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風起,風流云煙四散漂,天也無涯地也無邊,一丘一壑盡屬壯志豪情……
"箭囊可擦亮?"精兵營弓箭隊的指揮官高聲問道。
"有。"弓箭手宏亮的回應。
"箭囊可裝滿箭耙?"
"有。"
"箭鏃可琢磨銳利?"
"有。"
"好,元帥一會兒過來時,大伙要精神抖擻,呈現出最好的一面。"
這時,只見遠處的楚王冷御天左手攬馬轡,跨登烏色驢朝馬,環繞校場檢閱楚國的百萬大軍。
束發簪髻垂纓的年少統帥,已不再是面如冠玉的翩翩美少年。他刻意奮起虻髯半尺,增添成熟粗獷氣勢,精悍的雙目更有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剛猛光彩。
宛如一頭剛成長的幼獅,他全身上下沒有恐懼的細胞,只渴望著擒殺獵物,揚名四海內。
紫郢劍柄牢握在右手,劍端揮指向晨陽旭日,他慷慨激昂的誓師,"五年訓練軍隊終有成,今春草長羊肥儲糧豐盛,正是楚軍登船渡淮河,揮軍北上逐鹿中原的大好時機。"
驅開馬奔馳來到他親手挑選訓練的五千精兵面前,他張練目光-一掃視,言道:"大聲說出你們一生的夢想來,孤王替你達成!"
于是,有兵高喊著,"馳騁中原,銳莫能當!"
有士高喊著,"封疆列侯,光宗耀祖!"
又有將高喊著,"戰功彪炳,名留青史,永垂不朽!"
冷御天夸贊著,"很好,大丈夫有此氣魄,何患天下不落入手中!"
他的坐騎來至弓箭隊前,銳利眼神搜尋著熟悉的白色人影……,在那兒,她排列在最左邊位置。
"羽塵,你想要什么?"冷御天用意深長詢問。
江羽塵剛健婀娜的身姿躍下駿馬,抓取一把腳下黃沙土,又再解下綁發的一方白絲絹,把沙上包在其中,送到冷御天面前。"請主人將楚國的泥土收好。"
呃?啥?周圍將士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把你的心意說明白。"冷御天頷首示意。
"是,主人。愿這把泥土將隨主人征踏三川五岳!天下每一方寸土地都會成為楚國的疆土!"
"說得好,誰言巾幗不英雄!"將士之中歡聲雷動,人人莫不叫好。
精兵營的將領雷馳說道:"兄弟們,我們每個人也都帶一把故鄉的泥土吧!"
于是所有軍士都群起效尤,掬起一把故國沙土入懷,是豪情亦是思念的寄托。
有個年輕兵士發出感慨,"我們拿血肉之軀上沙場,心中仍然不忘家鄉雙親和倚門望歸的愛人!"
"但是,元帥會帶領我們勝利凱旋歸來!" 弓箭隊長回道。
"對,帶回勝利的榮耀與家人分享!"有兵又高呼。
冷御天收起白絲巾藏入懷中。
動之以情,鼓舞戰士必勝的決心,羽塵居然為他做到了!他的百萬雄獅更加如虎添翼,他可預見這群熱血沸騰幼虎所到之處必如秋風狂掃落葉!
"女人在軍中士氣不振。"這是諫臣們大力反對他把羽塵收編入伍的理由。喝!嘴碎的人可以自打嘴巴了!
他瞧著羽塵,贊許的唇角一上勾,然而笑容未開即止,斂成一道深沉的凝眸!
他移目遠望旌旗飄揚的方向--今日吹北風,看來船只難拔錨開動!
雷馳也發覺了,"元帥,春季風向難定,今日風向不對。然而,這時將士血派滾沸,正是一鼓作氣的出征日,屬下叫智囊團過來想辦法。
五人組成的智囊團很快圍簇在冷御天身旁。鄔子潭亦在其中,他規避著冷御天冷峻的瞳光……就像老鼠怕大貓,每次一看冷御天,他就渾身發抖。他心中嘟嚷著,別,別叫我呼風喚雨,別強人所難,我沒有那種本事……
許多種計策都被提出來,雷馳終于點到鄔子潭了,"你的看法呢?"
"我……"鄒子潭一咬牙,擠出動物低嗚般的聲音,"設壇祭天求天象改變。"
冷御天拋出冷傲鄙夷的目光,淡哼著不屑,"喝,你要孤王求天?"
一旁靜觀的江羽塵暗暗大叫不妙。鄔大哥,你要罹禍了,你太不了解主人了,主人怎可能當著百萬大軍的面前向外求援?
冷御天斜瞟頭低垂肩畏縮的鄔子潭一眼,隨即將手中韁繩一轉,策馬直奔上校閱臺,雙臂大張,手中紫郢劍的寒光沖向天際,躊躇滿志縱聲狂嘯---
"我要風吹向我的方向!"
初春高空本有著不穩定的氣流交錯,這時藍天霞光萬道驚雷作作,飛沙走石頓起,煙沙風塵里居然怪異地刮起了南風!
雷馳驚嘆著,"連南風都有了,天意天意,楚軍今日度淮水,他日狂卷天下!"
楚軍雄渾赳揚的歌聲隨即響起,是遠古時期楚國大夫屈原所賦的"國殤" 的前半部--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光……
江羽塵引頸了望高臺上惟我獨尊的人影,張合的朱唇中飄出一陣低哺,"連天都怕了,趕緊把風送給你。主人,你真的不會需要別人嗎?"
這樣一個狂烈豪性的男子,擁有天生的領袖氣質,讓周圍的人敬畏又喜歡,愿意為他賣命。看著他,她就覺得全身力氣無窮,她怎能不全心全意崇拜迷戀呢?
她眼中情濃的愛戀固執的停留在一個方向,說什么也要協助他完成霸業!
鄔子潭沒有跟著唱和軍歌。他的疑心病又犯了,胡亂猜忌著,"冷御天對我的不滿忌恨只怕越來越重了,哪天他搞不好會隨便找個借口取我首級。我與他的仇怨看來只得等來日再報,目前我還是要先求保命吧!"
他陰側惻的面容轉向近在咫尺的江羽塵,緊瞅著她奔放注視熾熱的眼神,他也跟著露出邪華般的笑容。
"明明是一個清麗嬌媚美嬋娟,偏偏要學男人一樣騎馬射箭上戰場。出了楚地,說什么我也不能讓你繼續留在冷御天身邊接受他的戕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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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今天還真累呢!" 照料好坐騎,江羽塵緩緩往小帳篷走回去。
一路上,她不停甩動僵硬的肩膀,以手按摩著隱隱發酸的后頸。
可不是,渡河開征已兩個多月了,這幾日戰役不斷,楚軍已淺嘗幾個勝仗,但是最近一連數日馬背奔波,她大腿兩側的皮膚可磨破一層皮了!
她私人的休憩天地,被主人安排在主帥營帳旁。在帳篷入口處,她冷不防被推入她的篷內,然而看清來人后,她低呼,'鄔大哥!"
鄔子潭迅速放下帳簾,說道:"是我。我終于能私下見到你了。"
她好訝然,"你怎么來了?你這時不是應該在主人帳內共商大計嗎?"
"我告訴他們我染了風寒要休息。我們這群謀士說上老半天,總不抵統帥者最后一個武斷決定。"
當然了,他還打著別的如意算盤,不在場也就不會被冷御天捉到小辮子。對于冷御天,他是能避則避!多年前一時逞口舌之快,就少了右胳臂,他才不會住到對冷御天又直纓其鋒,說什么他的左手臂也要保住。
"謀士提出見解供主人參考,主人獨特的決斷力讓我們一直打勝仗,不是嗎?你溜走了,不怕主人治你的罪?"她不樂見他亂開小差,卻也不免替他擔憂。
他從鼻孔中閉哼著,"我即使不出差錯,也不能擔保平安無事。"
'你想得太多了。主人治軍嚴格,但不冤枉無辜。"她柳眉微靠,皺皺挺秀俏鼻頭,不欣賞他偏激的言論。
"羽塵,這些不是我來找你的重點。我問你的話你要老實回答我。我們一起長大的,你心里有我吧?"他直盯著她古典靈雅的黑眸,愛慕之情有如波濤洶涌。
"怎么突然這么問?"她微微一怔,偏白美齒輕咬著紅菱唇,很是納悶。
"你就別再吊我胃口了。說你喜歡我!"他單手忘形抓住她的手膀。多美麗的俏佳人啊,無瑕的瓜子臉蛋,兩抹可愛的桃腮紅隱約于冰肌雪膚里。
她露出不滿神色,"鄔大哥,我敬重你滿腹詩給,可是我不喜歡你放著正經事不做,跑來對我輕佻。你把手拿開啦!"
他拽得更緊,沖口而出,"我這就在做正事,我要帶你走!我們已接近魏國舊地,這里的人面我熟,我們離開軍隊后容易躲藏,一定可以成功!"
她奮力掙開他的手,嬌喝著,"我們都是楚國人,說什么魏國舊地!"
"你當真以為楚國的百萬雄獅盡是精銳之兵,沒有人懷有二心?我敢說那大半由各國前來投靠的雜牌軍,只要戰事一失利,就會倒戈相向,或作鳥獸散!"
"既有這個隱憂,怎不向主人報告?"她凝聲質問著。
"他偏執驕騖,哪能容諫?就讓他自食其果吧!你別一心只向著他行不行?"
"我錯看你了,你才懷有二心!"她雙頰氣鼓鼓的,不留情的反擊。
這當口與她辯白他的忠誠度一點都不討好,他趕緊換套說法,"你別冤枉我。刀劍元眼,我不忍見你上戰場弄到遍體鱗傷,所以我要帶你離開!"
"我不怕。"語調云淡風輕,杏眸瞠睨他的多此一舉。
他依然固執己見,"你應該嫁人生子,幸福過一生,而不是在戰場上流血流汗。"
"我喜歡這樣,你別再說了。"她疾言厲色喝止他。
他首度領教她的脾氣,不免大吃一驚,"我想給你美好的將來,你卻對我粗聲粗氣?你一向溫柔婉約,可是今日的你讓我都不認識了!"
"你何嘗認識過我?否則你就不會對我胡言亂語!"主人喜她安靜少言,所以她盡量收斂,但是今日鄔大哥一番妄言,她骨子里的火氣可被挑起了。
"我是真心的想對你好!你不該拒絕我的。" 眸海射出陰晦暗澤。
她嘆口氣,"鄔大哥,沒有用的,你別把感情浪費在我身上!"
他怨毒輕啐一口,"我不甘心,我從來沒有對別人像對待你一樣。你看不起我,是因為我缺了只胳臂?"
她拼命搖頭,"不是這樣的!對不住,你就當我沒這個心思好了。"
感情不能只憑單方面。【拖裎覍χ魅,只能默默喜歡他,那種幸福的感覺只管往心里藏就好了!
她唇邊噙住一朵柔媚的笑花!
那般絕艷笑顏,只有沉浸在情海中的女子才能有的。他猛然了悟,啞聲嘶吼著,"是誰?你與他最常接近,難道你喜歡的人是……他?"
"我不想回答。" 清澈的眸子惹上小女兒的嬌羞顏色。
"你對他死心塌地,難道你已經是他的人!" 一定是這樣的!可惡,冷御天一定強要了她的身子了?磥砝溆鞂λ^不單純的主人對仆從而已,
"啪!"江羽塵勃然大怒,揮手給他一個巴掌,嚴峻斥喝著,"你太過分了!居然懷疑主人的操守,主人心胸坦蕩蕩,做人磊落落,不像你只會疑神疑鬼!"
鄔子潭的愛情夢幻滅于這一個耳刮子,他臉色紅黑交錯,苛刻反駁,"你打我?在你心中我只是一個小人?"
"不用我來評斷你的貞操,你自己心中有數。"她仍然氣憤難消,氣他詆毀主人,也怪他輕薄,對他的好感幾乎蕩然無存了。
他愿意放棄斷臂之仇,只想與所愛的女子相守,他難道錯了嗎?她竟然惡言相向,還打了他巴掌。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枉他為了她放棄毒殺冷御天的機會!
怒氣蘊生,蒙蔽了他的理性,他不甘心全盤皆輸,叫喊著,"他在乎你嗎?他疼你嗎?他愛你嗎?"
"對對對,天底下他就只對我一個人好,不然他為什么讓我如影隨形跟著?"讓他這么以為,就可以斷了他的念頭了吧?
他步履踉蹌后退,頹靠向身后棚架,"明為仆侍,實則是他的女人。難怪你不愿跟我走,難怪你甘心留下來替他賣命!"
"你離開我的地方啦!"他再胡纏下去難保她不會先拆了他的兩根肋骨,再將他丟出帳篷。
"!"他仰天狂吼,復又捶胸頓足。多難堪的一個結果。∷麗鄣呐司尤灰咽撬缹︻^的女人,而且她剛剛還親口承認冷御天也愛她!
她撩開營帳的遺慢預備趕人,"鄔大哥,我會當成什么事情也沒發生,你從此不要再提同樣的話題!"
她幽澈遠眺的眼神仍像清水一般流麗,漲紅的小臉艷勝五月的紅石榴花,但他至此終于明了,他摘取不了這一朵對他無心的妍麗花蕊!
鄔子潭狡獪心思忽地一轉,半瞇的眼瞳竟見擔憂神色,"羽塵,我一時失控說出些批評人的話,你別放心上吧!"
"我不會說出去。" 她并不愿見他遭遇不幸。
他低垂著頭,嘴角扭曲變形,然而當他再度揚起頭時,已浮現感激淚光,"謝謝你還愿意為我著想!"
"你的'風寒'如果好了!就趕快去主人那兒報到吧!"她將他推出帳外。
出了營帳的人,唇邊終于綻出一朵邪詭笑華。
鄔子潭狀似漫不經心的從路邊矮叢里摘下一朵野花,妒恨的揉碎每片花瓣,看著那落英奔向黃土,欣賞著散落一地的殘紅!
五月榴花紅似火,榴花命運也將歸于塵土!
他嘎聲發出恐怖笑聲,"不愛她了,恨她總成吧?"
對,只有這樣才能替他快要燒灼的心情找到一絲的寬慰!
愛的希望幻滅,仇恨的種子復活,連環的報復就要展開了。這次,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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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黃昏。
"羽塵,跟我出去。" 帳篷游簾被掀開了,主人和雷馳一起出現。
江羽塵忙著就要跑過來,卻收到雷馳遞過來的眼色--拿弓箭囊。
主人沒帶盔甲、穿護盾,只著一襲輕簡布衫,腰間佩掛著從不離身的紫郢劍,他要出營防區?不然,雷馳將軍不會讓她帶著弓箭囊的。
她順手提起箭囊跟著走,一邊猜臆著,主人準碰到困擾他的問題了,所以才又想輕駒簡從馳騁荒野!
上了馬,冷御天說道:"雷馳,你留守軍營。"
"是。"雷馳應道。還好他事先猜到元帥的意圖,讓江羽塵帶了兵器。這個小姑娘體型自然不如男子壯碩,但她百步穿揚的好弓法,卻少有男人能比。
而且,她對元帥的忠心,更是贏得他以及精兵營的兄弟敬重。
戰場上廝殺,江羽塵的坐騎總離元帥約莫十來丈之遙。她雙腿夾馬,腹箭總搭在弓弦上。她冷靜觀戰,射出的每一箭總能替元帥先行擊落沖奔而來的敵人。這個女英豪就好像元帥的守護神一樣。有江羽塵跟著元帥出營區,雷馳很放心。
初夏的落陽紅得似一團火,整個黃昏的天空染上設紅的霞光,整個遼闊的荒原隨著晚風的吹送,款擺著暈紅的草浪。前后馳騁的兩匹駿馬穿越過靜寂的農田,那一畝畝被當成兩軍爭奪的戰場、廢耕已久的農田。
雜草蔓生的農田里突然竄出一個晃動的小東西,冷御天驚喊,"啊!"那是個稚齡的小男孩!眼看小男孩就要被馬蹄踏成稀爛碎肉了……
冷御天雙手使出全力,硬是將奔馳的驪板馬頭給拉起,馬前蹄也就跳躍過那蜷縮成一團的小身子。在他后頭的江羽塵看不清實情,只驚黨前面有狀況發生,她弓上的箭朝目標射出--
"不,羽塵!"他轉身想阻止,已來不及了。
仿若是出于一種本能,他飛快抽出紫郢劍,"鏗!"的一聲,箭鏃被劍端擊落。
江羽塵躍下馬狂奔而來,她非常擔心主人的安危,"主人?"
"無礙。"冷御天低頭!深邃目光鎖住紫郢劍沉思著。
順著主人的視線,她看到了躲在馬蹄下的小男孩,約莫只有五歲左右,蒼白的臉上滿驚惶,額頭還擦傷留著血呢!
"原來是你,差點成為我箭下亡魂了!"
她將小男孩拉出來,可是他竟然又鉆了回去,口中直嚷著,"我要我的饃饃頭,娘等著呢!小妹妹也等著呢!"
原來小男孩滿滿衣兜都是一種野生根莖類植物的根塊,江羽塵知道把它研磨成粉,加了水可以蒸成饃饃頭,是貧窮人家很重要的一種食物來源。
望著小男孩額頭的血漬!江羽塵很不忍。"我幫你撿。"
結果,她不只把小男孩掉落的東西撿齊了,還從田埂邊挖出更多的地薯莖塊,再解下自己扎發的頭巾打成一包,送到小男孩面前。
"喏,給你?鞄Щ厝ソo你娘煮了和妹妹一起吃!你以后要小心一點,知不知道?"她揉揉小男孩的額頭。
好熱心的大姐姐!小男孩一直點頭,額上的血凝固了,嘴邊的笑容也凝固,散不了了,"謝謝,謝謝。"他開心地一路嚷著往遠處的村落跑回去!
冷御天高坐在駿馬上,冷眼旁觀一切。他凝望著小小的背影,還有遠處農家的裊裊炊煙!感嘆道:"看來你救了他全家的晚餐!"
她溫柔的眼被移向主人手中的紫郢劍,"主人,你救了他一命呢!"
相處這么多年,她想她都要比他還了解他自己了。主人,別吃驚,你冷酷嚴峻的外表下絕對蘊藏著仁慈心腸!
他將寶劍收入劍鞘,凝結的黝黑眸心似乎在感嘆著,寶劍一揮,人頭焉有不落地,但是第一次,劍風飛處沒有見血!
"走吧!再陪我四處跑一跑!"他喳呼一聲,鹿耳馬又開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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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正深濃。
江羽塵窩進鋪在地面的行軍睡床,伸指就要捻熄油燈就寢時,冷御天無聲無息的來到她身邊,席地而坐。
"你今晚又不舒服了?"特意壓低音量,沉穩的嗓音在她耳里聽來宛如天籟。
"沒有大恙。"養血活氣的藥方功效發揮了,她這陣子已不是太難受了。所以來潮時她亦能馳騁沙場,每日發箭百支。
她有些困難地屈膝坐起,只因大腿內側還是淤紫一片。
"是嗎?"微挑的眉端擺明了他不采信,她這種隱忍的毛病還是不改。如果不疼痛怎會行動遲緩?而他今日還強拖著她跑遍方圓數十里!
"過來。"溫醇音質里有著關心。
她溫順投入他敞開的雙臂,找到了熟悉的位置,靜謐的享受著爽冽好問的氣息,找回在楚國舊地時,滿心窩既感動又甜蜜的感覺。
她私下總這么猜,主人把她的營帳擺在這兒,其實也是想就近照顧她吧!
把弄著她的發相,冷御天對著懷中的影子,開始每月一晚的心緒舒遣,"看著楚軍斬將舉旗,看著敵方尸體枕借,我享受兵器染上紅血,風吹草偃望風順眼的征服快感!瞧,出兵不過兩個月,我已奪得淮北大片土地了!"
他低望她緊閉的眼睫,她睡了嗎?
本來也不是要說與她聽,只是習慣將她抱在懷中,再讓心情發泄罷了!所以他繼續著,"離楚國越遠,我越明了我將遇到越難掌控的情況!"
懷中人兒眉一擰,她還沒睡著,只是靜靜傾聽不打岔。他想,他越來越喜歡她的善解人意了!
"淮河連日豪雨,水流暴漲,運送后動錙重糧秣的船只已有大半個月不能往返行駛了。為了未雨綢繆,今日下午有人對我建言,必要時可向四處的平民人家搜括糧草,也有人說得象征性的給些補償銀兩。"
猝然間,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了。她可是在擔心戰事已不順遂?他握住她的一只小手,發覺掌中的痂繭又多了幾個,只怕是連日拉弓的次數太多了吧!
他輕輕摩挲著硬繭處,說道:"但是今天傍晚在外頭跑了個時辰,我居然還無法二中取一落下決定。"
她急促的呼息在一個重喘后平穩下來,喔,他終于知道她掛心何事了。
他又緩緩言道:'百萬人口每日耗食驚人,離開楚國越遠,補給線就拉得越長,總有一日要正式面對食糧不足的問題。"
她睜開了扇睫,兩泓黑亮清潭直勾勾的盯著他的臉龐。
"有什么話就說吧!"
她咬唇遲疑著,"可以說嗎?"
"說"
"平民百姓不是主人的敵人。"
他微微一震,"接下去說。"
"嗯,主人還記得今天傍晚時,我們遇到的那個小男孩嗎?"
"記憶很新。"很強烈的一個沖擊,回蕩在他冷靜的腦海,揮卻不去讓他輾轉半夜仍難下決定。
"羽塵來自民間,知道一頓溫飽對尋常人家的可貴。我常聽精兵營勇士閑話家常,知道軍人的劍不殺老弱婦孺,因為誰人無父母妻兒。主人要得天下,必須讓大軍忠心效命,與民爭食是變相取民性命,會恰得其反,造成軍心渙散思異。"
她侃侃而談,讓他刮目相看!
他長喟一聲,"先王說的,一將功成萬骨枯!等我真正帶兵征戰,我居然做不到先王的教誨!我無法蒙住心眼踩踏縷蟻蜉蝣百姓,我的紫郢劍居然會救下一條無辜的生命!"
她平和說著,"因為不用羽塵說,主人早就知道平民百姓不是主人的敵人!"
她的見地更勝他的一干謀士!胸中曾有的積郁一掃而空,他微曬,"我知曉如何做了。搶糧不可行,買糧不一定買得到,必要時我會'借糧'!"
她秀眉微蹙,在心底問著,怎么借糧?
他讀懂她的疑問,將她拉起面對而坐,"必要時再告訴你;蛟S等天下歸于我的那一天,我還可以做到讓每一個小男孩不必滿地挖地薯……不說這些遙遠的空口白話了。用兵貴在知單心順軍心,你還聽到精兵營話些什么家常?"
"戰事不能拖得太久!"
"你說的是結論,哪些事情引發你這么想?"
她極為驚訝,杏眸大睜,望著他深幽的雙瞳眸,和陽剛果敢的臉龐,囁嚅著,"主人想知道我怎么想?"
"嗯。"他微頷首,心底竟沒由來一蕩。
他有多久沒用心仔細瞧她了?她出落得更標致動人,凌亂披散的烏云秀發讓她呈現不同于馬上英姿的楚楚荏弱的風情,她薄衫里的體態更加婀娜多姿了。
還有緊瞅著他的那一對眸子,晶瑩似寶石,澄澈如夏日荷珠,美得不可方物!
一個會隨時間而產生變化的影子,長成讓他難以挪開眼光的影子,勾出他心底從沒有的躁動波瀾。
她螓首低垂,又徐徐言來,"精兵營的兄弟們傳閱著家書,展示著珍藏在懷中的女人刺繡羅帕。雖然他們口中總恥笑女人兒女情長,但是在他們心靈深處,有誰不竊喜能有這一份來自遠方的牽掛呢!"
男人懷中還擺著女人的手絹?嗤!他懷中也有一條白紗巾,只包容著一撮故鄉的泥土。他淡淡揶揄一句,"你可別告訴我,要讓將士輪流放假回去探親!"
"。"從睫毛縫中偷瞟他一眼,他的眉心放寬,眼尾帶著笑紋。今日的主人沒有一板一眼,他和她閑話家常,他還在說著笑……
被他偉岸的胸膛吸引著,很自然地她又靠回他懷里,耳膜里還聽到他沉穩的心跳。喜歡這樣的親密,貪心的想留戀,每個月只有一次真的太少了啊!好吧,她決定放大膽說了!
"我總是猜想,留在家鄉的女人們,每天大概總會供奉上一炷清香,對著菩薩說出心聲,假若男人們有什么血光之災,就由女人們來代替吧!出征的男人要的是奪得天下,而女人要的只是心愛的男人平安無恙!"
這些話到底是誰的肺腑之言?他捻著落腮胡,垂眸看著對他胸膛予取予求的女人--女人?
腦中響起一聲轟雷,"羽塵,你把問題弄復雜了。你應只是我身后的影子而已!"而……他居然任由她如此貼近他的心坎?
他怎會把記憶中那縷十歲稚齡的影子印象錯植在腦海中這么深?懷中這副柔軀明明是個十七歲的少女。〉降资撬、還是他,把問題弄到如此不可收拾?
深吸一口氣,小嘴一抿,她抬起頭,"在愛情的天地里,女人很沒志氣的哪!"
瞬間揚起的似寒潭秋水凝眸,里面裝滿了多年以來細水流長的感情,那樣坦白大膽的目光,像兩支箭,直穿入他的腦海!
聰明如他怎會不懂?心硬如他怎能接受?
為何要猛然發覺她的存在已不再如羽絮飛塵了?通達最后一統天下的目標路上,不該有任何突兀狀況產生!他必須貫徹對女人視而不見!
剛健有力的臂膀只要輕輕一推,她鐵定摔得十丈遠,滾出她的營帳,離開他的世界……然而,他卻狠不下心見她難堪狼狽,看她無地自容。
他拳頭赫然握緊,吞咽下卡在喉頭的哽塞,啞聲而問:"你厭惡戰爭吧?"說吧!說你厭惡戰爭,我就可以毫不遲疑地將你送回楚國去!
她又搖頭又點頭,檀口終于幽幽吐逸,"我的馬只跟隨主人,我的箭只為主人而發,我要主人平安無恙!"就像每個女人心中的愿望一樣。
"好,記住你的責任,我只需要你保我性命安全!"他急忙站立,走得那么急,好似在逃離一個失火的現場……
"我都說了,可,他并不需要我的感情哪!"她失聲凄咽著。
失望的跌坐在軟榻上,她苦笑著,"我會做到你的要求,拿我的命來保你安全。主人,你的命令根本多此一舉,因為從羽塵十歲開始,命早就是你的了!"
攬過弓箭囊抽出他親手做的那支箭,狠狠的劃過左掌心,落下一道傷口。"你剛剛還輕輕揉化我手中的硬繭,但是你心中根本不要我啊!"
看著掌中殷紅的血液慢慢流出,她低噥著,"這個傷口會愈合,會結癡脫落!我會讓這個傷痕每日提醒自己,心底這般愛戀你的感覺不能消退!"
油燈燃盡,自動熄滅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她苦戀的情愫在掌中血痕與眼角淚光中起誓,"我會一直等一直等,總有一天你會需要你的影子!"
這一夜,冷御天最后一次踏足江羽塵的帳篷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