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醫院里,璐璐一如往常般照料著“癱瘓”的狄見權。
“先生。”
“嗯?”他正悠閑的在看藝術雜志。
“你住進來已經三天了。”
“是呀。”他漫不經心的回應。
“你想不想洗頭?”
“洗頭?”這話倒提醒了他,他已經三天沒洗頭了!昂茫∽甙!
“走去哪里?”璐璐瞪眼看他掀開被子一角,準備下床的動作! 。
“哦!”狄見權差點忘了他還是個“半身不遂”的病人,連忙又把背靠回床頭!澳敲茨阏f怎么辦?”
“你忘啦?我可以幫你洗!辫磋葱χ钢缸约骸
“我倒忘了!钡乙姍嘁残α恕!霸谶@兒洗嗎?”
“嗯……”她看看左右。“這里很寬敞,就是沖水時會不方便。”
“沒關系,有克難的方法。”
五分鐘后,狄見權已經坐在輪椅上,讓璐璐為他洗頭。
他們正面對著明凈寬敞的窗戶,遠方寧靜壯觀的山巒是他們賞心悅目的景色,在如此“高畫質”的風景下洗頭,是任何一間再高級的發廊也沒有的裝潢。
狄見權突然想起一件事,“璐璐。”
“嗯?”兩人應答的語氣,幾乎都快同化了。
“你知道賽璐璐的另一種意思嗎?”
‘‘知道!彼裏o所謂的說,“是假珊瑚,對不對?”
“嗯……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嗯!
他想瞧瞧璐璐此時臉上的表情,可惜面前是塊玻璃不是鏡子,他只能感覺由頭皮傳來她按摩的指力。
“今天……”璐璐手上洗頭的動作快接近尾聲!翱仔〗慵膩硪粡埼繂柨,在這里!
狄見權接過她用兩根手指頭持來的卡片,打開來看后,便一直默不作聲,直到闔上卡片。
“怎么了?寫了些什么?”璐璐問。
狄見權嘆了口氣。
若是換做別的雇主早就不容許傭人這么逾越,可狄見權卻容忍,還愿意解釋。
“寫了些慰問的話以及一些……客氣話。”
“客氣話……”璐璐喃喃自語,心里想著,什么樣的話才叫客氣話?
狄見權仿佛讀出她此時的心思,在她疑惑時接口說:“客氣話有很多種,其中一種就是用客氣的話來拒絕某些快要成為事實的事情!
“快要成為事實的事情?”她聽得更迷糊了。
“這你不用懂,因為那是我的事。”
“哦!辫磋纯偹阕R相的不再問。
狄見權心平氣和的撫著卡片的邊緣。
卡片里面每一句話都散發著孔任嫻既溫和又有教養的字句,讓人可以體諒也得到安尉心,即將快成為未婚夫妻的事實化為泡影,就像里面其中一句——
……如果你認為我是因為你半身癱瘓了,而撇棄于你,那么你便把我瞧得太膚淺了,日后——至少三個月后,你便會了解我此時表明態度的深意。
孔任嫻
“沖水了。”璐璐舉起兩只占滿泡沫的手。
“好!钡乙姍嘀鲃油浦喴芜M洗手間。
來到洗臉盆前,在璐璐輕扶幫助下,他把頭靠上洗臉盆上,開始沖洗頭上的泡沫。
沖洗頭發時,璐璐的指尖滑過他的發際,她清楚的感覺到狄見權雖然表面沉默,但心里卻有微微的酸意,和不可理解的輕松快意。
她天生就有這種本事,每個人的頭發就好比天線,她的指尖只要觸摸,就會感應到人家腦中正在盤旋的心思。
她這種本事從來沒有人知道,包括她的表姐怡芬在內。
“先生……什么人不要你,又讓你覺得那個人太膚淺了?”璐璐皺眉的問。
狄見權兩眼霍然一睜,同時感到背脊發涼。
“什么……你到底在說什么?!”
“呃……不是嗎?你和別人分手的感覺雖然不太壞,但心里多少一定有點難過吧?”
狄見權嚇得幾乎快從輪椅上跳起來,他驚道:“這太神奇了!這正是我在想的事情!
“嗯,我知道啊,”璐璐的手指在他的發間穿梭,“我從你的頭發聽到你的心聲。”
“我的頭發?我的心聲?”
“是的,就是你現在想的事,頭發會把你的想法傳給我!
“真的?你在開玩笑嗎?”狄見權神經質的大笑起來。
“先生,我可沒有開玩笑,我一直以這種能力自豪,也因為我有這種能力,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天生的美容師,這一定是上天賜給我的,所以我的美容技藝一定要很拿手才行!
“呃……哦……”狄見權愣愣的看著她認真又堅定的表情,不敢再發表任何意見,因為現在他的頭還在她的掌控之下。
至于他的思想,怎能經由他的頭發傳達到她的心中?雖然他覺得荒謬,但他也下定決心,往后被她洗頭的時候,再也不敢胡思亂想。
吹干了頭發,狄見權感到頭發既蓬松又暖和,加上璐璐的抓龍功夫,整個人感覺清爽極了。
璐璐似乎等的就是這時刻,用討好的姿態,探身向前詢問狄見權,“先生,你這時候有空嗎?”
狄見權灘開兩手,狀似無辜,“我整天躺在病床,怎么會沒空?”
“那我給你看樣東西!
狄見權轉著輪椅要去瞧她變什么把戲,“什么東西?”
“啊,不許看!
璐璐把他的輪椅轉回去,然后跑向房間另一個角落。
很快的,她又走回來,人未來到狄見權面前,她先把手中的東西捧過去,給他驚喜。
眼前這件藝術品,狄見權有強烈的似曾相識感覺,“這是……”
“就是那個葫蘆瓶。
“嗄?!哎!”狄見權嘆氣的看著這只曾是價值百萬美元的葫蘆瓶,被璐璐的好心黏成可笑又可憐的樣子。
他接過手,再次嘆了口氣,葫蘆瓶會有這樣可憐的下場,是他的錯,他曾向璐璐說過,瓶子破了可以黏上,但他忘了說,既使要黏也要請專家黏,而不是自己拿來當做拼圖黏黏看。
所有的懊惱經過一番折騰后,只剩下一個問題——
“你用什么黏的?”他問。
“速干劑!辫磋摧p快的說。
事已至此,還能怎么辦呢?
狄見權無奈的呼口氣,反而帶著輕松的目光瞧起這件曾是兩百萬美元,如今已經是“無價”的藝術品。
“哪,聽好,這件瓷瓶的全名是成化斗彩福云葫蘆瓶!
璐璐敬畏的復述這句話。
狄見權再把這只瓶子的歷史典故、特色、名貴之處,指點說教。
她全神貫注的傾聽,直到聽完她才吁了口氣。
“先生,你在藝術品方面這么厲害,樣樣都好,你難道沒有缺點嗎?”
“我當然有缺點!钡乙姍嘈φf。
“有什么缺點?快告訴我!
他故意吊胃口,“我才不告訴你,讓你以后慢慢去發掘!
他覺得和璐璐生活了這段時間,他快樂的時光多于任何時候,雖然她為他惹了大麻煩,但卻不及她帶給他更大利益的好運。
并且還四兩撥千金的化解狄孔兩家百年來的糾葛,與困擾他狄家的百年秘密,就以她那簡單、實際的頭腦。
狄見權心嘆口氣,他承認,他喜歡的就是她這一點,這是他們上流階層不屑,卻也達不到的境界。
他從她身上學到,原來生活可以不需要物質的堆砌就能達到愉快的目的。
他握著她擱在扶把上的手,“璐璐!
“嗯?”璐璐坐在他輪椅旁的地板上,柔順的仰頭看他。
“如果有一天你要離開了,我真會舍不得你!
璐璐聽了,垂下頭去,“我總有一天要離開的!
“是呀,真希望你、永遠別走。”他一笑的把她的手握得更緊。“就像姆姨一樣!
“姆姨從來沒嫁過嗎?”璐璐仰起頭問。
“不是,她的先生是我家的廚子,在五年前過世了!
“哦……”她喃道:“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也希望我嫁給狄家哪一個仆傭?”
狄見權沒細聽她說啥,徑自開口,“想要等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也要好長一段時間不是嗎?”
璐璐凄然一笑。
“不會那么久啦。”她故作輕松的站起來,在原地跳兩下,“不久之后,我就要離開了!
“你要去哪兒?”他坐直身子,凝色的問。
“我還不知道!
‘‘你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那還要離開?”他動氣的問。
“嗯,因為這是我的預感!
對于璐璐的預感,已經十分佩服的狄見權忽然間默不作聲。
“哦,是這樣嗎?”他郁郁寡歡的說,“是不可抗拒的因素離開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璐璐自己也茫然不已,她心里有種感覺,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自己對他的感情會愈來愈無法自拔,然后她會改變,變得不像原來的自己,過的是淚水、椎心的日子。
望著窗前遠方的山巒,狄見權深吸口氣,仿佛想借此得到山間靈氣,提振心頭一塊沉石般的沉重感。
他心有所悟的說:“你是一匹不能鞍上馬鞍的野馬,原野大地一向是你騁馳的樂園,一旦把你限制在一棟房子里活動,你會失去原來的活躍和快樂,雖然給你衣食無慮,但外面的陽光,才能顯得出你朝氣的神采。”
狄見權吟詩似的說到這里,轉臉向她說:“璐璐,如果用動物來譬喻一個人,你是馬,一匹蒙塵的千里馬,別人不懂、看不出來,但我識得,你會成功的!就如你所想的,你是天生的美容師。你走也好,早點出去闖蕩,你只要記住,日后有困難或需要我的地方,不要吝惜來找我。”
這席像訣別的話語聽在璐璐耳里,像有根刺梗在喉間,既哽咽又難受。
“我會的,先生。”
“推我回床上吧!
經過一番折騰,在璐璐的幫忙下,狄見權才把自己移到床上!
“糟糕……”他突然說。
“怎么了?”
“我想上廁所!
“那再坐回來!彼钢才缘妮喴。
“來不及了!彼届o而僵持的說。
“什么?”璐璐大惑不解。
狄見權用一種無辜的眼神看著她,“我等不到坐上輪椅再去上廁所!
換句話說,他尿急了。
“那……有了!尿壺!辫磋磸拇驳紫履贸瞿驂。“用這個!你躺著,我幫你!
“你幫我?!”狄見權一嚇,“不用了,我自己來!
“你都癱瘓了!”璐璐也急了。
“我的手還能動!給我!”他一把搶過來,粗魯的吼,“你先出去!”
璐璐氣沖沖的跺腳走出去,“砰”的一聲,門被關上。
狄見權這才松口氣,裝成病人竟會這么刺激和辛苦,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連忙跳下床,沖進廁所,還得裝一壺尿液出來交代了事。
看來他這個病人不能當太久,得趕緊讓自己“奇跡”似的好起來才行。
。 。 。 。 。
兩天后,狄老太太意外的回國了。
見著在醫院的兒子,她驚愕交集準備難過大哭一場時,狄見權卻發揮“神奇的力量”讓自己“奇跡”的從輪椅上,忘情的站起來張臂迎接母親。
“媽媽!真的是你嗎?”
狄老太太慌忙不知所以的瞧著兒子和一起陪她來的孔任嫻。
“兒子!你……你別嚇我!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這就是奇跡吧!笨兹螊棺屵@件鬧劇有了一個結尾。
狄見權悄悄的給她一記感激的眼神。
一向嚴以律己的孔任嫻難得肯配合,她也不甘示弱的回一記“這算什么”的得意眼神。
“好!好!真是太好了!钡依咸硬灰,拉過她和狄見權的手,讓他們交疊著,拍著他們的手,欣慰的說:“今天雙喜臨門,既見著兒媳婦,又親眼看見權兒奇跡康復,這不是你給狄家帶來的福氣是什么?”
“呃,伯母……”孔任嫻尷尬的瞧了狄見權一眼。
“媽,先別說這些,您旅途勞累,這兒坐,我給您倒杯茶。”
“不用了,你才剛好,可別又出差錯,快回病床上躺著。”
這時孔任嫻已端杯茶給狄老太太。
狄老太太贊許的給她一眼,然后笑然接過,才啜了一口,忽然想到的說:“對了!趕緊請醫生來,徹底給他檢查一遍,是不是真的完全好了?”她話才說完,醫生已匆匆趕至。
狄見權這時目光梭巡璐璐的身影,發覺她不在,心想醫生大概是她請來的吧,但她人呢?
原來璐璐見著這奇跡的場面,又看見這一家人愉快又和諧的氣氛,她感覺自己就像局外人。
雖然心里既高興又落寞,但她也沒忘記自己的本分,趕緊到護理站通知她們最新狀況,然后想想應該沒自己的事了,于是離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