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臺灣少見的大型Disco PUB 里,搖滾音樂震耳欲聾,寬廣的舞池被舞客擠得水泄不通,五彩繽紛的特殊燈光千變萬化,投射在場內一大片黑壓壓的頭顱上。
“暗夜”Disco PUB 籌備多時,于兩個月前隆重開幕,由于燈光音響等硬設備都屬一流,就連服務人員也培訓許久,儼然為業界翹楚,因此舞客、酒客們趨之若騖,每天人潮不斷。
舒蕎是“暗夜”的調酒師。半年前,隸屬于飯店內的Disco PUB 招募吧臺人員,原在飯店內擔任領臺的她,對學習調酒技巧有著相當濃厚的興趣,于是申請轉調,在接受過一連串的特訓后,終于成為專業調酒師。
對震天響的音樂聲幾乎麻木,舒蕎熟練利落地調出一杯杯色彩鮮傃的雞尾酒,除此之外,還得招呼滿座的客人。
“嗨!邁克,還是老樣子嗎?”手邊忙著調酒,舒蕎一見向吧臺走近的客便輕快招呼。
“不,今天換個口味,我要喝你調的‘長島冰茶’!毖奂獾厍埔姾貌蝗菀卓粘龅囊粋座位,邁克連忙卡位。
每次輪到舒蕎服務時,吧臺的位置總是擠滿人,甚至有人情愿站著,只要桌面有一點空位能擺東西就行。
“心情不好啊?一來就有醉倒的決心!笔媸w忙遞上煙灰缸,不忘與客人閑聊。
就是因為她笑臉迎人、親切熱忱,對客人過目不忘,更是熟記?拖矏鄣目谖叮虼俗杂幸慌皇辗氖炜兔看我粊硪欢ㄕ宜。
“是啊!找不到女朋友,心情寂寞。你幫我介紹啊!”邁克佯裝落寞地道,期盼舒蕎能自我推薦。
“愛說笑!你長得不差,又那幺會說話,還需要我替你介紹?”她噙著笑反“虧”著他。
“既然你也覺得我不差,不如就當我的女朋友吧!”順手推舟,他從一開幕就欣賞舒蕎到現在。
“好哇!不過你要等我和我男朋友分手才行。”端上一杯調酒,她回答得模棱兩可,卻不得罪人。
雖是推卸的借口,但想起男友,舒蕎的心情便不由自主地低落。
半年多前,她交了一個男朋友,這是她的初戀。對方是另一單位的經理——趙士賢,與她相差十八歲,單純得像張白紙的她,被他幾番稍花心思的追求攻勢打動,便開始與他交往。
但是甜蜜的戀愛感覺,維持不到三個月就開始走味,他的各項缺點漸漸現形,其中最嚴重的就是酗酒。
他總是一沾酒便緊黏不放,續攤再續攤,不到醉得神志不清、語無倫次絕不甘休。
舒蕎經常默默在某一間酒吧的門外苦候,一等就是兩、三個小時,趙士賢明知與她有約,卻故意拋在腦后。而更糟糕的,就是趙士賢在酒后,常用辭粗鄙地無理吵鬧。
就連舒蕎的母親也看不過去,曾多次勸她放棄這段感情。
這樣黑暗的日子,舒蕎忍受了半年之久,心早就煎熬得疲憊不堪。所以,剛才那句“和男朋友分手”的話,其實是她的心聲。
別看她總是一副爽朗熱情的樣子,事實上,她私底下卻因這場痛苦的感情而煩惱不已。
但鮮明個性里的堅韌,造就了她不輕言放棄的倔強,心軟重情義的她,偏偏就是狠不下心在說了分手之后真正離開。
唉……
她也想呼吸新鮮空氣,渴望有個好男人能夠愛護她……
眨眨眼,眨去紊亂的思潮,工作時間不容得她心不在焉,整理好心情的舒蕎這才發現,相隔邁克一個座位的另一位熟客剛來,她朝他微笑點頭,示意稍待。
“蕎,再考慮一下吧!”
見她略微停頓,以為她真在考慮,邁克自以為帥氣地挑了下眉。
“哪天有時間我請你去吃飯。給我你的電話吧!”趁機開口邀約,順便索取電話。
“沒問題,二二一……這通電話一定找得到我。我有客人,待會兒再跟你聊!
舒蕎反應靈敏地念出一串電話號碼,禮貌交代一句后,便朝剛到的那位熟客招呼去。
滿心歡喜的邁克連忙從隨身皮包里掏出紙和筆把號碼記下,并不知道其實那只是“暗夜”Disco PUB 的專線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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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大哥,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馬上把你的酒拿來。”舒蕎笑容可掬地連忙招呼,交代伙伴一聲,趕緊去辦公室的寄酒柜拿酒。
司宸昊,PUB 的金卡客人,當然嘍!這張卡是她售出的,所以對于他的姓名特別記得。
呃……好吧!她承認,絕大部分是因為他俊雅無儔的相貌、成熟穩重的氣質,除了不說話時“面孔”有點嚴肅之外,他在不覺中散發的豐采相當吸引人,要她不記得也難。
而且,干脆的他是少見的好客人,售價一萬元一張的“暗夜金卡”,她才推銷不到兩句,就見他取出信用卡買卡。
當時,她還呆呆地愣住,沒想到會遇到這幺爽快的客人。
他三、兩天來一次,每次來不超過一小時,一定等她招呼,總是喝白蘭地。
他話不多,不像其它客人愛纏著她說個不停,再性感的美女來搭訕也同樣婉拒,只是徑自小酌著酒,靜靜地望著舞池,仿佛在看什幺有趣的人生百態,除非她稍微閑下來移到他面前,他才會主動開口跟她聊幾句。
出手闊綽又好款待的客人,當然印象深刻、受人喜歡了!
“你今天比較晚來耶!”
回到吧臺里,舒蕎先順手收拾了前一位客人的空酒杯和兩個相疊的空爆米花紙盒,才鏟了桶冰塊,連同其它東西置上臺面。
“嗯,公司里有點事要處理!
司宸昊簡單地說。
“你倒挺機靈的!”睇著她利落地為自己斟酒加冰塊,他臉上難得地出現笑意。
舒蕎不解地抬眼,不明白他沒頭沒尾的話是啥意思。
“那是你們PUB 的電話!彼月詢A身,壓低音量向她說道,低醇的嗓音隱含了笑意。
他的記性也不差,之前為了怕沒位置可坐,曾打電話到PUB 請她預留座位,所以當他聽見他們的談話,而她又冒出這個熟悉的號碼時,他差點沒笑出來。
舒蕎微愣,隨即笑了開來,俏皮地以指點了點唇,意欲要他保密。
司宸昊淺嘗了口酒,悄悄地將她甜美的笑靨納入眼底。
“暗夜”是南臺灣規模、耗資都屬頂尖的Disco PUB ,開幕時宣傳的非常盛大。
自從開幕當天,在幾個朋友的邀約下,來到這兒參觀之后,司宸昊便成了常客。
最主要的原因是——舒蕎帶給他無法漠視的吸引力。
她的甜笑、她的親切、她的機敏、她在調酒時認真的模樣,深深擄住他的目光。
因此,他三天兩頭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像上癮似的,非得開半個小時的車程,由臺南到高雄,就只為了到“暗夜”來,和舒蕎不到幾分鐘的閑談。
要不是他旁敲側擊得知舒蕎已名花有主,他早展開攻勢了!
“蕎,替我調一杯‘Bloody Mary ’,我忘了怎幺做了!被锇镾andy 突然附在她耳邊說悄悄話,血腥瑪莉是她的死穴,經常記不住瑣碎的材料。
“沒問題!馬上好。”
舒蕎回以一個熱情的笑容,立即動作。而Sandy 又旋身忙去了。
坐在臺面高達舒蕎胸前的位置上,司宸昊垂著眼看她熟練地開始調酒,發覺其中一樣材料是西紅柿汁時,不禁發出疑問。
“調酒還加西紅柿汁?”
“對呀!不紅紅的怎幺叫‘血腥瑪莉’呢?還要加‘TABASCO ’和黑胡椒呢!”她噙著笑抬眸,特意說出這些怪材料。
司宸昊撇了撇唇,不敢恭維。
“很好喝哦!是我最喜歡的調酒!我待會兒多調一點給你試試!
明白他心中的想法,舒蕎繼續說道。
“喂!我的東西呢?”
驀地,一道尖銳的中年女性嗓音響起,直接卡入司宸昊和另一個客人的座位空隙間。
司宸昊和旁邊座位的客人,被擠得不得不傾斜著身體,兩人眉頭皆不悅地蹙起。
沒頭沒尾的一句質問,老實不客氣地沖著舒蕎而來,她頓時不明所以地愣了愣,手邊調酒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眼前的女人年約四十來歲,一張松垮的面皮像是調色盤,蓬松的歐陽菲菲式發型亂得像瘋子,還自以為性感地身穿細肩帶洋裝,露出兩只“肥”不忍睹的壯大手臂。
舒蕎看過她幾次,之前都是帶著老外來,總是毫無顧忌地和老外耳鬢廝磨,而且吆喝服務時氣勢凌人,不是個好應付的客人。
“我問你我桌上的東西呢?”
橫眉倒豎,中年女人見舒蕎略微遲鈍的反應,更是兇惡地斥喝,大嚷的嗓門當場掩蓋過激昂的舞曲音樂,引來周圍幾名客人的側目。
東西?她桌上的東西?方才她曾坐在司宸昊的位置,不過她“失蹤”很久啦!
“剛才桌上沒有什幺呀!”舒蕎努力在腦子里回想,除了半滴不剩的杯子、盛滿煙蒂的煙灰缸和兩個相疊的空爆米花紙盒,哪還有什幺東西?
“我放在這兒的爆米花呢?”
中年女人沒有耐性地大拍臺面。
“哦!那已經沒有了耶!所以我收掉了,不然我再招待你一盒好了。”
客氣有禮地答道,舒蕎笑容可掬地企圖緩和她的怒氣。雖然她覺得很莫名其妙!
“誰希罕你招待,還不快去把紙盒給我找回來!”中年女人伸出涂滿鮮紅蔻丹的手直指著舒蕎,臂膀上的贅肉隨之擺蕩。
“好好好!你稍等一下。”
見她“七怡五北”的兇惡狀,舒蕎連忙安撫,趕緊從工作臺面下的垃圾桶翻找剛才相疊的紙盒。
“應該是這個沒錯!”很快地,她找到了,如釋重負地將空盒子交給對方。
“笨蛋,弄丟了就叫你吃不完兜著走……”中年女人一把搶過,口中的咒罵不曾停歇。
只見她將兩個重疊的紙盒拉開,從中拿出幾張仟元大鈔和一張金卡。
舒蕎赫然傻眼,其它注意著這邊的人也不禁為之一愣。
真是天兵!她居然把財物隨意放在跟垃圾沒兩樣的紙盒里,然后一聲也不交代就離座!
“這是錢。∧阋ぷ鞫嗑貌胚得起?信用卡如果丟了被盜刷,你負得起賠償責任嗎?沒看過像你這幺笨的……”中年女人不饒人地啐罵,言辭中凈是輕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就算心里不認為是自己的錯,舒蕎還是選擇退一步海闊天空。
“真不知道你們飯店是怎幺訓練員工的!我告訴你,我可是你們飯店的終生會員!”
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模樣。
“很抱歉!”
秉持著服務業第一守則:客人永遠都是對的,舒蕎一徑地道歉,忍氣吞聲,只為息事寧人。
中年女人的咄咄逼人和舒蕎的隱忍,看得眾人義憤填膺。而司宸昊忍著相助的沖動,對舒蕎的反應有著更多的好奇。他想……她也許會哭吧!
“唉,這位太太,你又沒把東西交給她,她干嘛要負責?而且我懷疑你的大腦根本有問題,把重要物品藏在這種東西里,也真虧你想得出來,丟了也是活該,怪不得誰!币慌缘倪~克終于看不過去,出面仗義執言。
“邁克!”舒蕎出聲制止。糟了!他的好意肯定會引起更大的紛爭。
“喂!你叫我太太?眼睛瞎了是不是?你算哪根蔥啊!我教訓這個笨服務生關你什幺事?”
中年女人惱羞成怒地大吼。
邁克還想出口教訓教訓這目中無人的老巫婆,卻被舒蕎扯住手臂,不得不噤口。
“太……呃,不!小姐,真的是很對不起,你還想點什幺東西,我招待你,算是賠罪!辈铧c跟著邁克叫錯,她連忙改口,一心委曲求全。
“哼!錢我有的是,不需要你來請。看來你還不是真的笨嘛!還會勾搭客人!”
中年女人高傲地惡意嘲諷。
舒蕎聞言眉頭輕輕一皺,之前隱忍的火氣已蠢蠢欲動。“小姐,該道歉我也道歉了,如果你再不滿意,只好請經理出來。”雖然收起了笑容,但她的表情仍努力維持平和。
語畢,她繼續調制手中未完成的“Bloody Mary ”,這幺“魯”的客人她也無能為力了!
“你!”
覺得下不了臺階,中年女人一時氣得不知如何是好。
“喂!你說,她叫什幺名字?我要去投訴!”四處張望了下,中年女人跑到了約六步遠的收納處,不客氣地質問會計。
“蕎!
會計冷冷地回答,不甚情愿。
這下中年女人更火了。
“中文全名!”她怒聲叫道。
“不知道!
淡淡地回答,會計佯裝忙碌。
“好哇!這是什幺破飯店,我要求退費,不當什幺會員了!”中年女人氣得跺腳兼拍桌,險些爆血管。
“怕我去投訴,不敢告訴我名字是不是?”怒氣沖沖地回到原位再次叫囂。
“我叫舒蕎。”
舒蕎莫可奈何地道出自己的姓名。隨她去吧!她的忍耐度已瀕臨極限,沒有辦法再繼續與她周旋。
“什幺?貓叫給誰聽呀!”
她一時聽不清楚。
“舒蕎!庇昧阂,她面無表情地道。
“大聲一點!”轟隆隆的音樂聲再加上自己的吼叫,令她聽力不佳。
用盡最后的耐性,舒蕎取出紙筆,潦草地寫下姓名,擱到她面前的桌面上,隨即低下頭繼續調酒。
“你這什幺態度!”中年女人張牙舞爪地將紙條揉成一團,朝舒蕎的臉上擲去。
“小姐,你尊重一點!”咬著牙,舒蕎直直地看著她。
“你一個卑微的服務生,學人家要什幺尊重?”女人睥睨著,刻薄地輕視。
太過分了!
“我是尊重你是客人才以禮相待,一直退讓,不過看來你這種人不值得尊重;告訴你,不穿這身制服,我們的地位是平等的,你沒有什幺了不起!”退無可退,被人瞧不起的屈辱告訴她得反抗了!
“你……”中年女人完全失去控制地肥手一揮,將桌上的東西往舒蕎身上掃去。
舒蕎沒有預料到她居然會動手,微愕之后,人中處傳來一陣疼痛,發覺是被厚實的煙灰缸擊中,且襯衫全被酒潑濕了——欺人太甚了!
反射的,她拿起剛完成的調酒,全數朝她潑去——
此時,怕舒蕎太過沖動,釀成大禍,一旁的男實習生連忙由身后架超她的手臂,要把她帶離現場。
女人被潑得一身紅,不甘示弱地隨手拿超冰塊夾往舒蕎扔去。
被鉗制住的舒蕎不能還手,也無法躲避,夾子扔中她的額頭,劃出一道紅痕。
舒蕎怒不可遏,使勁地欲掙脫束縛,可惜仍敵不過男實習生的力道,被架往辦公室去。
在同時,中年女人還想攻擊,兇惡地拿起一旁的白蘭地酒瓶,想朝舒蕎丟去,手腕卻在半空中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握住,頓時臉色蒼白、吃痛地叫出聲——
“啊、啊——”她放開了手,酒瓶掉落,司宸昊準確地接住。
“這是我的酒。”他冷著臉說道,渾身散發出不容忽視的逼人魄力,令中年女人不寒而栗。
“放、放手……”她怯著聲,有一些畏縮。
司宸昊毫不留情地在放手前再使了下勁,引起她一聲哀嚎后,嫌惡地將之甩開。
只見她怒瞪了他一眼后,氣急敗壞地穿越人群,欲找主管理論。
銳眸冷冽地睨著她,司宸昊心中掛念的,是倍受屈辱的舒蕎。不知她有沒有受傷?
他沒料想到那瘋女人會動手,見她如此欺負舒蕎,而舒蕎又這樣忍氣吞聲,他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心疼在竄流、沸騰。
不過,今天的狀況讓他更欣賞舒蕎了!她能屈能伸,除了親切溫和的一面,骨子里有的是更鮮明強烈的真性情,就像……不經意地,他瞥見工作臺上那個殘留著鮮紅液體的空杯子。
怪不得她剛剛說最愛這種調酒——因為,她的個性仿佛就像這杯調酒的顏色一般鮮明!
◆◆◆
半個小時過去,司宸昊仍坐在位置上等舒蕎出現,他得看看她是否無恙才能安心離開。
但,舒蕎的空缺已由一名穿著黑色西裝、胸前名牌上寫著副理的男子頂替。
他往辦公室及四周張望了下,始終沒有看見她的蹤影,反而看見中年女人被一位看似主管的男子奉為上賓。
自然而生的關切之情,讓司宸昊終于開口問眼前的服務人員。
“請問蕎上哪兒去了?”
“蕎哦,她情緒不太穩定,而且有一點小傷,所以先下班離開了!备崩砉е數氐。
聞言,司宸昊心頭涌現復雜的感覺,是擔憂、是悵然、是心疼
他微微一怔,但隨即恢復心神,朝副理點頭道謝。
剛才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許多人也都親眼目睹,公道自在人心。然而,在紀律甚嚴的飯店里和客人起沖突,即使錯不在她,也不免受到責罰。
只是她突然就離開了,不曉得她是在什幺樣的情況下離開的?
傷,嚴重嗎?
整顆心懸吊在半空中,他真的很掛念她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