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大宅子,靜無人聲,只有兩人目前所在的這方角落,有春兒清脆的嗓音響著。
春兒雖然對這名喚羅單的男子起了些微懷疑,但是一望進他澄澈暗黑的眼障,她又釋然了。
如果他心懷不軌,早就動手了。而且之前自己衣衫不整的杵在他眼前,他除了眼光變得熾熱外,并無其他逾越的舉動。
“羅公子,可否借你衣衫一用,還有筆墨紙硯可以出借嗎?”
她話才說完沒多久,一個黑影飄然落入大廳!
羅單立刻將春兒護到自己身后。她現(xiàn)在衣衫凌亂,會讓男子血脈債張的模樣,他絕不讓其他男子見到。
“見過頭子,我只是把姑娘要的東西送來,您緊張什么?”黑衣人說完,果真遞過筆墨紙硯,還有一件干凈的絲質(zhì)大氅。
遞出東西后,他順手拉下覆面的頭巾,這黑衣男子正是負(fù)責(zé)公孫府守夜的那位。
羅單雖不喜歡他冒失的闖入,但還是對他微微點頭,算是感謝!
?他接過大氅后,轉(zhuǎn)身將春兒密密包住,接著用手捧起一頭青絲,將它們拉到大氅外擱,還用大掌順了順發(fā)稍,然后才抬頭用詢問的眼光瞧著眼前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看著頭子的細(xì)膩動作,不免昨舌,頭子一向鐵錚錚的酷樣,在這漢族女子面前全走了樣!
“我在外頭一會兒了,不過,我可是眼睛瞧著花園,沒有看到不該看的。我猜想姑娘需要衣服,可是我們這里只有一些大老粗來來往往,請你先將就這件大氅,這可是我們的美……”男子看見羅單警告的眼光,頓了一下,接口說道:“這件絲大氅,是買來送我們樓蘭的王公貴族的,再買就有,請姑娘放心穿著。”差點說出是他們樓蘭第一美女指定要的禮物。
樓蘭?他們果真來自樓蘭?春兒在心底暗呼。
她低頭瞧瞧衣料,質(zhì)地細(xì)薄,色彩鮮艷,緞面絲料上毫無污漬,應(yīng)是男子送給心儀女子的新衣吧!
“這位大哥,不好意思,這么好的東西,應(yīng)該是要帶回國的貴重禮物吧?怎好讓我先用?”眼前的黑衣人濃眉大眼,晶亮的眼睛讓他看來一副頑皮的少年郎模樣。
“怎好意思讓姑娘叫我大哥,我叫耶律雄,同伴們都叫我大雄。我們頭子就是木訥些,不曉得如何招呼人,我還準(zhǔn)備了些熱茶,想請姑娘用!”
“大雄哥,不用麻煩了。我得先寫信告訴府里的人,我目前平安無事,還得找地方藏匿些時候!”
耶律雄聽到她用嬌脆的聲音喚自己“大雄哥”,一顆心已酥軟了大半,遂急急想表達(dá)自己的善意,他轉(zhuǎn)頭看看頭子,看他不出聲,立即熱心的接下話:
“我們這里就可以讓姑娘住啊,反正再不久,我們就要回去了,這里空著也是空著!”
聽到他們即將離開,春兒臉上雖維持笑容,心底卻突生悵然之感。
耶律維見頭子還是不出聲,知道他已默許,更加大膽的說: “姑娘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倒是你為何不回公孫府?”
春兒只得收起怔忡,把她的顧忌說一遍。
耶律雄聽完村掌道:“今日弟兄來通報,說你被人擄至尚書府,我緊急通知頭子,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讓姑娘受了皮肉之痛!
“謝謝你們,若沒有羅單來搭救,我可能已被尚書府的人殺了棄尸?墒牵銈儾皇且Wo小娃娃嗎?怎會注意到我這個丫環(huán)?”
“姑娘可是我們頭子中意……”耶律雄被凌厲的眼光一瞪,馬上話鋒一轉(zhuǎn):“姑娘是公孫府的人,又是照顧小公主的人,我們當(dāng)然關(guān)心!鳖^子喜歡就喜歡,還怕被姑娘知道!
小公主?春兒心中暗驚,表面卻平靜的說:“謝謝你們!請問,為何你們要·千里迢迢將小公主送至這里?”春兒雖然知道不該好奇,但是一個公主何需千里送到中原撫養(yǎng)?
“這……”耶律雄看到羅單警告的眼神,知道自己說得太多了,“姑娘,我們只是奉命送小公主到此,至于什么原因我們不知道。你不是要寫信通知公孫府的人嗎?如姑娘不嫌棄,我當(dāng)個信差,如何?”
“當(dāng)然好!”他這么說,她也不好再多問。
春兒說著坐下來磨墨揮筆,才一會兒工夫,已寫完幾大張,簡單交代她被擄的始末,因故躲至善心人士宅邸避難,至于她的身世部分,則半句未提。
她將信放入封套,交給耶律雄,“謝謝大雄哥,這樣會不會太勞煩你?”
“不會,不會!蹦弥牛⒖滔У臒o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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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維從外頭酒樓買來豐盛的餐點,招待春兒用膳。
他拉著羅單在一旁坐著,一面報告他往公孫府求見公孫磊的始末。
公孫將軍已了解事情大概,事件未明朗之前,為保春兒安全,還是讓春兒暫時避居此處,他請夫人悄悄打包春兒換洗衣物,包袱里還有銀兩,要他交給春兒。
大家把她當(dāng)家人關(guān)心,春兒內(nèi)心感動又溫暖。
她抬眼望著眼前的男子,盡管不發(fā)一語,靜靜的陪她用膳,但他眼底的專注、暖意,深深吸引她的目光。
不知不覺,她停下筷子,癡癡望著眼前偉岸的男子!
耶律雄沒有發(fā)覺兩人的沉默,邊吃邊吸嘴,“中原的東西實在好吃的沒話說,只可惜進餐得用這個叫筷子的怪東西……”
驀地,一道凌厲的眼光射過來,耶律維只好乖乖噤聲,拿起筷子,笨手笨腳的用了起來。
吃完手中的肥鵝,他回味無窮的舔著手上的醬汁,一眼瞥見掛在天上如女子細(xì)眉的上弦月,心頭暗暗一驚。頂多待至這次月圓,他們就得打道回府,保護小公主的事,已部署就緒,歸程不能再拖延了。
剛剛在興頭上,他忙著幫頭子留下姑娘,根本忘了,樓蘭還有一個盛大的婚禮在等著頭子。
這下可怎么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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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兒,到娘這兒來!”
一個小小的娃兒,匆匆撲到婦人懷里,母女倆笑得燦爛如花。
一個男子隱約的影像,背光瞅著母女倆,看他的姿態(tài),似在同享眼前母女的天倫之樂。
突然,四周一黯,小女娃哀哀哭泣著要找娘,一個少婦小聲安慰:“乖,我?guī)愕骄┏钦夷愕!?br />
小女娃記得這個娘說可以救她們母女的阿姨,于是止住淚,乖乖讓她牽著小手。
場景又一跳,小女娃看見一個男子的身影,馬上高興的呼喊:“爹,我在這里!”
可是,男子卻直直往她身邊的少婦走去,攬著少婦便走,把小小的她留在無邊的黑暗中……
“我不哭了,我不哭了,娘……爹……別丟下我……”小女娃的哀泣聲突然近在耳邊。
少婦這時回過頭,臉長得跟現(xiàn)在的尚書夫人一個模樣!
春兒驚得坐起身來,她還在原先的屋子里。
原來是夢!為什么夢里幾人的身影如此清晰?自己果真經(jīng)歷過嗎……
她抹抹臉頰,一臉的淚和汗。她拭凈淚水,起床點起臘燭,坐在桌前沉思。
尚書千金又怎樣?身份嬌貴又怎樣?沒了這些頭銜、身份,沒有親爹親娘,她還是活下來了。
不管是千金大小姐李探春,還是丫環(huán)春兒,都無所謂,知道自己的父母,了解自己從何而來,她就知足了。
現(xiàn)在醒了,也睡不著,干脆到院子走走;她吹熄燭火,披衣開門。
門外,羅單正一臉擔(dān)憂的立在那里。
“羅公子,怎么了?”春兒滿眼驚喜的瞅著他。
羅單聽到她屋內(nèi)的哭聲,匆匆飛奔而來,奔到門口,才想到不宜就這么闖入女子寢房,只好站在門外,聽著屋內(nèi)的動靜。他看見燭火亮了又暗了,以為她就要安歇,卻見她開門出來。
“疼嗎?”以為她是傷口疼才哭,他邊問邊舉起手中的藥瓶。
看見他手中的藥瓶,了解他是擔(dān)心自己傷口前來探望,不愿讓他白操心,她點點頭,帶他進入自己的寢房。
她背著燭火,解下上衣,讓羅單可以上藥。
上完藥,羅單協(xié)助她穿上衣服,正想抱拳告辭,春兒卻開口道:
“羅公子,可不可以請你帶我到我們那日看星星的地方?我,睡不著……”思緒紛亂的夜,她不想獨處。
羅單頭一點,小心的攬著她,輕輕躍上屋頂,馬上往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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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兒偎在羅單胸口,坐在高高的樹梢,望著天上新月和滿天繁星。
晃動的樹梢,讓她緊抱住他的腰,而且夜里冷涼,兩人相偎,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事!
她本來只想著離開屋子透透氣,沒想到他真的帶她來到當(dāng)初重逢的林子,同時也讓她見識到他武功的高強!
他抱著自己,竟然可以用幾個跳躍,就飛過看來巍峨無比的城墻!
此時天空的一彎新月,像天上斜鉤,旁邊三個星兒燦燦亮亮的,像把一個“心”字寫在天上。她不禁在心里猜著,不曉得是哪位神仙為表達(dá)愛意,用星月把這么個大大的“心”掛在天上。
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心像天上那個大大的“心”字,遺失在浩瀚的星空里,遺失在身旁這個和她交談不超過十個字的男子身上。
她幾時喜歡上這個人的?是初相遇的那一眼?還是林中重逢的那一夜?她這么想著,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羅單聽到她的輕嘆,加重圈緊懷中人兒的力道。
“我沒事!贝簝喊l(fā)現(xiàn)他每每用這種方式來表達(dá)他的關(guān)心,即使不發(fā)一語,他顯露出的情感,更勝千言萬語。
就因為這樣,她的心才會無可救藥的淪陷吧!
“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夠一世,就這樣和你一起看星星,不知有多好?”春兒微低頭,羞赧的道出自己的晴意。
羅單聞言身體一僵,懷抱的力道稍稍松了。
“你不喜歡我?”她豁出去了,他們就要離開中原,兩人馬上就要相隔千里之遙,再不表白,就來不及了。
羅單搖頭!
“那你喜歡我?”
羅單點頭又搖頭。
“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她一定得知道答案。
羅單直視她的雙眸,眼睛里有絲遺憾在流動,繼而用低沉的聲音緩緩?fù)鲁鏊膫字: “我有婚約!
春兒愣了一下,眼淚不受控制的溢出眼眶。
她該知道的,以他的本事,怎可能沒有女子青睞?怎可能未成家?
她強力控制情緒,偷偷拭淚,還是掩不住哭音的問:“你喜歡她嗎?”
他靜默不語。
“她很美?”
羅單點頭。
“你們就要成親?”
他再度點頭。
春兒的心痛得幾乎停止跳動,最初的愛戀,怎會剛成形,就要破碎呢?
“你喜歡我嗎?”她不死心的再問一次。
無言,他把頭轉(zhuǎn)開,不看她。
“如果……我的意思是,你有可能留下嗎?”她大膽的問著,心底雖知不可能,卻還是問出了口。
還是無言,他回頭看著她,眼底有著渴望。
“從我們相遇,我們之間的感覺……好像在這世上尋得此生的依歸,不是嗎?”
他的眼神轉(zhuǎn)為熾熱,訴說著他的心動。
“對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利富貴都在樓蘭,你怎可能為我留下?”她自怨自哀的喟嘆。
羅單拼命搖頭!
“你不戀棧?你愿意為我留下嗎?”春兒發(fā)覺還有一絲希望。
他點頭,但是嘴里卻說:“我必須回去!”
“那不是一樣?”她眼底滿是遺憾和傷痛。
“不一樣!”才說完三個字,他便低下頭,用力吻住眼前的紅唇,想把她眼里的悲傷吻掉。
生平第一次,他想狠狠地、用力地愛一個女子,竭盡一生一世,寵她戀她;可是,君子重然諾,立下的婚約,怎能隨便打破?
他想靠近她,想聞著她的氣息,想沉浸在她每一個溫柔的笑容里,可是他能嗎?
春兒微微發(fā)抖,他的吻熱情強烈到足以把她融化,她不相信此刻的他可以狠下心,離開自己回到遙遠(yuǎn)的樓蘭。
“咕,咕……”突地,夜梟的叫聲,在黑暗中響起。
羅單如遭電擊,瞪著眼前被自己扯得衣衫凌亂的女子,她的一雙晶燦美眸迷蒙的盯著他裸露的胸膛,眼里浮是柔情……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看她,幫她拉好前襟,披上自己厚厚的大氅。
“為什么?”突然被打斷的親密,震得她心中一空。盡管有大氅保暖,可是離開他的懷抱,溫暖瞬間化為冰冷。
他用深沉的眼光瞧她。
“你不要我?”春兒低聲問他。
“我要你!”他脫口而出。
她不懂,他既然想要自己,為何又把她推得遠(yuǎn)遠(yuǎn)的?
他的心,他的身體,全都狂嘯著,渴望得到全部的她,可是,未解決另一樁婚約前,他不能占有她……
他整好兩人的衣服,抱起她,兩人一路無言,不一會兒就回到大毛子。
放她在寢房門口站好,他立刻消失在夜色之中。
春兒抱著他的大氅,聞著他的氣味,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眼淚靜靜的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