地震停了,客人也回籠。
阿曼拉起胡因因。
“這樣……叫沒事?”因為手拉著手,那塊明顯的紅跟水泡就特別顯眼。
才短時間就冒起了水泡,可見燙傷得多厲害。
她拉住他的胳臂,扭開水龍頭,看著水花四濺的水沖洗著紅腫的地方。
水珠噴上了她的臉,弄濕了她的白衣裳,她的手不自覺的發(fā)顫。
阿曼被她的專注弄傻了。
他咬了下牙,抽回臂膀。
“這樣不行,要去看醫(yī)生!焙蛞虿欢麨槭裁匆迅毂劭s回去。
“我以前還受過更嚴重的傷,這點小口子沒什么了不起的,你沒聽過男人要破相才養(yǎng)得大!彼难弁畈灰姷,像幽微冷瑟的深夜。
她不喜歡他把自己藏起來的保護色。
她冷白了俏臉,眼眸生霧。
那些霧氣是因為擔心他而起的吧。阿曼伸手突兀的摸了摸她如黑綢一般的長發(fā),笑說:“你要是還覺得不安,這頓飯讓你請,我身上連一百塊臺幣都沒有!
他這才想起來口袋中只有幾張旅行支票跟美金,而下了飛機后他一直沒有去換臺幣。
因為壓根沒想過要在這里耗上這么久。
“可以,前提是你要跟我回家。”胡因因看出他的困窘,掏出小碎花皮包付了帳。
一個小時后,阿曼便坐在她溫馨家中的大沙發(fā)上。
燙傷的胳臂已處理妥當,肚子也喂飽了,他甚至還換上因爹干凈的大襯衫。
因爹是一家小診所的醫(yī)生,小小的燙傷難不倒他。
令他比較掛意的是他可愛的女兒竟然帶男人回家,這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
即便他的因因?qū)氊惗家奕肆耍莻將來會是他半子的男人也沒多進他們家門幾次。
而這個完美到不行的男人……
啊,他的因因會不會被他的色相給迷了去?
本來已經(jīng)安心要嫁女兒的因爸,很不幸又被攪起一肚子疑問。
“你別凈想這些有的沒的!币驄尶刹粫@樣胡思亂猜。也只有她那戀女的老公才想這么多。
“我的第六感一向很靈!
“既然靈驗,不如去幫我猜猜樂透的明牌。”識情知趣的因媽硬是把因爸給拖進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