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喜蘭目光銳利,早已從巧珍慌亂不安的神情中看出馬腳。
「細細最近見過什么人?做過什么事?妳最好給我從實招來!」
「蘭姨,我真的不知道!骨烧湟活^冷汗。
「妳是整日跟在她身邊的人會不知道?」花喜蘭雙眼泛著寒光。
「蘭姨——」巧珍嚇得哭出聲來!傅燃毤氭⒉『昧诵堰^來,您再自個兒問她吧!她心里有什么事也要由她自己跟您說才算數呀!我一個丫頭能清楚姑娘什么事?萬一不小心說錯了什么,可怎么對得起細細姊呀!」
「妳倒是忠心!」花喜蘭挑眉冷笑。
「細細姊能回來就好,我本來還擔心她是不是真像雀鳥一樣飛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她抽抽噎噎地說出真心話。
花喜蘭心一凜,又驚又疑。她的寶貝兒細細究竟出了什么事?偏她這會兒高燒病著,什么話也不好問,教她擔憂得心都焦了。
「小心照顧著細細,要是醒了,盡快差人來稟告!顾龖n心忡忡地嘆了口氣,低聲吩咐巧珍。「留意這藥方吃了效用如何,要是沒多大起色,再請大夫來重新診脈,開新藥方,記住了!
「是,巧珍記住了。」她低著頭擦淚。
花喜蘭看著蘇合香始終蹙緊的眉心,心里頭又憐又急。雖然她發燒生病是常有的事,但這一回與往常不同,處處透著古怪。
難不成,她心中真有人了?
。
孫玄羲來到「亂茶坊」,腳步猶疑了一下,慢慢走進去。
茶坊里極深也極寬敞,他看見最里側有一個雅致的舞臺,心想那應該就是蘇合香平時獻舞的地方。走過鏤雕著碩大牡丹的地面,看見屏風、立柱上飛滿了色澤鮮艷的雀鳥。
這是華麗的、充滿了蘇合香影子的地方。
「客倌,請進請進!」小二笑臉迎人。
「一壺茶。」茶坊內幾乎滿座,他在靠窗邊的位置坐下,打量著四周。
「敢問客倌要什么茶?」小二彎腰低詢。
「隨便都好!顾恢v究品茶,水對他來說只是解渴之物。
茶坊內人聲喧嘩,他一眼望過去,來客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離他最近的兩、三桌客人一身綾羅綢緞,身分顯然非富即貴。有一桌客人雖著唐裝,但說話的腔調甚是奇怪,他好奇地側耳細聽,隱約聽見了他們似乎在談論著蘇合香……
「客倌,茶來了!」小二送來一壺熱茶,一只白瓷杯。
「麻煩你一件事,幫我問問有沒有來往洛陽的客商,請人幫我帶封信,這兒有一錠銀子,是我的酬金。」孫玄羲從懷中取出信匣和銀子交給小二。
小二看到信匣上浮雕著一只小小的雀鳥,拍著翅膀飛在梅樹梢頭,驚喜地低喊出聲!高@信匣雕得可真好看,客倌,您是從哪里買來的?」
「不是買的,我自己雕的!顾従彏樽约旱沽艘槐宀。那信匣是他利用雕仕女像時剩下來的樟木塊雕出來的,不知道為什么,他沒有多加思索,就雕出了一只雀島來。
「客倌,您雕的雀鳥活靈活現的,您可知道咱茶坊第一舞伶蘇合香最愛的就是雀鳥了,能不能請您多雕一些雀鳥的擺件來,我家姑娘肯定會喜歡的!」小二滿臉興奮之情。
「有空我便雕一些送過來!顾S口應允,并不想在當下給一臉興奮的小二潑冷水。
「多謝您了!客倌您稍候,我現在就去幫您問一問!」小二興高采烈地拿了信匣和銀子,回頭輾轉問了好幾桌客人,終于問到了幾位前往洛陽販馬的客商,那商人收下了信匣和銀子,朝孫玄羲的方向點了點頭。
孫玄羲點頭回禮,心不在焉地喝著茶,一邊繼續細聽鄰桌的談話。
「上回聽說縣丞之子李均愿用萬兩銀娶蘇合香為妾,花坊主一口便回絕了。」一個像是朝中官吏的男子說道。
「萬兩銀都娶不了蘇合香?」一名年紀稍輕的男子問,口音奇怪。
「副使,花坊主說不愿蘇合香嫁為人妾!鼓枪倮粲终f。
「那么用萬兩金娶蘇合香為妻呢?」另一名蓄須的中年男子笑問,口音和年輕男子同樣奇怪。
「我替大使問一問花坊主,不知花坊主愿不愿意?」那官吏說道。
「我們吉上大使前兩天在這里等著見蘇合香姑娘,那天只匆匆看過她一眼,她好像淋了雨,身體不適,不過光看那一眼,我們吉上大使就驚為天人,滿意極了。他很希望能娶到像蘇合香姑娘那樣漂亮的唐女子為妻!鼓贻p的男子笑說。
「實話說,不太容易!」那名官吏搖頭笑道:「據我所知,尚有御史大人、刺史大人也在向蘇合香姑娘求親,倘若蘇合香姑娘不肯遠嫁重洋,吉上大使這邊的機會就不大了!
「鄭兄弟多多幫忙游說花坊主,待事成之后自有重禮酬謝!怪心昴凶悠鹕砩钌钜灰。
那官吏忙推他坐下,笑說:「眼下蘇合香姑娘正病著,而且聽說病得還不輕,我看還得等她病情好轉了以后,才能找花坊主談一談了!
孫玄羲默默喝著茶,杯中茶色碧綠清澈,香氣襲人,但喝在他口中卻如白水一般無味,他在茶中看見自己的倒影,看見那雙清朗的黑眸中充滿了迷惘憂慮。
他付了茶錢,緩步走出「亂茶坊」。
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她的燒還未退嗎?他眉心攏緊,心一陣陣抽疼。
剛剛從那幾個男人口中得知了蘇合香的身價。萬兩銀!萬兩金!天,那根本是他拿不出來的。想娶她的男人不是縣丞之子,就是御史、刺史,甚至是遣唐大使,而他只不過是洛陽一個小小的佛像雕刻師罷了,這是他此生頭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身分地位懸殊的差距。
她有驚人的身價,為什么會愛上他?這比讓他感受到身分地位懸殊的沖擊更加震撼了他。
他沒有辦法給她什么,他什么也沒有辦法給她,可她為什么還會愿意愛上他?為什么?
回到宅門前,他看見「合春號」老板站在階上等他。
「等你好一會兒了,你可回來了!
「我去寄家書!顾唵蔚卣f。「門沒鎖,您怎么不進去等?」
「不,我不進去,里頭怪陰森的。」「合春號」老板猛搖頭!笇α耍沂墙o你捎信來的,崇義里那兒有間空宅,很便宜,不過宅院很小,你要嗎?」
「小一點沒關系!
「那好,我就讓人把木頭直接送到那邊了,省得搬來搬去的!
「合春號」老板把寫了空宅位置的紙片交給子孫玄羲!改銝|西收拾收拾,隨時都可以過去,有什么問題盡管來找我,我走啦!」
「多謝!顾负洗禾枴估习鍝]手走遠了,這才捏著紙片轉身進屋。
他沒有什么東西可收拾的,只有古檜木、已完成粗坯的仕女雕像和雕刻工具而已。
但是在離開之前,他還有東西要還給蘇合香——那床錦被和白玉簪。
現在天還亮著,若把錦被送回去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只好等天黑,眾人皆睡之時再送回去,這樣就不用驚動任何人,也不必讓蘇合香知道他已經將離開此地。
離夜深還有一大段時間,他的心很亂,必須設法讓自己冷靜下來,唯有握著熟悉的刻刀工具,他才能使自己平靜。
那一尊淋濕的仕女雕暫時不能動刀了,必須要等完全曬干了以后才能繼續雕,如果在濕木上雕刻,一旦干了之后便會破壞原形,所以不可魯莽下刀。不過,他仍有一塊極珍貴的古檜木可供雕刻。
他迅速以冷水凈了身,從內院搬出古檜木置于石幾上,握著利斧仔細劈出他想要雕的千手觀音外在輪廓,這古檜木異常珍貴,他必須小心謹慎,不能有一點閃失,萬一失手,他將會后悔莫及。
這是個好方法,他總算能讓自己完完全全的靜下心來了。
蘇合香病了兩日,「亂茶坊」也反常的靜了兩日,照理說他應該正好可以靜下心來才對,然而事實正好相反,沒聽見笙樂聲,沒聽見蘇合香麻雀般的說話聲,他竟感到異常寂寞,寂寞的感覺如影隨形,甚至滲入他的靈魂,令他痛苦難捱。
古檜木平靜了他躁動焦慮的靈魂,他集中精神,讓心緒沉靜,古檜木靜謐悠然的清香籠罩住他的身心靈魂,握著扁刀的手逐步輕緩地鑿出千手觀音的形體結構。
不知下覺中,他的心靜如止水,忘記了一切……
燈火一陣搖空,忽地熄滅了。
他在黑暗中看見蠟燭已經燃盡了,所以火才熄滅。
原來在他恍然神馳時,月已悄悄爬上中天。
他輕輕吁了一口氣,放下鑿刀,站起身拍掉衣上的木屑,走向廂房取出錦被和玉簪,再回到后院來,爬上還留在他這面墻的那一具木梯。
墻的那一邊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后院地上全部平鋪著鑿花的青石地,兩旁有游廊環抱,一側游廊上還養著一只羽色青翠的鸚鵡,他暗想著平時蘇合香便是在這里練舞的。再往前看,有間門窗緊閉的廂房,廂房窗扉上糊著粉色蟬翼紗,如煙似霧,繡在紗上的雀鳥仿佛要穿透云霧飛出來。
他一手提起木梯,換到了這一面墻放下,抱著錦被輕輕爬下來。
院里彌漫著淡淡的藥香,他的心微微一悸。她究竟病得怎么樣了?
他把錦被悄悄放在游廊可倚坐的欄桿上,正猶豫著那支玉簪該放在哪里才好時,鸚鵡在架上不安地來回走動,突然喊了兩聲——「細細,細細!」
孫玄羲嚇了一跳,忙閃身躲進暗處,半天無動靜,他才又慢慢走出來,小心翼翼地將窗扉推開一道縫。
屋內幽暗,紗帳深垂,讓他無法看得見她。他咬咬牙,輕輕推開雕花的門扉,無聲無息地閃身進去。
只要放下玉簪便可走人,但是紗帳內的人兒卻鎮住了他的雙腳,讓他走不開。他想知道蘇合香的病況,想再看她一眼。
在他的內心掀起了無窮掙扎,腦中有聲音催促著他快走,但另一個渴望見她一面的聲音卻更大。
只要看她一眼,看一眼便走。
夜很靜,他只聽見自己狂烈的心跳聲,劇烈震動胸腔。
他輕輕撩起紗帳,看見一張蒼白清瘦的面容。
為何只隔兩日,她便瘦成這樣?他憐惜地俯下身,以指背輕觸她的額。雖然沒有那日那般熱得燙手,但體溫仍然偏高。
我已經快要大病一場了,只是要你親一親我也不行嗎?他驀然想起那日她在他懷中的切切呢喃。
他的心倏地抽緊,在這個幽暗的深夜里,他制止不了從他心中竄逃出來的倩魔,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魔吞噬,無能為力。
「細細……」他俯身,以唇輕輕貼住她微燙的朱唇!肝覑蹔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