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自己的心事之后,康紹奇并不好過,雖然他一如往常地生活,但是醫院同仁都感覺到他明顯的變化,院長的脾氣似乎暴躁許多。
先是實習醫師的報告被扔出會議室門口,跟著是小護士送錯病歷被臭罵一頓,最后連陳利玲也被波及慘遭訓斥……
每個人都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的,生怕哪天不定時炸彈在自己身邊引爆。
凌彥自然也感受到康紹奇的不同,以前他有事沒事還會說個幾句,不像現在每天板著一張臉,活像個悶葫蘆。
和其他人一樣,她也在猜測他煩心的理由,卻沒有人知道真正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只有康紹奇知道,他知道自己愛上凌彥,知道自己想留下凌彥,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甚至該不該開口表白。
他乃堂堂醫界怪杰、杏林奇葩,如果求愛被拒,是多么的丟臉,尤其對方又是一個條件和他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女孩。
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對女人的吸引力,然而在單純又不懂世事的凌彥面前,他卻不再那么自信。
她心中已經有了另外一個男人,一個連夢中都縈繞不去的男人。
凌彥會放棄喬默而選擇他嗎?
康紹奇一點把握也沒有,個性倨傲的他放不下身段找人商量,一路鉆牛角尖、暗自傷神的結果就是肝火越燒越旺、火氣越來越大,就在情緒達到極不穩定的高峰時,一封來自美國的信件將他逼至爆發的臨界點,徹底引爆他體內的炸彈。
「死老頭、臭老頭,該死的王八蛋!」
康紹奇的怒吼聲有如天邊的狂雷,整個院長室內外都為之震動,路經此地的同僚無不加快腳步急速通過,就怕慢了一步便給雷劈中。
眾人爭相走告、議論紛紛,在同仁的簇擁下,陳利玲只得硬著頭皮走進院長室,事到如今或許只有她能夠安撫康紹奇的情緒。
「是你?」看見了陳利玲,康紹奇勉強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卻掩不住臉上的不耐,「有什么事?」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相處了這么久,陳利玲還沒見過他如此生氣,「再這么下去,連太平間的兄弟姊妹都要被你嚇跑了!」
悶哼一聲,他轉頭看向窗外一語不發。
「有心事就說出來,悶在肚子里只是跟自己過不去!箛@了口氣,她輕聲安慰道:「愿不愿意說給玲姨聽?或許玲姨能夠替你想想辦法。」
她了解康紹奇的個性,指責他或和他硬碰硬,是絕對起不了作用的,甚至可能引發反效果,只有溫柔的勸導或多或少能夠從他口中聽到一些蛛絲馬跡。
「你自己看吧!」他沒好氣地指了指桌上被揉成一團的信紙,態度已經不像剛才那么尖銳。
陳利玲拿起桌上的信紙將之攤平,跟著飛快地讀了一次,由于內容極為簡短,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她已完全明白信件的意思。
「天啊!」她不禁搖頭苦笑,「你父親是想孫子想瘋了?居然用這種方法逼你生小孩!」
繼逼婚之后,他的父親再次來信,要康紹奇在兩年之內生下孩子,否則就要把他母親留下來的房子,直接過戶給他的后母。
她現在總算明白康紹奇大發脾氣的原因。
「這個老家伙就知道給我找麻煩!」本以為弄了一張結婚證書,就可以把事情搞定,不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謀深算的父親居然只把母親留下來的油畫,送給他做為結婚賀禮,遲遲不肯把房子過戶給他,現在他總算明白,房子是逼迫他為康家留后的最后武器,這張王牌自然要牢牢掌握,不能太快脫手。
「事到如今你只好認了!」陳利玲攤了攤手。
「認了?」康紹奇冷笑,「什么叫作認了?」
「就是認真找個結婚對象,乖乖聽話生個孩子,偽裝是撐不了太久的!」醫院上下只有陳利玲知道他假結婚的事實,她一直不贊成采取這種方式,「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對彥彥來說很不公平,你就正經地找個好女人,至于彥彥可以暫時住到我家……」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非常喜歡凌彥,她的兒子一個當兵,一個出國留學,家里只剩她和老伴兩個,多一個女孩子在家里反而熱鬧些。
陳利玲話還沒說完,就被康紹奇吼了回去:「我一點也不需要別的女人,不、需、要!」
不需要別的女人?
對于他激烈的反應,陳利玲愣了愣,「難道你連生孩子的事情,也要彥彥全部包辦?那樣她不是太可憐了?」
「我是虐待她了?還是苛待她了?生我的孩子有那么凄慘?」他憤怒地握拳揮舞。
「阿奇,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陳利玲不滿地道:「生孩子是很神圣的事,你怎么可以……」說到這里她陡然住口,「等一等……」
突然間,她感覺出其中的不尋常,康紹奇是多么的嚴肅拘謹,絕不會拿生孩子的事情開玩笑。
「天!你、你該不會……」陳利玲大口地吞了吞口水,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康紹奇緊繃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睨著窗外。
她小聲地試探道:「你動心了?」
這句話就像一根針刺進康紹奇的心頭,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他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
他的動作、神情都告訴陳利玲一個事實,她猜對了。
用一百個吃驚來形容她現在的心情也不為過,她怎么也想不到康紹奇居然看上這個只會打掃、煮飯的女孩,條件比她好、排隊等著他欽點的對象至少有數十打。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近水樓臺、日久生情?
「怎么辦?」他抱著頭,臉上沒有絲毫陷入愛戀的喜悅,只有苦惱。
「什么怎么辦?喜歡她就告訴她,什么怎么辦?」在她看來這件事情簡單無比,「告訴她你喜歡她,如果她也喜歡你就皆大歡喜,萬一她不喜歡你,你就快點找其他合適的對象!
這么簡單的道理,康紹奇又何嘗不懂,他只是不愿意面對被拒絕的結果,患得患失的心讓他不敢行動。
彷佛看透他的想法,陳利玲勸道:「感情的事是要講究緣分的,如果無緣強求也是枉然,利用這次機會把事情做個了斷也好,省得耽誤彼此的幸福!
康紹奇不再多言,陳利玲的話提醒了他,是該下定決心的時候了。
凌彥出神地看著墻上的油畫。
她和康紹奇辦妥結婚手續的次日,這幅名為「!沟挠彤嬀捅凰瓦^來掛在這里,據她所知,這是康紹奇母親當年的陪嫁品,也是他父親送給他的結婚賀禮。
望著畫中柔柔的色彩和起伏的波浪,凌彥情不自禁地握緊胸前的貝殼,心中卻一片迷惘。
過去她總是無時無刻想著喬默,想著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想著他所有的一切,可是最近想起他的次數卻明顯減少了許多。
比起喬默,她更常想起康紹奇。
雖然他不愛笑,經常一臉酷樣,可是每當腦中閃過他的身影,她的心頭便泛起難以言喻的溫暖。
她喜歡看他,尤其珍惜餐桌上相處的短暫時光,她總利用低頭扒飯的機會偷瞄他,仔細欣賞他如雕像般的臉龐、細長有力的手指,和結實健壯的臂膀。
她更喜歡聽他說話,雖然他的話不多,但是只要他對她說一句「多吃一點」或「早一點睡」的關心話語,就足以讓她高興上一整晚。
總而言之,她喜歡他!
她多么希望能夠永遠留在這里,留在他身邊,外面的世界有著太多的未知、太多的危險,只有他的存在,才會讓她覺得踏實跟快樂。
只可惜她的愿望不可能實現,一旦康紹奇找到喜歡的人就會終止兩人之間的約定,而她也必須離開他,離開目前賴以為生的地方。
轉動著手上漂亮的婚戒,凌彥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這是一個真心愛她的人送給她的禮物……如果康紹奇喜歡她……
她慌張地搖搖頭,亟欲甩掉心中的想法。
她怎么會這么想?康紹奇怎么可能喜歡她?
不可以、不可以,她怎么能……
「想什么?」一個聲音打斷她的沉思。
凌彥這才回過神來,而康紹奇已經進到家門口。
「怎、怎么這么早?」如同心事被人拆穿,她臉上有著狼狽。
現在才下午三點,康紹奇從來就沒有這么早回家過。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關上大門逕自走到油畫前和凌彥并排站著。
「你喜歡海嗎?」康紹奇睨著身旁只到他肩頭的小小身影。