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蟑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一禺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向發征夫淚。
宋范仲淹
大殿上,文武百官聚集,天色已大亮,眾臣們紛紛引頸等待皇帝上朝。
不多時,皇帝在內官的引領下來到了大殿中。
“吾皇萬歲、萬萬歲!”百官大聲齊喊。
“眾卿平身!”皇上開口。
“謝皇上!”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眱裙僬驹诘钋皞髁。
“啟稟皇上,微臣收到干達城傳來的消息,說是嘉陵王已生擒了敵營將領,目前已將敵營將領押人大牢!遍_口的是兵部尚書王獻。
“此事當真?”皇帝面上有難以言喻的歡喜。
“秦皇上,此事千真萬確,有干達城書信為憑!”
“呈上來!”
王獻恭敬地遞上傳令兵于昨夜送來的軍書。
內宮接手之后轉呈皇帝。
皇帝一看之下,龍心大悅!
“諸位卿家以為敵營之將該如何處置?”皇帝問。
“奏皇上,微臣以為該即刻將之處泱,以慰李將軍在天之靈!”刑部侍郎吳儉提議。
“除了處決之外,還有何法?”皇帝又問,一雙精銳的眼眸逐一掃過眼下的臣子。他一向不喜殺戮,凡事以仁德為首。
“啟奏皇上,微臣以為此將殺不得!”這一回開口的,是一名年輕的翰林院侍郎。
聞言,皇帝勾起了笑。“何以殺不得?”
“啟奏皇上,此將若死必招來敵營將士憤慨之心,不利我方,依臣之見,倒不如留下此將性命,一來敵軍有所顧忌,不敢輕舉妄動,二來此將被擒,軍心必一日日低微,屆時嘉陵王必能輕易奪回失去的城池!
“說得好!”皇上笑了起來。“卿家所言極是,朕亦有同感!”他沒忘記尹劭龍臨去之前的話語——皇上只要秉持一國之君處事之態即可!
卿見皇上偏向翰林院侍郎,不由得一致跟著附和起來。
“吳像,傳朕旨意子干達,之將暫且押人大牢,待得收復城池之后押送回京!
“臣遵旨!”
盡管皇帝含笑地環視著滿朝文武百官,然而在他心中牽掛的,卻是遠在戰火邊緣的尹劭龍。
但愿劭龍此去平安,早日班師還朝。
晁羽被獨自囚禁在一間小小的石墻牢房里。
牢房潮濕而陰暗,惟一的光源來自牢房門上,小小的、巴掌大小的透氣格窗,方便讓獄卒每日巡視。
為了怕她逃,在她雙手雙腳上分別戴著手銬和腳鐐。
然而,三天了!由她進入牢房之后,便一直坐在角落里,靜靜地,鮮少發出聲響。
獄卒送來的吃食動也未動,除了少許的水之外,她幾乎什么也沒有碰!
幽暗之中,晁羽一心只牽系著城外的部屬,以及那一年她尚年幼之時,尹劭龍和她初次相遇的情景!
多年來,她一直把他記在腦海的某一角,歲月漫漫,卻不曾遺忘……盡管她多么不愿承認,然而在三日前,乍見他為敵方將領的那一刻,她心頭除了震驚之外,還有更多的失落!
晁羽一直期待著再見他一面,卻從沒料想到,兩人再見之時,已成沙場上的敵人!
也許,這一切牽連早在兩人初見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此生該如此糾纏!
思緒紛紛擾擾,不動的身軀之下,心湖波濤起伏著……嘉地,牢房外傳來了一陣騷動,緊接著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在晁羽牢門外打住,她聽見一陣鎖鏈聲……晁羽警覺地盯住牢門,神情在一瞬間如野鹿一般,警戒奢未知的一切,隨時準備為生存而戰斗!
每一天,她都等著死亡的來臨!
兩軍交戰,若能殺了敵軍將領,成功已是不遠!
而她只錯在太過驕狂而輕敵,否則這一場戰役勝者未必是尹劭龍!
成為階下囚的,說不準是他!
牢門在此刻開啟,踏入牢房的正是擾亂她思緒的尹劭龍。
借著身后獄卒手持的火炬,尹劭龍瞧著她緩緩地站了起來,迎著他的是一雙飽含敵意的照照黑瞳。
“聽獄卒說,晁將軍什么都沒有吃,是怕我在飯里下毒嗎?”黑眸直盯住她,俊顏似笑非笑地。
“諒你沒那個膽!”她恨恨地回答,卻因久未進食,心緒一時激昂而感到身子有些虛乏。
該死!她絕不能在他面前倒下,她的驕傲不允許!
尹劭龍盯住她發怒的面孔,竟微微失神起來……想不到她生氣時美艷更添三分!
天……
見他沉默不語,晁羽心火更甚!
下一刻,她不顧一切沖向他,卻在離他尚有數步之遙時被身上的鐵鏈扯住,再也無法上前一步!
該死的鐵鏈!她暗暗詛咒著一切!
“你別激動!”他回過神來,平靜地瞧住她。
晁羽卻尖聲道:“你覺得把我當拘一樣綁住很有趣是嗎?”頓了下,她咬牙又道:“我雖為女流之輩,卻并非貪生怕死之人,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她是寧可一死,也不愿如此受辱!
聞言,俊顏微哂!瓣藢④姷谋扔魑疵馓磺‘斄!你怎能自喻為畜牲呢?”
可惡!居然拿她的話來反諷她!雖然他沒有笑,可眉眼間盡是嘲弄之意!她真巴不得親手宰了這個可惡的男人!
“你,千萬別落在我手里,否則我定要將你碎尸萬股!”她恨恨地回道。
尹劭龍卻笑了起來——
“晁將軍,你還是多想想自己目前的處境吧!”停了停,他筆直地走近她,卻在她伸手碰不到他的地方止住腳步!澳惴判陌!皇上下令留你一命,待我收復兩座城池之后再將你押送還京,所以你不會死!”
晁羽卻怒擰起眉!案嬖V你們的皇帝,我寧可一死也不會歸降!”背叛祖國和家園的事,她做不來!
“真的?以你的身份若肯歸降,皇上必大大賞賜并好好重用你,日后定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瞧住她的黑眸帶著七分估量。
“呸!什么富貴榮華?那不過是過眼云煙,生不帶來,死也帶不走的玩意兒!倘若我今朝因利而背叛一切,難道他日就不會受他國利誘而出賣你們嗎?”
“我相信不論何人都有一個價,倘使皇上愿讓你劃地封疆,成為王族呢?”他很好奇她會有怎么樣的答復!
晁羽低低的笑了。“封王?你以為一個女人封王之后有什么用呢?當她有朝一日成了親,一切不是歸子夫君了嗎?”
這一剎那,尹劭龍雙眸再度變成一貫的莫測,仿佛無底深淵一般!
她真是一個有節操的好將領,年紀雖輕,卻不受利益動搖心智,萬中難得一!
至此,尹劭龍也不由得欣賞起她這一身傲骨!
“骨氣不能當飯吃!晁將軍須得好生保重自己!”
晁羽盯住他,卻沒有回答!
是她想得太過,還是眼下這個男人真的對她起了關切?
晁羽竟又想起當年他救她的情景……
“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他突然問。
晁羽依舊未置一語!
“倘若我放你出牢,改留于客房,你可以答應不逃跑嗎?”
半晌——
“放我出城不是更好?”
“你明知那是不可能!”
“我的保證你信?”美顏勾起淡淡的詭譎。
“我相信聰明人不會置自己于險地。”
晁羽滿眼挑釁!
“倘若你逃,我會親自把你逮回來!”他平靜地表明。
“是嗎?”
尹劭龍盯住她,笑意漸漸隱去。
“如何?辦得到嗎?”他問。
沉默半晌之后,她終于回道:“我要換一套干凈的衣裳!”
“小事一樁!”也許,只是也許,在押送她回京之前他可以勸她歸降。
囚禁晁羽的房間位在尹劭龍寢房西邊,房間不大,卻十分干凈,比起大牢有如天淵之別!
盡管房外有四名侍衛看守,晁羽卻一點也不將他們放在眼底。
不多時二名仆婢走了進來——
“尹將軍要我送衣服過來!毕銉呵忧拥亻_口。
聽說她武藝高強,在戰場上殺敵無數,雖同為女人,但她輝煌的事跡卻忍不住令人害怕!
晁羽一眼就看出婢女的恐懼!
“衣服拿過來吧!我不會扭斷你的頸子!币苍S自幼娘親早逝,又加上在男人堆中長大,因此她說話的方式不似一般女子,少了溫婉卻添了率直和豪邁。
香兒一怔,怯怯地將衣裳送到晁羽面前。
“女人穿的衣裳?”晁羽以手指挑了挑裙擺,濃眉微微擰起。他居然送來中原女子的衣裳!
“有、有什么不對嗎?”香兒見她似乎并不滿意,于是又道:“因為征戰的關系,城民大多撤到后方,因此物資缺乏,倘若將軍不中意這襲衣衫,香兒再給你換過一件!”
“不必了!就穿這個就好!”她盯住婢女,開口道:“你怎么不跟著大家一起撤?”
“香兒早已經沒有親人,到哪里都一樣。”神情有些許黯然。停了停,她接口又道:“我來幫將軍把衣裳換上吧!”
晁羽沉默下來,沒有拒絕她為自己更衣……戰爭是無情的,它往往傷及多數無辜者,每一個人都明白這項殘酷的事實。
不一會兒功夫,在香兒利落的手腳下,除去了鞣輥的男人裝束,晁羽已換上那襲藕色衣裙。
香兒沒想到這個身形修長的敵營女將,穿了中原女子衣衫之后會這么好看!
盡管她一頭長發簡單的束在腦后,臉上未施脂粉,但明艷的五官,和她一身不凡的氣質,仿佛在她周身籠罩了一層光華,教人不敢逼視。
香兒不由得瞧呆了!
“丫頭,我頭上是長角了嗎?”晁羽好笑地盯住婢女發怔的模樣。
“你自己瞧瞧!”香兒指著一旁的銅鏡。
晁羽轉過身,透過明亮的銅鏡,瞧見一身女裝的自己。
這真是她嗎?
由八歲過后,一向做男人打扮的她,今天是頭一回換回女子裝扮!
鏡中那個美麗的身影,連她自己都陌生!
是夜,晁羽耳邊隱約傳來士兵操練之聲……悄悄地,她開啟門扉,在閃身之后以絕快之速空手將守衛一一擊倒!
瞧了瞧四周沒有人之后,晁羽往宅子的大門方向移動腳步。
這里是守城將士的居所,前庭極大,適合練兵之用。
羽見庭中人多,由大門離開不易,因此轉往后頭走。
她知道宅子這么大,必定有其他通道。
很快的,她瞧見了下人和菜販入內的后門。
晁羽悄悄地往前——
“你想去哪里?晁將軍。”尹劭龍的嗓音由她身后傳來。
晁羽身子一僵,想也不想使往木門疾沖!
然而她還是慢了一步,尹劭龍翻身一躍,擋在木門之前!
兩人對峙半晌,尹劭龍開口道:“想逃嗎?我說過會親自逮住你,忘了嗎?”月色下,他眼放精芒,如蓄勢待發的豹子。
晁羽卻勾起了笑,滿眼挑釁!澳憧梢栽囋嚕 痹捚鹬畷r,她一口提氣,縱身躍上了一旁的屋脊。
尹劭龍追了上去,兩人在屋脊上展開頭一回近身纏斗……晁羽一向對自己的武藝有自信,然而在雙方交手之后,她才發覺對手的武學修為不在自己之下!
雙方拆了不下數十招之后,晁羽躍下屋脊,尹劭龍跟上,并從容的以一記擒拿手制住了晁羽!
這突如其來的少林擒拿手是她從未見識,因此才會吃了敗仗!
可惡!她真不甘心!
“別掙扎了,晁將軍,難道你們國沒有服輸的美德嗎?”他貼在她身后,炙熱的男性氣息直逼在她耳畔。
盡管心田在這瞬間竄過奇異的感受,她仍開口:“因為我們總是勝的那方!”她倔強地回答。
真是個固執的美麗女子!
他從不對自己否認她擁有過人之美!
“沒有人可以永遠得勝,我勸你及早認清這項事實。”低醇的嗓音仍徐徐地貼燙在她頸際。
晁羽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我送你回‘客房’吧!晁將軍。”語罷,他押著它往回走。
“放手!我自己會走!”晁羽憤怒地回頭。
“我——不能放!”他迎著她因盛怒而益發明亮的美眸,一字字輕吐出口。
下一刻,晁羽朝他吐了口口水!
“我不打女人的,別逼我破例!”尹劭龍側頭閃避之后咬牙警告道。
想不到此殊如此刁蠻!
晁羽在他眼底瞧見了危險的光芒——
她心一縮,既憤怒又有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當兩人回到先前囚禁的房間時,兩名士兵已候在房中。
“這是做什么?”晁羽盯著士兵手上的腳鐐。
“防止你再離開!”尹劭龍回答,同時押著她讓士兵替她套上腳鐐。
“你……”這些該死的中原人,居然敢如此侮辱她,真可惡!
晁羽咬緊牙根,放棄徒勞的抵抗,因為那只會加深自己處境的不堪!
“你們先退下!”尹劭龍開口,并松開對她的鉗制。
士兵們很快地退出房門外。
“折磨俘虜讓你很快活是嗎?”她嘲諷地開口,雙手環胸,神情倨傲。
她不會這么輕易就被這些中原人擊垮!
“事實上一點也不!”停了下,他盯住一身女子裝束的她。“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她這樣真的很美!
“如果你指的最粗蠻、刁鉆、脾氣暴躁,那么這些優點我通通有!”她冷冷地回答。
尹劭龍微微一笑。“折騰了一晚,你早點歇下吧!”
本以為他會好好嘲諷她一番,未料他卻輕聲關懷。
晁羽怔了怔,沒有說什么。
也許,她可以應付上百個刻薄的攻擊,卻承受不了敵人的一絲好意。
臨出房門前,尹劭龍突然回首道:“你做漢家女打扮,真的很好看!”語畢,他推門走了出去。
他……這是什么意思?想軟化她意志進而招降?
不可能!她絕不會叛國,無論他說了些什么!
盡管心中百般不愿承認,晁羽卻不免對銅鏡中的自己再次做了一番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