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趙子言輾轉難眠。
他躺在窄小的單人床上,聽著身旁鬧鐘滴滴答答鬧個沒完。
“果然是鬧鐘……”
他翻個身,卻翻不過腦海中的層層思慮。
明天……,是個重要的一天。明天,他將有個女兒;明天,他將結束單身的日子;明天他將為人父,明天,他就要當爸爸了!
爸爸?多可怕的名詞,代表多少責任與負擔的枷鎖,令他想起日日與豬為伍的老爸,開始,他不再無知無覺了,開始,他懂得老爸額上的汗所代表的意義,開始,他為父愛發(fā)汗了。
他又翻了個身,有點想哭。
當然,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但是在無人的夜偷偷流他幾滴淚,也是無妨的。況且這幾滴淚居然是……,喜極而泣!
趙子言要當爸爸了!
他猛然張開眼睛,在黑色的世界中,他見到一個純潔可愛的小天使對他笑,趙子言也跟著笑了。
“我的瑪璃,妳長得什么樣呢?”
無顏色的空間中,他無法克制地開始自語。
“大大的眼睛,胖胖的小手,嫩嫩的雙頰和矮胖的小身軀,妳有多頑皮?多可愛?多么天真無邪又多讓人心疼?我的女兒瑪璃……”
趙子言的自言自語聽來太傻氣,也代表了他內(nèi)心真實的期盼,他需要瑪璃。
“明天起,我可以唱歌了,唱歌給妳聽,我可以說話了,說話給妳聽,雖然妳不懂,但是妳會長大,慢慢的妳就長大了,知道妳曾是我的,我也曾是妳的!
趙子言暗中眨了眼,為自己這番話感動。
這些莫名其妙的言語不無道理,這幾天他的心湖徹底被擾亂了,做了許多夢也想了許多事,然而有些夢已隨風而逝,但是另一些夢卻無形地在醞釀,讓他伸手抓不著更無法想象,因為這屋子,他的生命中,將出現(xiàn)瑪璃……他猛然拭去眼角差點落下的激動,瑪璃在他的想象空間不斷擴大,直到他的雙肩忍不住顫抖起來。
可憐的趙子言……,他同情自己,孤獨太久也奮斗太久,現(xiàn)在他迫切需要證實自己的存在,從一個小女孩的身上,瑪璃。
他再也睡不下去了,索性踢開棉被站起,打開床頭燈,他十分滿意看著滿屋子的杰作。
一張有著蕾絲花邊的電動搖籃立在床邊,一套現(xiàn)代化完整的消毒奶瓶器,一書柜的童話書籍,一箱又一箱的尿片奶粉,還有堆滿角落的狗熊和洋娃娃,滿衣櫥的嬰孩鞋衣帽裝……這是趙子言的臥房嗎?簡直就是醫(yī)院中的育嬰室。
而趙子言面對他的杰作,滿意地笑了。
他覺得還有不足,瑪璃也許不喜歡娃娃,也許瑪璃有著男孩一般的性格,喜歡戰(zhàn)車和飛機,人家說嬰孩期是男女不分的,他該再去買些玩具才是……一個嬰孩,一個生命,一個如他一般會呼吸可能也會作畫的人,多奇妙!趙子言內(nèi)心一陣又一陣的顫抖。
曾幾何時?這份對生命的驚喜,漸漸要超過了他對辦畫展的神話奇跡。
這種轉變未免太快了吧?這一個月中,只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嬰兒瑪璃到來,趙子言忽然間變了個人,他不停的自問自答,不斷地想從已經(jīng)走過的生命線中尋求意義,而最令他不解的,竟是他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動機。
他一面想著即將來臨的瑪璃,一面想著他辦畫展的意義,然而這兩條線逐漸地、逐漸地連成了一條……“我竟是如此卑鄙齷齪的人,為了自私和自利,為了名望和利益,竟然出賣了自尊和自愛,竟然要出賣了瑪璃……”
“我愛錢嗎?我愛名嗎?我愛大家肯定我趙子言的成就嗎?然而別人眼中趙子言的成就真的就是我趙子言的成就嗎?成為趙子言第一又如何?我寧愿成為梵谷第二或畢加索第三,因為我知道趙子言不如他們,雖然我不是他們,也許他們比我還齷齪不如,但是我是趙子言,知道趙子言不如他們……”
從未如此,他感覺快要認識自己了,藉由瑪璃的介人。
“我的畫展代表我,而我,又是怎樣的人?”
因為瑪璃,他已經(jīng)觸摸到他所要的……
“生命不如畫?不如畫嗎?”
他想到即將來臨的小生命……
“不重要,不重要,創(chuàng)作不過在仿真生命的奇跡,卻遠不及生命的真實,瑪璃才是生命的真實奇跡,我趙子言對生命熱愛的真實表現(xiàn)!”他大拍桌子道。
他激動的迥音響在屋內(nèi)有點詭異,但是趙子言不會害怕了,他知道明天起,他的生活不會再自怨、自哀、和自責。
“一年……”
他有點惋惜,這份喜悅竟然只能維持一年?
“連明天的事都不能預料了,誰又在乎一年后的事呢?”趙子言大笑。
如果有人在如此詭異的夜瘋狂大笑,不要怪他,他才認識了自己。
無疑地,趙子言迫切等待瑪璃的到來,他從有私變到無私,他不再關心新關系的目的,更不會破壞它,因為他需要……沖動地,他走出臥房,打開大廳的燈,眼前的景象又是令人難以想象,一塵不染,就是這樣了,一塵不染,一向亂七八糟的窩居然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所有的東西歸為原位,所有不該出現(xiàn)的雜物消失不見,正有如仙女的魔杖將黑暗變得亮麗。
這又是趙子言的杰作,但是他還不滿足,到處東摸摸西碰碰,還不忘用手肘再將家具擦抹一番。
他急切地在大廳亂繞,想找出遺漏的地方,他衷心希望給瑪璃一個最美的天堂,由趙子言親手策畫的美麗天堂……他急亂的腳步差點被一部嬰兒學步車絆倒,他蹙眉而笑。
這可愛的小東西也曾載有他“無知無覺”的童年,而現(xiàn)在“有知有覺”的他,同樣要裁有瑪璃的童年……他內(nèi)心激動得厲害,趙子言何德何能,在全無奉獻和犧牲下,居然擁有了一個小天使!他低眉一笑,接著又轉動眼珠子環(huán)顧周道,希望再找出一件令他心喜和感動的東西,可是忽然間他的臉色慘綠一片。
一大件用白布蓋住的書架震驚了他。這是一幅書,這一個月中他最神傷的杰作,那等于是趙子言內(nèi)心最深的自剖,于是他撲向書架,一手扯下那塊蓋住的白布。
他聽到內(nèi)心如雷般的震動,他用力咬住唇,怕隱藏已久的情感宣泄出來,一發(fā)不可收拾。
書布上以鉛筆簡單勾勒出一個男人的線條,而畫里的男人正目光如炬地盯著趙子言。
“上帝……”他低喃著。
畫中的男人既不是耶穌基督更不是佛祖菩薩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普通得不值得描述,而趙子言卻稱之為上帝……畫布側邊的小角落,被趙子言龍飛鳳舞提上“父親”之書名。
“我從未見過上帝,他也絕不會是我所想象那般;而我所最熟悉的父親,卻真實得令我失去了想象的空間,這二者之間,我將要成為何人?上帝或者是父親?”
這是瑪璃帶給趙子言的最大的麻煩,他開始想要變成如上帝一般神奇的父親。
“在妳還未走進我的生命,我已經(jīng)深深感到我的情感,它已泛濫得不可收拾了。!
忽然他變成痛苦不堪。
“因為妳,我不能再自私;因為妳,我要再封鎖我的情感;因為妳,我知道要做什么,凡人……,就是凡人了,我不過是一個凡人,多的是比別人愛作畫一點,少的是,沒有責任感和依托,飄飄蕩蕩這么久,終究一無所有……”
如此即將天明的微暗中,一個男人獨自為生命惋惜卻會更珍惜,正如畫布中的男人,虛無的生命線條卻有了一雙似有生命的目光,而這對眼睛即是趙子言的期待,期待將虛無化為神奇,期待另一個生命閑人他的心扉……“瑪璃!”
趙子言的這聲叫喊劃破了天際,將時空轉成為黎明。
☆☆☆☆☆☆☆
黎明時刻,趙子言還獨自在客廳里,面對“父親”的畫像無言無語。
到底人體還是耐不住一夜未眠的疲倦,他早已陷入半昏半眠的狀態(tài)中,不過他硬撐著不闔眼,只怕內(nèi)心的狂喜期盼會因睡眠而減低許多,他傻氣的希望這種期待的心情可以留久一點。
他實在太累了,累得只要稍微眨動一下眼睛就會被睡神帶走,如果不是那一聲驚響,他真的不愿再傻下去……那一聲驚響把他從夢幻世界拉進現(xiàn)實,差點讓他嚇破七魂六魄--那聲驚響,太大、太恐怖、太神奇了,有如來自九天云霄之外,不像是現(xiàn)實世界里所能制造出的聲音。
“砰”,就這么一聲,然后門就被炸開了,“炸”字雖用得夸張,但是用來描述趙子言的心情,一點也不為過。因為門開的速度太快也太猛了,連居住此地近十年的趙子言都無法以此速度打開門。
隨著聲音猛回頭,趙子言望見了一個人。
平靜的空氣被突來的人擾亂得混濁,再加上趙子言越來越混濁的氣息,使得整個空間突然變成一股窒息的壓力。趙子言下意識握緊拳頭,這是人類原始以武力解決侵犯的舉動,不管來者是何方神圣,就算臨死之前也要掙扎一番。
趙子言盯著對方,雙眼一圓,握緊的拳頭立刻放松,轉而去揉捏原本困惑的雙眸,此舉動不是眼睛飛進了沙,而是無法相信眼前所見之物。
來者……,是一個怪物!
她,垂著一頭烏黑卻雜亂不堪的長發(fā),戴一頂破舊又嫌太大的牛皮帽,帽子幾乎蓋住了她大半的臉,隱約可見到姣好的五官,可惜全被灰塵和油垢蒙去。趙子言確信她才剛從垃圾堆爬出來。
再將視線往下挪,他看見她穿了一身古老的黑色的大西裝,這種西裝老得只能在爺爺櫥柜中翻出的寶物,而且到處是補丁和破洞;至于她那過長又被剪得亂七八糟的長褲,帶進了更多的灰塵和沙土,而她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她低笑著,繼而聳聳雙肩毫不客氣地撞進屋內(nèi),然后他見到他洗了數(shù)十次的地板印上了一團的污泥。
趙子言的眼睛又是一圓。
當人類望見天際飛過的外層空間飛碟,也許會害怕但不會恐懼,因為距離。
當飛碟撞進了屋內(nèi)直接構成傷害時,人類能做的只是瞠著一雙眼,任其宰割。
當趙子言只能瞠著一雙眼呆立時,她已經(jīng)來回走動好幾圈了,邊走邊看時還不忘嗤之以鼻。
“老師?窮教書匠。畫家?不過是嘩眾取寵、自悲、自憐自艾又非凡的可憐蟲!”
霎時,趙子言一張臉如燃燒中的木塊,每根血管隨著火花嗤嗤爆裂……此刻來者卻拖來一張?zhí)梢,四平八穩(wěn)躺坐下來。
“別一副傻樣,或者你天生就是這副德性!
說完,來者露齒大笑,意外地,滿臉污黑的她,貝齒卻潔白如天上閃爍的星光。
趙子言并無展開任何的行動,只是緊盯著對方。
在弄不清來者為何人之時,他必須忍住肚子里就要爆開的一團氣,以免炸傷別人也傷了自己。
“妳是誰?”
這是由趙子言口中發(fā)出的聲音,但是他發(fā)誓這絕不是來自喉嚨,而是肚子里那一團火所惹起。
來者淺笑不答。
這一來,趙子言再也忍不住了,一個來自外星的訪客沖進充滿別人隱私的住處,而且目中無人、膽大包天的霸占了這個區(qū)域,這是令所有地球人所無法忍受的事,尤其又在主人趙子言滿心歡善迎接女兒到來的黎明,前來攪局。于是他朝她沖過去,將她一把揪了起來。
她倒是一點也沒反抗,有的動作只是扶好差點掉落的大帽。她文風不動站好,甚至連大氣也不喘一下,好象已經(jīng)相當習慣被人如小雞般拎著。
四眼緊盯,她又是一個淺笑。
“我是……,小偷、強盜、抓奸、走錯門,任你挑!”
“我挑……”趙子言想。
他的反應令她高興,她繼而思索,他會猜她是什么?或者他已有預感……“妳是神經(jīng)!”
她愣了一下,接著衣領又被高高拉起,然后趙子言將她拎到門口,只腳一蹬,把來者用力踢出大門。
這下子,來者可憐兮兮坐在地上,但是卻沒有任何的怒狀,表情又是一個淺笑。
“這是你對待客人的方式?”她問。
“這是我對待瘋子最友善的方法!”
說完,趙子言想砰一聲就把大門甩上,但是門卻被卡住,低頭一看,原來她的腿橫亙在門口。
“拿開,否則我就壓斷它!”趙子言不再客氣了。
“拿開?怎么拿,除非你壓斷它,我就可以拿開了。”來者微笑。
越子言瞪圓了眼,在這么重大的一天,他不想有任何的不愉快破壞他和女兒第一次的見面,他更無空去理解這個突來的人物有何目的和企圖,他只想擺脫她。于是他一腳踢開她放在門口的腿,這一腳似乎不輕,她臉上掠過幾許痛苦的表情,他鐵下心佯裝不見,又要合上門,無奈門被堵住,這次是她用手推門。
“先別忙,王有財要我來的!彼χf。
壓著門的手松了,趙子言兩眼圓瞠。
“妳……”
她一個淺笑,這抹笑意極深,連頰邊的笑渦都露了出來。
上百個思慮靈活地在腦海環(huán)繞,而終化成一個問號,她和瑪璃有何關系?
“瑪璃……”她靈活的大眼眨動著,有頑皮更有可怕的惡作劇。
趙子言像木刻的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因為一個可怕的念頭冉冉升起,他努力的打量她,那種打量法彷佛要看進她的骨髓里。
她是瑪璃的母親!
這是趙子言的念頭,可怕的原因是,他全然不知道瑪璃有個母親……這樣想法太可笑,每個人必然都會有個母親,但她來得未免太過突然,在他全然沒有準備的時候……而且王有財末和他提過半字關于瑪璃的母親,或許趙子言根本不需要知道瑪璃母親的故事,更或者瑪璃母親和王有財之間的故事,但是他絕對絕對不希望有個女人……,他女兒的母親來干擾他和小女兒的兩人世界。因為純凈的世界容不下任何世俗的污點,而且孩子的母親,根本……根本就是……嬉皮!
一個亂七八糟、蓬頭垢面、口無遮攔的女乞丐!
想到這里,趙子言有種昏眩的感覺,他不是善于接受刺激的男人,現(xiàn)在在他女兒還未降臨他的生活前,他就先面臨“生母”“養(yǎng)父”爭奪之大戰(zhàn)……她想做什么?或想要什么?又思至此,趙子言的臉色立刻慘白一片。
“我想進去!”她文風不動地說。
趙子言肚子更暗松一口氣,如果這個女人只想進來,他會讓她得到她所要的,讓她安心于照顧瑪璃。環(huán)境是優(yōu)雅端莊的,雖然窮了些,但是一定比這女嬉皮的生活好太多。
“請進!
趙子言慌張打開門,并且刻意彎下腰以示禮貌。
可惜,這女嬉皮太不懂禮貌,她嫌門開得不夠大,不足以迎接她這位貴客臨門,所以她一個大腳將門踢開,站在門后的趙子言被踢個正著,摸著鼻子卻不敢喊痛。
女嬉皮亳不客氣又大搖大擺走進來,那頂過大的帽子不時掃過他柜架上的小裝飾品,那是趙子言搜集的小飾物,想送給瑪璃的見面禮,于是他急忙伸手去扶。
“女士,屋內(nèi)不需要戴帽子的!彼套庹f。
女嬉皮揚起眉,不是這個問題令她覺悟,而是趙子言稱她為女士,也許在她十八年的嬉皮歲月中,還沒有人用這么嚴肅的字號稱呼她。
“我到今年年底才滿十八歲!彼棺h。
抗議的語氣太稚氣,令趙子言才想再一次打量她以猜測她的年紀,果然,露在污垢外的小塊臉皮是潔白稚嫩的,趙子言有點想信她所說的。這不能怪他,每個人經(jīng)過垃圾堆旁時,誰會在意里頭藏有什么寶物呢?他開始專心的注視她……十八歲的女人代表什么?
他見她眉毛彎彎的。
十八歲的女人代表什么?
他見她大外套隱露的瘦長身軀。
十八歲的女人代表什么?
似成熟非成熟、似懂非懂、似是而非的年紀,男人永遠猜不透的青春……十八歲……至少能生育!
在趙子言的知識范圍內(nèi),十八歲的女人要生孩子是綽綽有余之事了,問題是哪個負心的男人竟然做出如此不負責任的事?那該遭天打雷劈!他依稀可見她明亮的目光中閃爍幾抹悲哀--為她不幸的一生嗎?
“妳被拋棄了!彼﹂_口。
她眨了眼,好象懷疑著他的問題。
“你知道了?”她帶點傻氣。
“他帶了個女人從此遠走高飛對不對!”他不由得生氣。
這是世人寫過千百回的故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海誓山盟之后,又能再對另一個女人同樣的海誓山盟,結果是,兩個女人的悲哀……“對,去美國,我也順便去了!彼_心地說。
趙子言驚駭?shù)貌恢搿?br />
這年頭居然還有大享齊人之福的可能?還是嬉皮男女的特權?至少以趙子言的智能就無法理解。
“你反對嗎?”她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
“反對?我要反對什么?我要反對的事太多,我反核、反戰(zhàn)爭、反同性戀,就是不反對一個女人愚蠢得被騙!”他討厭被嬉皮愚弄。
見他滿面紅光,她知道她激怒了他,卻不知因何事理。
“你不管我嗎?”
“我管?我要管的事太多,有學生的作業(yè)遲交,有別人在我的門口涂鴉,有欠的錢還不出來,就是管不到妳的事!”
“你的意思是……,你不管我的事?”她似懂非懂又眨了一次眼。
他真的被激怒了,這個女人雖然是瑪璃的母親,而她愚蠢得像個白癡。況且她已經(jīng)遺棄了瑪璃,正如她被男人遺棄一般,從此而后她和瑪璃一刀兩斷,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要她從他們的世界消失,至少在這一年內(nèi)他不要再見到她。
“對!妳過妳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咱們誰也管不到誰的事!”
“肯定?”
他真的覺得她的神經(jīng)出了毛病,莫名其妙闖進一個陌生男人的家中,還頻頻詢問他要不要管她的事,她真把他當成整天吃飽飯沒事干的無聊漢了。
“肯定!”他再一次嚴肅地告訴她。
“即使是我的生活方式?”她又試探一次。
“妳是指妳的嬉皮生活嗎?告訴妳,就算妳是殺人犯、吸血鬼,還是不關我的事!”
這個回答令她看來很樂。
“我開始喜歡你了!”她說。
趙子言倒退兩步,他相信當她開始喜歡某個男人時,那個男人的惡運就開始了。
“好了,妳到底要什么?”趙子言終于受不了了。
她揚起一雙對嬉皮而言過于秀氣的眉。
“你說呢?”
“錢!”趙子言篤定的說。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錢!”
好大的狂語!趙子言緊盯著她,卻見她撇過臉,令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忽然他油然升起一抹側隱之心。
這個可憐的小乞丐,自尊比誰都強……
“難道他沒有給妳錢?”
“你說誰?”她轉過頭看見他滿面的怒容。
“那個男人!彼丝跉。
“很多男人給我錢。”她聳聳肩,依舊一點也不在意。
趙子言愣一下,然后感覺頭頂升煙……
瑪璃的母親不但是個女嬉皮,也是……
妓女!
買主竟是他大學的同窗好友,王有財。
他替王有財可悲,一個名聲烜赫的紈?子弟,居然需要在未成年又乳臭未干的妓女身上尋求慰藉,所謂的錢財,不過是交換物品的媒介物,卻幫助不了原始的罪孽本性。
他氣極敗壞,卻瞥見她笑了。
“妳為此得意?”
“哈!”她仰天再笑一下,更惹怒呆站著的趙子言。
“應該的!
忽然,瑪璃的母親站了起來,她伸伸懶腰,好象這張椅子令她坐得十分不舒服,趙子言依稀可見他的躺椅上留下一團油漬。
趙子言又握緊了拳頭,雖然他不修邊幅,但也不至于生活懶散得像嬉皮一般,尤其,他無法忍受一個女嬉皮在他家中東翻西敲的舉動,瞧,她正肆無忌憚在翻他堆放在墻角的油畫……“不要動我的東西!”他沖過去,從她手上搶下他的畫。
那幅畫是他去年夏天所畫的裸女圖,那個夏天使他炎熱難耐,于是一張張的裸女圖就誕生了,為了驅炎。
“畫不該是死的,應該垂吊在空中,隨著風而搖曳,才有生命的感覺!
“騙人騙己的行為。”他不贊同。
“嬉皮原來就是騙人騙己,不過他是真實的騙人騙己,不像你,躲在房里騙自己!彼嘁幌卤亲,他看見她一手指的灰。
“這是我家的事,干妳何事?”
“對,說的好,不干我的事,我喜歡這種論調(diào)!彼櫚櫛亲,話像大人,樣子卻還是個孩子,趙子言簡直不敢相信她竟是一個女娃兒的媽了。
“好了,除去瑪璃之外,我和妳之間無話可談!
趙子言擦去額上的汗,不可否認,這個女嬉皮令他緊張,他不知道她下個舉動是什么,帶走瑪璃嗎?他又掉了滴冷汗。
“現(xiàn)在我們不就在談瑪璃的事嗎?”她頰上的笑意又現(xiàn)。
“瑪璃的事該由王有財來談。”
“錯了,王有財要聽我的!彼靡饬恕
果然,他最害怕的事發(fā)生了,最代表現(xiàn)代人的文化,莫過于為兒女的監(jiān)護權奮戰(zhàn)。
一股不知由何而來的奮斗意志,排山倒海淹沒了趙子言。他忽然像極欲保護幼鳥的母鳥般,展開翅膀準備接受侵犯者的挑戰(zhàn)。
“妳不信任我嗎?怕我不能好好照顧妳的女兒?”他提了口氣問。
“我的女兒?”她奇怪的張大眼睛。
“我的一切妳都看到了,我是個窮教書匠、騙人騙己的畫家!妳看到了,這個屋子、這個小空間,是我埋藏自己的騙局,三十年來我自命非凡,拒絕別人的關心,拒絕一切可能在我身上發(fā)生的愛,不管是親情、友情、愛情,我都鄙視它的存在,我將所有的精力奉獻給狂想,狂想竟是我發(fā)現(xiàn)的最大騙局,直到,直到王有財走進了這里,告訴我我將得到照顧瑪璃的機會,妳知道我的想法嗎?”他說得額上冒汗。
瑪璃的母親搖搖頭。
“當時,我還想到以瑪璃換得辦畫展的機會,這是王有財?shù)奶嶙h!
“這只豬……”她罵道。
“沒錯,妳罵的好,身擔教育重任的我,居然和我父親養(yǎng)的豬沒兩樣!”他用力捶一下桌面,她嚇了一跳。
“我不是指你……”
他沒有看她,眼光飄得老遠。
“瑪璃,她是個天使…,上帝憐憫我,當我在人間有如孤魂野鬼般飄泊難定時,降臨一位小天使伴在我身運,讓我感受愛人的喜悅,讓我承受人間必要的責任感,妳知道這是多么令人感動的事嗎?”他激動得連嘴唇都在微微發(fā)抖。
可惜,她不懂。
“你是同性戀嗎?”她傻問。
他抬起激動后漲紅的臉,一臉不解。
“既然不是同性戀,如果你這么需要愛,滿街都是人,隨便找個人就可以愛了。”她翹起嘴。
他瞪她一眼。
“我不是嬉皮!
她臉部微紅,言下之意是在罵她了。
“妳說的沒錯,滿街都是人,但是他們已經(jīng)擁有他們自己建立的空間,想闖進與之共享,沒那么容易……”他繼續(xù)說下去,卻被她打斷。
“我明白了!
他驚訝。
“你根本就是十足的懦夫,不然就是自閉癥。”她信心十足說完她的結論。
他痛苦的閉上眼。
“也許妳說對了,但是至少我在瑪璃面前不是,從她身上我要建立新的人生觀!”
她的雙眼一亮,新的人生觀?這似乎是場有趣的游戲……突然,他感覺疲累,不是因為昨夜的未眠,而是感到領養(yǎng)瑪璃不在是件容易的事。
“好了,妳到底要什么?要什么條件妳才愿意放棄瑪璃,要怎樣做妳才不會再干擾我們?”他揉著眉際說。
“放棄?干擾?”她靈活的眼睛一轉一轉的。
他忽然憤怒起來,這個女嬉皮,她不會懂瑪璃對他的重要性,她在人群間打混太久了,一點也不會同情他的孤獨……“雖然妳是瑪璃的母親,但妳不過是上帝藉妳的身體孕育出孩子,其它不是妳能擁有的權利!”
“瑪璃的母親?”
她的一雙眼睜得老大,她被他搞胡涂了……“瑪璃跟著妳能過得好嗎?在垃圾堆中打滾,在公園路旁睡覺,或是到了十八歲還半宇不識?更或者,妳還要背著她接客?”他怒聲斥責。
“接客?”她瞪圓了眼。
他悲痛萬分的搖頭。
“或許這是妳的職業(yè),我沒有資格評論,但是讓一個幼齡兒童目睹自己的母親以身體交換金錢,對她未來的人格發(fā)展無疑是一場最深最痛的噩夢……”趙子言說到此,立刻被她打斷。
“等等,你到底在說什么?”
“妳不是……”妓女,這個字眼實難說出。
“是什么?”她有點著急,之前,她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妓女!”他發(fā)狠大叫。
有三秒鐘的停頓,他們四眼對望著。
接著,一陣突來的陰風掠過趙子言的左臉,再聽到一聲輕脆的聲響,立刻趙子言的左臉──印上了五條鮮紅的手櫻“妓女?你說我是妓女,你簡直是神經(jīng)并豬八戒!”一聲驚人的怒吼,差點震破趙子言全身之中最屬脆弱的耳膜。
他滿眼星光看見面前一張氣得扭曲的小臉,接著又在分不清東西南北之際,趙子言認為最完美無暇的右臉,立刻又飛上兩抹鮮紅的手印,緊跟著腹部也中了拳,恍然間,他急忙閃避。
“虧你還要當我的監(jiān)護人,虧你還是為人師表的老師,虧你滿嘴的大道理,居然罵我是……”
一記拳頭又飛來,趙子言急忙伸手抓祝
“等等,監(jiān)護人?什么監(jiān)護人?”
她一張臉氣得紅至耳根,小小的肩膀因為怒火而顫動著。
“我就是……”
如被死神宣判一般,趙子言等著下一場最深最可怕的噩夢……“瑪璃!”
聲音不是來自這位自稱瑪璃的女嬉皮口中,而是來自門口。此刻,瑪璃和趙子言齊望向聲音的來源,而罪魁禍首正立在門口。王有財笑嘻嘻地,一臉諂媚至極的表情。
“原來你們已經(jīng)見面了……”
王有財話未說完,一個回轉飛腿就射了過來,把王有財踢出門外,跌個四腳朝天。
接著,飛腳的目標轉向趙子言,趙子言一愣,低頭一看,胸部就印上一個腳櫻“你們這兩個神經(jīng)并無聊漢,膽敢拿我的終身開玩笑!”
接著她沖到門外,提起王有財?shù)囊骂I,就朝他似抹了粉的白臉上補上一拳,痛得王有財大叫一聲,而立在門內(nèi)的趙子言完全傻住了。
“你說這個神經(jīng)病是我的監(jiān)護人?”瑪璃指著趙子言朝王有財大叫。
“聽我說,瑪璃!趙子言是最佳的人循…”
王有財話未說完,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我已經(jīng)要滿十八歲了,他才三十歲,還是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你要我稱他為爹地?”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有一年的時間,到時妳就有自主的權利,高興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這一年妳必須要有個法定的保護者,而且,妳在國內(nèi)已有前科紀錄,如果沒有人約束妳的行動,妳要被送回去的!
這下?lián)Q趙子言張大眼。
“前科?什么前科?她犯過罪?”
“破壞家庭!蓖跤胸斵D頭告訴趙子言。
“誰的家庭?”
“我的!蓖跤胸斪缘靡鉂M的說。
趙子言的眼睛快要撐破了,他連思索的余地都沒有就破口大罵。
“你們這對狗男女!”話才說完,一本厚重十六開的“論語”就朝他飛來,擊重他的頭部。
“你罵人!我只不過和他在旅館睡一晚,誰曉得他的太太就沖過來!彼牡羰稚系幕覊m。
趙子言快昏倒了。
“趙子言,你以為和一個女嬉皮會發(fā)生什么事?她是為了找希爾頓飯店的蟑螂才和我去的!
王有財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誰說大旅綰不會有蟑螂,我放一只不就有了,所以你輸了!”
“我沒輸,在妳還沒找到之前就被破壞了!
“誰說的。”她從口袋里挑出一枚小玩意丟給王有財,王有財一見,嚇得膽魄盡飛,轉手又丟給趙子言。
現(xiàn)在那枚黑黑的小玩意停在趙子言的肩上。
“蟑螂……”他拎起牠。
瑪璃樂得拍手大跳。
一陣頭昏目眩的感覺襲來……
趙子言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