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徹底哭過一天之后,左千尋決定不再哭了。
自己決定的事,事后就不要后悔;當初明知道跟著阿徹,也不會過得多幸福,她還是選擇了這條路,那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生活不如意,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整天哭哭啼啼的,又能改變什么?
為了自己,也為了家人,還是讓自己活得開心點吧!
最近她常常打電話給移居到佛羅里達的爸媽,聊了很多,心情也變的開朗,臉上的笑不再那么虛偽、不再那么不自然。
她四周的人隱隱感受到她無形的改變,也更樂意與她親近;特別是公司里的一些男職員,原本不敢接近這位冰山美人的,現在也都敢大方地邀約她。
左千尋原本就不是會拒人千里之外的人,自然也不排斥跟更多善意的男同事往來;感覺上,她的生活比從前更開闊了些。
最近因為年底將至,集團里有大規模的上層人事罷免改選事宜,所以連一向閑散的李明徹也不得不用心去處理。
聽說近來他連交女友的空檔都沒有,自然更沒有時間來理她了。
面對這樣的冷落,左千尋仍難免覺得難過,但她盡量讓自己看開點,不要再像從前那樣,因為這種事弄得自己失魂落魄。
她相信現在是阿徹忙,等到事情告一段落,他閑了,就會來找她的,她等就是了,反正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等待。
左千尋白天像從前那樣認真工作,到了晚上偶爾會應黃文芳他們之邀,一起到KTV唱唱歌,或去看場電影。
她不知道阿徹會不會突然來找她——她想是絕對不會——但每當她晚上有約要出門的時候,她總會在屋子里留一盞燈,和一張便條,告訴阿徹她今晚和同事到哪里去做什么。
她以為留也是白留,阿徹不會來找她,當然更不會看到;所以當自己在寫紙條的時候也常覺得好笑。
然而事實上,她猜錯了。
最近李明徹雖然因為人事任免的事情而忙碌,但偶爾還是會撥空過來看看。
很不巧的,他每次都撲了個空,只看到她留給他的留言。
面對這種情況,李明徹起初有些生氣——
她怎么可以讓他找不到她,她可是他的女朋友!他這么忙都還抽空來看她,她居然不在。
但轉念一想,左千尋這樣也好。一直以來,她的生活里只有他,娛樂太少了,現在她懂得打發自己的時間也是好事。
何況他現在集團內部也忙,幾位李氏家族殘留下來的高級老將,正等著他想辦法打發罷免掉,他沒有太多空閑陪她,倒不如先放她自己去找些消遣。
他這么想,心里因為找不到左千尋所生的悶氣才消了一些;所以也沒特地跟左千尋說起這些事。
一日下班之后,左千尋原本和黃文芳等人說好要一起去吃飯,但到了下午,她的胃又開始抽痛起來,所以就臨時打算回家休息。
她婉拒了黃文芳要送她回家的好意,自己站在大樓前等候招計程車;站了一會兒,胃實在是痛得受不了,小臉泛白,額上都冒出了冷汗。
這一陣子她常常鬧胃痛,因為不想特地上醫院檢查,所以每天只是吃胃藥鎮痛。平常都是痛一會兒也就止了,從沒像今天疼得這么厲害。
她硬支撐著,忽然想起李明徹。
她不敢為這種事打電話去煩擾他,只是期盼天可憐見,能讓李明徹剛好又從大樓前方這條路開車回家,讓她遇上。
當然這種事是不會常有的,更何況她并不知道,其實今天中午李明徹就已經提早離開公司了。
左千尋又站了一會兒,正覺得沒法可想的時候,突然一輛轎車在她面前停下——
不是李明徹,是他們公司的行銷部經理蕭鉞。
蕭鉞剛從地下停車場開車出來,見到左千尋一個人站在大樓前,一臉慘白,連忙下車來到她身旁。
“千尋怎么了?身體哪里不舒服?”他關懷地問。
“胃痛……”她知道自己這副樣子,說沒事人家也不信,所以就據實以告。
“痛成這樣,趕快上車,我送你到醫院看看!
“這……”
蕭鉞知道她不好意思,笑著說道:“不用客氣了,大家同事。你這個時間不好叫車的!
左千尋知道他說的是事實,胃又痛得難以忍受,只得說了聲:“謝謝。”
蕭鉞先過去另一邊替左千尋開了門,讓她上車坐好之后,才又回到駕駛座開車。
“你習慣到哪家醫院?”
“都可以!
蕭鉞很快地將她送到一家著名的大醫院,連忙帶著她去掛急診。
剛進人大廳,恰巧兩個人迎面而來。
左千尋胃痛得受不了,本沒留意,倒是蕭鉞低聲告訴她——
“千尋你看,那是總裁。”
她聞言抬頭一看,見到李明徹正護著一名大腹便便的美麗少婦走出來。
李明徹一眼就看見她,深沉的目光在看到她身旁陪著的那位男子時,倏而變冷。
但他沒有說什么——也許是來不及說,因為左千尋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低頭快步和他擦身而過。
形同陌路。
李明徹立在原地片刻,抿一抿剛毅的薄唇,一聲不響地帶著虞小琬離開。
* * *
左千尋只是習慣性胃痛,并沒有并發什么大癥狀,醫生開給她幾劑藥,囑咐她多休息、放松心情,就沒事了。
她本想直接回家,但蕭鉞說——
“現在是晚餐時間,我們順便去吃飯;否則你回家之后還要自己下廚,不是很麻煩?何況你身體又不舒服。如果你不想在外面吃飯,順路買回去也省事!
聽他這么說,左千尋也不好意思說什么,就隨他一起到一家簡餐店用餐。
蕭鉞年紀雖然只有三十左右,比李明徹還年輕一點,但個性成熟穩重,不像李明徹那樣吊兒郎當慣了,所以左千尋本有些拘謹,但后來話題聊開了,她發覺其實蕭鉞人很容易相處,而且言談風趣。
他們從公司里的事務聊到蕭鉞自己的家世。
蕭鉞老家在苗栗,高中畢業后到臺北讀大學,后來就留在這里工作。
蕭鉞雖然年輕,也沒什么有力的后臺,但當年的李董事長見他為人踏實,且處世手腕精明干練,便將他提拔到經理的位置。
這些年來他賺了些錢,自己一個人在臺北買房子定居下來。
他在苗栗的老家有一個半身不遂的老母親,不論他怎么勸,總不愿搬到臺北來,所以現在仍住在茁栗,由他兩個念商專的妹妹照顧。
“你有兩個妹妹呀?真好,不像我,除了一個弟弟之外,都沒有其他姐妹。我也好想要有妹妹。”左千尋忍不住羨慕地說道。
“說到我那兩個妹妹,大概因為年紀還小吧,個性皮了點,不過人還不錯的。如果有機會,介紹她們給你認識,相信她們也會喜歡你的!
蕭鉞用了一個“也”字,頗耐人尋味;不過左千尋顯然沒有聽出來。
“好呀,我會期待的!她們叫什么名字呢?”她高興地說。
“大的叫蕭煙,這個性子比較乖一點,好相處;小的叫蕭嵐,這個就不太好惹了,無法無天的!
“蕭煙、蕭嵐,她們的名字都好美!
“你的名字也很美呀,跟人一樣!笔掋X望著她,說道。
左千尋聽他這么說,微微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后來他們又聊到左千尋在佛羅里達的家人,時間才八點多,但蕭鉞怕太晚回家會耽誤到左千尋休息,所以又略說了幾句話,他就提議送她回家。
左千尋當然沒有意見。
蕭鉞直送她到她住的大樓下,親眼見她進了電梯,才放心地開車離去。
左千尋回到自己的住處,正待開門,卻發現門沒鎖。
她開門而入,見到李明徹正坐在里面等她。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來多久了,為什么不打電話告訴我呢?”她連忙放下藥袋和皮包,替李明徹倒了一杯水。
“不知道誰尋樂去了,我哪里找人?”他一臉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眼里一片冰冷。
聽到他沒頭沒腦的譏刺,左千尋隱隱有些不悅。
“這話是說我嗎?”
“不說你說誰?”李明徹冷冷地回答,神情不比左千尋好看!白罱覜]時間陪你,你就不安于室了?”
左千尋胃十分不舒服,又聽到他這等話,差點氣結。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能聽嗎?你要罵我容易,但能不能請你先想清楚再出口!
“想倒不用想,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彼湫χf。
今天下午他看到左千尋和另外一個男人站在一起,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在左千尋的世界里一直只有他一個人存在,他從來沒見過她和哪一個男人有任何牽扯;今天他親眼目睹,幾乎讓他傻眼。
那個男人是誰?為什么她讓他陪自己上醫院?他們是什么關系?
剛才在醫院的時候他本想當場跟左千尋問清楚,沒想到她居然裝作不認識,就這樣走了過去;他不由得更加氣惱。
原本虞小琬邀他晚上一起吃過飯再回家,他卻一點心思也沒有,立刻將小琬送回顧家,自己飛車過來找左千尋。
沒想到她竟然過了晚餐時間還不見蹤影,他整整等了三個小時,真是讓他氣上加氣、惱上加惱。
“你看到什么了?”
她都還沒問他身邊那位孕婦是誰,他倒先興師問罪起來了!饒是左千尋性子再好、再忍讓他,也不禁要動氣。
“那個男人是誰?”
“蕭鉞。”
雖然蕭鉞是他們公司的主管級職員之一,但公司里經理那么多個,李明徹顯然還認識不到他。
“你跟他是什么關系?”
“同事!
“只是同事而已?”
“不然還會有什么關系?”她覺得抽痛漸止的胃又開始疼痛起來。
“只是同事,你上醫院需要他接送嗎?你跟公司里的男同事關系未免也太好了!”李明徹說道,語氣里明顯有責備的意思。
“下班后我胃疼得受不了,又攔不到車,碰巧蕭鉞經過好意送我到醫院,這樣也不行?”左千尋說著,心里覺得委屈,忍不住哭了起來。
不過偶爾讓一位男同事送她一程,他就這樣怪她;當她胃痛得要死的時候,他人又在哪里?
他明知道她有胃疼的舊疾,現在見她痛到上醫院掛急診,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一見到她劈頭就冷嘲熱諷,這算什么?
李明徹見她哭了,原先咄咄逼人的氣勢不由得弱了一些;但還是一肚子悶氣。
“你胃不舒服,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要等人家路過送你到醫院?”
他原以為自己是她唯一的依賴,但她的表現卻不是如此。
她什么事情都不肯對他說,讓他覺得自己對她而言好像可有可無。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這么說,卻讓左千尋更加悲憤——虧他說得出來!
“我是想找你,但我請問你,今天我在醫院遇到你的時候,你在做什么?”她一面說一面哭,情緒有點失控!熬退憬裉煳艺娴恼夷,我不信你會理我!”
李明徹無話可說。
他自己倒忘了。他今天下午陪虞小琬去買一些嬰兒用品,順便送她到醫院檢查。如果今天下午左千尋真的打電話找他,他肯定自己百分之百不理。
這一點,他承認是他理虧;但她也有不應該的地方——
“好,我今天下午是真的無法陪你,這算我理虧。但你看看現在幾點了?我從醫院回來之后就來這里等你,整整等了三個鐘頭。你到哪里去了?”
“我去吃飯!
“跟誰?”李明徹不悅地看著她。
“蕭鉞!
雖然說起這一點,她覺得有些膽怯,因為畢竟除了李明徹之外,她從未單獨跟別的男子一起吃過飯。但他們是同事,一起吃個飯也不算什么;何況她問心無愧。
“只是吃個飯而已?吃個飯需要三個鐘頭?你們同事交情可真不錯啊!”
他想起前些日子左千尋留紙條說她跟同事出去找消遣,說不定那個同事就是今天那個男子;一思及此,更忍不住怒火中燒。
左干尋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明徹見她沉默,雖然心里也知道左千尋不可能背著他跟其他男人交往,但想到她讓他等那么久,胸中一口氣怎么就是咽不下,忍不住出言如刀。
“沒話說了?心虛啊?”他惡意撩撥。
“我不過偶爾和同事一起吃個飯,你就說上這些閑話,那你自己平常的行跡又該怎么說?我也沒說過你什么,F在倒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左千尋惱極了,冷冷地看著他。
因為胃疼得緊,使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你不信我就算了,真要惱的話,從此大家擱開手!”
她說完之后,直直從李明徹身邊走過,徑自和衣在床上側躺下。
她胃疼得很,實在沒力氣跟他繼續歪纏。
剛才說的那一句話,雖然是她一時氣極了才脫口而出,但也是她心靈深處長久來受到壓抑而產生的一種潛意識。
擱開手,從此擱開手,互不往來,這樣她就不用受氣,也不用一直那樣苦苦忍耐、苦苦壓抑……
沒想到左千尋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李明徹心中不禁有些慌亂。
他在原地尋思一回,轉身走到左千尋床邊蹲下。
“真的生氣了?”
左千尋閉著眼睛,不理他。
李明徹見她不理,過了一會兒,起身坐在床沿,拉著她的手。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一時氣極了。你不該讓我等那么久。”
她抽回自己的手,轉身背對著他。
“真的不理我?”他笑問道,伸手推推她!斑@樣子就生氣了,真不像你。”
左千尋拍開他的手,“只有你可以生氣嗎?”
“好好,我承認剛才是我脾氣大了一點。但你老實告訴我,前些日子你晚上跟同事出去,是不是跟今天那一個姓蕭的?”
左千尋翻身坐起,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詫異。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出去?”
“還說,我好幾次來找你,你都不在。”說到這個,李明徹還是有點不高興。
“是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倒是她不對了;阿徹那么忙還抽空來找她,她竟然不在……
她不由得感到有些愧疚,剛才的火氣已經消緩許多。
“我是跟我以前的同學黃文芳出去,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她,她現在也在我們公司工作。”
“你說不是那就好了,我怎么會不信你?”他說得倒好聽。
左千尋聞言冷冷微笑了一下,“我惶恐得很。你忘了你剛才說了什么話嗎?”
李明徹笑了一笑,“你當真了,那原是氣極了才這么說。你知道我不習慣等人的!
她低了一回頭,覺得他說得也是。
他幾次找不到她,今天又讓他等了那么久,倒是她的不對居多。
左千尋一向不會對李明徹發脾氣的,這時回想起剛才自己的態度確實也不太好,不禁又覺得更抱歉了。
“對不起,我剛才不該生你的氣!彼皖^說道。
“又來了,不是說過不用說對不起?不過,你剛才真的把我嚇一跳。”
“我也是氣極了亂說的!
她轉過身子想要下床,李明徹卻一把將她抱住。
“去哪里?”
“吃藥。胃有點不舒服。”剛才一回來就和李明徹斗氣,藥都忘了吃,這會胃實在痛得緊了。
李明徹連忙放開她,“我只顧著生氣,都忘了你胃疼。你今天去看醫生,醫生可有說怎樣?”
“不是什么大病,沒事的!
見她吃完了藥,李明徹又過來攬著她。“你知道我忙,多照顧自己一點。瘦成這樣,萬一左伯父回臺灣看到該說我虐待你了。”
左千尋沉默了一下,說道:“不關你的事!
她父母并不知道她和李明徹的關系,又怎么會怪他呢?更何況,她并不是李明徹的什么人……
“怎么不關我的事?”李明徹的手掌從后面擁著她,手掌交叉擱置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安粫生剛才的氣吧?”
“不是。”左千尋笑了笑,輕輕推開他!拔蚁胂丛枇。”
“那好,一起洗!彼阎δ樀卣f。
“做你的夢!”左千尋笑罵道,推開他,拿了換洗衣物徑自走進浴室。
等到她洗好出來,李明徹還坐在床上看電視節目。
“你今晚不回家?”
“我家不就在這里?”
“越來越油腔滑調了!彼χ鴵u搖頭。
認識李明徹將近二十年,她深知道他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個性。正經的時候可以很正經,耍痞的時候也可以痞到骨子里去。
不過,這些她早就習慣了。如果不是她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對他那古怪的脾氣早就習以為常,恐怕也不能待在他身邊這么久吧。
她一邊想,一邊坐在梳妝鏡前吹干頭發。
李明徹雖然花心成性,三不五時就另結新歡的行止常常令人詬病,但她知道其實他的那些女朋友大多是自己要離開他的;大概也是因為受不了他的緣故。
這樣想起來,她自己是幸或不幸呢?
等她吹干頭發換好睡衣,李明徹早就到浴室去梳洗了。
她回到床上躺著,忽然想起要問李明徹,今天他身邊那位少婦是什么人?
左千尋一向不過問李明徹“逢場作戲”的那些事情,他換女朋友的速度比什么都快,問也問不完。然而今天看到的那位少婦卻明顯懷有身孕,不由得讓她覺得有些不安。
但由于她今天實在太累了,雖然心里記掛著要問李明徹,躺下一會兒,卻就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李明徹從浴室走出來,就看到她熟睡的樣子。
他知道她身體不適,所以也不吵她,自己熄了燈,爬上床輕輕地將她擁在懷里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